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頂著一頭亂髮,鳳璇舞臭著一張臉,將一張紙頭往案上一丟,「那個姓伍的說的話我全給你寫下來了,還有事嗎?」
「受傷了?」望著鳳璇舞順著右臂滴落到地上的血漬,令狐存曦淡淡問道。
「沒事我回去了。」鳳璇舞一轉頭,就往帳外走去,因為她眼前已開始模糊,若現在不走,除了當場暈倒在這裡,她不知道還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等一下。」就在鳳璇舞急急想出帳時,身後突然傳來令狐存曦的聲音。
「有什麼事你一次講完好嗎……」鳳璇舞用盡最後的力量緩緩轉過身去,然後突然住了口,因為她看到令狐存曦競向她走來,然後一把捉起她的手,將衣袖整個撕裂。
「七星毒鏢?伍夫還挺狠的嘛……」令狐存曦輕輕掃了手臂一眼後,由懷中取出一個小瓶,將藥粉倒在鳳璇舞的右臂上,剎時間,她的手感到一陣灼熱,但痛意竟真的消逝許多。「剩下的拿去吧。」
「不了,誰知道你的藥會不會更毒……」鳳璇舞搖了搖頭,卻發現令狐存曦壓根兒沒理她的話,逕自將藥瓶塞入她懷中,然後走回楊旁。
「你臉上的疤已夠多了,何必再在身上多留一個?」令狐存曦定定的望著鳳璇舞,「傷癒不留痕,這藥可是人間聖品,給你就是為了讓你知道,當我的侍衛有時也有點甜頭吃的,省得你到皇上面前告我的狀,說我虐待你。」
「我就告,看你怎麼樣……」鳳璇舞沒好氣的低咒一句,然後再不多話,急急回了自己營帳,然後一頭栽向榻中。
傷癒下留痕……真的麼……不過好像真沒有那麼痛了……
在榻上,鳳璇舞迷迷糊糊的想著:要是回去後,讓娘親們發現她手上有傷疤,她們肯定要傷心、要自責的!如果這藥真那麼管用,那她試試也無妨,要是假的,反正也死不了,她就不信令狐存曦敢毒殺她一個堂堂御前四品帶刀護衛……
掙扎著坐起身來,鳳璇舞輕輕將左手的衣袖拉開,然後忍著痛,將藥粉倒在上頭,再撕了一塊布,用嘴咬住,把傷口好好扎上後,倒頭就睡。
只是她不知道,她這一睡,競睡了整整五天。
「鳳大人?」當鳳璇舞在睡夢中朦朦朧朧地翻著身時,一個聲音在帳外響起,「您起來了麼?令狐大人有事請您過去一趟。」
「進來回話。」鳳璇舞懶懶的由榻上爬起,然後覺得出乎意料之外的神清氣爽,這一覺睡得可真舒服。
「小的不敢。令狐大人有令,鳳大人的帳房不許閒雜人等出入。」
愣了愣,鳳璇舞突然驚覺自己昨天似乎睡得太沉了,「昨晚有人找我麼?有人進我帳房麼?」
「這五天都沒人找您、也沒人靠近過這營帳。」
五天?她這一睡就是五天?
「行了,賞你的。」走出帳外,鳳璇舞拿了幾錠銀子遞給軍士,「下去吧,告訴他我一會兒就去……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謝鳳大人,」這名軍士閃著一口潔白的牙齒笑了笑,「小的叫崔傀。」
怪名字!鳳璇舞眨了眨眼睛,然後進到帳內梳洗了一番、悄悄將傷口再包紮一次後,由壺中倒出一碗茶水喝完,才慢吞吞走到令狐存曦的營帳。
但在去令狐存曦營帳的一路上,她老覺得有點怪,因為這營裡的軍士們怎麼看起來有點興奮?可興奮中又帶著一絲疲憊。
「找我幹嘛?」掀開令狐存曦的簾帳,鳳璇舞有些心虛的問道,畢竟因為受傷整整睡了五天這種事一點也不光采。
「你立功了。」令狐存曦仔細望著鳳璇舞的臉色,「伍夫受賄、魚肉百姓、意圖加害同僚等罪名罪證確鑿,昨日已押往長安。」
「啊?!」一聽這話,鳳璇舞立刻傻了眼。不是才五天麼?他竟然就將伍夫收拾了?這動作也太快了吧?「你怎麼沒叫上我一起去?」
「你是我的侍衛,不是軍士。」令狐存曦淡淡的說著,「傷處癒合了吧?」
「傷處?」鳳璇舞又愣了一下,然後撥開衣袖一看,不敢相信自己手中的傷口竟在五天內悄悄癒合,只剩下一塊淡淡的粉色。
「再過幾天,就完全看不出來了。」
「你是要我開口謝你,還是要怪我辦事不力?」不明白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鳳璇舞皺起眉,「你直說就是了,別拐彎抹角的東拉西扯。」
「不是。我是要告訴你,皇上把我貶到了涼州,半個月後啟程,」望著鳳璇舞心虛的臉,令狐存曦詭異的笑了笑,「然後過幾天我會放軍士們大假,有很多姑娘們會來,你若看不上,就照慣例自己到洮州城去找樂子吧。」
芳姨怎麼還沒來?
