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吃完午餐,手裡拿著一袋在屈臣氏買的日常用品,一進門就看見經理臭著一張臉,正坐在她的位子上。
完了,一定又被他抓到什麼把柄了。
汪詠蓁連忙將藍色的塑膠袋藏在身後,然後擠出一張謙插又無辜的臉,想以敷衍戰術化解這場爭端。
「經理,這麼快就用完餐啦?」
「哪還有心請吃飯,」他指著桌上的一疊報表資料,瞬間開駕:「瞧瞧你搞出來的飛機!這是什麼表單?亂七八糟、一塌糊塗,誰教你異想天開地把資料編成這樣?」眼前的經理是個年近五十五還升不上總經理位置的郁卒老人,自從他被「貶」到這裡後,臉色就沒一天好看過。現在可好,還挑剔起她精心的傑作,這可是她和前一任經理通宵研究出來的成果,當時還因簡單易讀又資料詳細,而被老闆誇讚;沒想到這個「電腦白癡」經理竟把它批評得體無完膚!
汪詠蓁火氣上升,也顧不得什麼辦公室倫理,「經理這是電腦程式跑出來的報表,而且這個程式是經過老闆審核的,如果你看不憧可以問我,但是請別把設計程式的功勞全算在我身上,因為我只不過是在修正時略盡棉薄之力,若有其他的問題,你可以問總經理或是老闆,他們都很清楚的。」她話一說完,經理的臉色彩簡直難看到了極點。他氣沖沖地站起身,抱著報表一聲不吭地走回辦公室。
汪詠蓁知道他鐵定氣壞了。
在他的部屬裡,她向來是最好說話的一個,所以也最好欺侮。他一定沒料到今天竟然會被她反唇相譏。
誰教他不會挑時間呢?這幾天她心情不好,誰惹到她算誰倒霉。
自從那天與駱穎川看完「郵差」後,就沒再見過他了。平常不到兩天總會掛通電話過來的他,卻整整一個星期無聲無息。缺少他的聲音在耳畔纏撓,漸漸地,若有所失的感覺轉變成煩燥,一開始她不願承認是因為他的關係,但一個星期過後,她的忍耐到達極限。
她無法安分地工作,也失去了對人和顏悅色的耐心。套句她無意中聽見的批評:「唉,瞧她平日溫順如綿羊,現在有男人養了就原形畢露,說穿了也不過是只披著羊皮的母老虎。」或許就如那名男同事所說的,她的真正面目是老虎,而非綿羊。
以前無論心情再怎樣不好,她都能努力地克制,氣到極點頂多是回家抱著枕頭大哭,絕不會在人前表露出憤怒的情緒。可是現在她卻不想再勉強自己壓抑,更何況……她根本沒辦法控制。
她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想不到焦慮與優心竟也能改變一個人的個性。
最後,汪詠蓁還是忍不住撥電話給駱穎川。
「喂。」聽見駱穎川的聲音,她立刻回應:「喂,我。」
「小愛呀?有沒有找到超商?回來的時候別忘了幫我帶包衛生紙……」他在跟別的女人說話,小愛是誰?為什麼他叫她名宇的聲音好親切?他們很熟嗎?她是他的新女友嗎?一連串的穎問閃過汪詠蓁的腦海,驚愕使她不敢發出聲音。
「小愛?你有沒有在聽?是你嗎?怎麼不說話?你是誰?」話筒那頭突然傳出電鈴的聲音,然後她清楚地聽見一個女人叫道:「穎川,幫我開門呀,東西買回來了!」她出去為他買東西……莫非她和駱穎川住在一起?汪詠蓁驚慌地掛斷電話,聽見自己的心臟怦怦狂跳。
他怎麼可以這樣?她心裡覺得很不是滋味,一點一滴地聚集成一團怒火。難道駱穎川這個禮拜沒來找她,就是為了陪那個……小愛?他怎麼能一邊在她面前展現柔情,一邊又對別的女人獻出感情?太過分了,汪詠蓁緊咬著牙,恨不得衝到駱穎川的面前質問他!他到底把她看成什麼?只一瞬間,她的心中立刻響起一道聲音,嘲弄著要她看清事實。
