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歎一口氣,是,我這正牌同濟大學中文系畢業的,可現在仍淪落到靠站在店堂裡侍候人家眼睛、鼻子,賺取佣金。
不過,我還有自己的自尊,因此應聘時只出示了高中文憑——高中也是一流學校。可父親說我這是皇帝的新衣,自欺的成分多一點兒。
他說得很對,可誰都要生活,現在我的薪水要高得多。
這是相對而言的,以前也在報館幹過,薪水低不論,工作也是極乏味——做校對。一天下來,眼睛倦極了,下班後再看到鉛字會尖叫。
這真令我氣餒,我是真的喜歡寫作,當年才會在明知畢業後工作難找的情況下堅持讀文科,誰知畢業後……
現實是殘酷的,我知道我不能當記者,因為我太不善於交際,可校對?太匪夷所思了,當下我辭了職,開始做營業員。
現在我很滿意,收入好不在話下,時間也多了,做一天休一天,我可以有更多時間來寫作,而當文章被徵用,變成鉛字時,那種感覺,簡直太太太幸福了。
惟每當我拖著麻木的雙腳在站牌下等車時,依然叫苦連天。
終於到家了。
與上海普通獨身女性一樣,我同父母住,高層房子,我家在頂樓,兩居室,大的一間歸父母,小的一間歸我。
每當踏入大樓,我都祈求上帝睜只眼,保佑電梯沒壞,至少有一個可用,因為雖然兩部電梯同時壞的機率很小,但我還是撞上過一次,那次爬得我幾乎累掉半條命。
還好今天上帝有眼,一路順風上樓進門,父母早已歇下,家裡靜悄悄的。當下首要先沐浴,洗涮完畢,從冰箱找出西瓜捧回房間,便窩在竹躺椅中大嚼。恰恰吃完,收拾好,電話鈴就響了起來,一分不差。
抓起電話:「什麼事?」不用問名字,這個時間只有杜蘭會打電話來,不會錯。
她也不招呼:「明天中午,陳思請吃飯,訂了新亞。嘿,今天下午才通知,害我要推掉一個約會,要不是看在初中高中六年同學份上,理她也多餘。」
「好了,好了,左右不過一個男生,對你又沒意義。對了,陳思為什麼要請吃飯?」
「她後天一早要出差,一去一個月有多,要托你看房子。」
「就這樣?」
「還有是我猜出來的,可能她看上了什麼人了。」
「誰?」這可是條新聞,向來眼睛長在頭頂上的陳思,會看中什麼人?
「我也不清楚,她只說是個客戶,吞吞吐吐的,不過你知道她的脾氣,若沒相干的人,她連提也不會提。」
「明天審她,對了,哪個新亞?」
「南京路上那個。」
「好極了,我們可以先去上海圖書城消磨半天,」
「你又發書癡了,不過捨命陪你吧。至少你比陳思好,她今天下午打電話來,特別關照叫我通知你,嘿,當我奴隸一般。」杜蘭氣呼呼的。
「明天早上九點到你家。」我掛電話,不由笑了。
陳思及杜蘭是我中學時代同學,感情極好。
杜蘭父親是股市常勝將軍,杜蘭因而得福,掛個大學研究生的名頭,盡情歡度青春,甚至在二十五歲生日,叫父親買一間小公寓送她。
她現在的住址離我家頗近,因此常碰頭。
而陳思,她是我們中最聰明的,經濟系畢業又有能力,現在在一家外資的跨國地產開發公司當業務經理,隔三差五要出差,而她父母被大哥接到國外享福去了,她一個人獨霸一套二房一廳的大房子,太愜意了。
然她猶不心足,常羨慕我有父母同住,曰:「我一出差,房子就無人打理了,回來必然灰塵遍地,太不溫馨了。」
因此每每托我照管,已成慣例。我樂得有個安靜地方寫作,且每次均能吃頓好的作為犒勞,故從不推托。
聳聳肩,不再多想,扭亮檯燈,坐在書桌前開始寫作。
寫作其實是一項極艱苦的工作,雖不需要體力,卻對腦力是個大挑戰。每項細節,每個人物都要精心安排,稍有不慎,立時脫離大綱,以為寫壞了,卻又峰迴路轉,得到不意之喜,有趣之極,故雖辛苦,我仍樂此不疲。
我時常懷疑我有自虐傾向。
不過不擔心,我的毛病比起杜蘭要好多了,杜蘭是社會經濟發展的大功臣,但若人人如她一般,這個世界早完蛋了。
不是說她壞話,可她實在太任性嬌縱了,本來說好九點到她家會合,才八點不到,她就直闖進來。
「文行,文行,快起來嘛,什麼時候了,還睡,快起來。」聲先奪人猶如風姐第一次出場。我哀號,飽人不知餓人饑,我直寫到半夜三點才睡下,天啊!
