自很小的時候起,就經常這樣倚在窗邊,默默地凝望夜空,室內孤燈黯淡,遠處的光明,才為光明。
一如每天在閨中讀書,隔著一道牆,可以聽見書院裡書聲朗朗。那邊的讀書,才為讀書。
「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無意吟念,竟又是這首爹爹生前最喜歡的詩。
原來有些東西是真的忘不掉的。
「爹爹,我是您的女兒。」
「你是我的女兒。」
「那麼,請您看我,請您看看我。」
「我在看你。」
「您在看我,卻看不到我。我是您的女兒,卻不像您的女兒。我做錯什麼了?請問我到底做錯什麼了?為什麼您要這樣疏忽我?」
童年時的詢問一聲聲猶在耳邊,那個渴望溫情的孩子,卻一直被疏忽著,或有意,或無意。時間久了,就不再抱有幻想。沒有慾望,生活才會顯得不太痛苦。早在那個別的孩子仍會哭喊著要糖的年紀,她就明白了什麼叫做無所求。
這麼久以前就懂得的道理,為什麼反而此刻像個天秤,重新在渴求與克制間搖擺不定?
手入錦囊,掏出那隻翡罩鳴笛,淒清月下,翡翠愈顯得冷綠。輕呵口氣,上面就蒙上了一層水霧,然後,又慢慢隱去。
一種被凝視的感覺來自身側,起先並未留意,待她覺得有點不對,葛然轉身時,就發現風寄晚不知什麼時候來了,靜靜地站在門邊看著她,和她手上的東西。
那一刻的感覺真是無法言說的尷尬,立刻將手藏到身後,試圖掩起這份秘密。然而轉念又想到,他已經看見了,再藏又有何用,只會顯得自己更心虛。於是緋紅著臉,把手拿出來,攤開掌心伸到他面前,示意物歸原主。
風寄晚的目光閃爍了一下,轉身走了開去,「你留著吧。」
送給她了……她心中不禁苦笑。有什麼送不得的,富貴如他,一隻翡翠鳴笛算什麼。是她太過在意,反而弄得小人之心。
風寄晚回頭看她,又道:「它有個名字,叫水落。」
紀柔黃的心為之一動——好別緻的名字!
「把窗關上吧,山間夜寒。」風寄晚關上窗,兩人之間的距離,徒然而近。燈光幽黃,影子被拖拉得很長。紀柔荑望著地上的影子,想起那一夜夢見的血薔薇,就像她的心緒,只有在夢中才能那樣淋漓盡致的肆意瘋狂。
而在現實中,卻有著諸多的桎梏。
「剛才聽見你在吟詩,是不是想起了你父親?」
「人有時候真的很奇怪,總是會不經意地想起一些東西。我本不想記起我的父親,但他就那樣來了,我試圖坦然接受這段回憶的過程,卻發現那些東西早已失去了痕跡。它們蒼白、不快樂。」
「你曾經說過,你父親活在你心裡。」
紀柔荑淡然一笑,「呵……是的,我說過。因為他只能活在我的心裡,卻活不在我的身邊。如果我告訴你其實我並不太記得他的樣子,你會不會覺得奇怪?在他死前我已經長達半年沒有見過他,待屍體被送回來後我還沒來得及看最後一眼就被封棺入葬。記得小時候我還會爬到牆頭上去看牆那邊的春秋書院,有時候運氣好會看見我父親在院子裡教學生們書法,隔著那樣的距離看他一眼,然後回到房間趕快閉起眼睛,生怕腦海裡的影像消失得太快。後來我大了,不能爬牆了,不再奢求那種遠遠地注視,從此記憶也就越來越模糊。」
風寄晚看著她,眼中流露出一種近似溫柔的哀傷。
「你不用那樣看著我,我沒事了。」紀柔荑吸口氣,轉換話題道,「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如果你不累的話,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現在?」雖然覺得時間已晚,但心緒如此不寧,肯定是睡不著的,出去走走也好。一想至此,紀柔荑便點了點頭,「好。」
風寄晚同她一起走出小屋,馬廄內卻沒有車,只有兩匹馬兒緊靠在一起互相取暖。風寄晚問道:「會騎馬嗎?」未待她回答,又否決道:「天寒路滑,即使你會騎馬我也不放心。與我同乘一騎吧。」
最後一句話說得很不經意,卻讓她的心為之一顫,再抬起頭時,風寄晚人已在馬上,朝她伸出手來。
稍作猶豫,將手遞給他,身子一輕被帶—上馬,緊跟著馬兒出了院門,朝山下走去。