在營帳裡不斷來回踱著步,鳳璇舞心裡有些忐忑。姑娘們全到了,怎麼就少了一個芳姨?
眼見令狐存曦就快到了,鳳璇舞只得自己先淨了個身,然後找了一件芳姨遺留下來以防萬一的衣裳,自己先穿戴起來,然後開始弄那個她根本不會弄的頭髮。
但弄了半天,頭髮依然不聽話,氣得鳳璇舞一把將髮帶丟到地上,然後背對著帳門,聽著那熟悉的腳步聲一步步靠近。
「今天你的芳姨沒來幫你梳頭?」一進門,令狐存曦便望見鳳璇舞那頭歪七扭八的髮型,呵呵的笑了起來,然後順手幫她梳整後,再幫她把額前的頭髮握起,拿出懷中的絲帶將它們綁起來。
「她病了。」鳳璇舞胡縐了一個理由,然後靜靜坐在令狐存曦身前,任他的大手在她頭上來回穿梭。
「你病好了,她倒是病了!」令狐存曦又是一笑,「女子與男子果然不同,身子骨天生就是弱些。」
「今天下棋嗎?」鳳璇舞趕緊換了個話題,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眼皮有些重。
怎麼最近老這樣?到了中午就困,難不成上回的傷還沒全好?可明明手上都沒疤了啊,而且她覺得最近精神其實不錯啊。
「不!」令狐存曦靜靜坐在案桌邊,然後等著鳳璇舞將棋盤擺放好,雙腿盤膝,自己拈起黑子就下了起來。
而下到將近半盤時,令狐存曦就再也看不到白子落下,因為白子的主人,不知何時竟已沉沉睡去了。
用手撫著下巴,令狐存曦靜靜地望著鳳璇舞。看樣子他加在傷藥中的「午時醉」真是發揮功效了,讓人到午時時刻,無論願不願意,都得沉入夢鄉。
不過他不能只靠她睡著這點便斷定她的身份,因為這還不夠……
輕輕站起身來,令狐存曦撩開了鳳璇舞的右臂,然後由懷中取出一個瓶子,倒出一些粉末在她手上,然後輕輕一吹——
就見她的右臂上,慢慢現出一輪粉色,而那部位,與鳳五受傷但已痊癒的部位完全吻合。
真是如此!?
雖早有準備,但真真切切知道了這個答案,卻令狐存曦瞇起了眼,凝視營帳一角,腦中思緒萬馬奔騰。
「他」竟真是個女兒身?!這可是誅九族的欺君之罪啊!
