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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情記 第一章 作者:燁火

  大唐貞觀十年。

   長安古道塵土飛揚,一隊官家模樣的人馬遠遠駛來,數千人列成方陣將一輛素色香車團團護住。

   「快點走。」官拜兵部首輔大臣的文聚平大聲吩咐下去。他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這隊慢如蝸牛爬的御林軍,心中的怒火漸漸高漲,走了一整天才走了不到二百里路,這些蠢人成心想氣死他不成?這天下太平得太久了,賊人少得可憐,刺客、殺手更不知都跑到哪裡去了,害得這些御林軍的大爺們一個個終日無所事事,都吃得肥肥胖胖的在宮中閒逛。知道要接下這次任務後,他們一個個忙得雞飛狗跳,完全不成章法,讓他這個兵部首輔大人看得怒氣衝天,真恨不得將他們痛揍一頓,外加狠狠地踹上幾腳才解氣。

   他那個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怎麼會讓這些飯桶追隨在身邊?這個問題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文聚平心中清楚地知道,如果指望這些人來完成任務,到不如指望他腰間的寶劍更實際一些。想到這趟說輕不輕、說重不重的任務,文聚平便在心中納悶,不過是保護一位公主去昭陵拜祭剛過世不久的文德皇后,竟然要出動他這個兵部首輔來保駕?

   剛聽到這個消息時,他吃驚地奔上金鑾寶殿,詢問皇上。皇上只給了他兩個字——「你去。」聖命如山,他認命地回去打點行裝,帶著皇上特指給他的御林軍與一位嬌貴的公主上路。唉!他的命可真苦啊!他在心中為自己的不幸歎息。在如此的心情下,任何觸怒他的人,大約結果都不會太樂觀了。偏偏有人無視老虎之威,在這時候撩撥他。

   「文大人,天色已晚,我們就不要趕路了。」身為御林軍統領兼文聚平副手的羅威武賠笑著提議,「大人為國操勞之餘,也應多多注意休息。」

   「想必是羅大人累了吧。」文聚平瞇著眼看了羅威武一眼,臉上浮現出一絲陰森的笑意。

   「好說,好說。」羅威武肥臉堆笑,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老實說,昨夜他才與他那位貌美如玉的八夫人纏綿了一夜,今早就被這文大人催著出發,一天下來,他全身的每一根骨頭都在向他提出強烈抗議,他需要休息。

   他活得不耐煩了。文聚平轉眸上下打量眼前這位羅大人。

   瞧瞧他騎在馬上搖搖晃晃的德行,一副懨懨無神的可恨樣子!如果不是睡眠不足,那大約就是欠揍了。身上的官服新得耀眼,只是帽子歪了些。佩刀倒是掛在腰間,不過位置有點特別。文聚平敢打賭,對敵的時候這把刀准拔不出來。有誰見過刀柄擺在腰後的刀能拔出來的?

   看到這位大人這副令人歎惜的儀容,文聚平點了點頭,他決定了,定要好好盡一盡自己身為首輔大人的職責。

   「大人,我們什麼時候休息?」絲毫不知自己已大禍臨頭,羅威武猶自追問。

   「休息?很快就休息。」文聚平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心中打定主意,一定,一定要打得他三天爬不起來。他不是要休息嗎?他絕對會成全他,讓他休息個夠。

   首輔大人的職業病又犯了。文聚平的心腹手下齊搖頭歎息著避開,等著看既將上演的好戲。身為兵部首輔的文大人最討厭的就是部下軍紀散慢,對犯下此錯的部下通常給予拳打腳踢。這幾乎是整個兵部都知道的事情,可惜那位羅大人似乎不知道。

   「羅大人。」文聚平語氣出奇溫和,溫和得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卑職在。」羅大人似乎有了覺悟,他頭皮發麻地看著一臉出奇平靜的文聚平。據說看到文大人這種表情的人下場都很慘,這樣的意識湧入羅威武的腦海中。羅威武的冷汗不由冒了出來,他現在喊救命不知道可不可以?

