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風聲中隱約夾雜細微痛苦的呻吟聲,搖搖欲墜的木板門扉突然「碰!」的一聲打開,一道纖細人影風似的捲入,帶進滿室飛舞的細白雪花。
「真是的,這種時候下什麼雪!」嬌嫩清澈的少女聲音倏地盈滿狹小空間,門又「碰!」的一聲關上。
脫下覆蓋上一層白雪的蓑衣,隨意拍去上頭的雪,口中還是叨叨不休抱怨著。
整理好衣物,容可小心翼翼從寬大破舊卻整潔的衣袖中拿出一個小紙包,朝屋內惟一一張床走去。
「娘,可兒抓藥回來了。」來到床邊,她壓低聲音對床上枯槁的婦人細語,晶亮燦爛的眸底隱約閃過一絲淚光。
「咳咳咳……可兒啊……辛苦了……」婦人努力撐開眼皮,凹陷的眼窩中是一雙與女兒一模一樣的眸子。
「大夫說,您要多吃些肉,身子才不會再差下去……娘,我將小兔兒殺來給您補身好嗎?」輕巧地在床沿坐下,雖不頂沉的,老舊床板仍是發出抗議聲。
一聽女兒要殺了小兔子,病入膏肓、氣力全失的婦人突然瞪大眼,激動的抓住女兒纖腕,力氣大的幾乎沒捏碎她纖細腕骨。
很痛,但容可並沒有掙脫,反而溫柔的安慰母親。「娘,您放心,可兒只是說說罷了,不會真將姐姐的小兔兒殺掉的。」
「你絕不能惹雙兒傷心,要不娘死都不瞑目!」婦人面孔猙獰地瞪著女兒,邊喘邊說。
容可僵硬的彎了下秀麗唇角,逼回眼底所有的酸熱感——她知道娘親心裡只有姐姐容雙,及不知身在何處的父親……沒有她……
但若可以,她多希望娘親能將放在姐姐身上的心力分一些給她,這是奢求嗎?
可是……「娘,可兒不會讓姐姐傷心的……絕對不會,永遠不會……所以,您安心休養好嗎?」她帶著微笑,無視於錐心刺痛。
看來像是安心了,婦人鬆手合眼,一點也沒留心到小女兒手腕上青紫的痕跡。
咬咬牙,容可默默準備到屋外頭的草棚搭出的廚房去為母親煎藥。
還沒來得及推開門,婦人就道:「可兒!你要去哪兒?」
「女兒要去煎藥,大夫說這藥得快些服用,要不效果就差了。」
「不用煎了,娘是沒救了,那些錢不如省下……這大冬天的,雙兒的身子又不好,你不如替她補補身,也強過救我……咳咳……」
「這不成。」容可連忙搖頭,好不容易抓回的藥不能浪費,更何況姐姐的身體還沒差到撐不過一個冬天。
「娘說成便成!」氣息雖是若斷若續,氣勢卻仍是壓得容可喘不過氣。
她咬緊貝齒,默默走回床邊,不願惹娘親不開心……或許等晚一些,她再去將藥煎給娘親喝。
「那娘,可兒替您揉揉腿腰好嗎?大夫說這樣較能活絡筋血。」
「不用了,娘有話想同你說,拿把椅子過來坐著。」輕輕咳了幾聲,婦人枯瘦面容上有抹下定決心的堅定。
小女兒的孝順她明白,也知道自己已藥石無救、來日無多,心裡的事情要是沒做個交代,她如何死的瞑目?
容可乖乖拉來小屋中惟一一張木椅,順便撈來一杯熱茶服侍母親喝,好暖暖身子、潤潤喉。
將遞過來的杯子推開,婦人顫巍巍撐起孱弱病體,容可連忙放下杯子要去扶,卻再次被揮開。
「娘……」她蹙起黛眉,想幫忙又不敢再次伸手。
婦人並不理會她的擔憂,努力用盡自己所剩不多的力氣從豆乾似的枕頭底下摸出一柄扇子來,便虛軟的趴倒在床上,無力的喘息。
「娘,為什麼不讓可兒幫您?」容可緊咬下唇.眼眶有些微紅她不懂,娘親為何總是拒她於千里之外?