或許先前的兩位皇上是知而不問,默許了鳳家做的這個決定,共同將這個秘密掩藏了起來:畢竟,鳳家早由權力官場中脫身,無人會有興趣再去挖掘這件事。但如今,皇位更迭,誰也沒料到當今天子竟又想起了鳳家,若這個塵封的秘密在此時曝了光,就算那兩位皇上再疼長公主,也無法由皇陵裡爬出來為她們辯解。
可若下是如此,鳳家十七年前就名存實亡了,而他眼前這個沉沉睡去的人,也永遠不會出現在他面前……
他不知道過去十七年來她過的是怎樣的生活,但他卻清楚這半年來她是怎麼過的。她競在這大漠、這全是男子的軍營中,默默的咬牙忍受著,然後讓她那雙本該細嫩、白皙的手,充滿了創口……
心裡一陣歎息,令狐存曦再不忍望向她的手,因為,那全是他的傑作……
但不到一會兒,他突然又撩開鳳璇舞的左臂,然後也倒上了粉末,再輕輕一吹。只見上頭也出現了同樣的粉色,只是這粉色的範圍,竟比右手的小上許多。
長歎了一口氣,令狐存曦望著那個傷口,心中百感交集。果然,她真正受傷的是左手;果然,她右手的傷只是障眼法;果然,為了保守這個秘密,她真的在自己的手臂上刺上一個比原來還大的創口,以為這樣便能躲過他這隻老狐狸的算計……
只可惜,她依然太單純,而他,又太深沉。
可若他再逼她、試她,下回,她還能用什麼法子應對?用手撐著前額,令狐存曦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才十七歲啊!這一切,原本都不該發生,也不該由她來承受的啊……
再也忍不住的抱起了她,將她放在懷裡,令狐存曦眼中有著連自己都不知道的一抹疼惜。而他,就這麼靜靜的擁著她,直到夜幕降臨。
「咦?我怎麼睡著了?」隨著暮色漸沉,突然,一聲輕輕的低喃響起,鳳璇舞睜開依舊睡意朦朧的眼眸,「你怎麼還沒走啊?」
「我今晚不走了。」令狐存曦淡淡笑著。
「啊?你不走了?」聽到這話,鳳璇舞慌亂地爬了起來,這才發現自己竟一直睡在他懷中,「那可不行,你不走我走!」
「你走去哪裡?」令狐存曦聳聳肩,「反正鳳五出城玩去了,沒三天不會回來,你就待著吧。」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鳳璇舞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張著雙眼瞪著令狐存曦。這個討厭鬼,為什麼今天不走?想幹嘛?想輕薄她不成?門兒都沒有!
「站在那兒是想跳舞給我看麼?那就跳吧。」令狐存曦望著那張瞪向他,氣鼓鼓、一看就知道心裡在想什麼的臉,呵呵一笑。
「跳就跳!」鳳璇舞嘟囔著,然後緩緩垂下頭,雙手往上一舉,在空中畫了個花形後,腳步輕盈至極的開始舞動。
望著她纖細的腰枝,令狐存曦的手掌不自覺得動了動,因為他知道,那蠻腰若在他手中,根本不盈一握……望著她長髮在旋轉時在身後飄散,他的手又動了動,因為他知道那青絲有多柔軟、多芳香……望著她不斷旋轉著,當臉每回轉到他眼前時,總會綻開笑容,然後輕笑出聲。他輕歎了一口氣,然後望向她高舉後,衣袖落在肩上時露出的兩條光裸手臂,肌膚那樣白皙、線條那樣優美……
等會兒……不對!
再一次望著她皎白、纖細的手臂高舉,望著她手臂上的無瑕,令狐存曦的心突然炸開,他愣愣的望著那雙手,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眼中流露出一股內疚、痛苦、心疼、懊悔的神色,最後,竟一甩袖離開了營帳。
「怎麼了?」聽著那沉重的腳步聲,不明所以的鳳璇舞緩緩地停了下來,望著那個似乎泛著一股怒氣的背影,完全的一頭霧水。
是不是發現了什麼?鳳璇舞心裡一動!連忙放下自己的雙手,望著雙手上本該有傷痕的手上,現在什麼都沒有啊。
槽了、糟了!他一定發現什麼了!可是現在芳姨不在,她該問誰去?是該現在就立刻逃跑,還是……
雖然明天就要離開這蠻荒之地,再也不必過這種無聊的日子了;但這幾天,鳳璇舞過得真是心驚膽跳。
因為令孤存曦不知道是在發什麼癲,突然將她的營帳遷到他的帳旁,然後沒事就讓人喚她過去,可過去了,卻什麼事也不叫她做,就讓她傻傻的坐在他營帳裡,然後望也不望她一眼,直到華燈初上,才讓她回帳,可在帳外又安排了一堆軍士守夜。
有時,在營中閒逛時,她也會遇見他,但那時,他總是眼神複雜的望上她一眼,然後點點頭,由她身旁走過,然後突然又一回頭,命她到自己的營帳裡,任她繼續在裡頭發呆。
不懂。鳳璇舞真的不懂他這麼做究竟是為什麼。但她隱隱約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他古怪的行徑實在太可疑了,難不成他發現什麼了嗎?是不是打算在罪證確鑿時給她來個當頭一棒?