   似乎上天接收到了羅威武的無聲求救,一連串「喀嚓」聲傳來,轉移了文聚平的注意力。只見古道兩邊的樹木齊向御林軍的隊伍砸了下來,頓時馬匹受驚的嘶鳴聲與官兵的呼痛聲交織著響起。大隊被迫停了下來。

   文聚平一怔之後立即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一面騰身而起,直撲向公主所乘坐的香車,一面大喊:「有刺客,快快保護公主。」情況危急之下,他再無暇與那羅威武計較了。

   四周殺聲四起,古道兩旁殺出無數黑衣人,與護駕的御林軍戰成一團。

   文聚平揮動寶劍,一口氣劈倒了兩個欲搶上香車的賊人後,便持劍守在香車旁,指揮著手下大戰黑衣賊人。

   「留下大唐公主。」隨著一聲斷喝,一條高大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現在路中央。

   那快捷如風的身法讓文聚平不由倒吸了一口氣。定睛望去,卻見來人臉部帶著一面目猙獰的鬼面具,身披墨色長袍,肩插寶劍,舉止從容不迫,器宇不凡。

   此人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文聚平斷定,「在下文聚平,請問閣下大名。」他用力握緊掌中劍,沉著地迎上來人。

   「銀鷹。」來人坦白地報出名,「我意在大唐公主,識相的話讓開。」他傲然說出自己的目的。

   好大的口氣!文聚平冷笑,一抖長劍,他揚聲道:「想劫公主?先勝過本官再說吧。」

   「找死。」銀鷹的目光轉冷,震腕拔出背上的那柄閃著烏光的寶劍,揚手向文聚平刺去。

   「墨龍寶劍。」文聚平驚呼,沒想到這賊人竟然擁有這樣一柄神劍。

   「好眼力。」銀鷹大笑著稱讚,這狗官倒也不是個平凡之輩,竟能一眼認出他手中的寶劍。

   文聚平揮劍迎上了上前,「我倒要看看墨龍神劍的主人擁有什麼樣的本領。」他冷笑著與銀鷹成戰一團。

   場中慘叫之聲不絕於耳,御林軍節節敗退,眼見不支。反觀那些來襲的黑衣人個個凶勇無比,佔盡了上風,將御林軍打得落花流水。

   看到這種情景,文聚平心中叫苦。他早就說這些御林軍是飯桶嘛,一點都沒看錯他們,被賊人幾個衝刺就潰不成軍了。在宮裡當差的人竟無用到如此地步,真讓他歎為觀止。早知道如此,他拚命也會向皇上請求調他自己兵部的精英。

   眼見數個賊人向公主乘坐的香車直逼過去,文聚平心中大急,但眼前這銀鷹武藝高超,在那柄急如狂風驟雨的墨龍劍下,他能保命已經是很不錯了,更別說是脫身前去護駕。

   銀鷹趁他分心之機,輕易地挑飛了他的寶劍,墨龍劍直指文聚平的胸口,「來人啊!給我綁了。」銀鷹揚聲吩咐屬下。

   幾個黑衣人過來將無力反抗的文聚平用繩鎖綁牢。

   這下完了。文聚平苦笑,他自己的生死事小,公主的安危事大,如果公主有何不測,他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皇上砍的。

   「你們的文大人已經落在我手中,不想死的話就快給我滾。」銀鷹環視著那些頑抗的御林軍,一聲大喝。最後的「快滾」二字直震得眾人耳中轟鳴。霎時,古道一片寂靜,所有打鬥均停下了,「噹啷……噹啷……」兵器落地聲不絕於耳,御林軍「轟」地作鳥散狀,四下逃命。跑得最快的便是那位御林軍統領羅威武。

