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黃大廚?」老管家錯愕地說。
「他做不出來。」文老夫人命令,「去把做菜的人找出來。」表面上,文老夫人一直強調自己已到耳順之年,只想享清福,不想管事,私底下,整個封勝世家的大小事,她無一不知。嚴格說起來,封勝世家會有今天這個場面,文老夫人居功厥偉,只不過,每個人,包括她的孫子孫女,都不瞭解老奶奶的心機,有如大海般深不可測。
不一會兒,老管家帶著雪個來見老夫人。
她做的菜不合老夫人的胄口?雪個頭低到胸前。師父的牙齒也是掉光光,自是無法咀嚼較硬的食物,為此,她花了數年時間,終於成功地將各類魚肉蔬菜煮成好吃又入口即化,這樣,師父就再也不用光吃些湯湯水水充飢,也不會營養失衡。
「小雪,頭抬起來。」老夫人很和藹地說。
依言,雪個抬起臉,與老夫人平視,怯怯地微笑。破雲說要小心老夫人,言猶在耳,但是,她實在看不出來這麼慈祥的瞼孔,有什麼好防的?會不會是破雲多心?還是文老夫人太會演戲?她想起武師叔在她們此行之前,特別囑咐她們提防笑裡藏刀的人,難道他是在說文老夫人……雪個惴惴不安了起來,低垂了粉頸,一雙手不停地絞弄巾帕。
「小雪,你菜做得很好,跟哪位名師學的?」老夫人趁著話頭說,」雙眼尖稜稜地打量小雪。這樣一位貌不驚人的鄉下女孩,居然能有這樣細膩的廚藝,這令她起疑。撇開小雪的臉不看,她的頭髮柔軟烏黑,她的身形婀娜多姿;她的手指白細如玉,尤其,她沒有鄉下人的庸俗,她身上散發出一種閨秀的氣質。
她絕不是農家女。
「謝謝老夫人,小雪沒跟人學,因為家中有老人,所以,自然就會把食物煮得好嚼一些。」她說的可是實情。
她說起話來不僅悅耳動聽,還很有教養。老夫人的懷疑更深了。文湖星為了坐上武林盟主的寶座,剷除了不少異己,而小雪極有可能是他們斬草未除根的餘孽。
「你手藝這麼好,為什麼不去酒樓工作,那兒的待遇比我這兒高很多?」
「我有找過比這兒好的工作,可是別人一看到我的臉,連試用的機會都沒有。」雪個含淚的說:「老夫人,您不要趕我走……」她是因為怕才哭的,不過這樣反而使一旁看的老管家忍不住幫她說話。
「老夫人,我看小雪也滿乖的……」
「你們兩個都想錯了,小雪,我沒有要趕你走。」文老夫人輕笑,「你人雖長得醜,但,從你做的菜來看,可以看出你是個細心的女孩,老管家,從今天起,小雪開始服侍我,還有,小雪,在我午睡的時候,你去給黃大廚上課,教他如何做菜。」這一招,其實是就近監視。
「是的,老夫人。」雪個鬆了口氣。
「老管家,叫少爺來我這兒。」老夫人冷不防地說。
文左烈要來……雪個在心底念著——又可以見到他了,好高興呀!
慢著,她在高興什麼?文左烈來,也不會把她當成佟雪個對待,只會當她是個下女、醜女,今天早上,他還被她的醜相嚇到呢。
這麼一想,她的心湖泛起辛酸,好想以佟雪個的身份和文左烈見面。
「少主來了!」是小青尖而銳的嬌呼。她也是老夫人的侍婢之一,一直站在門廊外。
雪個聞聲抬頭望去,穿過半月形大院子,在白石通道那邊,文左烈頭微抬,大步邁了過來。夕陽西下,彩霞流光仍在,投射在池塘,再映染上文左烈上半截身子,那原來有些黝黑的面龐,霎時一清二楚,劍般微翹的濃眉,又長又深邃的星目,挺拔豐厚的鼻準,他像是戰神,有著頂天立地的神氣。
好個雄偉男子。雪個忘形地盯著文左烈看。
「小雪……」小青在她手肘上捏了一把。這個醜女該不會不自量力地喜歡上少主吧?