不知是假裝或真的沒聽見女兒壓抑的詢問,婦人有如樹枝般的指頭死死抓著扇子,黯青灰白的面孔上突然出現一道光彩。
用力眨眨眼睛,逼回淚水.容可知道母親又想起那不知身在何方的父親……記得聽母親提過,那柄扇子是父親留下來的。
從小她就很好奇,區區一把扇子就要以白玉為骨架,可以見得父親肯定是大富大貴人家,扇面上還有題詩句,更證明贈扇之人不是泛泛之輩……既然如此,為何父親從來不來看他們母女?甚至,連點表示也沒有?
「這扇子是你爹爹送娘的定情物……這十六年來娘一直在等他……」婦人因病而黯淡的雙眸此刻卻生輝,像是回到十六年前的快樂日子。
「娘,爹會來嗎?都十六年了……他該不是……」忘了吧!說不出口,只因為明白娘親是抱著多大的希冀在等待父親,等一個永無音信的人。
「胡說!他記得的!君無戲言啊!」婦人激烈的駁斥女兒的猜測。
對!她一直相信「他」會來!一定會!只是她已經沒法子再等了……
「娘……」君無戲言?容可被娘親脫口而出的話嚇了一跳,卻又不敢多問……「君」是指當今聖上嗎?
「你爹爹是當今聖上,這把扇子就是信物。」婦人的話,證實了容可的臆測。
她不禁愣住,「皇上」?!」她爹竟然是皇上!不可能!
「你要相信娘說的話,等娘不行了就帶雙兒一起進京去,別再過苦日子,知道嗎?」婦人不容反駁地下命令,雙目瞪著小女兒不得不屈服。
「嗯……可兒知道……」不甘願的答應,看娘親安心躺回床上,她決定違抗一次母命!
她,才不會去找那個沒良心的爹!姐姐有她照顧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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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南城郊有片不知名的林子,蒼蒼鬱郁的長了一大片,每到春夏季節青蔥樹影在熾陽下傲然挺立,讓人遠遠望見了就覺得涼爽。
林中飛禽走獸也不少,不少獵戶就依恃這林子維生。
號稱濟南最古老、最巨大的神木上,一名錦衣男子正放蕩不羈的坐在粗大枝叉上,嘴裡咬著片苦樹葉,手上則逗弄甲殼蟲,玩得不意樂乎。
對山的妹妹,聽我唱啊,
你嫁人莫嫁、富家郎,
王孫公子心眼壞!
……
玩得興起,他哼唱起山歌來,低柔溫厚的調子很是醉人,但唱了一半他低頭看見自己一身華服,忍不住輕笑一聲,沒再唱了。
看著手中被綿線綁住一足的甲蟲不住兜著圈子飛,他輕揚唇角覺得有些無趣了——難道除了兜圈子飛之外,它不會飛「魚躍龍門」式,或者「海潮拍打」式嗎?
