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華已逝,卻在這即將凋零的剎那,某個人欲摘下她這朵淡然得幾欲被人遺忘的花。是喜?是悲?兩者皆有,混成無法理解的感歎。但又該如何選擇呢?她喜歡他,喜歡他的沉默和他的穩重,甚至他自私的悲傷,還有總是不住地為他的憂鬱而心痛……僅憑這些,她就說不出任何一個拒絕的字眼。
「吱呀」!
門開,站在門外的人受驚嚇似的轉身,與抬腳跨出門檻的人對視。愣愣的,仿若繼續著昨晚兩人的互相凝視。
「起來了?」他說了一句廢話。
「啊,起來了。」又是一句廢話。
同時意識到彼此的過分拘束,兩人不約同笑。
「今天不需要上早朝,到都察院嗎?」她走出屋子,隨手關緊門扉。
「早朝剛回來,有點擔心你,所以就過來看看。」
著一襲袍圓領,右衽,大襟,馬蹄袖,左右開裾,直身,黑緞為面料的袍子,外罩石青色的褂子。
平常的穿著中透出一股內斂沉穩的氣質,全無時下豪貴高官們的輕佻浮誇。望著眼前這樣的男子,雲顏內心滿足地歎一聲。
「我不是好好的嗎?有什麼好擔心的。」
「啊,怕昨夜太過唐突了。」
她抬眼含笑地看他一眼,搖首,「是有點唐突,您後悔了?」
「沒有。」簡潔有力的回答。
日照台階,草綠花香,有雀鳥掠過廊簷。
「您考慮周詳了嗎?我僅僅是一名漢人教習的女兒,身世背景遠遠比不上那些王爺貝勒們的格格。而且我年過二十,您不奇怪我為何至今不嫁嗎?」她平靜地問他。
「我已經娶過一個格格了,也許在你看來滿漢一家,然而我仍耿耿於滿漢之分。格格也好,漢女也好,總要是心儀的才好。說你年過二十未嫁,若已嫁人,我們又如何能一起站於此屋簷下?」
「大人喜歡我什麼呢?」她不解地問。
「你的善解人意,你釀的酒和你煮的菜。」
都是令人不能不滿意的答案,雲顏愉悅地將眼睛笑瞇成兩道彎月。
「承蒙您抬愛,雲顏願為您釀一生的酒,煮一生的菜。」
「嗯。」原先緊繃的剛硬線條皆在薄金的日光下融為不經竟流露的欣喜與滿腹溫柔,「去前廳吧,盈兒正等著我們。」
她起步走在前頭,他緊跟追上,兩人並肩而行。
湖上有游禽戲嬉,過了七夕就快立秋,炎暑過去,他們的緣分才是一個起始的點。
心頭一緊,她無緣由地憶起多年前的某個雪夜,雪地裡一塊翡翠的玉,刻著簡簡單單又深味深長的四個字——「有緣識君」!
似乎冥冥中,她的緣分已到,但心頭仍有不小的迷惘。的確是不由自主地且又不斷地被謝君恩吸引,只是仍不敢肯定自己將下半生托付於他的決定是否正確。謝君恩又是否真是她一直癡癡等待的命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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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常該是一頓極為普通的早飯,日頭東移,飯廳裡瀰漫開不是語言能傳遞的溫馨情感。謝君恩默不作聲地咀嚼食物,雲顏和謝盈輕聲低語,而謝君恩與雲顏偶有眼神的交錯,彼此不用開口說一個字,會心一笑便心裡瞭然。一切與昨日一樣,卻又在一夜之間變得極其微妙。若不是熙貞格格突然急匆匆地闖進謝府,料想飯廳裡的這三人定會將這份悠閒幸福的靜謐保持得更久些。
「謝君恩!謝君恩!你出來見我!」大門才開就聞得來人尖銳明而顯帶有怒意的喊聲,不等謝府的男主人起身,她已衝進飯廳。
「謝君恩,你真是好啊……」伴著從鼻孔裡哼出的冷笑,不是傻瓜的人都能聽出話裡的怒意。
放下手中的碗筷,不緊不慢地起身相迎,謝君恩的平靜無畏叫興師問罪而來的女子越發生氣。
「謝君恩!你什麼意思?難道我們頤貝勒府的人還真叫你這個區區四品左都副御使看不起了?」