雪個連忙收起視線,羞得滿瞼彤雲。真該感謝瞼上的假皮,遮住了她的窘樣。
這一切看在老夫人眼裡。原來這個醜女混進封勝世家,和絕大多數的婢女一樣,想麻雀變鳳凰,文老夫人哼了一聲。真是馬不知臉長,猴子不知屁股紅。
「奶奶找我有事?」文左烈目光所及自然看到小雪。她怎麼會在這兒?奶奶用的婢女不都是要清秀可人?
老夫人沒理他,「小雪,聽你的口音,不像臨淄人?」
「我是馬蘭村人,最近才搬來臨淄的。」文左烈一來,她的警覺心就下降。
「那裡不是很遠嗎,家裡還有哪些人?」文老夫人做出一副關心的樣子。
「有奶奶、母親,父親受傷在家,還有六個弟妹。」她把破雲編的故事說一遍。
她的聲音,越聽越耳熟,文左烈皺了一下眉。但,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是哪家姑娘的聲音?
「你父親的傷要不要緊?」她像在閒話家常。
「休養個幾天就好了。」雪個滿頭是汗。糟了,她不太會說謊,再問下去,她準會露出馬腳。
「識不識宇?」老夫人喝了口湯。這湯頭真鮮。
「懂一點。」她蹙眉相答。她師父是文狀元佟青圖,她的學識沒有五車,也有四車,要是朝廷開放女人也可應試,她不是狀元,也當得上探花。
〔今年多大?可有許配人家?」
「小雪十七,至今沒有人上門提過親。」雪個眼下偷偷覷了覷文左烈。
這種臉,要是有媒婆上門,全天下的女人都該去跳河,小青想。她第一個跳!
「你在我這兒做事,我就有責任幫你找到合適的人。」她有看到小雪睨了她孫子一眼,心裡直好笑。想嫁她孫子?除非全天下女人都死光,只剩小雪一個,那她勉強答應。
「謝謝老夫人,但,小雪不想嫁人。」這要說清楚,不然像她現在這樣,老夫人一定是把她許配給長工。
哈,真會找台階,小青壞心地想,其實是沒人要。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有時,感情來的時候,也由不得你。」老夫人打算把小雪嫁給老管家的低能兒子,當作是犒賞老奴的獎品。破鍋配爛蓋。
「老夫人,真的,不用替我費心了。」雪個焦急地說。
「好了,把這裡收一下,我吃飽了。」老夫人揮揮手。
在雪個、小青端盤下去後,「左烈,你對小雪有什麼看法?」老夫人考孫子的觀察力。
「她雖奇醜無比,但,舉止端莊;雖出身貧賤,但,言語得體;她不像是做婢女的,她有小姐的氣質。」文左烈補充,「她來這兒,是有目的的。」
「很好,你去查她的底,看她有跟誰往來?」文老夫人囑咐。
「奶奶,您是怎麼發現到她不尋常的?」文左烈好奇。
「她來應徵打雜的婢女,卻有一手好廚藝,我嘗了以後……」
文左烈緊張地問:「奶奶,您吃了有沒有不適?」
「她不會在我菜裡下毒,因為她目的不在我,在你,你可不要吃任何她拿給你吃或喝的東西。」她怕孫子被小雪給迷姦了。
文左烈聽了,沒說什麼,只是苦笑。還不是奶奶想給他找妾的關係,才會有很多女孩來他家為婢,那些婢女……唉,搞得他煩不勝煩。
上午,時雨時陰,午後,天空一片晴朗,好像春水沖洗過度,那種藍色清淡得近乎透明。
整個封勝世家,就看雪個一人忙進忙出,時而檢視晚膳的配料,時而去老夫人那兒陪老夫人散步,還要去右瑜的繡房做針線活,一個人像陀螺似的轉不停,現在好不容易有空檔,她坐在廊下休憩。再不偷閒的話,她的氣喘會發作。
遠遠走過來幾名封勝世家的弟子,他們在雪個背後停下了腳步。
「要不要看東施?」一名男子縱聲大笑。
又是阿南!他是這裡最皮、最過分的弟子,雪個起身要走。她被他取笑很多次了。
「不要走嘛。」阿南一把抓過她的胳臂。
「男女授受不親,南師兄,你快放手,不然我要喊非禮了。」雪個死命地扳開阿南的手,卻還是被他緊抓著。