   被五花大綁的文聚平一眼看去,氣得幾乎吐血,「敢拋下公主逃跑,羅威武你有幾個腦袋?」他用盡全身力氣大吼。

   羅威武充耳不聞地繼續逃命。正是因為他就一個腦袋他才會逃,不然眼下這惟一的一個腦袋就沒有了。至於失職之罪,是以後再擔心的事了。畢竟現在保命要緊。

   銀鷹揚聲大笑,聲音中充滿了得意。

   而文聚平卻氣得幾乎暈死過去。皇上,你為什麼要把這種人派給我?他這時真想為自己的不幸痛哭一場。

   銀鷹卻沒有時間理會那臉色變得又青又白的文聚平,他大步走到香車前,手中墨龍劍揚起,欲挑開那一直深垂的車簾。

   所有的人都張大眼睛等著目睹公主殿下的芳容,就連文聚平也不例外,雖然他在朝為官多年,可是卻從未有機會見到這位公主的廬山真面目。

   正當銀鷹掌中墨龍劍將及車簾之時,一陣緊促的馬蹄聲傳來。銀鷹一怔之下收回墨龍劍,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只瞬間的時光,兩匹神俊非凡的寶馬良駒如飛般地馳到近前,閃電般的速度讓銀鷹一眾人等錯失了應變的良機。

   「咦?」跑在前面的那匹馬突然停了下來,馬上那位騎士見到眼前的情景不由大感驚奇。他向隨後趕到的人說了幾句話。

   所有的人都聽到他的發音,卻無法把握其中的涵意。這是什麼族的語言?沒有人知道。

   後來者用同樣的語言應了幾句,便跳下馬來,大步走了過來,聲音洪亮地問:「請問諸位,這裡發生了什麼事?」這兩句漢語雖然說得流利非常,但語調卻極怪,頗有幾分鸚鵡學舌的意思,用詞更像是在背書。

   銀鷹迷起眼睛仔細打量來人,卻見此人濃眉大眼,古銅色的膚色,五官的輪闊較中原人深刻、硬朗。他的服飾怪異,袖口窄小,下身衣擺較短,與中原大唐寬鬆的袍服大不相同。

   他是外族人,銀鷹肯定地下結論。近幾年來大唐與外族交往頻繁,長安城內多的是各族人士,或為官或為商,是以銀鷹不以為奇,拱手道:「朋友,這裡的事與你們無關,請繼續趕路吧。」這二人顯然不足以對他造成威脅,他只希望他們能早點離開。

   文聚平把握時機大叫道:「他們是山賊,在下是被擄的朝廷命官,請壯士搭救,我……」話未說完便被銀鷹一道掌風擊暈過去。

   「朋友,請不要多管閒事。」銀鷹的話依然十分客氣有禮,露在面具外的目光卻變得陰森。

   「山賊?」那胡兒困惑地抓了抓頭,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態,「王,什麼是山賊?」他轉身問那個依舊高踞馬上的人。

   銀鷹抬眸望去,卻見此人有著一副出眾的相貌,就是中土人士中也少有如此俊美的。斜飛的劍眉帶著凜凜的英氣,棕黑色的瞳眸清澈如星,眸光閃爍中卻又似隱含著近似狡猾的精明。他的服飾與先前的胡兒大同小異,只是帽沿、袖口、衣領處點綴著雪白的動物皮毛。腰間懸掛著一柄如陽光般耀目的黃金短刀,通體刻鏤著浮雲狀的花紋。

   他高踞馬上,整個人予人一種讓世人仰慕的尊貴氣質。

   這個人不平凡。銀鷹暗自提高警惕,耳中聽到那個「王」回答胡兒的話,卻又讓他的戒意不翼而飛。

   「王」回答:「漢書上說山是指地面上有土石構成的高起部分;賊是指偷東西的人。山賊?」他困惑地皺了皺眉,繼續說下去:「大概是指在山上偷東西的人吧!」

   這幾句話他用漢語說出,聽得眾黑衣人哄然大笑。連銀鷹也莞爾微笑,此君原來是個書獃子。「王」不悅地皺了皺眉頭,淡然道:「有什麼好笑的?」他的語氣雖平和,但卻予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懾人氣勢。

   眾人的笑聲均在不覺之中停止。

   「王」緩緩地開口:「中土大唐向以禮儀之邦見聞於諸國,你等今公然取笑他人,實非知禮、重禮的洵洵君子所為。況且賊者以偷字作解,由此可知你等絕非善良。」說完他從馬上跳了下來,將繫於腰際的金刀取在手中,對銀鷹道:「你放了被你所擄的人,就可以走了。」