「格格何來此言?謝某何曾看屈過貝勒府,貝勒對在下的恩情我一刻也不曾忘記過,您多半是有所誤會了。」
「姨娘好凶哦,是爹爹做錯什麼事了嗎?」謝盈笑兮兮地替其父解圍。
「哼!盈兒,姨娘問你,你長這麼大想你娘嗎?」她一把拉住外甥女,口氣稍稍緩和。
被問的女孩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你娘死了這麼多年,你想不想再要個對你好、疼愛你的娘?」
「當然,姨娘您為什麼問這個?」謝盈一頭霧水地問。
「還不是你冷血的爹,皇上為他指婚,把你小姨許配給他,來個親上加親,可他不識好歹竟然回拒了。」
小姨?謝盈納悶地皺皺眉。頤貝勒共有六個女兒,她母親頤慧格格最大,頤貞格格排行第三。由於頤慧格格死得早,所以除了常到謝府探望的頤貞格格外,謝盈同頤貝勒府的舅姨們並不親近。印象中最小的姨娘只比自己大六歲,少言寡語,是名稍嫌冷傲不近人情的女子。
「謝君恩,先不說我們頤貝勒府對你的恩情,也不說皇上對你的寵愛,單單就說頤潔有哪一點配不上你了?你竟然回拒這門親事。若是頤潔的話,大姐在天之靈也會安息的,而且她原就是盈兒的小姨,定會把盈兒當做自己親生的一般對待。這樣好的親事,你憑什麼拒絕?當真是嫌棄咱們頤貝勒府的女兒嗎?」
這唱的是哪一齣戲呢?他拒絕了皇上的指婚,怎麼又同瞧不起頤貝勒府扯上關係呢?哭笑不得的情形使得謝君恩不知從何解釋。幸好,一向不受常禮拘束的女兒急著插話進來。
「我不要小姨當我娘!我不喜歡小姨!爹不可以娶小姨!」孩童堅持得幾近固執的話語使在場的數人皆都一驚。
「盈兒?」頤貞格格張口結舌,「小孩子家胡說什麼!你爹娶誰哪是你能做主的?」
「為什麼我不可以?不是為我找娘嗎?」天真卻也是最直接的反駁,霎時堵住了另一人的嘴。
「如果要我選誰當我娘的話,我就要雲先生當我娘!」
小小孩童,當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盈兒!」謝君恩和雲顏異口同聲地喝止,料不到這般湊巧,兩人又再一次對望。心領神會,謝君恩發出歷來不曾有過的爽朗笑聲。
「不錯,盈兒說的正合我意。」
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頤貞吃驚地看著眼前這對數年來相依為命的父女,不記得脾性全然不同的一大一小何時有過如此統一的想法。再看看他們口中的雲先生,則是微笑地立於一邊,平靜的表情讀不出任何風起雲湧的氣息。
自己竟一直被蒙在鼓裡!一股莫名的怒氣,雖已為人妻為人母多年,然頤貞的個性比起少女時更為激烈。
「雲顏!你一個漢人教習的女兒憑什麼和貝勒府的格格搶丈夫?我請你到謝府來教盈兒唸書,不是讓你來找夫家的!」
看來自己是替罪羔羊了,心中雪亮的人暗暗冷笑,卻也知此時多言只會為謝君恩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請格格謹言。如果說雲顏只是漢人教習的女兒,那麼我謝君恩也不過是一名四品的漢宮,可說得是門當戶對。倒是貝勒府的格格,我已高攀過一次,拖累了頤慧,此次不能再拖累頤潔格格。」不卑不亢,明著是顧全顧貞格格愛面子的個性,暗裡卻又保護了雲顏,他的心思已是如此分明。
「好,就算你可以娶雲顏,但雲顏也不能嫁你!她早晚是五哥的人,你怎好意思同小舅子搶親?」
呃?這又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什麼叫做她早晚是五貝子熙祥的人?自從艷紅死後,他們已毫無瓜葛。
接觸到謝君恩投來的不解目光,雲顏不能再繼續保持沉默。
「格格憑什麼說我早晚是五貝子的人?」她收斂起笑容,問得有些不客氣,著實因對方的無理取鬧感到不耐煩。