「想什麼哪,璇舞?」發現鳳璇舞一個人傻傻地發著呆,芳姨眨了眨眼,「你明天就要離開這個破地方了,開心點!更何況只要撐過今天,不讓令狐存曦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芳姨的責任就算了了,心也終於可以定下來了。」
「芳姨,你不必幫我打扮了,他不會來了。」興味索然的,鳳璇舞縮在楊上的一角,默默地說著。
「為什麼?」芳娘一愣,「他不可能不來的,今天本不是姑娘們該來的時候,是軍士們特意讓人叫我帶姑娘們過來,一起為你們餞行,他不可能掃了軍士們的興致的。」
「反正他就是不會來了。」鳳璇舞望著營帳一角,悶悶說道。
「過去你那麼努力都沒氣走他,今天他幹嘛不來?」芳娘愈發好奇了,「上回我有事耽擱沒來那次發生什麼事了?你揍他了?還是怎麼了?」
「一切都跟以前一樣,只是……」咬住下唇,鳳璇舞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他自己叫我跳舞的,可是舞還沒跳完,他居然什麼話也沒說就走了,然後就再沒回來過。」
「你跳的是什麼舞?居然有這麼大能耐可以氣走男人?」芳娘聽得一頭霧水,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教教芳姨,芳姨下回也試試。」
「胡旋舞啊!」鳳璇舞不高興的低下頭去。要知道這舞可是她跳得最好的呢,他居然看都沒看完就走,太過分了!
「跳到哪一段的時候他轉身走的?」
「這一段啊!」鳳璇舞站起來,把上回跳的舞再演練一遍。
「這一段沒什麼啊,不致於把人氣跑嘛……」思量了半天,芳娘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怎麼了?!」鳳璇舞嚇了一跳,「這舞是不是跳錯了?還是我跳舞的時候不小心露了什麼破綻讓他發現了?」
「沒事、沒事……完全沒跳錯、也沒有任何破綻!」芳娘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放心,有芳姨在,天大的事都有解決的辦法!正好你三娘又托人帶來了京師最新風行的服裝,只要你照我的話做,保證什麼問題都沒有!」
「真的嗎?芳姨,我很怕他是看出什麼破綻來了……」鳳璇舞依然擔心。
「放心,聽芳姨的沒錯!來,換上!」
「這什麼衣裳啊?」待芳娘將鳳璇舞打扮好之後,鳳璇舞自己都傻了,「這叫衣裳麼……」
「這當然叫衣裳!」瞪了鳳璇舞一眼後,芳娘匆匆收拾好東西,然後又叮嚀了一句:「你只要乖乖照芳娘說的做,我包你萬無一失!」
「可是,萬一他不來……」鳳璇舞還是有點疑慮。
「放心,一定會來!」
點了點頭,鳳璇舞望著芳娘帶著詭異的笑容走出帳外,然後一個人百無聊賴的在帳內等著。但由正午坐到了黃昏,由黃昏坐到了夜晚,儘管外頭笙歌不斷,但她的營帳就是靜悄悄的,什麼人也沒有靠近過。
不會來了……不來就不來,根本沒人稀罕他來!