「你喊呀,誰會相信你被人非禮?說我被你非禮還差不多。」
「阿南呀,你就勉為其難,造福她一下吧,要不然她到死都沒雲雨過,再說她一定是處女,上她總比花錢上妓女好,反正燈一熄,女人還不都一樣。」有人下流地說。接著是一陣難聽的笑聲。
「說得也是,我就積點功德好了。」阿南還是沒有放手的意思。
「你們——無恥!」雪個又惱怒又羞赧。這些臭男人,竟在她面前講男女之事。
「我們是悲天憫人,你還不識好歹。」阿南欺近她的臉。
眼看一張豬嘴就要蓋下來……雪個情急之下,甩了阿南一耳光。
阿南摸了摸火辣的臉頰,「打我!醜八怪,我看打腫你的臉,或許還好看一點。」
阿南舉起手,一手被抓住的雪個只好以另一手擋著臉。可是久久沒動靜,而且抓著她的手也鬆開了。雪個放下手,看清了發生的後事。
阿南和他的豬朋狗友像見到鬼,臉色刷白,僵在原地。原來,文左烈來了。
哇!文左烈的臉堆滿了烏雲,像要刮狂風下暴雨。
「阿南!你是師兄,帶頭欺侮起弱女子,這是犯了哪條門規,不需要我提醒吧,封勝世家留不得你,你走吧。」文左烈低吼。今天,他興沖沖地到客棧,想要見雪個一面,卻吃了閉門羹。武破雲說雪個受了風寒,臥病在床,不能下床,也不准他進去探望,就這樣拒他於門外。他心知雪個不想見他,不想跟他做朋友。流水有情,落花無意……
心情本來就不好,又碰到這樣的事,心情更壞了。
「少主,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不要趕我走,我自小被老爺收養……」
阿南的哭喊才使他的神魂回捨,「你就是仗著這點,才目中無人,在府裡橫行。」
「我不會了……再也不敢了。」
「少主……」雪個喊了聲。
文左烈看向她,她的尊容不是只有他在說,大家都在說,看了就難受。右瑜說的更貼切,集丑於一臉。
「請少主從輕發落,不要將南師兄趕出去。」雪個求情。
「小雪,謝謝你。」阿南感激地說。
她的心地很善良。「小雪,你說我該怎麼處罰他?」文左烈把決定權交到她手上。
〔少主可以罰他掃聽雨軒。」就是茅坑,不要小看這個處分,府裡的茅坑少說有兩百處。
文左烈笑了,「阿南,服是不服?」這丑姑娘,也有可愛的地方;她可取的地方更多,女人該會的,她樣樣行,右瑜還請她刺了兩幅鴛鴦戲水圖,說是要做枕套。這小妹,想嫁司徒羽想瘋了。可是,司徒羽的心卻另有所屬,他和自己一樣,愛上了佟雪個,小妹是無望了。
他突然一驚,佟雪個該不會是喜歡上司徒羽,才拒絕他?
這樣一想,心就急速往下沉,下沉之後是深深的失落。
「少主!」阿南大聲說話。少主今天有些不一樣,失神了兩次。少主有心事。
「什麼事?」文左烈把思緒收回。佟雪個的事,還是先放在心底深處。
「我說了兩次,我願意掃。」
「還有你們,不要心存僥倖,以為我忘了你們是共犯,你們一個月,阿南兩個月。」
眾男慘叫一聲後被文左烈支開。他想套問小雪一些事。
「小雪……」他也不曉得要問些什麼。
雪個仰起臉看他。第一次和他獨處,又站得這麼近,她幾乎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天哪!他聽到了嗎?
如果能不看她的臉,他比較想得出該說什麼?「小雪,你轉過去。」
雪個傻傻地照做。
文左烈瞇起眼睛。她的背影,真的很像一個人,難怪他曾認錯人。「你說句『真的很對不起』。」這句話是佟雪個說過的話。
「真的很對不起。」雪個一頭霧水。
聽聲音,也會讓人誤以為是佟雪個在說話,她們連聲音都那麼相似。他需要再見到雪個,來證明他是否是相思過度?還是世間真有只除了臉,兩人幾乎一樣的人?