她掀開我的薄被,對著我施展她的獨門五爪功,經過一整套「輕攏慢捻抹復挑」之後,我終於被她整醒。
「上帝保佑我遠離這個女人!」
「哼,你就這麼對待我,枉費我還給你帶了這麼多衣服來。」還好意思說,也不想想她是怎麼對待我的。
「怎麼?又穿不下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剩餘物資。
「嘿,這次是嫌大了。」她得意洋洋。
我不理她,自去洗漱,等我自浴室出來,床上已排得如服裝展銷會一般了,真真罪過,才買了半個月的衣服就要處理掉。不過,杜蘭有這個條件,她老爸在經濟上無限量支持她,反正將來也是她的。
我就不同,薪水一千五左右,儲蓄之後再買點必需品,剩下的錢要買衣服就不夠買書了。幸好杜蘭老是減肥,減了再增,每個月三圍尺寸都在變,她是屬於那種胖得快瘦得也快的類型,衣服永遠穿不到三個月就救濟我了。我拿來改改弄弄,還真省了我不少置裝費。只不過拿人手軟,每次她要去逛街,我是必然陪客。
「來嘛,今天穿這件出去,很好看的,我替你拉拉鏈。」
衣服是不錯,不過她這麼慇勤——
「又要去買衣服了?」
「對呀,對呀,你真瞭解我,謝謝你。」 她笑得「天真無邪」。
唉,又要受苦了,算了,又不是第一次。
「走吧,快點,今天我要瘋狂大採購。」
「等一會,」我沒好氣,衣服的腰身大了點,倉促之間找不到顏色諧調的腰帶——衣服是很難配色的淺綠色——我只得拿了個瓷製的太極圖別針及一條綠色的髮帶做了個簡易的腰帶,效果好得出奇。
才拿了包,杜蘭已經走出門外了。
到達新亞巳是中午十一點了,我已經累攤,杜蘭雖然也拎滿了大包小包,可精神仍舊亢奮,真是吃她不消,每次陪她購買服飾,我都想不通,她怎麼會對華衣美服有如此大的熱心,一件試完又一件,再配飾物鞋子,樂此不疲。
也許這是她的興趣所在,我聳聳肩,寬容地想,總比愛上黃賭毒要好得多。
此刻,她身上已穿了套新衣,乳白色連衣裙,收腰包臀,兩側開岔,背後露出極小一方肌膚,卻讓人一看即知裡面沒穿內衣,引人遐思,於是設計目的達到。
此時此地,這件衣服已令杜蘭成為無數目光的焦點,她極享受這種感覺,呷著冰水,笑得似只偷了腥的貓般得意洋洋。
我搖搖頭,這種快樂太膚淺了,但杜蘭本來就是長不大的小孩,也許我該為她的單純快樂而感到高興。
我瞄瞄手錶,十一點零五分了,「陳思約了幾點,怎麼還不來?」
「十一點半,還有一會兒才到。要不是你催我,本來還可以再挑兩件,那件黑色縷銀線長袍,還有那套雲香盤花仿古對襟衫,及——」
天啊,還要討論服裝?我頭都大了,連忙轉開話題,「你的學業怎麼了?」
杜蘭再有千般不好,也有一點是我極欣賞的,她對學業是一貫認真盡力的,一提起來,便渾然忘卻幾乎令她生相思病的服飾,立時滔滔不絕:「我正同一組同學研究可能有生命存在的星系,我們利用對新的激光天文望遠鏡攝到許多照片,一一觀察對比,粗略估計銀河系內星系有六十八個以上是有生命存活跡象的。而其中有三十幾個甚至可能比地球文明還高,離太陽系近的大約有十九個,而我們正在研究離地球最近的究竟是哪一個——」
聽得我直打呵欠,真悶得死人,還不如談服飾,至少我聽得懂。眼光一掃,好像有人盯住我們,誰?才留神就不見了,不由暗笑自己多疑,誰有興趣聽杜蘭的報告。
杜蘭正說到一半,忽地全餐廳的人全都轉頭望向門口。她即時住口,半帶羨慕地說:「陳思來了。」