   「什麼?」銀鷹被他語氣中的命令之意所激怒,他冷然一笑,「閣下說得可真輕鬆啊!在下是否應謝過閣下的寬宏大量?」他嘲諷地問。

   「王」神情嚴肅地點頭,「我不想在貴國生事,所以就不與爾等計較了。」

   「好大的口氣啊!」銀鷹怒極而笑,「閣下寬宏大量不與我等計較,可是我銀鷹卻想與閣下計較、計較了。」他一舒腕,墨龍劍脫鞘而出,烏溜溜的劍身在夕陽下閃爍著妖異的光芒。

   「你們先帶人質走,不必等我了。我要與這位多管閒事的朋友過幾招。」銀鷹揚聲吩咐屬下,這裡畢竟是人來人往的官道,不宜長久逗留,為免再生事端,他下了殺人滅口的決心。

   「王」淡然一笑,用眾人聽不懂的語言向那胡兒吩咐了幾句,而後大步走了過來。

   胡兒大喝一聲,向一眾黑衣衝去,也不用兵器,只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或抓、或投、或摔,打得眾黑衣人叫苦不迭。黑衣人分出一部分人將那胡兒圍住,餘下的人帶著昏迷的首輔大人文聚平向公主所乘的香車攏去。

   銀鷹理也不理手下眾人與那胡兒的爭鬥,銳利如鷹的目光鎖定眼前的敵人,掌中的墨龍劍前刺,劍勢靈動,招數陰毒。

   「王」看了不由皺了皺眉頭,「來真的了。」他從容談笑,掌中的金刀脫鞘而出,在身前舞出一張密織的刀網將銀鷹的劍路封死。

   正在此時,一名黑衣人跳上沒有了御者的香車,準備將劫來的公主送離現場。

   一直深垂的車簾猛地挑起,一身材修長、裊娜的少女,亭亭玉立地站在車口。她的面貌隱於薄紗之後,看不十分真切。如雲狀的秀髮只用一隻代表皇族尊貴身份的鳳形珠釵綰著,再沒有多餘的飾物。身上的宮樣冰綃羅衣在微風中輕揚,一身的飄逸婉約,一身的寫意瀟灑,望之直若九天仙子飄落凡塵。

   「看劍。」她低叱出聲,宛如明月般清揚的瞳眸閃起凜然寒光。隨著閃電般上揚的玉手,一柄鑲金嵌玉的華麗匕首直向駕車的黑衣人刺去。

   震於她的凜然氣勢,黑衣人竟忘記躲閃,眼睜睜地被一個文弱女子劈下香車。

   少女來到御座,學著先前黑衣人的樣子抓住韁繩用力一抖。拉車的駿馬長嘶一聲放蹄前奔,拉著美麗的女人飛馳。

   少女美眸回轉,落在正與銀鷹鬥得如火如荼的「王」身上,面紗後的朱唇上揚,勾起了一朵絕色的淺笑,「多謝吐蕃國主援手之情,此恩此德文成來日必當回報。」

   她竟然知道他的身份!「王」震驚得忘記了自己正與人交戰。他名松贊干布,是吐蕃國的君主,此次前往中土大唐朝拜當今天子,這等機密之事一個女子竟然知曉?

   微風吹起她面上的薄紗,露出了一張清雅如夜月的絕世容顏,唇邊勾起的是一絲飽含神秘的自信笑容。只一瞬間,面紗輕飄飄地垂下,再度遮住她的容顏,馬匹飛快地奔馳,隨著絕塵而去的香車,她的影子漸行漸遠。

   少了她的容光,那明燦多彩的晚霞也似失色黯淡。

   松贊干布良久才回過神來,但那一抹絕麗的倩影卻長久地在他心頭纏繞不去。咳!他好像正與人在打架呢!他回頭卻訝見銀鷹手持長劍,目光定定地望向香車馳去的方向,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唉!那女孩雖然極美,可是他也不必如此反常吧。是他定力太差,還是他從未見過美人?看看他這樣子哪裡像「賊」?

   松贊干布在心中歎氣,對這個號稱銀鷹的對手大搖其頭。看來銀鷹是過不了美人關了。可是話又說回來,如果美人如她,只怕神仙都會動凡心了吧!