「所以說,你一生都是蟲子,到死都是!一點也不長進。」他大搖其頭,滿臉嚴肅的訓誡仍在兜圈子的蟲兒,然後露出朽木不可雕的挫敗神情。
蟲兒當然不會理會他的獨角大戲,仍是左轉右繞的飛了一圈又一圈,期待能脫離腳上綿線的束縛。
又盯著蟲兒飛呀飛了十七、八圈後,男子深吸口氣準備再次開罵。「我說……閃!」
眼尾餘光一閃,他靈巧的側頭躲過一隻行跡十分慌張、幾乎忘了該怎麼飛的黃雀兒,安然度過第一波危機,尊臀仍安穩的坐在枝栩上。
喘口氣,他大掌一伸撈住倉皇逃命中的黃雀兒,準備讓它當另一個「有幸」被他教訓的人物。
沒來得急開口,後腦突然襲來一股勁風,來勢洶洶不容他從容以應。
「該死的!」低咒聲,他左躲不是右閃也不是,重心一個不穩,他當下頭上腳下的往樹下跌。
這也算躲過「奇襲」……俊顏上揚起孩子般無賴的笑容,電光火石的瞬間,他長腳一勾,攀住了原本坐的樹枝,穩住身子不再繼續下墜,但也因為收勢不及,他倒吊的身軀在樹影中前後擺盪。
不遠處有鈍物落地的輕響傳人他耳中,聽來像是石子,不很大也沒啥稜角,一風勁聽來應該是用彈弓射的,出手的人如果不是小男孩就是大姑娘……他冷靜的在心裡推論,當耳中又傳入數聲輕巧的步履聲,他知道自己猜對了,是個姑娘家。
幾乎是立即的,一張清麗脫俗的少女臉龐顛倒的出現在他眼前,有那麼一瞬間他忘了該呼吸,只定定的望著她別不開眼……
因為身份關係,他看過的佳麗成千上百,隨便一人都比眼前的少女來的美麗耀眼,然而他卻無法將目光調離她身上,這是中了什麼邪?
「看什麼!小心我挖了你的雙目拿去餵魚!」沒他的驚艷之情,少女狠狠翻起白眼瞪他,小手不客氣的從他俊顏上推了過去,像是看到了什麼有礙觀瞻的東西。
「小女孩,哥哥可不是登徒子。」估不準少女有多大年紀,但看她嬌小纖細、瘦瘦幹幹的,大概不超過十二歲吧!也就不客氣的自稱哥哥了。
「嘖!什麼小女孩!我十六了!」少女黛眉一挑,櫻唇一扁,青蔥玉指化為凶器,怒氣沖沖的再男子眉心用力的又戳又鑽,巴不得開出洞來。
她就算是嬌小了點、又因吃不飽而發育不良,總也該看得出是個姑娘家吧!什麼小女孩?他瞎了嗎?
「你十六!」男子驚叫一聲,眼底眉梢寫滿不信任……十六歲的姑娘也該小有身段了,可眼前這小丫頭……要胸沒胸、要臀沒臀,腰細歸細卻看得出是吃不飽的結果……怪哉!說她只有十歲肯定也沒人懷疑!
「怎啦?本姑娘的話你不信?小心我送你一頓拳頭飽餐!」一插腰,她齜牙咧嘴地瞪著眼前驚愕到俊顏變形的男人。
這流里流氣的登徒子!她這輩子最恨人「小看」她!要是她輕易善罷甘休,就不姓容!
搖搖頭,他靈巧的用膝蓋一使力,身子憑空拔高了六七寸,翻個觔斗,雙腳穩穩的落地,深沉中帶些慵懶戲謔的黑眸,自始至終都沒離開她的面孔。
「嘖嘖嘖,你太瘦小了,有好好吃飯嗎?」一與少女面對面站著,他更加感到不可思議。
或許他是比一般男子高了些、壯了些,正常女子大略是到他胸頸之處,矮小一些的則是在他胸前徘徊……可眼前這少女也大嬌小了,竟還不到他胸口,只比他腰部略高……這……硬要說有十六似乎……不太讓人心服……
「關你什麼事,黃雀兒還我。」懶得同眼前這莫名其妙的男人閒扯淡,她口氣惡劣的伸出手。
要是真擔心她沒好好吃飯,就快交出他大掌中掙扎不休的黃雀兒,那可是今晚惟一的肉味。
「黃雀兒?」他呆了下,才意識到自己左掌掙扎不己的小東西,又連帶想起先前以綿線束縛在身邊的甲蟲,這會兒似乎不見了。
「對!快還我,它可是今晚的主菜。」朝他伸出小手,語氣充滿不耐煩。
他看來像神遊物外去了,真是老天爺!饒了她吧!都什麼時候了,她得趕回家做飯,可沒閒情雅致陪這鬼鬼怪怪的公子哥發呆。
「你有瞧見我那蟲徒兒嗎?我正想點化它,看來它跑了,真傷我心呀!」按住胸口狂呼,他自演自唱的頗開心,壓根不把少女的壞臉色放眼底。
妙眸使勁瞪,瞪到幾乎沒滾出眼眶!什麼點化「蟲徒兒」?她就快被他氣到成佛升天了!
