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恬兒的安排下,封晴境回房換掉一身衣物,泡進注滿熱水的浴盆中,痛痛快快沐浴了一番。
封府看來安然無恙,她心下瞭然,語君定是成功完成她的任務。
「恬兒,近日來京裡有什麼大消息嗎?」輕輕掬水潑在身上,她閒話家常般地詢問。
「有啊!傳說豐親王府似乎出了不少事,但恬兒可不太清楚啦!」身為封晴境的貼身丫環,恬兒當然明白她所問為何,為怕隔牆有耳,恬兒的回答盡以暗喻。
「有別的事兒嗎?」
「任公子回西湖去了,語君姑娘帶口信來說,事兒全辦好,沒留下什麼。」恬兒有條不紋地回答。
「嗯!」封晴境點了頭-起身踏出浴盆,恬兒立即拿了條大巾子上前替她拭去水珠。
「小姐,恬兒有件事不知該不該問……」好遲疑的開口,恬兒的目光不自覺飄上封晴境白嫩粉臂。
心下瞭然,菱唇輕輕,揚道:「我仍是不是處子,你看了不就明白。恬兒,你不是碎嘴之人才是。」
言語中的威脅不言而喻,嚇得恬兒不自禁一縮肩。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接著傳來老總管的聲音。「大小姐,有來客求見。」
「什麼名字?」讓恬兒為自己穿戴衣物,她隨意問道,很是心不在焉的。
「是位……呃……莫司昭……公子……」十足遲疑地回答,老總管實在並不確定來者的性別。
「莫司昭?」大吃一驚,封晴境顧不得秀髮未束,仍在滴水,快步跑出房門,在老總管的驚愕目光下,提著裙擺,風似的捲向大廳。
站在廳門口,她喘著氣,不可置信地瞪著廳內正自啜飲香茗的人。
他身著寶藍長褂,身軀纖細卻結實,東起的發黑若木炭、光澤絲滑有若綢緞,五官細緻並空靈,然而眉宇中透出的英氣與邪魅,又令他雌雄莫辨。
「境……封姑娘?」無名首先察覺到她,自然的迎上前扶住她裊弱身軀。
自然地偎進他懷中,她水汪汪一雙眸依舊不可置信地瞪視莫司昭。
「見鬼嗎?」清亮澄澈卻寒如冬泉的聲音中微帶清媚,也難分男女的。
「是見鬼了,你怎麼來了?」好不容易尋回聲音,她氣勢洶洶地質問。
莫司昭輕一啟唇,放下手中茶杯才道:「不能來嗎?我和『三尊會』關係也是匪淺。」
「你背叛了大夥兒,語君不會放過你。」冷然道,封晴境的目光也是冷漠無情的叫人發寒。
「語君?她不是在朱謹胤懷中當個小女人嗎?」邪佞笑道,他意有所指地瞟了她與無名一眼。
「呸!你為何又出現?」不與莫司昭多廢話,她口氣極端不善地又問。
漠然對封晴境投以一眼,莫司昭端起茶杯啜口茶道:「你不想見我嗎?適才還那麼大驚小怪的跑來。」
噤了聲,她反手攬住無名的頸子,刻意對莫司昭視而不見。「抱我去坐。」
毫無異議,無名打橫抱起她,走到椅邊要放下她時,卻被她摟得死緊,怎麼也掙脫不開。
「我要坐你腿上。」她撒嬌道,語氣卻無轉圜餘地。
不得已,無名只好順了她的意。
總算舒服地窩在無名懷中,封晴境這才瞪著大眼,指著莫司昭斥罵:
「還說!你帶走了七本名冊,下落不明瞭二年,直到去年端午才得知你在皇宮裡,當上了勞什子禁衛軍副統。師父差點兒氣回老家,嚷著要到宮裡斃了你這死沒天良的叛徒,怎麼?今兒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就不知是哪個蠢蛋被人發覺與『三尊會』有關?」他雲淡風輕地駁回了句,惹人厭地又瞥了封晴境一眼。
「人有失足你懂不懂?再說啦!他又不知我是『三尊會』的龍頭。」才不輕易被打敗,口舌伶利地反擊回去。
「我是來同你說,這次封府逃過一劫,我功不可沒。」不再拐彎抹角,他道出重點。
「唷!邀功來啦!你要啥?重返『三尊會』?」撇撇唇,她可毫不領情。
「哼!我是想說,當心任狂,他不可信任。」對她的話表以不屑,莫司昭索性講開來。
黛眉一挑,她冷笑道:「任狂不可信,你就可信?是否容小女子提醒,你可是大內禁軍副統!」