   就連身經百戰意志堅如鋼鐵的他不是也為之失神嗎?可見這「英雄」一見美人就「英雄」不起來了。松贊干布在心中胡思亂想,低頭看了看手上的金刀,再抬頭看看呆立的銀鷹,身為對手,他應該有義務去提醒那個「賊」吧!

   「閣下。」松贊干布乾咳一聲,「我們還要打下去嗎?」

   銀鷹像是突然驚醒一般,先狠狠瞪了松贊干布一眼,而後飛身上馬,直向香車離去的方向追了下去。

   他是去追那女子了。松贊干布一怔,即刻恍然大悟,憶起她回眸淺笑,面紗飛揚下的那一副清絕的麗容,那讓他驚艷的一剎那。

   松贊干布立即熱血上湧,總知他決不能讓她落入銀鷹手中。翻身上了自己的那匹大宛名馬,他直衝出去。

   「巨靈,我們追。」他回頭呼著那依舊對眾黑衣人大打出手的胡兒。

   「王,我們還要去長安啊。」巨靈大叫,可是他的王早以不見蹤影,「不打了。」他丟下那群黑衣人,上馬緊追下去,做人的臣子真不容易啊!他在心中暗自抱怨。

   「喂,兄台,要走也應該先救了我再走啊!」剛剛醒來的文聚平大叫,可是卻沒有一線聲音能傳入那早以遠去之人的耳中。文聚平悲歎一聲,差點沒再暈過去,實在難以接受他仍在賊手的事實。

   「文大人。」黑衣賊人聚到他面前,齊向他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你還是到我們山寨中做客吧,別指望人救你了。」丟下的無情話語將文聚平的心意直砸入谷底。

   沒有半分遲疑地,文聚平雙眼一翻,身體直直向後倒去,拒絕再接受刺激地暈了過去。

   ——◎◎◎——

   晚霞在盡情宣洩完生命中最後一點絢麗色彩後悄然退卻,讓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統治這片天地。

   文成緊咬著牙關,死命地抓住韁繩,黑暗之中根本無法辨別方向,只能任馬兒隨意奔馳。她不清楚賊人有沒有追來,是以不敢停下來。再說以馬兒現在的速度,她想停下來只怕也是無能為力,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一陣衣袂當風之聲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抬頭望去,卻見一道巨大的黑影由香車上方掠過,那形狀如人卻又如鷹。文成公主暗叫不好,深吸了一口氣,她鬆了緊握住韁繩的纖手,五指探向佩於懷前的那柄華麗匕首。

   此匕首名為「懷意」,是先皇后所賜,本意是希望此匕首能佑其平安,但今天文成公主卻把它用做自保了。

   巨大的黑影落在馬背,身體折回,閃電般撲到香車之內。黑暗中隱約可見他那雙隱於猙獰面具後的閃亮瞳眸。他欺到近前,伸手抓住文成公主的皓腕,冷冷地道:「公主可以回車中歇息了,這車就由區區在下來趕。」

   「銀鷹。」文成公主悲歎半聲,纖纖玉手中的懷意匕首向上揚起。一個公主竟然需要做這種事,她心中自覺委屈萬分,卻又無可奈何。

   銀鷹再度開口:「我與方纔那個蠢才可不一樣,公主想用這隻小劍來對付我,只怕是要白費心機了。」

   「是嗎?」文成淺淺一笑,美眸中閃過一絲嘲弄之色。揚起的匕首對著自己的胸口直刺下去,一副要自殺的模樣。

   「啊!」銀鷹大驚,直覺地鬆手向那只匕首抓去,文成對他來說重要之極,不然的話他也不必大費周折地帶人截道了。如果他擄到的公主是死人的話,那他的一番心血可就白費了。

   就在他手指堪堪觸及匕首之時,那只匕首奇妙地一轉,刃鋒向外以莫敵之勢直刺向他的咽喉。銀鷹大驚之下,身子向後一折,匕首緊挨著他的頭頂劃過。

   可惜!文成公主暗自搖頭,這麼好的一劍竟然讓他躲過了,這下自己該如何是好?她看了一眼香車外的黑暗世界,緊緊咬了咬朱唇,準備不顧一切地跳出去。

   「想跑?沒那麼容易。」銀鷹折回身體,冷笑著撲了過來,一手拿向文成公主持匕首的挺腕,一手直截向她的暈睡穴點去。這回是鐵了心不讓文成再有機會玩花樣。

   捉住文成公主,而後立即趕去與屬下會合,準備進行他的「大計」。他連以後的行動步驟都計劃好了。眼見這位美麗的公主就要手到擒來,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