「不是嗎?你和五哥一向交好,誰人不知?前些年幾乎和他形影不離,直到他娶了吉格格,你們才疏遠。但這些年五哥一直沒能忘記你,前陣子他不是還特意來謝府看你嗎?怎麼,現在你想當四品夫人就看不起貝子了?」自以為是的傲慢,不用大腦思考的臆測,哪怕是對待昔日的閨中密友,頤貞也是一副滿清格格的派頭。
真正是惹惱她了!雲顏瞇起的眼睜開,透出兩道銳利得叫人害怕的視線,露出無謂的冰冷笑意。
「頤祥貝子嘛……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是個怎樣的人,當妹子的您還不清楚嗎?他想過要娶我過門嗎?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不嫁,難道還真是為了榮華富貴而嫁他當小妾嗎?我今日能同君恩、盈兒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是有緣,然有緣無分的事多了,又怎能肯定他日我定會披上四品夫人的風霞呢?格格何苦在給我難堪的同時,也給自己討個無趣。」
「什麼意思?」
「要娶妻的不是您,要嫁人的也不是您;您何苦自討沒趣。」當頭一盆冷水澆醒怒火中燒的人,頤貞的俏臉一陣白一陣紅,突然間不知該怎樣收場。
「你……你們……好好好,今天就算我頤貞多事,以後你們謝府的人就算都死絕了,我也不踏進這扇大門!」咬咬牙,如狂風般刮進來的貴婦人一頓足,扭身離去。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她毛躁的個性一點也沒改。」為緩解殘留下的不愉快氣氛,雲顏苦笑道。
「是啊。」謝君恩附和,凝視說話者的雙眼流露出光彩。
「爹,您真要娶先生當我娘嗎?」謝盈眨著水汪汪的眼睛問相視的兩人。
沒有得到任何回答,只有成年者含意噯昧的笑臉。
「什麼嘛,連先生都不告訴我。」女孩鼓起腮幫子不滿地嘟噥,換來其父與其先生的寵溺微笑。
突然而至的意外終告結束,而給他們三人之間帶來的是再明確也沒有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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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請留步!」出得謝府大門,頤貞因一聲嬌呼緩下急走的步伐。尋聲回首,只見一名打扮艷麗的女子小跑而來,下跪請安。
「格格吉祥,奴婢冒犯了。」
「知道冒犯,你還敢要我留步?」餘怒未消,頤貞氣呼呼地道。
「奴婢不敢,只是有些話定要親自告訴格格。」
艷紅刻意低垂頭,裝出膽戰心驚狀。
「格格,她不過是謝府的一個丫環,咱們還是回府吧。」一旁侍候的侍女半真附耳輕語,勸說其主子,「今天在謝府討個沒趣,定被他們謝府的這些下人們笑話。」
惱羞成怒的人臉一紅,當下拔腿欲走,卻被攔住了去路。
「格格,奴婢實在是不想看格格受那個雲顏的欺侮啊!」
「胡說!我家主子是滿清堂堂的格格,怎麼可能受一個漢人女先生的欺侮!來人,把這個女子拖走!」
「先慢著,半真,你的性子怎的比我還急?先讓她說完。」想知道來人葫蘆裡放的是什麼藥,頤貞阻止道。
「謝格格大恩。」見撒下的餌有了回應,準備釣大魚的人又是磕頭,又是道謝。
「我沒功夫聽你說太多的廢話,挑重點的快說。」極其不耐的人冷言。
「是。格格,你知道我們家老爺為什麼會拒絕皇上的指婚嗎?」設好的圈套開始緩緩收攏,魚兒上鉤了。
「不是明擺著嗎?謝君恩要娶的女子是雲顏。」
「全然不是!」艷紅搖了搖頭,「所以我才說格格受了雲顏的騙!」
雲顏和自己相交近十年,為何要騙她?頤貞詫異之極。
「她為何要騙我?」