對!別再理這混帳男人,她最好再去另外張羅晚上的菜色,甭再浪費時間了!
下定決心,她僵硬地轉身要離開,不斷說服自己要平心靜氣、別生氣……沒什麼大不了的,就當遇上了瘋子,沒事……沒事……
「小姑娘,等一等、等一等!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畢竟和那只甲蟲兒也相處了個把時辰,培養出了感情,實在很掛心它的安危啊!
冷靜……別跟瘋子一般見識……
小拳頭緊緊捏起又鬆開,一緊一鬆像是她過分激動的心跳聲,耳中嗡嗡的低鳴讓她好煩躁。
一點也不體諒她的壓抑忍耐,男子更得寸進尺的走到她面前,用哀怨到欠人挨的表情,居高臨下看著少女控訴。「你怎麼都不理人?雖然我徒弟只是只微不足道的小蟲兒,可我對它也是有情有意啊!你怎麼可如此冷漠無情!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我大清朝就是被你給毀了!」
什、麼、玩、意、呀!怒火「轟!」地直衝腦門,讓她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這男人真的是瘋子!肯定是瘋子!還是個欠人挨的瘋子!
誰有他那閒情逸致去跟只小甲蟲「有情有意」?普通升斗小民光為填飽肚子就忙得不可開交了,還能同他一般玩樂瘋癲嗎?這又跟大清朝扯上什麼關係?什麼會毀在她手上?是會毀在他那種玩物喪志的公子哥手上才對吧!
「唉唉唉!你臉色好紅,天候有這麼熱嗎?」黝黑粗糙的大掌半點也不避諱的撫過她的粉頰,並為指下柔嫩光滑的觸感傾倒不已。
真不愧是小孩子,肌膚水嫩水嫩的,摸起來好舒服。上了癮般,他欲罷不能的多摸好幾下,直到少女怒氣騰騰的一把拍開他的祿山之爪。
「不要臉!」她氣憤不已的連連吼叫,眼中浮現一層紅霧。
她想吐血!想殺人!為什麼老天爺讓她碰到著不要臉到日月無光、天地變色的臭男人!竟還輕薄她!
「你臉色又更紅了,天候真這麼熱嗎?」他渾然不覺自己就是造成她狂怒的元兇,還一徑把罪過推給不大燥熱的天候。
「是啊!很熱!十分熱!熱到讓姑娘我想殺人!」她咬緊貝齒,一字一字緩慢的將話擠出唇瓣。熱個鬼!現在才初夏,氣候還算清爽,加上兩人又身處樹林之中,哪感受得到分毫熱的感覺?他推委責任的意圖也太明顯!
怎知他卻不已為然的搖頭,滿臉嚴肅道:「小女娃,你肯定是病了,這種天氣舒適已極,哪會熱呢?你大概是虛火上升,所以才會滿臉通紅。」
「虛火上升?」怒極反笑,她粉嫩櫻唇詭異地揚了揚,理智已經在消散邊緣逛來逛去。
男子突然曖昧地對她瞟去一眼,幾乎沒讓她將胃裡的酸水吐出來……他又在幹什麼了!一口貝齒險些咬碎。
很滿意地看少女連退三大步,他才壓低嗓音刻意道:「我就知道,你是被我的『男色』所惑,所以才會虛火上升……你……你可別強來呀!」
強來個頭啦!胸口中霎時氣血翻騰,想吐又吐不出來、想嘔血又嘔不出血來,她只覺得五臟六腑統統燃燒起來,眼前呈現一片腥紅——她會被氣死!絕對會!