「小雪,你想家?」他已查過,臨淄沒有新來的獵戶,自然也沒有她說的一家子。
「想呀,我第一次離家。」雪個毫無警覺地說。
「你在府裡做得很好,後天放你一天假,你回去看看家人吧。」
「謝謝少主。」雪個高興極了。一個懂得體恤下人的人,必定會是個好丈夫。
雪個不由得羨慕起司徒晴來了。
雪個上了文右瑜的繡樓。說是有人仰慕她的刺繡,想來看她是怎樣的人?
看到她的人,很少有不失望的。她推開珠簾,繞過屏風,看到了一名女子倚著繡架,臉朝向窗。這名女子有著弧度柔美的額與頰,濃密的黑髮,雖只看到她的側面。雪個想,她的正面必是美麗的。
「右瑜,左烈最近在忙些什麼?」女子說話了。
會問起文左烈的女人……雪個猜想,她是司徒晴。
「嘿……想知道?拿情報來換。」文右瑜笑吟吟地說。
「你危險了,我哥每天一張開眼,就往客棧跑,他說他戀愛了,愛上一個叫佟雪個的外地女子。」司徒晴沒回過頭,依然看著窗外。
司徒羽愛上她!雪個柳眉凝聚,哪有可能?她跟司徒羽只有一面之緣,他就愛上她,他根本還不認識她這個人啊!
她想,會一見傾心的男子,必是一個多情男子。
「我就知道他被佟雪個迷住了。」文右瑜氣咻咻地說。
「你還沒回答我問的事?」司徒晴側過身。
實在是位絕色美人啊!雙眼大大長長的,顧盼生波,隱含一份情意,粉嫩瓜子臉,配以玉石般高挺卻不失柔美的鼻子,帶笑含春的朱唇總是紅潤的。
以她的姿色、家世,和文左烈是多麼相配,堪稱一對璧人。雪個突然覺得有一股特別的情緒,在心中波動,這對她是全然陌生的情緒。
這是酸楚的嫉妒。
「沒心情說了。」文右瑜沒好氣地說。司徒晴永遠只關心自己的事,不管旁人的心情是否低落。
「好小姑,快告訴我嘛。」司徒晴蓮步輕移,走到文右瑜身旁。
「我就好心地告訴你一個壞消息。」文右瑜一臉悲憫。
「壞消息?」司徒晴錯愕地問。
「我哥跟你哥一樣,也愛上了佟雪個。像我哥那種人,一旦愛上,很有可能就不顧一切——」文右瑜故意危言聳聽,巴不得氣死司徒晴。
雪個震驚了,一下子聽到兩個看起來都不錯的男子喜歡她,教她怎能不震驚?不過,她對司徒羽的感覺好像沒比對文左烈來得強烈……
「他告訴你他愛上那個女人?」司徒晴花容失色了。她有一種天塌下來的感覺。
她和文左烈都快成親了,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跑來一個程咬金。
「他沒說。不過,他也是每天往客棧跑,起初,我以為他是有什麼朋友來了,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去找佟雪個的。」文右瑜翻了翻白眼,「那個佟雪個,我看過,大美人一個,你我都比不上。」
「一個女子拋頭露臉,又到處勾搭男人,還會是什麼好人家小姐,說不定她是窯子裡的煙花女。」司徒晴憤憤地說,「只有這種女人,才懂得男人心理。」
「你怎麼可以把司徒大哥跟我哥想成沒水準的男人,他們怎麼可能看上那種女人,佟雪個,她美得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文右瑜雙眸流露一片激賞,「她是我看過最美、最有靈性的姑娘。」
文姑娘把她說得太好了。雪個心生赧然,她哪有那麼清麗絕美!