   一匹神俊的馬兒由後方趕上來,與香車並馳。馬上的人由鞍上騰身而起,直落到香車內,一手伸出將花容失色的文成公主擁入懷中,另一隻手封死了銀鷹的所有攻勢。

   本以為自己這次是在劫難逃的文成公主只看到眼前人影一閃,而後自己便落入一個寬闊的懷抱之中。她抬眸望去,卻見來人劍眉、星目,俊美尊貴。是松贊干布,是那個仿若天神的少年。心中的驚慌恐懼不翼而飛,她玉面生霞地任那只堅實的手臂環著自己的嬌軀,傾聽著他那陌生的心跳,一種莫名的情緒在她心頭久久地纏繞。

   低頭望著懷中做小鳥依人狀的女子,松贊干布將她那嬌羞的動人神情收入眼底,環在懷中的身軀修長而豐盈,鼻息之間充盈著伊人動人的體香,清雅芬芳如冰山雪蓮,讓他心神蕩漾,久久失神。

   「把文成公主還給我。」銀鷹怒叱,望向松贊干布與文成公主的眸子裡跳動著仿若透明的無邊火焰。墨龍劍隨著他揚起的手腕脫鞘而出,在夜色中仿若有生命地跳動。

   「休想。」松贊干布緊擁著文成公主,無比堅定地拒絕。他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不會將懷中的佳人交出,大不了再與那銀鷹打一架好了,他拔出腰間的金刀。

   「墨龍劍今天又要飲血了。」銀鷹獰笑著揮劍刺來,打定主意要把眼前這礙眼的傢伙碎屍萬斷。

   「墨龍劍?」松贊干布一臉古怪地瞧了瞧那柄閃爍著烏光的劍。在費力抱著文成公主躲閃劍招之餘,猶自言自語:「真是好巧啊!」

   「有什麼巧不巧的?」銀鷹冷然問。他掌中的墨龍劍靈動地翻飛,招招不離松贊干布身上的要害,一心想松贊干布快死。

   松贊干佈滿面笑容地揚刀在身上組成一片密積的刀網,封死了銀鷹所有的殺招,「我掌中這把刀的名字就叫做『降龍』,正好是你那把劍的剋星。」他說完還不忘良心地提出建議,「我說做山賊的朋友,不如就這樣算了吧,免得落敗時難堪。」

   銀鷹氣得差點吐血,「我倒要看看到時敗的是誰。」他冷笑著說完,掌中的劍舞得更急了。

   二人在狹小的香車內力來劍往,大打出手,為爭奪文成公主而戰。

   拉著香車的馬兒仍不辨東西地疾奔,車中的人誰都沒有閒心管它了。

   直到馬兒的長嘶聲傳來,被松贊干布擁在懷中的文成公主努力由刀光劍影中向車前方看去。

   東方的天際現出一線魚白,四周的景物隱約可辨,漫長的一夜終將過去。

   「懸崖!」眼前出現的危機讓一向鎮定、不喜大驚小怪的文成公主驚呼出聲。

   「懸崖?」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涵意反應到腦中後,激戰的二人頓時住手。兩雙眼眸順著文成公主注視的方向望去,果然見前方丈許處橫著一條斷崖,雖然深度無法斷定,可是誰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不小心跌下去的下場一定會慘不忍睹。眼見馬兒以自殺之勢向前疾衝,二人相當有默契地同時收回刀劍。