「知人知面不知心,哪個女子不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她是看中了四品夫人的位置。」
「雲顏的個性……她不是這種女子……」嘴裡雖這麼說,但心中已起疑。見她流露懷疑,艷紅說得越加起勁。
「那是格格您善良才會想信她,別人對您這麼說您還可以不放在心上,可奴婢便是證明那女子陰險的最好人證。」
「噢?為什麼?」今日自進謝府後,她接二連三地吃驚不已,「不用跪著了,你起來說話吧。」
「謝格格。」知道對方已信三四分,設下陷阱的人繼續道,「不瞞格格,奴婢原是風塵女子,前些日子老爺微服私訪時見奴婢身世可憐便為奴婢贖了身,說是要奴婢跟著他侍候他。奴婢自是感激老爺的,別說要奴婢做小,就算沒有名分留在謝府當個丫鬟也是好的,只為能報答老爺救我出苦海。可萬萬料不到那個雲顏嫉妒心重,容不得奴婢,說奴婢居心叵測。老爺和小姐受她讒言迷惑,竟要管家把奴婢許配給府外的粗人。表面上說是為了奴婢下半輩子有個依靠,實際上還不是把奴婢我以五十兩銀子賣給一個殺豬的屠夫當小老婆。聽府裡其他人說,這個屠夫彪悍異常,經常打老婆……」
說著,艷紅當真掉下兩行清淚,襯著標緻的臉蛋倒也叫人心軟。
「格格啊,您可千萬別受雲顏那女子的騙啊,定是她要老爺拒絕這門親事的,又盅惑不懂世事的小姐,好令自己將來當上謝府的女主子。奴婢人小力薄又命苦,自不是她的對手。可格格不同,何況您又是小姐的姨娘,為了小姐和老爺好,格格一定要除去那個陰毒的女子。」
像是在思索艷紅這番話的真實性,頤貞久久未言。
「格格,奴婢看這個女子說得有道理。您想想那個雲顏連頤慧格格死時都不肯見其最後一面,還有不少貝子提親她都回絕了,表面上看是淡薄名利,奴婢看實則是冷血無情,不甘心當人小妾。」
「格格……您要為小女子做主啊,如果要奴婢離開謝府嫁給殺豬的,奴婢情願一頭撞死在謝府的朱門上。」她作勢要撞牆,如其預料中一般被眼疾手快的侍女們拖住。
「這位姐姐也真是的,何苦尋死呢?我們家格格向來見不得那些陰險小人得意,自會為你做主。」半真猛向其不知如何是好的主子使眼色,「格格,您快答應了她吧。」
跺跺腳,頤貞狠聲道:「姓謝的是個糊塗鬼,他站在雲顏那邊,我能有什麼辦法。」
「怎麼會沒辦法?」艷紅雙膝一屈,跪地,「奴婢方才聽格格說雲顏和頤祥貝子曾有私情。能否讓頤祥貝子出面把雲顏過去如和勾引頤祥貝子的醜事告訴老爺呢?這樣老爺也就不會再聽信於她。」
勾引?頤貞皺皺眉,這些年一直是他哥哥追著雲顏跑,但……也許就是受了雲顏勾引也不一定。
「好吧,我試試,但你也別抱太大的希望。」
「磕謝格格大恩,格格的恩情奴婢來生做牛做馬也報答不完。」磕頭如搗蒜,真正是戲子無情妓女無義。
「好了,好了,我要回府了,等事情圓滿解決你再磕頭報恩也不遲。」原本一肚子怒氣的人終於露了今天頭一個微笑。
「奴婢恭送格格。」艷紅笑得冶艷。
而伴隨一行人離去的背影,是即將降臨的陰謀暴風雨!快到立秋了,然謝府的靜謐等不及天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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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了早朝,各官員依序踏出雄偉的殿門。迎著熱昏人的日頭,門外候著的家丁們勉強打起精神尋找自己的主子。
「老爺,請上轎。」李青哈腰掀開轎簾,一眼望去挺身站著的都是頂戴花翎。
不熱絡地與個別同朝官員道別,謝君恩踏出沉穩的步伐。
「謝大人請留步!」尖聲細氣,又不是女子的嗓音。聽出是宮內太監聲音的眾人皆都一驚,不少官員止步遠遠地觀望。
謝君恩不得不將半個踏進轎內的身子拉出簾外,尋聲回頭看個究竟。
