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老太爺坐在園子裡曬太陽,一向衣衫檻樓、滿腔勞碌命的他,挑起細小的茶杯時,總算顯露出一點老太爺的架式。「來,戀戀,新沏的西湖龍井。」他說。
我蹲在花圃邊看著一叢剛開的風鈴花,半粉半紫的色調迷了我的眼——淚流了一晚,也未干,風一吹,被色彩一刺,又出來了。冷亦凡這傢伙,居然徹夜未歸,害我大清早就趕回大宅,又不敢顯露出跟他吵了架的神色,怕爺爺知道後罵他,好不容易找了個借口奔上臥室尋他,卻發現床上也是空空如也!那小子,跑到哪裡去了?難道,真和昔日「情人」鴛夢重溫去了?
「戀戀,是不是亦凡欺負你了?」爺爺一眼看透我的心事。
「沒……沒有啊。」我抵賴。
「別騙爺爺了,」他笑,「我多大年紀了?你們年輕人耍的那些小花招,我早就玩過了,還會不知道?讓我猜猜,嗯……昨天晚上,小凡那傢伙是不是不知去向,讓你獨守空閨呀?」
看來,我毋需再掩飾,索性讓眼淚流下來算了。想著想著,便抹了一把臉,希望自己沒變成花貓。
「爺爺,我不想談他。」若被狡猾的老爺子套完實情,冷亦凡那傢伙肯定死無全屍。
「好,那我們聊點別的。」爺爺大概以為我不願重提傷心事。
「爺爺,聊聊您吧,您和奶奶的愛情故事……唔,我還想再聽。」我知道,一提起奶奶,爺爺就會把周圍的事全忘光,不會再記得套我的話。
果然沒錯,爺爺眼裡立刻閃現柔和光澤,略帶靦腆又絮絮叨叨地回憶他那段早講過八百遍的美好往事。
「呃……爺爺,有個問題我想問您,」這個問題一直是我心中的不解之謎,「打完仗後,您為什麼沒有回去找她?」
轉眼深秋到了,我坐在落葉的樹下,畫一幅素描,
這是紐約,跟亦凡之間隔了一個大西洋。
離開他,已經有半年了。
他並沒有像浪漫小說裡所編造的那樣,迅速找到我。雖然我曾經打過電話給姐姐,告訴她們我很平安,也留下線索讓她們猜到——其實是讓他猜到我的下落,但他沒有來。
姐姐們在最初的大呼小叫、苦口婆心地勸說我,但終究沒有成效後,也漸漸平靜下來,放任我不理,就像不理會一個淘氣的小孩。大概她們覺得有一天我想通了,自己會回去。但他呢?我的出走是否正中他下懷?他不來找我,也許是真的決定放棄我了。
但,奇怪的是,托律師送去的離婚協議書,他遲遲未簽。這傢伙,連離婚協議也懶得簽嗎?他難道不怕我後悔?
等待中,最後一線希望破滅。想想也可笑,既然還懷著希望,當初為什麼要毅然出走?既然已經出走,就不該再瞻前顧後、胡思亂想了。大概,是因為剩餘的愛在牽制吧。
炭筆「刷刷刷」,男人的頭像在紙上逐步繪出,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微笑和他的神態,在我的心不在焉中,完成他的容貌。
「咦?小姐,你畫的似乎不太像我啊。」男遊客拿起素描左顧右盼,凝著眉搖搖頭。
「呀,是不太像耶。」他的女朋友也搖頭。
「不像嗎?」剛才是有些走神,於是我心虛地拿回畫像,不重看還好,一看真是嚇一大跳!畫上的人……真是我眼前的男遊客嗎?我怎麼瞧都像冷亦凡那頭豬!
「對不起,對不起。」我連連道歉,「我重畫好了,真是對不起。」
「不,不許重畫。」男遊客像得了寶貝抱住畫像不放,「好不容易變得這麼帥,怎麼能重畫呢?」
「啊?」我目瞪口呆。
「就是嘛,」女遊客在一旁笑,「小姐,真是謝謝你了,要不是你這張畫,我還不知道我男朋友有這麼英俊迷人呢。我忽然感到好幸福喲!這幅畫,一定要鑲在鏡框裡,拿回家好好珍藏。」
「對對對!」男遊客連連點頭,掏出一大張美鈔,抱著畫頭也不回地與女友遠去,生怕有人搶了他生平最英俊的留影。
我把鈔票塞進口袋,對此類自欺欺人、自娛自樂的突發事件感到哭笑不得。
「什麼時候改行當畫家了?」熟悉的聲音飄忽而來。
我驚得回頭,看到一張幾乎被遺忘的面孔——孟希陽!