周圍的一切都是冰冷的,惟獨身後的那具軀體傳來陣陣熱度,風寄晚的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氣,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那香氣聞起來很像丹桂花。扭頭側望,只見山上霧色濃濃,它們就這樣朝為行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度過流年。
這一瞬間,即成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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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兩人都沒再說話,下山後沿著小路走了許久,最後在一戶人家門前停下。如此深夜,門內卻隱隱地傳出哭聲,一陣風吹過,那門沒關緊,開了一線,只見裡面一個女人蹲在地上正在燒紙錢,邊燒邊哭,好不淒涼。
紀柔荑打量這幢宅院,牆皮已脫落了大半,樹木也皆枯死,一幅敗落的景象。她回眸望了風寄晚一眼,不解他為何帶她來此。風寄晚扶她下馬,然後推門拉她一起走了進去。
那女人聽得聲響回轉頭來。驚訝道:「你們是誰啊,怎麼這麼晚了來這?」
紀柔荑問道:「你在祭誰?」
那女人眼圈一紅,又哭了起來:「還能有誰,我家老爺唄。唉,他生前那麼風光,死後卻這般淒涼,報應啊!」
「你家老爺是誰?」
「怎麼?姑娘你們不是來悼念我家老爺的?唉!想也想到了,這世道人情如紙,一朝失勢,大家躲都躲不及,怎麼還會來悼念他。我家老爺姓陸,本來是禮部侍郎,後來不知道什麼事得罪了上頭,罷官還不夠,還丟了性命,嗚嗚嗚……」
紀柔荑整個人一震,她驚愕地回望風寄晚,風寄晚衝她點了點頭。
他做到了……
他真的做到了……
她要陸尚豪的性命,他就真的取了他的性命,並帶她親自來看,來看陸尚豪死後是怎樣一幅淒涼的景象。
那女人猶自喋喋不休,「這下報應來了吧,你生平最寵老七,可你死後第一個捲了細軟私逃的就是老七,你一向看不慣我這個正房,但惟一留下來給你燒錢的卻是我……老爺啊老爺,你叫我以後可怎麼活啊!你就這樣一走了之,倒是輕鬆了,留下年僅六歲的孫子,我一個老太婆可怎麼帶啊!嗚嗚嗚嗚……」
紀柔荑面色如土,悄悄地退了出去。一種噁心感湧上心頭,想吐卻吐不出來,她以手支牆,渾身不住的顫抖。
怎麼會這樣?
為什麼她不覺得高興?為什麼一點大仇得報的快樂感和滿足感都沒有?相反地,只有疲憊,深深的一種疲憊,如籐蔓般將她死死纏住,幾近窒息。
一雙白靴出現在她的視線中,她知道是風寄晚,想抬頭看他的臉,卻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只有顫抖,不停地顫抖:「我,我……我……」
風寄晚歎了口氣,伸手想拍她的肩,紀柔荑卻突然撲人他懷中哭了起來。
就這樣僵住,像被詛咒施中,一時天地旋轉,不知身在何方。
「我好難過,我真的很難過,我怎麼會這麼難過……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我怎麼才可以不難過?」
聲聲低語,如訴還泣。而懷中人兒的身軀,比花朵更嬌弱,像是一被風吹雨打就會支離破碎。
一直以來,他總是看見她涼涼的表情冷冷的笑,自尊又驕傲。第一次看見她哭,哭倒在自己懷中,哭得那麼傷心。一時間,依稀彷彿回到了十二歲那年,第一次去見父親,白梅樹下,那個權傾一世、囂張跋扈的連皇帝都要避讓三分的男子,也是那麼悲傷地哭著,哭得沒有一點形象。
心軟一直是他的忌諱。他不想原諒父親,卻在那一次哭泣後原諒了他,他不想縱容某種感情的發生,然而這樣凌亂的場景,這樣脆弱的心靈,還有這個奉就牽引他目光牽引他靈魂的女子,說不動心是假的。
可因為沒有辦法做到,所以只能刻意疏離。
但此時此刻,怎麼忍心推開她?怎麼能夠推開她?
