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這麼優閒了。」白滄涉啜著濃郁的葡萄酒,或許是因為夜色的關係,即使心中並沒有任何憂鬱,還是染上了濃濃的愁緒。
「奔波了將近大半輩子,也該好好休息了。」楊雋廷抽著自己最喜歡的涼煙,濛濛的煙霧緩緩上升之際,他的心似乎也跟著飄揚。
「好奇怪!我們當初怎麼認識的?為什麼我完全沒印象?」白滄涉試著追溯十幾年前相遇的情景,不過怎麼也想不起來。
楊雋廷看他苦思的模樣,不由得笑了出來。「你當然想不起來,因為你見到我的時候早就陷入昏迷了。」
他第一次見到白滄涉是他剛出道時,因為宣傳和趕通告而發燒昏迷。那種心靈的悸動讓他立即明瞭數年來不接觸女人的原因,心中雖然痛苦,但還是默認了那種令他無法抗拒的情感。
治療過程中,他知道自己給了過多的關愛和照顧,也知道自己的愛不容於世,但因為能見到白滄涉,也讓他心甘情願的接受折磨。
「難怪我想不起來,我只記得醒來的時候,看到一個帥得讓人失魂的醫生。」說實話,他也是第一眼就喜歡上雋廷,但顧慮到自己身份的緣故,不敢也無法表達,何況當時根本不知道雋廷對他的感覺如何。
白滄涉突然笑得一臉幸福。「我記得你的第一個吻。」他指著自己的額際。
那是楊雋廷在他要出院的前一天晚上的大夜巡房,趁著他睡著時在他額際上輕吻了下,卻沒想到淺眠的他會因為這個吻而驚醒。
在四目交接時,兩個人滿是訝異與羞赧,就這麼默默的對望了許久,心中也慶幸著自己身處於特別病房沒有別人。
不知過了多久,楊雋廷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結巴的說:「對不起!」道歉後他倉卒的想離開病房。
楊雋廷看了面前的人,起身在相同的位置上印下一個輕吻。「我也記得你給我的第一個吻。」兩人有默契的相視一笑,回憶著相同的過往。
白滄涉卻動作迅速的下床阻止了他的離開,拉住他的手在他帶驚懼表情的臉孔上,在同樣的地方印下了一吻。
「這是你應得的報復。」
就是因為這句話,兩個人就結下了不解的緣分,不管白滄涉多麼忙碌,只要來台灣就一定會找楊雋廷,而楊雋廷也是一有休假就飛往香港探視他。
他們的關係就這麼維繫到秦綠湄的介入,原以為他們完蛋了,想不到卻因為她而多了好幾年的快樂。
「同性戀還是不容於世的,你後不後悔與我相遇?」楊雋廷熄了煙之後,也跟著喝起酒來,神情裡似乎有著懊惱。「後悔?我過得很快樂,怎麼會後悔?」白滄涉來到他身邊,坐在地上上半身伏在他身上。
「我們相愛並沒有錯。」楊雋廷餵了白滄涉一口酒,才又繼續說:「我們只是愛人的性別不同而已。」
「台灣客不下我們就算了。」白滄涉伏在他身上緊緊的貼著他。
「只是沒想到連我父母都不要我。」楊雋廷無奈的苦笑,原本他公開私密是想知道結果會如何,既然世人無法接受也就算了。
「東西帶回來了嗎?」白滄涉抬起清澈的眸子看著他。
「你不留戀嗎?」楊雋廷在他額際吻了一下。
「值得我看的已經在我身邊,不需要了。」白滄涉體內的浪漫因子,在這時突然冒了出來。「我們趁月亮現在正好在頭上,就請它替我們做證好了。」他淘氣的眸子裡含著請求。
楊雋廷笑了笑,「等我一下。」他起身走進屋子留他在外頭喝著酒。
白滄涉趴在還有餘溫的躺椅上,望著皎潔的月亮,心中的甜蜜漾得滿滿的,這個決定是他們共同的決定。
如果他們的相遇是個錯誤,那就讓他們一起結束,生不同時,死同穴,這是他們能辦到的。
媒體輿論擊不垮他們,卻擊潰了人們自私脆弱的心。
長相守……
這對一對同性戀而言很難,畢竟現實因素太多,根本容不了他們這麼做,而他們就是想證明他們也辦得到。
許久之後,楊雋廷拿著一個點滴架和一包橙黃色的液體走出來,並架好放在兩人的躺椅中間。
「怕不怕?」楊雋廷走到他身邊,將他扶到躺椅上。
白滄涉搖搖頭,笑道:「有你在還怕什麼?路上不寂寞。」