「孟……大哥?你怎麼會這裡?」我結結巴巴地問。
他一點都沒變,仍是溫和地微笑:「我在紐約工作已經有大半年了。今天休假,一時興起想看看街頭藝術,誰知竟看到了你。真是好巧,戀戀。」
「是呀,」我回以輕鬆的笑容,「我們好久沒見了,真沒想到。」
「戀戀,」他換了嚴肅的神情,「你不是結婚了嗎?怎麼……」
「喔,是呀,是結了,但又離了,」我聳聳肩,「只好跑到美國來繼續攻研啦。今天沒課,暫時冒充一下流浪藝人,幸好從前學過畫畫,可以用它騙口飯吃。嘿,不過,好久沒摸畫筆了,手都生了。」
「但還是畫得很好,」孟大哥誇張道,「我站在旁邊看了好久,真的畫得不錯。戀戀……一起吃中飯,好吧?」
「好呀!」我興高采烈,「我這個難民有飯吃最開心,嗯……不過,不耽誤你嗎?我是說,詩韻姐沒有跟你一起來紐約?」
「我和她……已經很久沒見了。」他淡淡地說。
「什麼?」我倒像是聽到頭條新聞,「怎麼會?為什麼呀?」
「還不是因為老問題。原以為她跟那個人分開了才回頭找我的,沒想到她根本沒想過要離開那個人。這樣,我算什麼呢?想了想,覺得很沒意思,所以就徹底斷了。戀戀……你,還怪我嗎?」他內疚地望著我。
我還怪他嗎?這個問題現在聽起來真是讓我感到詫異,我為什麼要去怪一個與我毫無關係的人呢?想了半天,我才回憶起,喔,原來,我跟他曾是情侶,他曾拋棄過我,所以,他以為我還在怪他。
想想都令我發笑,這一切就像是發生在上輩子的事,就像發生在一個陌生人身上的事。
不,我不怪他。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對他的愛和幻想已不知不覺地消失殆盡了。無愛亦無恨,我為什麼還要怪他呢?
孟希陽看到我雲淡風輕地搖頭,他的眼中隱隱閃出一絲遺憾——或許是我看錯了。
「那……以後我們還是朋友吧?」他問,
「當然了,孟大哥。」我伸出手與他相握。當男人和女人的友誼變得純粹的時候,他們的感情也就淺了。曾經讓我痛哭、不惜代價去取悅的孟大哥,此時已變成我千千萬萬的普通朋友之一。
這都是因為……有了亦凡。
落葉的街頭忽然刮起一陣風,細小的塵沙飛進了我的眼,害我不斷搓揉。
「枯葉落在你頭上了。」孟大哥上前一步,小心冀翼地替我摘掉,又柔聲道,「要不要我替你吹吹眼睛?」
「唔。」我只得答應,因為實在痛癢得難受。
他側過頭,湊近我的眼,伸手繞過我的肩。
「放開她——」一個聲音如鐵錘著地。
我一愣,這聲音……
還沒反應過來,就真有一個鐵拳擊在孟大哥的臉上,他踉蹌著退到路邊,嘴角滲出鮮血。
「你——」我看著揮拳的人,揉一揉眼睛,再揉一揉眼睛,仍無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你什麼你?連你老公都不認識了!」沖天怒吼把素來膽大且不管閒事的美國人嚇得頻頻往此處張望,以為出現了恐怖分子。
亦凡!這絕對是貨真價實的冷亦凡,他真的出現在我的面前,不再是我的白日夢,不再是我的幻覺。
他來了?他終於來了?為什麼他偏偏挑這個時候出來?親眼目睹了孟大哥替我吹沙子的曖昧情節,簡直存心要誤會我。
本來,夫妻重逢應該有玫瑰花,有痛哭流涕,但我這裡卻什麼也沒有,只有一聲怒吼和一隻鐵拳。
「跟我走!」冷亦凡狠狠地揭著我的胳膊,令我感到有脫臼的危險。
「孟大哥……」我轉身看正在擦拭嘴角血絲、苦笑著的孟大哥。
冷亦凡絲毫不顧他人情緒,更不管我在說什麼,三兩下就把我推進一輛車裡,如同綁肉票的劫匪般一踩油門,囂張而去。
「冷亦凡,你想幹什麼!」我余魂未定,但已禁不住怒喝了。
「逮捕逃妻。」他咧嘴邪笑。
汽車沒開多遠就停了,停在附近一幢大廈前。
「這是什麼鬼地方?」我皺眉。
「什麼鬼地方?」他笑得更邪門,「虧你每天都在這附近出沒,竟不知道這是天建的美國分部。」
什麼?我眼睛睜得老大。原以為已跑到了天涯海角,沒想到竟然還是在他的魔爪中。
電梯升到頂樓,鄭秘書站在一旁朝我微笑,偌大的辦公室裡全然冷氏風格,但惟一不同而又令我瞠目結舌的是臨窗處竟有一部望遠鏡。
冷亦凡這傢伙什麼時候對天文學有興趣?或者染上偷窺癖扮間諜?