小巷風冷,牆裡牆外,哭音茫茫。
遠遠地,有車轅聲漸漸靠近。紀柔荑沒有聽到,依舊在輕輕啜泣,於是風寄晚也沒有動。
一輛華麗的馬車走近,停了下來,車上掛著兩盞水晶明燈,將道路兩邊照的一片明亮。被這種明亮驚醒,紀柔荑抬起頭,朝馬車望去,只見車門開處,一個人用驚訝之極的目光注視著她和風寄晚。
——十五阿哥!
心中升起的感覺卻不是心虛,而是絕望——原來,連這麼惟一一次放縱情緒真實流淌的機會,都短暫的可憐。無緣之人,終歸無緣。
但,若注定無緣,為什麼又要相遇?
紀柔荑看著風寄晚,眼神淒涼無限。她的臉上仍有眼淚,再配上那樣哀傷的表情,在素色燈光的映照下堪稱絕色。
風寄晚心隱痛了一下,但手卻與心相悖,他輕輕地椎開她,拉出一段距離,然後遞給她一塊手帕。
紀柔荑沒有接,只是偏過頭去。
永琰走過來,很不自然地笑了一笑,「你們也在這。」停了一停,沒人接話,於是他又道,「我來看看陸家。」
「他死了我真高興!」冰冷而突兀的一句話,紀柔荑回轉頭來,臉上已經沒有了任何哀傷。
永琰吃一驚,有點不知所措。「這就是我要的結局,他殺了我父親,這是他的報應。我父親的仇報了,我好高興!」
「紀姑娘……」
「你很可憐他嗎?你不忍他家破人亡,所以眼巴巴地趕來周濟他的孤兒寡母嗎?」
「我……」
不等永琰把話說完,紀柔荑搶話道:「你進去吧,他的妻子正在裡面哭得很傷心,不知以後該如何是好,正等待一個救星出現,助她們脫離苦難呢!哈,陸尚豪終於死了,我真高興,我太高興了,我今夜一定會高興得睡不著,不行,我要回去休息了。」
走了幾步,又停住,表情由激動轉為茫然。
永琰看看她又看看風寄晚,無法理解她忽如其來的失態,「紀姑娘,你怎麼了?」
紀柔荑呆了很久,輕輕張口:「我要回家。」
永琰愣了一下,柔聲道:「那我送你回去。」
紀柔荑搖頭,「我沒有家了。」
「啊?」
「我爹爹死了,房子被我賣了,奴僕們都被遣散了,師兄們也都被得罪了……我哪還有什麼家?回不去了,哪裡都去不了。」聲音猶如夢囈。
「紀姑娘……」
紀柔荑轉頭看他,顯得很奇怪,「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你為什麼是這個表情?你在同情我嗎?你認為我很可憐?」爾後哈哈大笑,「我有什麼好可憐的,我的心願都實現了,我是個孝順女兒,我幫爹爹報了仇,再沒人可以指責我了!」
一直不說話的風寄晚突然說道:「你累了。」
紀柔荑整個人一靜。
「你累了,回去吧。」風寄晚將她抱上馬背。紀柔荑的臉上有恍然的神情,隔了一會兒,眼神變得很遠很遠:「我想回家。風寄晚,我想回家。」
風寄晚沉默了一下,答道:「好,我們回家。」
他翻身上馬,向永琰致歉道:「抱歉十五阿哥,我得帶她走了。她現在情緒不穩定,有什麼失禮之處,敬請見諒。」
永瑣苦笑道:「沒事,你快走吧,請大夫為她看看,希望紀姑娘早日好起來。」
風寄晚輕點下頭,策馬離開。
「風寄晚……」紀柔黃輕聲喚他。
「嗯?」
「我剛才是不是很失態?」
「你累了。」
紀柔荑低聲道:「我好像真的很睏,一閉上眼睛就會睡著……」
「那就閉上眼睛睡吧。」
「我醒來後是不是就到家了?」
「嗯。」風寄晚的目光更幽深,柔聲道,「我保證,你一醒來就能看見你的家。」
於是紀柔荑沉沉地睡去。
風寄晚低頭,可見她蒼白的臉,眉梢眼角溢滿疲憊。這個女子,原是孤苦無依。
如何對她才好?繼續糾纏,只會傷害更深。罷罷罷,放她自由,還她原來的一切,就當是——不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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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朧中有人在用熱毛巾敷她的額頭,從那人身上傳來很熟悉的味道,撩撥起一些屬於記憶裡的東西。
她覺得胸口很悶,像被什麼東西壓著了,然而卻爭脫不掉。在朦朧中她聽見自己在呼喚一個名字,有人回聲應她:「小姐,你醒醒,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她猛一震悸,驚醒過來,視線到處,看見的竟是奶媽慈祥而蒼老的臉。
「奶媽!」此時此刻竟然見到她,恍如猶在夢中。
「小姐!」老媽子眼淚盈盈,「你剛一直在做噩夢,全身都是冷汗,終於醒了。我的好小姐,沒想到我還能回來伺候你,真是老爺在天有靈……」
環顧四望,更是驚悸——熟悉的棉被,熟悉的珠簾,熟悉的梳妝鏡,熟悉的一切。這是她的家!她自小生長的地方!