「謝大人,請留步。奴才是八阿哥身邊的。能否借步說話?」唇畔長不出鬍子的嘴扭曲著說話,包括說話的聲調和語氣,就如其以太監身份活著的扭曲人生。
「當然,公公請帶路。」就算不情願,但也要畏於八阿哥的主子權勢,謝君恩只得交待家從先回。
繞過了皇宮高聳的城牆,便有兩名穿著常服的轎夫抬著一頂軟轎等候著。
「謝大人,請上轎。」刺耳得使人倒胃口的嗓音,然謝君恩依舊是無喜無惡的麻木表情,不抗拒地依言上轎。
像是要故意掩藏行蹤般,轎夫在城中的鬧市街頭兜了好幾個圈子,最後才在城中最有名的杭州菜館子停下。
「請,大人,咱家主子正在樓上的包廂裡等著您呢。」
入朝為官多年,他不記得自己和任何一個阿哥套過交情,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才能或者什麼權勢可以讓那些皇子們放下身段費心拉擾。抱著滿腹未知的疑子歷來交好。」
有意的提示令他心沉到谷底。對方的微笑在謝君恩看來分明是一個「你放心,一切我都知道,你逃不了」的奸笑。
「五貝子頤祥他……」苦苦斟酌語句,他皺緊眉頭,「卑職斗膽,還請八阿哥有話直說。」
「好!憑咱們的關係也不用繞著圈子說話。前幾天我無意中從頤祥口中得知大人的身世……」明顯的停頓,說話者看到另一人瞬間變得蒼白的臉色。
「皇恩浩大,皇阿瑪的風流多情不是咱們這些當兒子的能多言的。只是只要一想到三十多年來,咱們都在皇恩瑪身邊享受榮華富貴,而大人卻散落一方不得團聚,心裡就有說不出的酸澀。皇阿瑪想是也非常自責,所以才一再要咱們和你多多親近。」
一派胡言!為爭皇位,同父同母同宮牆內長大的兄弟都可以自相殘殺,何況是對他這麼一個外族所生的名不正言不順的私生子。皇上哪會自責?也決不會要任何一個阿哥親近他,宮外留種,這對一名聖賢的帝王而言是一個擦不去的污點,擦都惟恐不及,怎會主動示人!
「唉……」假意悲苦地歎口氣,「咱們的皇阿瑪再英明,也難免會老……相信大人心中也有底。」
言下之意是指皇上有意立了他——八阿哥為儲君嗎?說到心中有底,除了皇上有數,誰人會有數?
謝君恩不言,靜等另一人慢慢撕下那層薄薄的偽裝。
「身為皇子,自然要為皇阿瑪解憂。大人想必也是如此想法,不如咱們同心協力,一起為皇阿瑪效力。這些年來看得出皇阿瑪一直都很看重大人,為你兩次指婚,封你為左副都御使。只要大人和我一條心,相信皇阿瑪他必會龍顏大悅。」
指間的對筷散開,謝君恩嘴裡瀰漫開酒的酸澀苦味。八阿哥分明是想利用拉攏他的方式討得皇上的歡心,從而鞏固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以便能順利登上龍位。說得再好聽,不過是想借他這個野種的可憐身世一用,也曝露出其險惡的野心。
「大人,不知您意下如何?大人放心,凡我能享用的,以後必分於大人。」八阿哥試探著催促。
無措,他惟有舉杯掩飾。酒意嗆了喉嚨,那如劣質一般的味道叫他咳得喘不過氣。咳紅了眼,視線迷濛中似又見到那個細雨中倚桃花凝望遠方,憂憂怨怨的魂……再有雲顏無心機的溫和笑意。
悲哀啊!他的人生從開始就是帝王之家的錯誤,而現在他不想承認或者延續這個錯誤。不為什麼滿漢之別,只為記憶中癡心等待的女子……
他,笑了,搖首,啟齒。
「八阿哥抬愛,卑職命苦,況富貴生死天定,自不敢再祈求一絲皇恩。八阿哥請慢用,卑職家尚有急事,先行告退。」
「大人?」
沉默到無禮地離去的背影,卻實實在在是一名成熟男子的偉岸身影,被世事壓迫卻不願輕易屈服的背影。
謝君恩,此一刻起,他只承認自己漢臣的身份。
滿也好,漢也罷,他也可以學得雲顏一成的瀟灑,不受自己選擇之外的負累。
謝君恩……名字背後的含義只是早逝母親心中的怨憂,卻決不該是他的怨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