她確實不是他的什麼人,而只不過是一個陪他看電影、耍嘴皮子的女人。當她拒絕他的祈求,要求與他發展友誼關係時,不就已經放棄與他分享愛情的權利了嗎?既然如此,現在還吃什麼醋?她沮喪的發現,責怪駱穎川有所隱瞞,她不也同樣隱瞞了昌燦的存在?若真要比較,恐怕她更過分。
老天為什麼要這樣試驗她?為什麼不讓她單純地嫁給昌燦,而讓她懂得這種稚心刺骨的滋昧?為什麼要安排她與駱穎川相遇?是為了懲罰她的不知足嗎?喔,讓她遠離痛苦吧,她願意發誓,她會離駱穎川遠遠的。畢竟,她早已選好將來要走的路,而這條路是不能反悔的。
又過了一個星期,天氣變得更有秋天的味道。
陽光溫暖而舒適,迎面而來的微風帶著朝露的新鮮氣息,讓人不覺陶醉其中。在這靜僻的鄉間裡空氣格外的清新,鳥鳴與雞啼不時地交替,濃郁的花香與稻香陣陣撲鼻。
汪詠蓁穿過竹林,來到溪流分,想起兒時曾在此嬉游的往事。那真是段無優無慮的時光呀!她沉醉在美景之中,出神地深思起來。
身後的草叢突然傳來的聲響,把她嚇了一跳;她站起來回過身,看見母親微笑地走向自己,手中還拿著剛出爐的麵包。
撲鼻的香味立刻勾起食慾,汪詠蓁連忙接過麵包,大口地吃了起來。
「媽再這樣下去,我鐵定會變成小胖子。回來這幾天,你不斷地用拿手美食誘惑我,一下子是滿漢全席大餐,一下子是麵包餅乾,好像在養豬一樣。」
汪母寵溺地一笑,「你嫁到昌燦家以後,一定有滿桌的美食,就怕到時候你會嫌家裡的東西變難吃了。」
「不會的。」汪詠蓁忙不迭地搖頭。
「嗯。對了,你什麼時候回台北?我一直沒問你,公司怎麼肯讓你請這麼久的假?」
汪詠蓁沉默了一會兒。自從報表事件後,經理就處處針對,她忍不住就和他大吵一架。之後,她丟下一句「我辭職」,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反正她早已無心工作,雖然老頑固的挑戰算是導火線之一,但實際上,躲避駱穎川才是她離開台北的真正原因。原本想多瞞幾天的,但母親的關心讓她不得不說實話。
「媽,我辭職了。」
「為什麼?不是做得好好的……是昌燦要你辭的?」
她搖搖頭:「不是的,只是我……」她能對母親說,她是為了躲避一個男人,躲避一份令自己疑惑的感情,所以才逃回家來嗎?這些年來母親早就將昌燦視為女婿,而昌燦也始終在他們面前維持良好的形像。就算撇開兩老對昌燦的認定,不談這樣一門與富貴之家聯姻的婚事,誰會將它往門外推?「我只是覺得有些累了。」
「厭倦工作了?那就早點和昌燦結婚吧!」
「不!」她反射性的拒絕。
汪母訝然地望著女兒,「你們也訂婚半年多了,要不是昌燦人在美國,我是早就催你們結婚了。既然你對工作厭煩了,為什麼不早點嫁過去當少奶奶呢?跟著昌燦到國外去,也很不錯呀!」
「媽……我不是對工作厭倦,而是我的未來。面對既定的未來,我覺得好累。」
「未來?我不懂你的意思,你們這些年輕人在想什麼,實在讓人猜不透。」
雖然明知母親是個傳統婦女,很難理解自己的想法,但汪詠蓁仍試著解釋:「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少了些什麼?」
「為什麼?你有什麼不滿嗎?這可是多少女人求都求不到的終身幸福呀!我知道,你和昌燦認識那麼多年,感情難免有些倦怠,但夫妻就是這樣。我和你爸爸經過三十多年的共同生活,難道不厭倦嗎?可是我們很清楚,不論發生什麼事,最後我們所能依靠的只有彼此。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這樣吧!明天我幫你打個電話給昌燦叫他請個假回國,我們好好談談,讓他快點把你娶回去。」