鳳璇舞這麼告訴自己,但不知為何,心中卻有一點點的失落。討厭自己心中的那種感覺,她索性坐在地上,靠著營帳,然後昏昏沉沉的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黑影突然靜靜的出現在帳內,望著地上的小人兒動也不動。
「嗯?」嚶嚀了一聲由夢中醒來,鳳璇舞朦朧著雙眼,因為在黑暗中,她感覺到有一雙大手輕抱著她,將她安放在榻上後轉身便要離去。
「別走!」站起身來,鳳璇舞將火炬點燃,望著那個背對著她向外走的僵硬身影,「你等會兒,我有東西給你,給完以後,你愛怎麼走就怎麼走,沒人會攔你,你不愛來,我還不愛陪呢!」
背影依然沒動,但也沒繼續走。
「你站那兒我看不見,到燈火下頭來!」鳳璇舞沒好氣的叫了一聲,心裡有點賭氣。愛來不來、愛留不留,反正做完芳姨交代的事,她以後就再也不用受他的氣了。
終於依言走到燈火下,但令狐存曦剛停住腳步,就見著鳳璇舞低著頭、臭著臉,由袖中取出一條紅絲線,蹲下身去,將那根紅絲線繫在他左腳上。
天!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望著眼前的情景,令狐存曦在心中呻吟了起來,因為鳳璇舞今天穿著這套服裝胸口極低,而那衣料雖包裹住她胸前的豐盈,但她這一彎身,他幾乎都可以將她整個望見,就算他有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情操,也沒法下在這種情況下止住他那急劇的心跳啊!
等……那是什麼?!
突然之間,令狐存曦在她豐盈間的低谷中看到了一個他以為不存在的東西,他仔細的盯視著,然後突然笑了起來。
上蒼,太好了!她沒受到傷害!沒有!
「你怎麼了?」被他的笑聲嚇了一跳,鳳璇舞連忙起身往後退去,卻被他一把拉回。
「沒事、沒事!」令狐存曦的笑容神秘又開懷。
「你有病啊,笑得像個傻子!」鳳璇舞皺著眉,望著他很少出現的開懷神情,然後突然覺得有些不對,「你的鬍子呢?」
「我是傻子沒錯,不只是傻子,還……」長歎了一口氣,令狐存曦頓了一會兒之後,「你沒事就好。」
「誰有事啊?你服錯藥了?」鳳璇舞真的是一頭霧水,不知道這人為什麼前後有這麼大的下同,「好了,你現在可以走了,最好以後都不用來了。」
「好,我走,不過你得跟我一起走。」令狐存曦眨了眼眼,然後拿來一件斗篷包住鳳璇舞後,一把抱起她走出帳外,躍上一匹馬,二話不說的往營外奔去。
「放開我!你想幹什麼?我不想跟你出去!」在馬上,鳳璇舞不斷的掙扎著,但她卻沒想到,自己愈掙扎,他們的身軀就貼得愈緊,到最後,她完全被包圍在一個男子懷抱中。
「別動!」令狐存曦低聲說了一句,「這麼急著往我身上靠?」
「你——」氣得撇過臉去,鳳璇舞發誓再也不看他一眼,但不一會兒,她又悄悄地瞄著他的臉,瞄著他沒有鬍子的臉。
她一直以為他很老啊,怎麼沒有鬍子以後突然年輕了十歲?她一直以為他很難看啊,要不然幹嘛留個鬍子遮醜?
可是沒有鬍子的他,一點也不難看啊!濃濃的眉、大大的眼,配上那堅毅的臉型、堅毅的嘴角,比自己扮男裝時還俊朗幾倍啊,更別提他那渾身純男子的豪邁之氣了。
「你的鬍子呢?」終於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鳳璇舞出聲了。
「剃了。」令狐存曦淡淡的笑了笑。
「幹嘛剃了?」
「我被貶一次就剃一次,然後由鬍子的長短看我究竟被貶了多久。」令狐存曦聳聳肩。
「你現在被貶幾次了?鬍子最長留到哪兒?」有這樣的麼?居然用這種方式來算日子?
「數不清了!」令狐存曦呵呵笑了起來,「最長的一次差點及腰!」
「你也混得夠慘的了……」鳳璇舞真是大開眼界了,她生平第一次聽說有人的官場生涯可以慘成這樣,他認識的那幫公子哥兒們,哪個不是少年得志,哪個走起路來不下巴朝天,從沒見過這麼悲慘的。
「也不算太慘。」突然將馬韁一勒,令狐存曦將馬停在一個小丘上,然後將想自己下馬的鳳璇舞抱起,輕輕放在地面上,「世家淑媛是不會自己下馬的。」
「我就自己下!」鳳璇舞瞪著他,「反正我本來就是青樓女子,不是什麼世家淑媛!」
「你當然不是。」令狐存曦淡淡的笑了笑,然後一雙眼眸晶亮無比,「因為你現在還只是個小丫頭,但等你再大一些……」
「我夠大了!」鳳璇舞倔強的說著。「我十七了!」
「在我眼裡你就是個小丫頭……」令狐存曦突然歎了口氣,然後拉著她坐在沙丘上。
他今天好怪!望著令狐存曦的側臉,鳳璇舞納悶的想著,又道歉又微笑,又剃鬍子又感慨,究竟發什麼癲了?