我好奇地走上前去,對著鏡頭一望,立刻火冒三丈!這傢伙,果然有愉窺癖。鏡頭的指向,正對著我方才賣藝的地方,一草一木皆清晰地落在看者眼中,難怪他能出現得那樣精確。
輕輕移動望遠鏡角度,竟又發現另一差點令我吐血的事實——我打工的速食店,竟然也能盡收眼底。
憤怒地斜視身邊的惡徒,「你到這裡有多久了?」
「比你晚幾天。」他靠在桌邊,怡然自得地回答,比我……晚幾天?這麼說,這傢伙早已跟來美國,窺視我半年之久了?但我卻傻乎乎地絲毫不曾察覺,還在整天因為想念他而神傷落淚……真是欺人太甚!
「王八蛋!」我脫口而出。
「你還敢罵人?」他又一把狠狠攥住我的胳膊,「是准半句話也不說,莫名其妙跑得沒影,弄得人一頭霧水?就你這種行為,早該揍你一頓了,還有機會給你罵人。」
「你……」他自己跟人偷情,卻惡人先告狀,反咬我一口。真是個殺千刀的傢伙!
「由你任性了半年也就算了,」他繼續罵我,「想不到你非但不悔悟,乖乖地回家,反而在大街上跟男人摟摟抱抱!你說,我除了及時下樓逮捕你,還能做什麼?」
「我跟自己心愛的人擁抱一下,有什麼錯?」他罵我,我就隨著他的意思氣他。
「心愛的人?」他瞇起眼睛,「准?別告訴我是孟希陽!」
「我愛他,早就愛,一直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直視他的眼。
「是嗎?」他揚起嘴角,「小東西,死到臨頭了還敢撒謊!」
「誰……撒謊了?」我心虛地迴避。
難道他已經看過那封信了?那他就應該明白,我是真的想通了,要放手讓他幸福,為什麼他還要故意追著我玩?
「要不要我出示證據呀?嗯?」他俯下身,吹一縷熱風至我的眉間。
不知為何,每次他這樣待我,我都會被那若有似無的溫柔惹得想落淚。
「哪有什麼證據?」我嘟著嘴,啞啞地說。
「來。」這次他沒有死力抱我,只是輕輕地摟住我的肩,把我帶到偏旁的休息室。
門開的時候,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斷了線地直掉下來。
這段時間我替顧客們畫的肖像,包括剛剛我畫的那幅,竟然全被收藏在這間休息室裡!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那些顧客都是他派來的?
「看看你的傑作,」他持起一張畫輕嘖,「無論是黃種人、白種人、黑種人,無論是老頭還是小孩,你都有本事把他們畫成我。太太,我真是太佩服你的改造能力了!」臂膀用了力,將我樓緊,「還敢說你想念的、愛的不是我?嗯?」
我低頭無浯,指尖滑過素描的邊緣。
「當然,還有更有力的證據,」他貼住我的耳朵,「到底是誰在電腦上留言說:『孟希陽只是我的幻想,而你,才是我的更愛』,嗯?」
胡扯!我哪有這樣寫過,這傢伙居然篡改台詞。
「那天手提電腦正好感染了病毒,改用桌上型,發現了你的留言。幸好如此,否則我還沒發現我的小妻子居然已經逃跑了。」低嗄迷人的語氣擺明要把人壓垮,「說,為什麼跑得這麼遠?」
「你自己清楚。」我瞪他。
他嚴肅地說:「我真的不清楚。」
「那天……就是我約你吃中飯那天,我看到你跟那個人在一起。」他居然還敢裝蒜!