   「公主,我們要跳車了。」松贊干布低頭向著文成溫然一笑。金刀插回腰間,他騰出雙手抱牢懷中的佳人,準備賭一賭還算不錯的運氣。

   「跳吧!」文成公主的纖手蓋在松贊干布修長的大手上,清澈的瞳眸望入松贊干布的眼底,神情中充滿了單純的信賴。

   松贊干布感動地望著那張絕色的麗顏,心中突然湧起了一種願與之生死與共的情愫,低頭隔著面紗輕吻一下伊人那美如花瓣的朱唇,無視背後銀鷹射來的那兩道仿若殺人般凶狠的目光。他抱著文成躍出香車,落在崖前的空曠土地上。

   文成公主脫離了松贊干布的懷抱,纖手輕觸著朱唇,心神猶自沉醉於方纔的震撼之中。他吻了她,那個器宇軒昂的男子竟然吻了她。一想到這裡,她那如玉般的面頰不由自主地升上了二朵紅暈。那吻像一陣徐緩的微風拂過,帶著溫柔的傾慕,憐寵的親暱。她能感覺到他那率直真誠的情感。只是她與他才初識啊!

   望著這個來自異族的男子,她的心湖從此不再平靜。

   松贊干布含笑望著文成公主,這樣近的距離,他可以完全撲捉到那隱於輕紗之後的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她不愧為公主,有著過人的修養,雖然面紅耳赤,可是神情依然從容恬靜,舉止依然高貴典雅。

   一聲冷哼傳來,松贊干布轉眸望去,卻見銀鷹抱著墨龍劍立在丈許處,黑色的長袍沾著些灰塵、草屑。露在面具外的眸子進射著無邊的敵意。不用說準是針對他了。松贊干布為自己不幸地惹上了這樣的敵人而大大歎了一口氣。見銀鷹將目光移向文成公主,松贊干布皺眉躍到文成公主身前,「閣下還不打算放棄嗎?」他真沒見過當賊當得這麼死心眼、不要命的。這「山賊」當真與普通賊不一樣。

   銀鷹狠狠瞪了松贊干布一眼,他知道如果想要帶走文成公主就必須先殺了松贊干布。依照兩次動手的經驗看來,他想殺松贊干布無疑是自不量力。方才松贊干布抱著文成公主只用一隻手便與他打了個平局,如果真的放手施展,他是有輸無贏。一想到這裡,他壓下滿心的不甘收劍還鞘,「閣下留下個姓名,日後也好相見。」

   「我名松贊干布。」松贊干布將降龍刀收回腰間,爽快地報上姓名。

   「松贊干布,我銀鷹會好好記住這個名字。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他憤憤一抱拳,深奧的目光長久地停駐在文成公主身上,半晌,始大步離去。

   他說的話實在是太深奧、難懂了。什麼青山、綠水的?又什麼期不期的?松贊干布困惑得大動心思,可還是一知半解。中原的文字真的很複雜,他讀了這麼多年漢書,本以為對中土的語言瞭如指掌,誰知道真正到了中土,才知道自己還差得遠。想到這裡,他不由歎了一口氣,回身向自己救下的美麗公主望去,卻驚訝地發現她面色蒼白,身子搖搖欲墜。

   「公主。」他飛快上前扶住她,「你受傷了嗎?」

   「沒有。」望進他那雙滿含驚慌的美麗眸子,文成虛弱地搖頭,「我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又要勞煩國君費心了。」她這幾句話說得冷靜無比,但說完之後身子便軟倒在松贊干布懷中,長長的睫毛緩緩垂下,合上了美眸,她的意志亦在瞬間沉睡。

   「公主,」松贊干布手足無措地抱著伊人柔軟的身軀,怔怔地立在當場,「應該馬上找個大夫。」他自言自語著。抬頭看看四周荒無人煙的山林,陌生得讓他直皺眉頭,他迷路了。

   哪一個方向才是去長安的方向?就算是找不到長安也無所謂,至少讓他先找一個有大夫治病的所在也好。

   「王,王,你在哪裡?」一個令他覺得萬分耳熟的大嗓門遠遠地傳來。

   「巨靈!」松贊干布又驚又喜。他那個笨笨的下屬竟然尋到這裡來了。

   抱著文成公主,松贊干布急急向巨靈出聲的方向奔去。這會他不用再擔心迷路了。

   此時,天光大亮,姍姍遲來的太陽升上了東方的天幕,明燦的陽光普照著大地。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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