「不要!媽,不要這樣!」汪詠蓁有些失措地大喊。
汪母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詠蓁,你有什麼事瞞著媽媽?」
她垂下眼睛,避開母親的眼光。「沒有。」
汪母拉起她的手,殷殷叮矚:「詠蓁,聽媽媽一句話,別讓任何事影響自己的婚事。昌燦是個很好的年輕人,這輩子你可能不會再遇到了;再說,你們不也是經過好幾年的戀愛才決定相守終生?」
「我知道。媽,別擔心,我會嫁給他的,只是……我想喘口氣。」她輕輕抱了母親一下,好讓她安心。
這時父親的呼喚聲傳來:「詠蓁,昌燦打來的電話,快來接!」汪詠蓁深吸了一口氣。躲了他一個禮拜,也該是面對現實的時候了。
她快步跑回家中,拿起話筒。
「喂,昌燦嗎?」雖然她已經盡量將聲音壓至最低,但仍感覺到父母的眼光自背後傳來,她知道他們正仔細聽著她和林昌燦的對話。
「你是怎麼回事?大哥大為什麼關上了?要不是爸打電話說你在家裡,我還真不知道你跑到哪裡去了?還有,好端端地幹嘛把工作辭了?雖然婚後你可以不用工作,但現在可不行,我不想讓我媽以為你仗著是我的未婚妻,就任性地辭去工作。再說,你這份工作也是我介紹進去的,梁總經理打電話來向我抱怨,他說要你快回去,這幾天就當是休假。」
「昌燦我……」
「快回台北吧,老是賴在家裡也不好。」
「唉,我是因為……」
「詠蓁,過幾天我必須回台北一趟,參加大伯父的慶生宴會,你得陪我出席,所以快點回台北準備吧!你身邊有適合的衣服嗎?如果沒有,記得去香奈兒一趟。對了,我幫你帶了一條珍珠項鏈,挑衣服要挑穩重一點的,知道嗎?不多說了,」他飛快地在聽筒旁「啵」了一聲,然後便掛斷電話。
就像以往一樣,他仍然沒讓汪詠蓁插上半句話,只自顧自地要她聽從他的交代。
「怎麼了?昌燦要你盡快回台北,是不是?」汪母望著怔在電話旁的女兒,出聲問道。
她還能怎麼做呢?除了順從大家的期望,她似乎沒有別的選擇。
「對,我下午就走。」汪詠蓁簡短地說出他們所期望的答案,然後便轉身再次回到樹林裡。以後想再這樣自由隨興地享受空閒時光,恐怕是不可能了。
離開鄉下老家之後,汪詠蓁並沒有回台北,而是一個人參加國內的旅遊團,先後去金門上雕湖綠島和蘭幀觀光。
她是抱著完成心願的心態旅遊,所以當她結束旅程,近乎虛脫地回到台北住處時,心情卻是愉悅的。
打開信箱,一大疊廣告函與宣傳單頓時掉了滿地,這年頭就是這樣,只要填過一張資料,大概就會收到十張以上的宣傳廣告。汪詠蓁懶得多看一眼,將它們一把全抓了起來,塞進紙袋裡,心想等上廁所無聊時再拆開來看。
她的當務之急是將旅行袋裡快要發臭的衣服丟進洗衣機裡。
汪詠蓁推開門,按下電燈開關,但眼前卻仍是一片漆黑。怎麼搞的?該不會是……唉,沒繳電費。
真是的,為什麼老是會搞這種飛機呢?之前是電話費、水費忘了繳,現在又是電費;看來她天生不是當家庭主婦的料。
汪詠蓁將所有的東西丟在地上,打開陽台的門,讓屋外的光亮稍稍透進室內,她靠在陽台門旁,正悉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忽然看見原本賽進出口紙袋裡的郵件有一部分掉了出來,其中有一個靛藍色的信封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將信封打開,發現裡面是一張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