「我又不是問你這個。」楊雋廷從口袋中取出靜脈輸液套,在他面前晃啊晃的。「我是在問你打針怕不怕?」
白滄涉臉色突然變了一下。「怕!」
「會怕就好。」楊售廷將輸液套接好排氣完成之後,慎重的看著他。「我們沒有後悔的時間,這藥大概幾分鐘之後就會讓我們心臟麻痺,打的時候會有點痛。」
「沒關係,有你在就好了,我們還可以比賽看誰先撐不住,等見面的時候還可以笑對方沒用。」白滄涉開玩笑的道。
「也只有你才想得出。」楊雋廷笑了笑伸出自己的手臂,在手臂上找到血管後,就立即將針插入,並做好固定。
「換我了。」白滄涉立即伸出自己的手,有些害怕也有些興奮的等著楊雋廷替他打針。
楊雋廷在找到血管之後,利落的將針插入。
「我的男人技術永遠這麼好。」白滄涉另有所指的笑著,讓楊雋廷懲罰性的在他唇上咬了一下。
「以後再也不用日日思君不見君了。」楊雋廷貼近他的身子,兩人靜靜的擁著彼此,久久不說話。
「奇怪。」
「怎麼了?」楊雋廷不解的看著他。
「該演失樂園的應該是綠湄和古珞琰,為什麼結局卻是我們來?」白滄涉一臉無辜的看著他。
「君子要有成人之美,我們兩個都是君子不是嗎?」
「也對,古珞啖還要帶著女子和小人。」他指的是秦綠湄和兩個小孩。
「想不到你還有點國文造詣。」
「開玩笑!想我也是大學畢業的。」停了一下,白滄涉輕聲的問道:「比賽開始了嗎?」
他實在不喜歡針頭插在自己身上的感覺,不過懷抱中能有他,還是讓他覺得有點安慰。
「等你開口,我就打開。」楊雋廷握著兩個輸液套的操控間。
「那就開始吧!」
「嗯。」
楊雋廷打開了操控間讓冰涼的液體快速流進兩人的體內,兩個人都靜默的看著對方,是等待也是最後的眼神交會。
不到五分鐘,兩個人就開始覺得四肢麻木而且被針頭刺人的地方傳來陣陣的刺痛,楊雋廷明白那種感覺的意義,所以緊緊的環抱著他。
白滄涉的意識逐漸渙散,沒有辦法再跟他談談笑笑,只是捉著最後的清醒好好的再看他一眼,隨後就忍著不斷傳來的刺痛靜靜的在他懷中閉眼。
「不會太久的。」看著白滄涉閉上了雙眼,楊雋廷心疼的在他耳邊說著,隨後疲累也侵犯了他的雙眼,讓他不得已的閉上眼睛,手還是不肯放的環著愛人的腰際。
在心跳停止的剎那,他們的故事也跟著終結了。
一個沒有未來的故事……
???
兩具屍體在第二天下午被發現,白滄涉的經紀人來他的住處找他,卻發現早已斷氣多時的兩人,他們是擁著彼此斷氣的,而且到死亡都沒有放開對方,在他們蒼白無生氣的臉上,仍然帶著一抹幸福的笑容。
當晚的晚報立即刊出他倆相擁自殺身亡的死訊,讓整個社會震驚不已,先前以無情的批評攻擊他們的人,也收起了利爪,為他們的死亡掬上一把同情的淚。
不久,秦綠湄也收到了消息,這讓一向冷靜理性的她忍不住放聲大哭。她擔心害怕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將自己關在房間裡,直到隔天中午她才從房間走出來,無視在客廳的兩個孩子和古珞琰,逕自步行到曬穀場的矮牆,就這樣抱著雙膝靜靜的坐著望著前方,沒人知道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
她將自己與外界隔離,一點也不在乎烈日下的曝曬,就這麼坐了一下午。
在屋內的楊雋湄一臉無助的看著姐姐,而秦綠婷也無助的回望了弟弟,隨後他們的目光都彙集到正在沉思的古珞琰身上,因為目前惟一能幫他們的只有他。
古珞琰終於體會到秦綠湄所說的「創造悲劇」,而他就是悲劇的製造者之一,雖然楊雋廷與白滄涉以死來成全他們,卻不見得能讓他們得到幸福。
愧疚!
對活著的他們而言,只有彌補不了的愧疚。
「我該離開嗎?」古珞琰回視著兩個無助的孩子。
「爹地跟白叔叔走了還不夠?」秦綠婷稚嫩的童音裡有難掩的怒意,也為他說出這種話而感到失望。
「如果沒有承擔錯誤的勇氣,那就走吧!」楊雋湄不留情面的道。兩個大人都失去了最基本的事件處理能力,兩個小孩子又能如何?