不用她說,一見周圍人的反應,我也知道陳思到了。
杜蘭例牌發牢騷:「真奇怪,老天為什麼那麼善待陳思,既給她天使面孔、魔鬼身材,又給她智慧和自信。」 口氣如同小孩子見到另一個受老師表揚的小孩子般,單純的羨慕。
陳思向我們走來,連我也不由歎一口氣,杜蘭還少說一樣,那就是氣勢,不論何時何地,陳思都有如大明星出場一般的氣勢,恆久吸引所有目光,的確,看到她,就讓人想到上帝不公。
她走到我們身邊坐下,放下包,微笑,「等很久了?」一邊舉手招待者。
連這樣一個小動作都顯得姿態萬千,無怪人人盯著她不放。
點了萊,聊了些近況,我同杜蘭工打眼色,開始審她:「MR·RIGHT出現了,是何等人物能得我們陳思小姐的欣賞?不會是三頭六臂吧?」
「咦,不會是你的客戶吧?」杜蘭也好奇萬分,「你的原則不是不同客戶談戀愛嗎?」
陳思笑而不語,那種笑,看得人心癢癢,故上菜的侍者差點兒打翻托盤。
「別賣關子了,今天你不是就為了這個才約我們的嗎?說來聽聽,何方神聖讓你打破原則,他是客戶吧?」我及不可待地揮走侍者,逼問她。
她終於露了口風:「他是不一樣的。」
「哦?」我倆瞪大眼,等她主動說下去。
「一見到他,我就有感覺,我會愛上他。而且,」她沉吟一下,「他和我,該怎麼說呢,有相同的——一種感覺上的,不,是屬性上的同質感。」她的形容支離破碎,我不由張大了嘴合不攏,她是真的戀愛了,認識陳思超過十年,記憶裡從未有過她語無倫次的時刻。
「他一會兒要來接我,你們可以見一見他。」
不得了,重視他到這種程度,陳思家人在國外,我倆儼然是她的親人,這是第一次,她這麼鄭重地介紹男朋友給我們認識。
「恭喜。」我先歡呼,杜蘭也反應過來,一同祝福她。陳思被我們誠摯的話語引得頰生紅霞,那個表情幸福得是從心裡溢出來的。
飯後喝咖啡時分,陳思忽然想起:「對了,杜蘭,今天上午我買了個『貓』,申請的電子信箱也下來了,我發了封郵件給你,回去後別忘了看,還有你那兒有沒有——」
這是她們的話題,杜蘭是早有電腦的,也極熱衷於上網聊天,不少男友就是這樣交上的。而陳思的工作上處處要用電腦,所以年前升職後也置了一台。只有我連寫作都是名副其實的筆耕,她們早就說過我食古不化。
陳思又轉向我:「我今天半夜就起程,不回去了。鑰匙帶了嗎?別忘記替我——」
「澆花、餵魚。」我接下去,「老規矩了,還需要關照嗎。」
「這次多了一隻烏龜。」陳思補一句。
「真是搞不懂你,像你這樣不安定的工作,養這麼多活物幹嗎?自顧不暇。」我瞪著她。
她笑瞇瞇:「我愛心氾濫,」
真拿她沒轍。
咦,門口又出現世界奇觀了?怎麼都扭頭看那兒?這些人今天回去恐怕脖子上都要貼傷筋膏藥了。
心裡雖這麼嘀咕,眼角不由也向那兒瞄過去。咦?向來以「泰山崩於前而不動聲色」 自詡的我也在最短時間內瞪大了眼,全神貫注。簡直同世界奇觀差不多呢!那一頭金髮,加上黑眼珠,嘖嘖嘖,我看到了什麼呀。
立時,我本能地在心裡試著用文字描述他:毫無疑問,他是個混血兒,奇是奇在混血兒一般頭髮顏色同眼珠配套,可他卻例外,眼珠如同黑寶石雕琢出來的一般閃著懾人(特別是女人)心神的神采。而頭髮卻是金色的,絲一般的披下來拂著肩頭,皮膚被曬得金黃,然可以肯定,他是白種人,因為只有白種人才能曬出這種如蜂蜜一般純粹的金色。
他的身材也是無懈可擊的,短袖襯衫下肌肉隱現,腿長得難以置信,每走一步都勁道十足。這是哪位天皇巨星出巡?