「聽你這麼說,你好像對她沒一點醋意,不怕我哥娶她進門。」
「我當然不希望司徒大哥娶她,可是,她的確是美,我不能騙自己。」
文姑娘很喜歡司徒公子,雪個暗下決定,她要幫右瑜美夢成真。
有機會,她要向司徒公子說明白,請他不要喜歡她,留意身邊的人。
至於,文左烈……她好像大方不起來……
司徒晴咬了咬下唇,「我得設法讓佟雪個離開臨淄。」她和文左烈的婚事,雖已成定局,但她和文左烈一起長大,他的個性她很清楚,脾氣拗又固執,有時,連文伯伯也拿他沒轍。他要是想毀婚,非娶那個佟雪個時,他會不惜和家人決裂,也不顧兩家的交情,而她的傷心欲絕,他更是不在乎。
她自始至終都清楚,文左烈沒受過她,娶她不過是順長輩的意。原先,她不在意,因為她愛他,而他沒有看過別的女人一眼,她也就沒什麼好擔心,他終究會是她的。她想,婚後,她可以用柔情去打動他的無情,教他什麼是情、什麼是愛;可是,現在,跑來一個野女人,想奪走她的一切。
她不會拱手讓出她的幸福!
「你想怎樣?」文右瑜說。好可怕,司徒姊的臉都扭曲了。
「我是不反對你哥三妻四妾,你不也是如夫人生的,男人嘛,這是很正常的事。」司徒晴整了整臉色。她要是進了文家的門,文左烈就別想三心二意。
聽到司徒晴那麼大方,雪個心裡亂成一團。自己成了破壞人家感情的第三者。
「看不出你這麼賢慧。」文右瑜諷刺。又不是不認識,還要裝蒜。
全臨淄城都知道,司徒家絕不錄用俏麗的小婢女,因為司徒晴怕死這些小姑娘會勾引她爹,給她生個妹妹爭寵。她防她爹出軌像防賊一樣,何況是自己未來的夫婿。
「不跟你說這些了。」司徒晴瞥了雪個一眼,你是小雪?」長得真安全。
小雪大概是司徒晴在封勝世家看的最順眼的婢女。文右瑜心想。
司徒晴拿出一塊錦布,「小雪,百鳥朝鳳能在我大喜之日繡好嗎?」那是她洞房花燭夜要蓋的喜被。
「小雪每天忙得半死,你可以找繡工做。」文右瑜反對。她好像是文家的媳婦了,老使喚文家的奴婢為她做事。
「我問她,又不是問你。」司徒晴任性地說。
「講講理,小雪要燒菜,還要伺候老奶奶,哪有時間管你的事。」
「她可以在老夫人睡覺的時候繡。」
「拜託,百鳥朝鳳多難繡,你這不是要小雪晚上都不要睡了。」
「我不管!」司徒晴厲聲說,「聽到沒?三十天內繡好,不然有你好受。」
雪個怔怔地看著司徒晴。好個嬌縱的千金小姐。
她同情起文左烈。
晚飯後,天氣稍微悶熱,雕花窗牖敞開,卻有紗窗隔著;外頭人聲嘈雜,文姑娘和一群丫環在撲流螢。雪個一直默默地站在老夫人身後,目光不是看著坐在老夫人身側的文左烈,就是盯著鞋尖前的地面。她心裡想著文右瑜和司徒晴的對話,一片心都在文左烈的身上;有時想到和文左烈出雙入對,儼然一對情侶的樣子,便有無限的興奮,心跳臉熱,自覺忸怩,卻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縈繞不去。
情愛是什麼?她不懂。
但,她堅信,想一個男人會想到臉紅心跳,大概離喜歡上他不遠了。
問題是:她可以喜歡他嗎?