但望著滿天星空,她的眼眸霎時亮了。而看著她的神情,令狐存曦淡淡一笑,然後開始柔聲為她指出每一顆星辰的名字,並為她講述所有的傳說。
這夜,很怪,但不知為何,鳳璇舞卻覺得很溫馨,而他們就這麼說說笑笑一直到快破曉時分,令狐存曦才策馬將她帶回營裡。
「你們幹什麼去了?這時才回來,害芳姨緊張了半天,以為出了什麼事!」一見到鳳璇舞回來了,芳娘連忙迎了上去。
「就在那小丘上看了一晚的星辰、聽他講了一晚的故事。」鳳璇舞走進營帳,打了個呵欠,卻突然聽到身旁傳來一陣輕笑,「你笑什麼?芳姨?」
「我在笑令狐存曦那個呆子!」芳娘輕撫著鳳璇舞的頭,眼中有種奇異的閃光。
「怎麼了?」鳳璇舞有些納悶的問著,「他做什麼蠢事了?」
「你知不知道他昨晚為什麼那樣的開懷?」芳娘語中含笑的問道。
「我怎會知道!」
「因為他找到他要找的東西了。」芳娘掩著嘴「噗哧」笑了出來。
「什麼東西?」鳳璇舞當真是聽得一頭霧水,壓根兒下知道芳娘在說什麼。
「就是那個讓他上回如此震怒、內疚,今天又如此開懷的東西!」芳娘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來了。
「芳姨,你就不要賣關子了,到底是什麼?」望著芳娘的模樣,鳳璇舞嬌嗔道:「你趕緊告訴我,你明知我性子急!」
抿嘴一笑,芳娘指著鳳璇舞的胸口,「守宮砂,你身上的守宮砂!」
「什麼?!」鳳璇舞傻眼了,這什麼跟什麼啊?她身上有沒有守宮砂關他什麼事啊!
「不然你以為他上回怒火萬丈是為什麼?因為沒有在你臂上看到守宮砂,以為你被人欺負了!而他今天又高興什麼?高興你是個真真切切的姑娘,高興你沒在他的營裡受人欺侮,但其實啊……我想他更高興的是……嘿嘿……」芳娘將事情的癥結幾句話說穿了,但卻在最後留下一個讓人猜疑的話尾。
「芳姨,你胡說些什麼!」鳳璇舞卻聽懂了,她臉整張紅了起來,轉過頭去,再不看芳娘一眼。
「芳姨在男人堆裡混了多久啦?怎麼會不明白這些臭男人的心思!」芳娘輕輕笑了起來,撫撫鳳璇舞的髮梢。
「芳姨,你怎麼可以這樣做!虧我還當你是我第四個娘!」臉依然紅著,鳳璇舞不高興的回身瞪著芳娘。
「要不是把你當我的閨女,我怎麼會這麼做?我可不能讓我家閨女給人看輕了,尤其在一個早為你神魂顛倒的男人面前!」芳娘輕笑不停,「不過老實說,他剃了鬍子之後,還真是不賴!」
「你再胡說我不理你了!」臉,愈來愈紅了。
「害羞啦!」芳娘連忙收起笑容,「是芳姨不好,芳姨不說就是了。」
「不關芳姨的事,都是那個討厭鬼……」鳳璇舞喃喃說著,「反正明天以後,我們就不用再為這件事心煩了……」
是不必心煩了,但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以後再不會有這樣的日子,再不能跟他一起下棋、唱小曲兒、一起看星辰,鳳璇舞心中竟升起了一陣悵然。
這一切就像一場夢一樣,而往後的日子裡,璇舞再也不會出現了;鳳五,則永永遠遠是一個侍衛。
是啊,是夢,一個她十七歲曾做過、卻真實存在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