杜蘭在我耳邊喃喃自語:「絕色!絕色!」
這時只聽陳思在身後笑吟吟地講:「他的頭髮是染出來的,原本是栗色。」
我同杜蘭猛地回頭,眼睛睜的滾圓盯牢陳思,這可能嗎?
陳思被我們盯得發毛,幸而有人適時解圍:「陳思,不給我介紹一下嗎?」一口標準的京片子,伴著一個頰吻,他落坐在陳思旁邊。
我倆又一起轉頭,我瞥見杜蘭嘴巴張的老大,好似卡通人物,我想我也好不到哪兒去。
「這是我最好的朋友,杜蘭和文行。」陳思的語氣姿態比平常更見嬌柔,「他是我的男朋友安傑羅·喬本。」
「我的中文名字叫喬安。」他同我們握手。
我終於定下心來,近距離觀察,才發現他眼神炯炯,蘊含的不止是智慧,似乎還有因長年冒險活動而積累下來的敏銳。我不由微微皺眉,他究竟是什麼身份?
杜蘭碰我一下,邊向他陪笑道:「我們這個朋友時常會神遊天外,諸多包涵。」
我回神,歉然一笑,「對不起,你長得比大衛像還美,故此看呆了。」雖是借口但也是事實,面對面才看清他下巴上有一道凹槽,臉部線條極剛硬,同上海男人的娘娘腔比起來,何止判若雲泥?
「這是我聽過的最具藝術性的恭維,謝謝。」他向我欠身,我鼻子略皺,他像所有外國人一樣,體味略強,那股男性荷爾蒙的味道簡直熏得我目炫神迷。
幸好,他只喝了杯咖啡便偕陳思離開了,兩人一同走出去時,連杜蘭也說:「看,這才叫一雙壁人,才貌雙全。」的確,連氣勢上也襯到絕。
等他們終於走出視野,杜蘭才轉向我,拉一拉我的頭髮:「你剛剛在發什麼呆啊?」
我不出聲,心裡倒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怎麼了,你該不會對他一見鍾情吧?」杜蘭擠眉弄眼的。
我依然沒反應,又過一會兒,才說:「那個喬安不單純,他不僅僅是商務人員那麼簡單,這次陳思在劫難逃了。」
「嗄,你在說什麼呀?」杜蘭這個笨伯還未反應過來。
「你想想,那個喬安簡直如電影中的詹斯邦一樣呢,他對陳思會長久嗎?像他這種人,無論再好的女人對他也只是一段而已,不可能永久,因為他永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可陳思表面上洋派,其實骨子裡專一之至,且這又是她第一次真正戀愛,你倒是用用腦子。」
「那怎麼辦?」杜蘭如夢初醒,焦急起來。
「還能怎麼辦?這種事誰也沒辦法,只得靜觀其變了。」我聳聳肩,「誰叫陳思選了個這麼高檔的貨色來配。」
「你怎麼這麼說,太冷淡了,陳思是我們的好朋友,難道你一點也不擔心嗎?」杜蘭急起來,幾乎要同我拚命。
「這是事實,而且我們惟一能做的就是為她祈禱。」我無奈地攤攤手。
「那你還不如不要告訴我呢,既擔心又使不上勁。」杜蘭洩氣地說。
又過一會,她突道:「不過,就算一段也值得,這麼出眾的男人,如太陽般光芒四射呢,豈不同『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說著又樂觀了起來,「況且,也許陳思會成為他的終結者也說不定。喂,你在看什麼,怎麼不說話?」
我不答,自剛才開始便覺得有人盯著我們,現在這種感覺更甚,頸後涼颼颼,汗毛直豎,不由回頭探索。是他,右邊角落一張桌子上坐著一個男人,長得很普通。但不知為何,我始終覺得他不對勁,不由注目盯著他看。
杜蘭也看到了,嘖嘖稱奇:「咦,好個美男子。不對,五官平常得很,可那種平靜踏實的氣質和你好像。如果說剛才那個喬安耀眼得像太陽,他就平和得像月亮了,他是誰?你認得?」
不,我不認得,可我渾身發毛,直覺地認為有問題,我有第六感。
果然,那男人見我們注意他,便掃我們一眼,那眼神精光四射,銳利的透心人腑。我一愣,他已走出門去,侍者追出去,對了,他還未付賬,在大堂裡他站住,回身,向那侍者一招手,那傳者便如著魔般回身進來,那一剎,我發誓見到他眼中有電光閃動,似夜間出沒的獸。「真正好氣質,氣宇軒昂說得便是他吧。咦,你怎麼面如土色?」杜蘭還在聒噪不已。
「你沒看到?他沒付賬,那侍者——」我不能置信。
「他不是給了那侍者錢了嗎。」
這是杜蘭看到的?