她怎麼會在這?她已經把這兒的一切都賣了的啊……難道……難道?
「我保證,你一醒來就能看見你的家。」清潤優雅、像午夜的簫聲一樣悠遠,那是獨屬於風寄晚的聲音。
原來他真的送她回「家」,送離他的身旁。
忽然之間,別鶴山莊、山上小屋都變得遙不可及。那些地方是他的,而她,再也回不去了。
雙手急急地在身上尋找,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換了衣服,奶媽見她一臉焦慮,便問道:「小姐,你找什麼?」
「我的錦囊!我繫在腰上的那個錦囊呢?」
奶媽從她枕下取出錦囊:「是這個嗎?」
一把奪過,趕緊打開來看,翡翠鳴笛還在,心在放下的同時,悲傷又湧了上來。抬頭正好可見對面妝台上的銅鏡,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克制情緒成了很困難的—件事,所有的心思都洩露在臉上,每個表情都可以看得很清晰。
紀柔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看見臉上的肌膚在指下起了層層變化,變得完全陌生。
「小姐,你怎麼了?小姐……」奶媽被她的表情嚇到,連忙推她。
「我沒事。」說著起身下床,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小丫鬟紋兒捧著水盆走進來,「小姐,你起來啦?」
紀柔荑怔怔地望著她,難道不只奶娘,所有的僕人都回來了嗎?剛想到這,窗外傳來一陣讀書聲,她朝聲音的來源處看去,東牆那邊,正是書院。
「小姐,你可是遇到貴人啦!前天有人送了銀子到我家,說是讓我回這來伺候小姐,我剛一進門,就看見紋兒她們也都回來了,還不止這些,那關了許久的書院又重新開了,據說是請了好幾名頗有地位的先生來教學於們讀書呢!」
「貴人?」紀柔荑喃喃,「那他人呢?」
「呦,這老奴可就不知道了,那人是誰,小姐心裡該有底吧?」
紀柔荑梳洗更衣走出屋子,逕自到了書院,院內書生一見到她便都放下書圍了上來。領頭的還是周顯,他一臉愧疚地說道:「師妹,你的事我們都聽說了,周顯以前錯怪了你,向你賠罪了!」說著就欲下跪。
紀柔荑連忙扶住他道:「師哥,這是怎麼回事?」
「唉,師妹,原來你早有為恩師復仇的計劃,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們呢,害得我們擔心了那麼久,還冤枉了你。現在好了,恩師大仇得報,陸尚豪那傢伙得到了應有的報應,書院也重新開起來了。師妹,你做得很好,恩師在天之靈,必定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紀柔荑雖不清楚她昏迷的這幾天內風寄晚究竟做了些什麼,使得一切都恢復到了從前的樣子,料想得到,他必定是將所有的功勞都推到了她的身上,使眾人對她的誤會冰消瓦解。
然而風寄晚不會知道,她要的根本不是這些。又或許是明明知道,但故作不知罷。
一時間心中涼涼,冷如寒霜。
「小姐,有位公子來找你,現在客廳相候。」紋兒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她的心卻起了漣漪。紀柔荑連忙轉身往回走,掀簾而人的前一刻還是緊張不安,後一秒頓時靜了下來,驚道:「十五阿哥……怎麼會是你?」
永琰微微一笑,「你好像有點失望,看來我不是你要等的那個人。」
本想否認,但又覺得沒有必要,紀柔荑輕一揚眉,沒有回答。
「你的氣色好多了,那天晚上……我真的很擔心。」
「多謝十五阿哥關心。」