「我救人厭惡只救一半,你以為朱謹胤是耳根子軟的人?他為達目的可不擇手段。語君在他心裡算什麼?陪寢?侍妾?或是愛奴?她的話語佔多少份量?今日,我是瞧在昔日情誼上,來給個忠告,要聽不聽在你,我不放心上。順便同叔叔說,他若進宮來,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咱們莫家子孫就不相互殘殺,有違祖宗教誨。」不疾不徐的說完話他放下茶杯,頭也不回的走人。
一時反應不及,封晴境竟任莫司昭離去,才如大夢初醒,叫道:「怪東西!這是刻意來示威嗎?二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當逛你家花園咩?無名,你說他過不過分!」
「……很特別……」笑著安撫懷中怒火勃發的小女人,他的回答很誠實。
「不談他了。咱們談談任狂好了。」捧著他的大手舉到唇邊,一小口一小口地吻著,態度卻頗為嚴肅。
「他是你大師兄,一直愛慕你。」他將之前得自語君的訊息轉述出來。
「除此之外,師父說過他的心並不定。」此次撇去個人好惡,純粹就事論事。
略一思考,無名理解地點頭道:「師父的意思是,任公子沒有真心忠於『三尊會』,只是為了你。」
聽了他的回答,封晴境突然瞪大了眼,歪了小頭覷望著他半晌。
「怎……怎麼?難道我猜錯了?」在她的凝視下,無名不安地問。
「不!你對了。無名,其實你頂聰明的嘛!」她欣喜地用力拍了拍他的肩,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無名真是哭笑不得。
「說來,那任狂就笨得多了,我知道他不可信任,但可不擔心他能佔到我分毫便宜。」輕哼道,對任狂的看輕可不做任何隱藏。
「當心些,總是好的。」他不放心的提醒,俗話有言:「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無論怎麼說,小心謹慎總是好事。
「嗯!我聽你的。」儼然是個乖順的妻子,輕易接受了無名的勸言。
「對了,咱們回南方吧!這塊是非之地,不宜久留的。」她枕在無名肩頭,心裡計劃著要如何說服爹娘讓他娶她。「你決定就成,我一定跟著你。」輕輕在她的粉頰上一吻,他仍是不變的順著她。
是少了點所謂的男子氣概或果斷,但卻是他最深最真的寵愛。
* * *
三個月後--
夜露微涼、星疏月淡……
不甘心地合上窗,封晴境一臉不快的走回床上。
倒入暖過厚被的胸膛中,她手腳並用地摟了住。
「睡不著嗎?」無名幾乎是立即自睡夢中清醒,關心地詢問看來疲憊卻了無睡意的封晴境。
「身子老不暢快……無名,我擔心一件事……」有些不知所措地凝視他沉靜溫柔的眸,她看來十分遲疑。
「有事就同我說,別悶在心裡,對身子不好。」啄吻了下她的紅唇,無名一徑的溫柔。
然而,這更加深了封晴境的困擾。
她搖了搖頭歎口長氣,將臉整個埋入他溫暖胸壑中。
「境兒,我不讓你信任嗎?」撫摸著她披散在兩人身上的秀髮,話語中似有自責。
「當然不!這個天地間,我最信任的人是你!」迅速仰首低叫,雙眸中仍是苦惱與遲疑。「可是……有些事兒,我真不知該不該同你說。」
無名不語,僅投以鼓勵的目光。
與他對望了半晌,封晴境又是一聲長歎,伸手摀住了他雙眼。「無名,我的月事打自那山谷中出來後,就沒來過了。」
「什麼!」迅速捉開她的手,無名眼中盛滿驚愕。
他一翻身坐起,將封晴境攬在懷中,搭上她的脈搏……這下子更是徹底嚇著了他。
「你有孕了!」低吼出聲,他不自覺使勁抓緊她纖細皓腕。
「你懂醫術?」她笑盈盈地問,對無名宣告的事情似不在意。
不同著她轉移話題,無名一臉嚴肅重複道:「境兒你有身孕了,有咱們的孩子了!」
似被雷劈中般,她突然間呆住,雙眸空洞地盯住他的眸。突然,她又清醒了過來,叫了起來。「我不要!」