「怎麼啦你,慌慌張張的,平常你不是這樣的,莫非——」她賊兮兮湊過來,下半句準沒有好話,可才一挨近,便一聲驚呼,「好燙,什麼東西?」
讓開一看:「你這個別針怎麼了?」
我低頭,不可能!我的太極圖別針變得似一團溶蠟般,可這個別針是瓷製的,敲碎它很容易,變成這個樣子根本不可能。
可事實擺在眼前,是什麼力量使它變成這樣?我不由伸手摸一摸,燙得炙手,剛才一定更燙,而我身上的衣服是真絲的,最不經熱,怎麼卻一毫不損?
相信現在我的雙眼形狀變成問號般,杜蘭這個大迷糊竟絲毫不覺,「你用什麼燙它的?發神經。走吧,別發呆了。我急著回去看陳思發給我的信,也許會有喬安的來龍去脈也說不定。」
她的平靜感染了我,或許這個別針是塑料制的,做得像瓷製的也說不定。可不對啊,上次不小心掉過一次,後面穿住針的孔拴崩了一個,從裂口看明明是瓷的,後來還是用膠紙將針貼住才能再用的。我滿心驚疑,走出飯店。
到門口,杜蘭召車。「你去哪?」
「我?我去書城逛一圈,到了這兒不去書城,簡直如入寶山而空手回,然後再去陳思家。你有事找我打電話到陳思那兒。」一想到書城豐富的藏書,我渾然忘記剛才的疑問。
「別忘記打電話回家。」她坐上了車,提醒我。
「謝謝提醒,拜拜。」 目送她上車,我回身向前走,南京路真太熱鬧了,到處是誘惑,可惜都不是我要的。
且慢,這兒有個專買飾物的店,我走進去,專看別針,太貴了,不由一陣氣餒,略看得入眼的,價位都在兩位數,夠我買一套《明清小品》的了。
還是逛書城吧,說來奇怪,也只有在這兒我是最大方的,錢花的毫不肉痛,因為覺得物有所值。
扛了一大疊書,來到了陳思家,天已黑了。自信箱裡取到鑰匙,上樓。她家近淮海路,「多層房子的六樓上,負重上樓,爬得我叫苦連天,乘慣了電梯,再爬樓梯簡直要命。
更別提那一身汗了,不過一打開門,涼風便撲面而來,陳思這傢伙,整個夏天都不關空調。不管其它,先洗個澡是當務之急。洗完澡,披上陳思的澡袍,進她臥室找衣服穿,才發現這次她的屋子比前幾次都亂,簡直像被強盜洗劫過一般。
我哀號一聲,拖著麻木的雙腳開始收拾,誰叫我天生受不了髒亂,這一番運動下來,我渾身骨頭全部拉起警報,癱在沙發上就不想動彈了。
才休息不到五分鐘,手上的一本書才翻了兩頁,泡好的一杯咖啡還未涼到可以人口,電話鈴就響了,可能是有人來約陳思出去玩。
我爬過去接,準備說聲「她出差了」便掛斷。
可電話裡卻傳來了杜蘭的聲音:「陳思,你開什麼玩笑?別嚇我。」
我悚然間渾身發涼,杜蘭聲音中的那種駭怕莫名,不需要很熟的朋友也聽得出來。
我力持使聲音聽起來鎮定恆穩:「杜蘭——」
才叫一聲就聽她陡然尖叫起來,而後是「砰」地一聲,她摔掉了電話。
出了什麼事?我脊椎骨從上涼到下,杜蘭不是個大驚小怪的人,什麼老鼠爬蟲之類令女孩子尖叫的東西,她根本不放在眼裡,現在可能出事了。
我又連叫了好幾聲,她才撿起話筒,聲音顫抖:「是文行嗎,你快來,我遇見了——」她似不知該如何措詞。
「好,你先鎮靜下來,別怕。一切等我來了再說,現在,放下電話,而後到樓下管理員那兒去,或找個鄰居陪著你,千萬不要一個人,我馬上到。」
放下電話,我立即起身,換衣服,出門。一分鐘也不敢耽誤,立時叫出租車直奔杜蘭家。說也奇怪,原本渾身酸軟,可此時,不知從何處湧出一股能量,將疲憊一掃而空。一刻不停地催司機快,恨不能伸足幫司機踏油門。
待到得目的地,司機已臉色發青,也許看我是個女流之輩才口下留德,沒問候我祖宗十八代。我付了賬,多加小費,連說謝謝、麻煩了、對不起,才令他好過一點。
沒空再同他糾纏了,我直奔大樓,杜蘭家在十三樓。可一進大樓便叫得一聲苦,電梯門前擁著大堆人,分明電梯出了毛病。
怎麼辦?我正想轉向樓梯,忽聽得電梯啟動聲。
感謝上帝,這時若上帝出現在我面前,我會親吻他的腳趾。
等到了杜蘭的小窩門口,我按鈴、敲門,卻全無動靜,莫非——我頭皮一炸,不會的,有可能她在隔壁鄰居家。
才想去敲隔壁房門時,只見杜蘭房門輕輕滑開,咦?她沒關門?可剛才敲門時,門分明是關著的。心下疑惑,然也顧不得細究,杜蘭的安危比較重要,推開門就直衝進去「杜蘭?」
邊喊邊找,臥室沒有,書房——咦!好小子,她正躺在沙發上打著呼,我不由啼笑皆非,這傢伙,玩人哪!