永琰走了幾步,並不因她的冷淡氣餒,柔聲道:「其實我今天來,是想邀請你一起出遊的。」
「出遊?」紀柔荑有些詫異。
永琰一笑,推開窗子,陽光頓時洩了一室,「是啊,你有沒有留意到,春天已經來了。」
被他這麼一說,紀柔荑才發現外間庭院中,真的冒出了星星點點的綠意,原來不知不覺中就已三月了。
「我知道城郊有處風景名勝,你臉色蒼白,身體荏弱,正應該多出去走動走動才好。馬車就在外面等候著,我們走吧。」
「十五阿哥,我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請你把我當作偶遇的姑娘,隨即忘了吧。」
永琰的臉色一暗,歎遭:「如果能忘,我今天就不會來。正如你執著於相忘,我執著於相識。」
紀柔荑因他最後一句話而心裡「咯登」了一下,她凝望著永琰的眼睛,這個男人是認真的。那麼,去吧,她太寂寞,一個人待著只會促使這種寂寞更加濃厚。如果有個人可以分她的心,可以讓她不要想起一些不願意想到的東西,為什麼不去?
也許永琰說得對,她的確是執著於相忘,然而想忘記的對象,卻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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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的決定竟完全改變了她此後的生活,卻是紀柔荑萬萬想不到的。
每隔三五天,永琰就會駕車來接她出遊,有好事者打聽出了他的身份,頓時謠言就紛紛傳開了。
都說紀家的女兒好手段,竟然得到了十五皇子的垂青,難怪一聲不響就能為父親報了仇,還拿回了房子恢復了書院,都因有這麼個大靠山在後面支持。再閒言閒語一些,便各自猜度著十五皇子到底是不是出自真心,滿漢不是不許通婚,但以他那麼高貴的身份,是絕對不可能娶她為妻了,可瞧這些日子皇子來接她時的樣子,又像是癡迷得很,那麼當個側福晉肯定沒什麼問題。
這些流言傳的多了,巴結者、嫉妒者、羨慕者、憎恨者皆而有之,各個留著眼睛瞅紀府,會有怎樣的結局。
一次連小丫鬟紋兒都問她:「小姐,你會嫁給十五阿哥嗎?」
當時她正在梳頭,手中木梳突然蹦掉了一根齒,嚇得紋兒不敢再問。
她們都怕她,怕到沒有心思去瞭解她。紀柔荑有些悲哀地想著。
「我為什麼要嫁給他?」
「這個……」紋兒怯生生地回答,「十五阿哥對小姐好啊,連我都看的出來,他好喜歡好喜歡小姐的,小姐真是有福氣。」
紀柔荑淡淡地一笑,沒再說話。原來想要被她們所瞭解,也是那麼困難,人與人之間的想法,為什麼會差那麼多?
現在從她表面上看來的確風光無限,可誰會知道風光背後的故事?有時候她都懷疑,這種局面是不是水琰故意造就的,以世俗目光來制約她,逼得她不得不就範,乖乖成為他的獵物。
其實也是多慮了,他不會是玩弄這種把戲的人,經過這些天的相處,她也看出永琰不同於其他的皇子,甚至不同於他的弟弟十七阿哥永璘。雖然據說這兩位都是最有希望的皇位繼承人,都有著俊雅的外表和斯文的舉止,然而永琰的眼睛畢竟是比永璘多了幾分莊重和厚道。
他並非不聰明,但不喜歡耍心計,待人誠懇,若他為帝,必定會是一代賢君吧?可是……風寄晚幫的卻是他弟弟……
一想到風寄晚,心情無可抑制地低落。自她回家以來,就再也沒有他的任何音信,難道真的是事情已完,自此兩兩相忘?
靜立婆娑梅下,紀柔荑把玩著手中的翡翠鳴笛,喃喃地說道:「水落,你知不知道你的主人現在在幹什麼?」
紀柔荑停了一下,輕輕地道:「我,在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