「我不要生孩子!」她堅定地又重述一回,同時掙開無名的懷抱跳下床。
「你說什麼?」黑眸合沈了下去,和緩的聲調中透出詭異的鷙猛。
連退數步,退到靠上了門板,封晴境一字一字緩慢堅決地又道:「我說,我不要生孩子!」
「你不要孩子?」似要肯定,他面無表情地問。
不多加考慮,她立即答:「對!」
而後,室內陷入可怖的死寂之中,只有二道紛雜的呼吸詭譎地交雜成一氣。
「你當真不要孩子?」低沉如地底蹦出的冷語,突兀地打破寂靜,撞擊在封晴境慌亂的心房上。
好陌生!她用力瞪大眼,想看清無名現下的神情,他的聲音冷漠卻又憤怒,完全沒有以往的溫和。
看不清他的臉龐,她又用力眨眨眼,一顆珠淚悄然滑過白玉無瑕的粉頰。
「回答我,」猛地大喝一聲,炙燙的怒火整個顯露。
「我不要……現在不要。」淚水如斷了線,顆顆滾落她的粉頰。
不是她任性,不是她自私,只是一來爹娘目前又不知雲遊到哪個地方去了,壓根找不回來,她理所當然嫁不了人--但,這還不算嚴重主要的因素,二來是「三尊會」正處於極端不穩定的情勢中,她無力去生育一個孩子。
現在,她真的不能有一個孩子,那會對「三尊會」造成極大的影響,最差的狀況,將有場殘忍的屠殺。
「你不要我的孩子!」他指控地吼道,雙眸染上一層狂暴。
什麼狗屁誓言!什麼星月相伴隨!他是個天大的蠢蛋,總是學不聰明一再地被玩弄!
他為何要生於世上!
你活在這世上只是個廢物!摀住耳,他用力搖著頭,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你只是咱們尋樂子的工具!尖銳的叫聲穿透指縫,不停鑽入他耳中,狠刺擊他心上的舊傷口。
他以為自己早該遺忘了那段不堪,事實上沒有,他一直記得,一直記得他是個「沒有資格」活在世上的人!
哈哈哈哈……雜亂尖銳的狂笑,至少出自五人之口,正在嘲笑著他--「無名」,連個名字也沒有,只怕連地府都不容他……
「無名!你怎麼了?」擔心地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無名,淚濕了張嬌顏。
無名……他突然僵住身體,仰望著上天……
猛然,他發出如負傷野獸般的長嘯,加上深厚的內力,遠遠達至天際,受驚的林鳥慌張地尖叫、拍打翅膀,雜亂地飛舞在夜色中……
「對!我沒有資格活於世上,又怎麼有資格有妻兒?妄想,是該早日醒悟才是……」停下長嘯,他夢囈般喃喃低語,流下清淚。
「不是的!無名哥哥,你可以有妻兒的,我就是你的妻呀!我不是永遠不要孩子,只是現下不能而已,你等等我,二年就好,不成嗎?」小手緊拉著無名衣袖,她泣求道。
「我不配等,封姑娘,您就忘了無名這不祥之人吧!」輕輕拉開她緊抓不放的手,他冷漠而有禮地一躬身……
封晴境默默愣住,看著他健碩的身影退出她的閨房,心都碎了……
「無名……無名……無名……」失神地直喚他的名,靈動的眸全然失去焦點。
「無名--」突然一聲嘶喊,她追了出去。
然而微涼夜色中,哪有他的影兒?
不穩地撲倒在石板地上,她默默垂淚,卻哭不出聲來,只有心裡不斷重複的溫柔語音。「我是月你是星……就這樣吧!」
風,突地轉狂,捲起花瓣與葉片,高高地帶上了天,銀月被一片飄來的雲朵遮掩了住,星子兒霎時黯然無光……
* * *
繡房之內,長得水靈水秀的嬌美少女,一手持針、一手卻支在頰上,失魂落魄的看著窗外,半天不動一下。
「唉--」歎口氣,封晴境放下針,起身走到吉邊望了出去。
時已入冬,南方雖不頂冷,卻也不再溫暖宜人。庭中是一片蕭條。
小手交疊放在仍平坦的小腹上,嬌顏上似愁似喜,捉摸不透的情緒,眉宇間的細結一直沒有解開。
「小姐,任公子求見。」恬兒放輕了聲音,似怕嚇著不知心在何處的主子。
「他每日都來,我也不願見。」菱唇緩緩開合,字句毫無起伏。
想見的人見不著,不想見的人倒每日必來,她好煩哪!