我大喝一聲,可她恍如進入假死狀態,連睫毛也不動一下。
且慢,不對勁,杜蘭我是知道的,她平常是最警覺的,在高中時,曾有一周不睡的記錄,因為環境太吵,可現在不但燈大亮著,連我如此大聲,她都未醒,似被人下了藥。
我不由用目光四下搜索,沒其它人,惟一有動靜的是杜蘭那台電腦,螢光屏上密密麻麻閃著字。
什麼東西?我不由過去坐下,奇怪,等我看完,字幕會自動升起,我繼續看下去,心想難怪她倆都買電腦,原來用電腦閱讀這麼方便,連手都不用動一動。
可是漸漸不對了,一開始,電腦顯示的資料是西方某大國的最新軍事動向,他們研究出一種新型生化武器,理論上已經成立,只待實踐,因此這新武器實在威力特大,恐在本國實驗時若一旦洩漏會引至不可想像的後果。
所以,他們派人到中國未污染地區探查,想向中國政府租下一塊地,名義上作為商用地,實際上做初步實驗。
他們所派來的人的資料一顯示出來,我不由自主的掩住了口,以防自己尖叫。
那張照片,除了髮色外,分明是喬安——陳思的男友!
我不由地向前傾身,想看清楚。此時,那張小小證件照自動放大,充滿進個屏幕。我細細再看,那濃密的一頭長髮,斜飛入鬢的二道蒼勁劍眉,琥珀色的雙眸射出冷冷電光,一管由額際眉間直衝而下西方人特有的挺鼻,性感豐厚的唇邊還有個深深的酒窩。
老天,不是他是誰?我按住隱隱作痛的太陽穴,要命,是誰跟我開這種玩笑?
屏幕一跳,資料繼續顯示,他原是他們國家保密機構人員,受過特殊訓練,會六國語言,執牛津生物化學雙博士,柔道三段兼會自由搏擊、跆拳道……
嘩,007!真是詹斯邦,我本以為007只是杜撰人物,沒想到在我的生活圈裡也能見到活的。喬安的一連串豐功偉績看完,接著打出中國地圖,取出其中的一塊放大,是小興安嶺附近,連小興安嶺也被劃入一部分,大約二平方公里面積,其中還包括百多畝原始森林。
我的媽,這若不是陳思的惡作劇,那就問題可大了。首先,這些涉及機密的資料是從何而來?其次,讓我們知道又有何目的?再者,這些資料陳思知不知道?若捲進這件事裡去,陳思是否能全身而退?現在我也知道了這些秘密會不會引致殺身之禍?還有還有——一時間,我如身在噩夢中,腦中紛至沓來的全是問題,擾的我頭更痛了。我癱靠在電腦椅上,煩不勝煩,一邊又僥倖地希望,這只是陳思一時興起的惡作劇。
但這種可能是很微的,自高中起陳思的作文就是我代她寫的,因為她完全沒想像力,更不可能弄出這一大篇文章了。
可就算杜蘭也看見這篇東西,也不致會嚇暈過去啊。我傷腦筋地再瞄一眼屏幕,不由又瞪大了眼,怎麼還沒完?
現在屏幕上只有一行大宇:我們需要你們的幫助來中止這項計劃。
誰?是誰?我立時毛骨悚然,不由得轉頭四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