「你滾開!我不想跟你說話!」氣到頂點,她連吼叫的力氣都沒了,渾身虛軟無力,只能摀住心口不住喘氣。
「好吧!我也該去找我那蟲徒兒了,不陪你浪費時間,後會有期。」一頷首、一拱手,男子很乾脆的轉身離開,大概是玩夠了。
是嗎?才怪!他頭一回找到這麼有活力、反應激烈的玩具,哪有隨便就玩膩的道理?他只是不想第一次就玩過火,得多分幾次才會更有意思嘛!
而他臨走時留下的話,則再次讓少女氣得吐血。
什麼是「陪她浪費時間」?說的好似這言不及義、沒有頭緒的交談全是她引出的,還誤了他大少爺的寶貴時間……天理何在!錯到底在誰身上還需言明嗎?他竟然推得一乾二淨不說,還盡數嫁禍到她身上?!這……有沒有天理啊!
「不見!絕對不見!」她雙手捧心喃喃自語,不知該不該慶幸這回沒被氣死。
後會有期?別說笑了!她想活久一點,大好人生等著她去過,可不想在這二八年華一命歸西。發了好一會兒呆,撫平情緒,她才驚覺日已偏西……「天哪!這麼晚了!」
完了!今晚的菜……那只黃雀兒……現在要她去那兒找吃的?只有地薯和半斗米,姐姐肯定吃不慣這等寒酸簡單的食物……
「本姑娘絕對要抓你來千刀萬剮!」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氣再度沸沸騰揚起。
此仇不報非「女子」本色,大夥兒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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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南府衙、公堂之上,端坐高位的男子一臉無趣的拎著小蟲簍逗蛐蛐兒玩。
跪在公堂上的是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滿身血污狼狽的少婦,另一邊則是神情倨傲、坐在大師椅上的某秀才。
「青天大老爺!民婦是被冤枉的呀!您要替民婦作主啊!」少婦哭哭啼啼的喊冤,尖銳的聲音令男子不舒服的蹙起眉。
「閉嘴——在下可是堂堂秀才郎,豈會做出逼姦民女的的渾事。分明是你看不過你的繼女兒貌美勝你,才失手殺人!竟怪罪到本秀才身上來!」一旁的秀才旁若無人的大聲責斥少婦,活似他才是府尹,而非嫌犯之一。
「那個誰誰誰呀!你過來。」男子突然露出一臉苦相,對師爺猛招手。
「洛貝勒,招小的來是為了……」師爺虛假地陪笑,他打心裡就瞧不起這位高權重的洛君貝勒,一件明顯淺見的案子他已審了一個月仍無頭緒,真是廢物!
「叫人掌那秀才嘴,本貝勒還沒開口他打什麼岔?說話聲音大的、語調硬的可不代表清白,公堂上的規矩更不容人小覦。」洛君眉微揚,隨意用眼尾餘光瞟了下秀才,莫名令人心裡猛打突。
「在下是堂堂秀才郎,原本就……」不服,秀才還想為己辯解,卻看見洛君單手微抬,不知怎麼就發不出半點聲音。
「管你是秀才舉人還是狀元郎、駙馬爺,你沒聽過『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比起天子,你是哪跟蔥?掌嘴。」他看來仍是一徑心不在焉,依然逗著蛐蛐玩。
但所下的命令卻讓人不敢違抗,聽的心底直髮起毛來。
當下秀才就被抓去霹霹啪啪掌了十幾下嘴,打得雙頰腫如饅頭,嘴角也流下血絲,一臉狼狽。
看著秀才可憐兮兮的回椅邊要坐,洛君又一彈指下令。「把椅子撤下,犯人沒有坐椅子的資格。」
「你不要欺人太甚!」沒受過此等侮辱、平日又囂張跋扈慣了,導致秀才一點也不知死活的破口大罵。
「『你』?倪白木,你是否忘了禮節?」眨了下眼,洛君嘖嘖搖頭,又叫來師爺。「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臉色發白的秀才隨即被壓倒在地,衙役手中漆紅的板子一點也不客氣的重重落下,打得他哭爹叫娘,眼淚鼻涕流了滿臉。
「要記得規矩,明白嗎?倪秀才。」洛君好溫和的微笑,放下手中的蟲簍,拿起了桌案上所有與案情相關的公文證據,似乎打算好好辦案了。
「洛貝勒,依您看……該如何結案?」幾次下馬威下來,師爺臉色也綠了一大半,不敢在小覦這看來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的貝勒爺。
「結案結案,邱寡婦無罪釋回,倪秀才逼姦民女發配邊疆充軍二十年、家產充公、功名摘除……就這樣吧!」他有些孩子氣的笑笑,一彈指輕易底定一切。
「可是……」師爺可不服,所有的證據分明都指向邱寡婦呀!