"無名……無名,你究竟身在何處?"心緒又飛得老遠,神遊到她心愛的男人身邊。
幾乎可以肯定,無名會躲到某個荒山野嶺之間,悠遊自在地過著樸實無華的日子,平凡卻充實。
一抹淺笑浮上她優美的菱唇上,染上了淒美。她無法去找他……因為錯失了良機,也沒有臉去見他。但至少,她可以放縱自己的思緒去伴著他。
恬兒似沒聽見她的低語,輕聲又問:"小姐,見不見任公子?他每日都來,有些可憐。"
"你頂喜歡任師兄呀!有沒同他提過?你都快二十了,該找個夫君啦,一回道朝恬兒柔柔一笑,語氣是十分認真的。
"任公子喜歡您呀!小姐……無名公子離開啦!您不如……不如……"支支吾吾了半晌,恬兒也不知該不該再說。
"嫁人是嗎?恬兒,傻丫頭,我的人是無名的,心也是他的,嫁誰呢?又有誰願娶我?"搖著頭,封晴境的心思又飄到無名身上。
"任公子不會介意!小姐,您同情任公子嘛!至少……見他一面也好。"
"不見,請他走吧!"揮揮小手,她往窗台邊上一坐,水靈靈的眸又飄蕩了起來,不知望向了何方。
豁出去了,恬兒不死心又道:"小姐,任公子要恬兒同你說,他在門外等到您見他為止。"
"你希望我見他是嗎?好吧!為了你,我見就是了,替我披衣。"拗不過自小一同長大的丫環,封晴境歎口氣許了。恬兒當即歡歡喜喜的替她披上一襲大衣,然而當衣料張開,擋住恬兒的半張臉時,一抹深沉的恨閃過。
走過重重迴廊來到大廳上,映入眼底的是任狂高壯的身軀,四平八穩地坐在太師椅上,身邊的氣息是煩鬱不安,卻又努力刻意地去粉飾。
在嫣紅唇畔染上一朵淺笑,柔聲喚道:"師兄,許久未見,你可好?"
"師妹!你終於肯見我了!"急忙站起身,滿臉喜不自勝。
"謝謝恬兒吧,若非她替你求情,我是絕不見你。"沒有客套,封晴境直接了當地澆熄他的喜悅,在恬兒的扶持下坐到他對面。
"師妹,你仍在氣我沒刺殺成朱謹胤嗎?那是一時不慎,親王府中衛兵又多,才會失手的。"任狂焦急的解釋,字句中仍不以為自己有何錯誤。
"失手了為何沒自戕?那是會規。"冷然瞥去一眼,唇邊的淺笑已然消失。
"師妹,咱們許久不見,不談這些吧!"他尷尬地轉移話題,眼中閃過一抹凶狠。
撇撇唇,封晴境也沒再逼問他,默默無語地啜著茶。
習慣了依靠無名,一時間失去了他溫暖的懷抱,她渾身不自在,悵然所失。
見她不語,任狂鬆了口大氣,復而堆上笑顏。"不知師妹近日來過得可好?"
"不好。"斬釘截鐵地回了句,無名走了四、五日啦!她的心也跟著走了,這具臭皮囊過得好才有鬼。
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對她訥訥不能成言。
幾小口啜完一杯清茶,她才又道:"你現在是有罪之身,必須戴功贖罪,明白嗎?"
言罷,她立即起身要走,任狂搶先一步擋在她跟前。
"師妹,你知道為兄的心意!咱們若結為夫妻,定能讓'三尊會'更興盛,師父他老人家,一定樂見其成。"終於坦明瞭來說,目光很是熱切。
"我不需要你也能讓'三尊會'興盛,師父也從不期望咱們成親。師兄,你的心意恕小妹不能接受。"懶得提起精神去同他周旋,她也直接拒絕了他。
而後繞過了他身側要離去,左側竟襲來一陣勁風,她一扭纖腰斜竄出廳去,沒讓任狂抓著。
"恬兒,替我送客。"冷冷撇下話,她頭也不回地離去。
憤恨地咬牙目送她纖荏的身影遠去,任狂突然一把摟過站在他身側,滿臉關懷地凝視的恬兒,粗暴地吻吮她的唇……
"你會幫我吧!恬兒?"喘息地湊在她耳側柔聲問,目中狂氣表露無礙。
"當然,我一定幫你的,任公子。"反手摟住他,恬兒義無反顧地允諾。
又俯首吻了她許久,他露出一抹詭笑。"恬兒,你放心,我不會負你的,境兒只是我想報復的人,她看不起我,自以為是的女人……恬兒,我只有你,一旦我娶了她,我立即娶你,讓她消失在這世上吧!"
"嗯!我等你,也一定幫你。"愛情的甜蜜遮掩了她的愧疚,一心相信任狂編織給她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