「我……」他啞口無言。
「亦凡,我真的沒有辦法忍受,分手對我們都好。」我狠心推開他,疾速跑出房門,奔進電梯。
他沒有跟下來,我邊抹眼淚,邊失神地走著。
「戀戀,」也跟到紐約的鄭秘書倒擔心地尾隨其後,拚命解釋,「你就原諒總經理吧,這些日子,他真的很不好過。」
我搖搖頭,喉嚨哽咽,沒有辦法回答她。
「他發現你失蹤那天,整個人瘋了一般,像要翻遍每一寸土,找到你去向的線索。後來,看到了那封信,就呆呆地坐在電腦前,不說話,猛流眼淚,直到聽說你來了紐約,就把整個公司都搬過來子,現在這個美國分部簡直成了總部。但他又不敢見你,怕你知道他在這兒,又逃走,只好每天用望遠鏡看你一眼,希望你自己想通了,回到他身邊。
「這半年,他派員工扮成遊客請你畫肖像,派人扮成你的同學在學校幫你的忙,還買下了你打工的速食店,給你足夠的生活費。每天他一定要悄悄開車護送你回家,確定你安全後才離開,有時候索性坐在你公寓樓下,直到天亮。
「要不是剛才他從望遠鏡裡看到你和孟希陽在一起,終於忍不住跑了下去,這種日子我不知道他還要過多久……戀戀,雖然我知道總經理從前很花心,但看到他這樣全心全意為你,就算我這種對他抱有偏見的人都感動了,你怎麼就不能原諒他呢?」
「對不起,」我抓著鄭秘書的手,泣不成聲,「代我跟他說對不起,因為我實在害怕他再騙我一次。就算是一次,我也受不了。」
心頭抽痛,我揮手攔了計程車,離開這是非之地。
*-*-*
我換了打工的地方,也搬了家,一切又平靜下來。他沒有再來找我,一直沒有再出現。
有時在路上,我會不由自主地四處張望,看看有沒有跟蹤我的車子,看看是否像鄭秘書所說,有他在保護我。但很可惜,我沒有看到。也許,他這次做得更隱蔽,也許,他已決定放棄。
不久,繁華熱鬧的耶誕節來臨了。
也許是獨身一人處在異國他鄉的緣故,今年聖誕,我的心感到格外清冷。
深夜回到家,疲倦異常,也顧不得吃買來的速食大餐,便倒在沙發上,隨手扭開收音機。
我喜歡聽電台的節目,從前跟亦凡在家的時候就經常聽。沒有畫面,只有聲音的節目,能激起我無限的想像,再加上插播一些老歌,DJ在夜色中濃濃的嗓音,一切給我懷舊的感覺。特別是……依在亦凡懷裡,閉著眼腈聽,更感到如水的寧靜和溫暖。
如今,客居紐約,這個習慣還是改不了。只是,已沒有了亦凡相伴的懷抱。
按鈕左右隨意轉圈,一個華人女聲跳入我的耳膜——無意間,我居然調到了一個從未聽過的華語電台。
「今晚是平安夜,熱鬧開懷的人很多,但我想寂寞的人也不少。如果您現在是一個人迎接聖誕的煙花,沒有朋友與您分享聖誕的心情,不如跟我們在電話裡聊聊天,聊聊您的故事……節目的開始,讓我們先來聽一首歌曲,歌名是……喔,已經有朋友打進電話了,是一位先生,請問先生您貴姓?」
「我姓冷。」
咦?那麼巧,這個人也姓冷,而且,聲音跟他……好像。
「冷先生,您有什麼故事要跟我們分享的嗎?是一個人過平安夜吧?」
「是。因為我太太不在我身邊。」
「您要說的故事是不是跟您太太有關呀?」
「其實……我跟我太太,是因為一點誤會而分開的。」
等等,這聲音,怎麼越聽越像冷亦凡那傢伙?
「既然是誤會,那麼解釋清楚就好了嘛。」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解釋,本想給她寫封信,或者打個電話,但是話到嘴邊,就是講不出口。」
真是冷亦凡那傢伙嗎?哼,他有什麼話講不出口的,用得著用這種丟臉的方法表白嗎?
「我太太很喜歡聽電台的節目,希望她現在也在聽,剛好聽到這個頻道。如果那樣,我想說……戀戀,我現在就在你公寓樓下,你可以原諒我嗎?」
天呵,真是那頭豬,他居然這麼白癡!還……還在我公寓的樓下。到底是哪個損友幫他想出這種損招?