他有婚約了,她也不是來談戀愛的,她是來偷他家金雞箏的。所以,她不可以再多喜歡他一點。她替自己找到答案。雖然心裡有絲痛楚,但已無關緊要了;她說服了自己,告訴自己可以忘卻這段還沒發生的情。
「奶奶,好無聊喲。」文右瑜跑了進來。
「叫司徒小子來,你就不會喊無聊了。」老夫人慈藹地笑。孫女的心事,她怎會不知,只是那個愣小子,卻始終把右瑜當妹妹看。
唉,她總不能在那愣小子的脖子上架把刀,逼他娶右瑜。
「奶奶,不來了。」文右瑜面頰緋紅。
「左烈,好久沒聽你吹笛了。」老夫人看了他一眼。這孩子最近也不對勁,老是魂不守舍的,敢情是春天到了。
「唔,好……」文左烈應了聲。那個人盤據了他整個心。
「好什麼?」老夫人忍不住嘀咕起來,「不知淨在想什麼?」
文左烈一臉尷尬,「奶奶。」
「奶奶,我知道哥在想什麼?」文右瑜嬌笑不已。
「右瑜!」文左烈不讓她說。
文右瑜促狹地吐吐丁香,「你不准我說,我偏要說,我這還是成全了你。」
「到底是什麼事?神秘兮兮的。」老夫人催說。她這孫子英武不凡,可就是深沉了點,好像少了什麼?熱情吧!他除了對武學有熱情外,沒看過他對什麼事、什麼人感興趣。
左烈被譽為當今最可怕的劍手,但,跟十五年前的武狀元武岳陽比起來,還有段差距。左烈輸在哪裡.輸在他沒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情仇,就無從體認「唯能極於情,故能極於劍」的七星劍法要訣。情感愈真摯深厚,武功愈登峰造極,爐火純青,這是俠骨柔情的道理。
照她看,左烈窮其一生,大概只能練到七星劍法七七四十九式裡的第四十八式,和湖星一樣,永遠也不能天下無敵。
「奶奶,您有沒覺得哥最近怪怪的,心老是飛出去,練劍也是無精打采的,奶奶,您說這種徵狀像不像得了相思病?」文右瑜眉飛色舞地說。她這是先下手為強,把雪個塞給大哥,讓司徒大哥失戀。
雪個的耳朵都豎起來了。
「他看上哪家的姑娘?」老夫人急急地問。這可是好事。
「右瑜,你不要胡說。」他瞪了妹妹一眼。一廂情願的事,有什麼好說。
「奶奶,您看過的。」
老夫人略一沉吟,「那天來的兩位姑娘之一?」
「奶奶好聰明。」文右瑜嘻笑地說,「他喜歡澄淨清純的佟雪個。」
雪個張大眼睛,在瞧著一臉不自在的文左烈。他也會臉紅……
「喜歡,就把人家娶回來呀。」老夫人高興地說。
「人家對我有沒意思,還是個問題。」文左烈皺著眉。
他是承認了。雪個心跳如擂鼓,從他口裡說出,和從文右瑜那兒得知是不一樣的,她的心又一次被撼動,這次,還有踏實的感覺。她幾乎想翩翩起舞。
〔哥,你的樣子,沒有姑娘不愛的。」文右瑜揶揄。
「這可不一定,要是對手是你的心上人,人家未必看得上我。」文左烈反將了妹妹一軍。
「司徒小子也喜歡那個姑娘?」老夫人恍然,「難怪你這丫頭想塞給你哥。」
「奶奶,我不管啦,我不要司徒大哥娶別的女孩。」文右瑜不依地說。
「這要看人家姑娘的意思,豈能照我們的意思,又不是搶親。老夫人說。
「哥,為了妹妹的幸福,你要努力。」文右瑜抓住他手掌。
「我不是為了你,是為我自己。」文左烈輕點妹妹的額頭。
好不容易才想好——不談戀愛,此時,她已不知怎麼好了?
雪個癡癡盯著文左烈。他的癡情,她真能無動於衷?
左烈動了真情,老夫人露出微笑,眼中帶著沉思的意味。她還擔心他一輩子練不成七星劍法最後一式「愛恨情仇」,現在,擔心都是多餘的了。
「小雪,聽小青說你歌唱得不錯。」老夫人心情好,「左烈,小雪唱,你來吹笛。」
「老夫人,獻醜了。」雪個輕輕一福。這小青,就愛把她的事到處宣揚。
「小雪,我吹一首寫情至深,優美動人的好歌,你猜猜看?」文左烈隨手摘下牆上的一支玉笛吹奏起來。笛聲如怨如慕,淒切動人。玉笛聲訴盡了他的情思……
這時,一副清麗的歌喉,和著笛聲唱起來:
北方有佳人,
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
再顧傾人國。
所有的人都沉醉了。
一段歌唱完,笛聲並不停歇,從頭又反覆一遍。那清麗的歌喉接著唱道: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
佳人難再得。
吹到這裡,笛聲悠悠地逐漸消歇,那清麗的歌聲也隨著停止。
文左烈俊偉的臉上有一絲複雜的表情。他詫異的不是她聲似佟雪個,這他早就知道了,令他心旌動搖的,是她和他的心意彷彿是相通的……她一下就猜到了。
他對她的好奇越來越濃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