「沒有可是,本貝勒這個月來明查暗訪的結果……師爺,眼前這些似乎與本貝勒所見不甚相同啊!」揚揚手中的公文證據,他過分溫和的微笑叫師爺膽戰心驚。
不會吧!莫非……收受賄銀的事露餡兒啦!一思及此,師爺忙不迭拱手。「不不不!洛貝勒英明神武、膽大心細、明察秋毫,豈是小人得以比擬!」
「那好!退堂吧!明兒新任府尹就會到任,本貝勒也該功成身退啟程回京了,可不想再被小事耽擱延誤。」一擊掌,洛君直接走下公堂,瀟灑的從大開的府門離去,壓根不理會這公堂之事實際上尚未結束呢!
呆然目送他逛大街般悠悠哉哉離去,滿公堂的人完全不知作何反應。
晃出街府,府門外聚集了一大群民眾翹首等待判案結果,這可是目前濟南城最重要的大消息啊!沒料到卻等到拎著蟲簍、一身閒適的洛君,大夥兒異口同聲倒抽口氣,有志一同各退幾大步,將整條道路給阻斷。
「嗯?怎啦?你們像見了鬼。」他仍是帶笑毫不在意,半點也沒注意到自個兒身上穿的是正式官服,足夠嚇壞一般平民老百姓。
民眾一聽他出聲,立刻整齊劃一的搖頭,一個字也不敢吭。
皇親國戚哪!有人一輩子都見不到一回,當然畏懼啦!
輕聳肩,他回首看看府門內,突然一副恍然大悟貌。「哦!邱寡婦一案啊……結案了,她無罪釋回。」
人們又是一呆,無法隨著他詭異的思緒走。
擺擺手,洛君自認完成一件好事善行,愉快地哼著歌穿過人群離去。
在一片呆滯中,只有一雙星亮燦燦的大眼直定在他修長優雅的身軀上,帶著驚訝又憤怒的複雜情緒。
「吳大嬸,可兒先回家去了。」美目的主人甜甜地向身邊鄰人匆忙告別,隨即轉身去追趕洛君。
「嗯——凌雲河啊……」揉揉下顎看著石碑,又看向碑前寧靜卻深長的河川,有如條銀白絲帶,在熾陽下波光鄰鄰,美得讓人炫目。
盯著何面看了好半晌,洛君深思著一邊不停輕頷首,戲謔眸靈活地轉來轉去,似乎在打什麼兒主意。
「大爺,請問您要過河嗎?」不知何時,一葉輕舟蕩至他面前,舟上是名嬌小姑娘,壓得低低的斗笠掩去她大半張臉蛋,露出小巧瑩白的下顎,極粉嫩嫣紅的櫻唇。
置若罔聞,他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端正唇角上揚的弧度越來越顯詭異。
「大、爺!您要過河嗎?」小姑娘加重語氣,不死心的想喚回他神遊的魂兒。
早在昨日初見時她就知道眼前這空有俊美皮相的男人,是個自在過頭的蠢蛋,完全活在自個兒的世界中,還硬拉人隨他活脫怪異的思緒起舞——真令人生氣!
「嗯嗯……學學姜太公玩玩好了……」他開始喃喃自語,興奮地直摩拳擦掌。
「大——爺——過河嗎?」小姑娘已經很不耐煩了,語氣惡劣起來。
搞什麼鬼!他是存心視人如無物嗎?