古珞琰沉默了,因為他絕對不會因此而放棄秦綠湄,但坐在外頭如石像般不動的人,令他真的深深的愧疚。
因為他的介入使得兩個人失去生命、一個人失去靈魂,他的愛背負著兩個人的性命,只要想到這裡,就覺得心頭讓沉重的大石壓得喘不過氣。
他看著兩個孩子的眸子,裡頭沒有鼓勵也沒有責備,他深深的吸了口氣,鼓足勇氣才往曬穀場走去。
他來到秦綠湄的身後,輕輕的擁住她的頸項。
「綠湄。」他冀望著能喚回沉淪在傷心裡的秦綠湄,卻不見她有任何反應,只好又喚了她一聲。「綠湄。」
他溫柔的聲音傳入她的耳內,就像石頭落入深井中毫無回應,他只好心疼的擁著她,在她的長髮上印下一個輕吻,靜靜的陪著地。
許久之後,她乾澀的雙眼又染上濕意,隨後就無聲無息的落下。
「我就是害怕會這樣!」她的聲音充滿了痛苦,像極了走在迷霧裡出不來的可憐人。
「事情發生了,我們也不能怎麼樣。」他扳過她的身子,拭著她不斷湧出的淚水,聲音裡充滿了莫可奈何。
「我不要這樣的成全……」她兩眼無神的望著前方。「或許……我不該讓你介入我們的生活。」
背負著兩條性命的愛情要怎麼繼續?她承受不起啊!
「我阻止不了悲劇的發生,還親手創造了悲劇。」她滿是混亂的眸子帶著對自己的控訴。「是我們殺死雋廷和阿涉的。」
「綠湄!」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語氣強烈的道:「如果我們因此而分開,他們的犧牲不就白費了?」
「我要不起這樣的成全啊!」她抱緊他的腰,就像緊抱著浮木的溺水者,現在什麼道家思想對她而言都是狗屁。
她失去的不僅僅是「丈夫」,還是一個認識十多年的好友!
「他們的公祭在什麼時候?」他們如此的保護她,如果不能送他們最後一程,那她怎麼還算是朋友?
古珞琰輕聲回道:「一個星期後。」這消息是他帶來的,早知道綠湄會情緒失控,他一定不會告訴她,即使她早晚會知道。
「我想和孩子回台北一趟。」秦綠湄放開她緊握的手,逕自回到屋子看著兩個滿臉愁容的孩子,淡淡的開口:「把行李整理一下,我們回台北送你爹地和白叔叔最後一程。」
兩個孩子默默的點頭返回房間,他們從來不懷疑母親的每一句話。
「如果回台北,我要怎麼找你?」他站在她身後問得有點心驚,知道回台北就無法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邊,同時他心裡也擔心她,因為他無法確定她心中的想法。
她做了一個深呼吸,才轉身回望他。「你先回台北好了,我會去找你的。」話畢,她立即回到自己的房間,並關上房門將他隔絕在外。
忍著淚水,她收拾著幾件筒單的衣物,不再理會外頭的古珞琰。
在外頭站立許久的古珞琰則是在一聲長歎之後離開了屋子。
???
在楊雋廷與白滄涉的遺體火化後,秦綠湄和兩個孩子帶著他倆的骨灰前往美國,在紐約幫他們一起合葬,同時也去拜訪了楊雋廷的父母,隨後又搭機離開了紐約,之後再也沒有人知道他們母子三人的行蹤。
在同時,古珞琰收到了一張短箋,上頭只寫了三個字--對不起。
他認出那是秦綠湄的字跡,一陣心悸之後,他立即衝出辦公室搭飛機南下前往她的住處,卻發現只剩下空無一人的房子,他也只好莫可奈何的離開。
他並沒有再回去恆春,因為以他對秦綠湄的瞭解,他相信她不會再回去。
之後,他仍然不斷的尋找秦綠湄的蹤跡,卻始終毫無斬獲,連以前一個月一本的稿子也沒再出現。
所有的調查結果都只知道她離開台灣前往美國,卻沒人知道她離開紐約之後的去處。
古珞琰就這樣度過了漫長的等待,他仍記得秦綠湄所告訴他的--
我會去找你。
???
古珞琰闔上稿件揉揉酸澀的眼睛,突然覺得慶幸,還好他沒逼迫秦綠湄,而楊雋廷和白滄涉都還好好活著。
他懂得綠湄的煩憂,也開始懂得她所想尋找的平衡。
是失樂園,可是她要的是一個幸福的結局,只是目前還不知道她會怎麼做。
這時林俊淵突然開了門進來。
「老兄!你真的不休假了嗎?」他倚在門旁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又坐在椅子上,並且看見了他桌上的稿子。「哇!你特地回來審秦綠湄的稿子?太敬業了吧!」
他伸手就要去拿稿件來看,卻被古珞琰攔了下來。
「這份稿子我不發。」林使淵還不知道他和綠湄的事情,而他也不想讓這個多嘴公知道,稿子他自己收藏做紀念就好。
「不發?」他極不雅觀的坐到他的辦公桌上。「你開什麼玩笑?!」不發秦綠湄的書可是會被讀者圍毆的。「就算她寫得再怎麼不得你的心,也得讓我看看吧!」
「這是我的獨家收藏。」古珞琰收起稿件,從抽屜裡拿出一份稿子來。「這個月就發這一本吧!」那是上個月綠湄交的兩份稿子其中之一。
「你暗槓?」林俊淵指著他的鼻子道。
「干你屁事?!總編輯是我。」話畢,古珞琰就帶著稿子離開了。
林俊淵無奈的看著古珞琰離開,雖然不喜歡他的態度,但是又不能拿刀砍了他,只好憋著一肚子氣看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