我衝到窗邊,俯身一望,一眼就看見了寂靜的街上,昏黃的路燈下,站著孤獨的人,影子被燈光拉得修長可憐。
那背影即使隔了百米,我也能看清,即使分離再久,有夢中一遍又一遍的溫習,我也不會把它遺忘。
「戀戀,我跟他之間真的沒有什麼,那天約他出去,是想說清楚,叫他不要再來找我了。因為怕你多心,所以沒敢告訴你。他現在也明白了,過去的感情早就沒有辦法挽回了,來美國之前,他還祝福我們呢。為什麼……你反而還在生氣,不能原諒我呢?」
這傢伙,還敢再說!害不害羞呀,這可是在……在廣播裡耶!他非要鬧得人盡皆知不可嗎?幸好這年頭沒多少人聽電台了,否則,我一定要把他掐死!
打開門,顧不得我仍穿著拖鞋,也顧不得外而有多寒冷,我奔下樓去。樓層不高,卻害我差點摔好幾跤。
—步,又一步,悄悄朝他靠近,那傢伙仍然拿著手機說個不定。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一想到過去那段見不得人的感情,我就覺得配不上你。每次你為這個生氣,我本來可以好好解釋,但因為內疚,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你生氣是應該的,但我絕不會放開你的,我怎麼捨得……如果你愛我,就應該相信我,怎麼可以一有風吹草動,就跑掉呢?我看到你跟孟希陽在一起的時候,可從來都沒有退縮過,為什麼你愛我……會這樣猶豫?」
「不,」我站在他身後輕輕地說,「我沒有猶豫,亦凡。」
他愕然,猛轉身,愣視我。
「我沒有猶豫過,亦凡,我只是自作聰明地認為,離開會對你有好處。我只是……想讓你幸福。」老天,肉麻的話浯怎麼眼都不眨就從我的嘴裡吐出來了?而我竟然還覺得它很正常,說得很動情。
「沒有了你,我怎麼會幸福?」呵,他居然比我說的還要肉麻一百倍。
但我沒有笑出聲,反而哭了。身子一飛,撲進他的懷中。
「還生氣嗎?」他抱緊我,深深吻我的額。
默默搖頭,把哭濕的臉頰埋在他熾熱的心口。
忽然間,有什麼細小輕盈的東西從高空中翩翩落下,舉目望去,漫天純白的柳絮在飛揚——聖誕的雪,開始下了。
「好冷。」我挨緊他的胸膛。
他微微一笑,拉開深藍的大衣將我包裡進去,溫唇覆蓋下來,將熱源從他的口中傳人我的口中。
「亦凡,我有一句話要對你說。」
」我也有話要對你說。」
我仰視他,他俯視我。那一句話,三個字,我們醞釀良久,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因為我們彼此的心中早已明白,也早已毋需多言了。
無言地相擁似有一個世紀,誰也捨不得退開,就在這樣的街邊,雪花寧靜地落在我們周圍。
突然,一個聲音打破了寂靜。
「咦?這麼久沒聲音,應該已經搞定了吧?」像是大姐的聲音。
「應該是吧,啊——」打了個長長的阿欠,是二姐的風格,」我看我們也該收工了。放了這麼久的干擾電波,說不定等會兒員警會來抓人,快溜吧。李小姐,謝謝你了,平安夜還麻煩你,這是酬金……」
我立刻警覺,尋找那兩個聲音的來源,信號燈閃閃閃它竟是從亦凡的手上、從那該死的行動電話中傳出來的!
那是剛才亦凡撥到電台吐露心聲、而後與我激情相擁時忘記關上的行動電話!
「這是什麼?」我指著他的手,用殺人的聲音說。
他竟亮出一隻表,裝蒜道:「你送給我的手錶呀,我會一直戴著它的,直到戴成破銅爛鐵為止。」
呸!他休想轉移我的視線,用打情罵俏做掩護!
「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一把搶過電話,斜視冷亦凡那頭豬。
「嘿嘿,」他尷尬地笑,「這不重要啦。重要的是我們和好了,對不對?」
「你要不說實話,我還可以馬上跟你翻臉!」我叉腰威脅他。
「呃……是這樣,」他支支吾吾解釋,「大姐二姐怕我害羞,不敢當面向你表白,就叫我打電話到電台去……可是,又沒有合適的華語電台播這樣的節目,所以……」
「所以你們就自己臨時製造了一個,發出干擾電波,擾得我非得聽到你們這個肉麻的節目不可,是嗎?」我怒不可遏,衝著未掛斷的手機大叫,「蘇安安!蘇惜惜!你們兩個給我滾出來!」
電話那頭一陣尖而厲的慘叫,然後發出「嘟嘟嘟」的斷線聲。
於是,剛剛抱得美人歸的男子立刻抱頭鼠竄,被一手持行動電話的凶狠女子,從大街這頭追到那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