還是沒理會她,洛君隨意將官服下擺撩起,就在河岸邊蹲下,用順手從樹林中折來當枴杖的樹枝做起鉤竿。
「大——爺——」忍無可忍,她咬牙切齒的低吼,就不信叫不來他的注意!
洛君突然猛地抬起頭,精光四射的黑眸準確從斗笠縫隙中所定到她的眸,讓她不自覺心悸地倒退一步。
「那個……我……你……」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眸底似乎有一簇火燃燒,讓她莫名呼吸紊亂、口乾舌燥。
「咱們見過嗎?」他又倏地收回目光,專注在手中未完的釣竿。
大大喘口氣,小姑娘有些失神地點點頭,又急忙用力搖頭——她來又不是想跟他認親,只是好奇他對邱寡婦的審判,出人意外的公正才……
黑眸輕抬瞟了下她,洛君一彎唇又問:「名字?」
「容可。」一時不察,她乖乖回應,而後懊惱不已地咬住下唇——吱!她幹啥回答!這登徒子!怎麼隨便問人家姑娘的閨名!
「我叫洛君。」抬頭對她樂然一笑,他起身拿著剛完成的釣竿踏上小舟。「游河要多少錢?」
「游河?半個時辰十五文錢。大爺想游多少時辰?」悄悄挪動了一下身子遠離他,竹篙一撐小舟離開岸邊。
「不知,游到膩吧!」微聳肩,洛君揮揮釣竿開始垂釣,但釣鉤不但是直的,還離水面三寸之遙。愕然看著他古怪的舉動,容可滿腹疑問,卻不知是否該詢問他又在玩啥了?
「這是姜太公釣魚,頗有意思。」看穿她的疑惑,他笑容可掬的解釋。
「我聽過這個故事,他後來釣上了武王那條大魚。」帶點不屑地嗤哼,她最討厭鎮日無所事事、不事生產的米蟲廢物了。
偏偏那些歷朝來的米蟲運道好,大魚一尾一尾上鉤,真肥了他們。
「我也不差,釣到了條大魚。」黑眸瞟向她,語焉不詳的詭笑。
「有嗎?在哪兒?」很應付的回應,就她所知洛君本身就是條人人想釣的大魚了,雖然外表看來不大搭。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放下釣竿,他交抱雙臂迎視她,灼熱的目光火一般炙燙她。
「眼前?」左看又看,除了洛君之外的人……不就剩她了嗎?「別說笑了!」
笑而不語,他出手如電的揮開蓋住她面孔的大斗笠,另一手則強悍地勾抱住她纖柔腰枝,硬拉她柔若無骨的嬌軀完全貼合在他健軀之上。
「你……」容可被嚇得愣住,只能不停眨著妙眸,敏感地感受到胸腹上傳來的炙人體溫。
「又見面了,這已經是第三回。」他笑,長有厚繭的長指曖昧地撫摸過她細緻唇瓣。
在衙府外時,他一眼就注意到在人群中的她,也知道她跟蹤自己的事,他只是因為好奇她想做些什麼,而一直沒有點破罷了。
她張口欲辯,卻發覺自己無法出聲,唇上傳來溫暖濕潤的觸感,隨即他靈活的也餵人她口中,霸道的與她嫩舌糾纏……
陌生的酥麻感從唇部蔓延整個身軀,容可又驚又怯的軟倒在洛君懷中,任他恣意掠奪品味她的青澀與甘美……
當吻結束,洛君微退開身子,可惡的對她笑道:「喏!大魚不就上夠了嗎?」
「去死吧你!」來不及撫平呼吸,容可氣憤地撩起裙擺,不客氣的將他踢出小舟——這登徒子!就這樣輕薄她!
吻哪!一個吻哪!她竟然被吻得失神……不知是在氣自己或氣他,容可用力抹抹被吻腫的唇,忿忿將小舟盪開,心中亂成一團……
耳中,洛君狂放得意的大笑聲不住傳來,更讓她心煩氣躁到頂點……
這臭男人肯定是她命中的煞星!這輩子她絕對、絕對不要再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