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休二日是所有上班族卸下緊繃神經的日子,對於這假期該如何計劃,眾人皆有不同的見解。
有人選擇回家睡上一覺,有人收拾起行囊準備旅遊踏青,也有人流連於各大百貨公司血拼一番,還有些人會挑間舒適的咖啡館喝喝下午茶、天南地北的聊著,標準的「喝咖啡、聊是非」。
位於信義路上,一家名為「憩」的咖啡屋內坐滿年輕女性,這家店並非專為女性而設,但由於店內的裝潢及擺設多以暖色系與柔色調為主,所以來往的客人以女性居多。
這時,明亮木門上一隻別緻的銅鈴發出清脆的聲響,隨著木門開啟,進入眼簾的是一位身著嫩綠色套裝的女子。
「甄小姐,還是老位子?」侍者熱絡的招待女子。
這家店總會預先替經常光顧的顧客保留她們習慣且喜愛的位子。
她露出一抹甜美微笑,兩頰的酒窩看來十分迷人。「嗯!」
坐在位於落地窗前的咖啡桌邊,一直是甄姝姣的長久堅持。
沒有任何特殊的原因,只因她喜歡觀察路上往來的行人。
等待著咖啡送上桌的同時,她觀望著街上的人潮,突地,皮包中的手機鈴聲大作,只聞鈴聲,她就知對方為何人。
心中縱然百般不願,她還是順手一撈,按下通話鍵,「您撥的電話暫時無人回應……」
「你這孩子,養你這麼大是來騙老媽的?」電話那頭的林芷瑩斥責道。
她乾笑了兩聲,「開個玩笑嘛!」
「開玩笑,同一個玩笑開了這麼多次也不好笑了。」講了句女兒的不是,她將話題切入重點,「你現在人在哪?不是要你早點回來幫忙,怎麼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呃……在忙呀!」
「有天大的事你也得給我擱下,今天可是之浩少爺回國的日子,你怎麼可以不回來幫忙張羅?再說你有什麼好忙的,我打電話問過你舅舅,他說現在公司閒得很,哪有什麼事情好讓你忙的?」
五年前,林芷瑩惟一的大哥找到她們。據她舅舅說,早在幾年前外公、外婆就已原諒媽媽當初為愛不顧一切的行為;臨終前的遺願,便是要舅舅找到她媽媽,好好照顧她們一家。
林其名找到林芷瑩時雖曾堅決要她辭掉幫傭的工作,但還是不敵妹子的執拗,最後只好安排大學剛畢業的甄姝姣到自己開的公司幫忙,以便就近照顧。
「他回來就回來,又不是什麼大事,不用勞師動眾這麼誇張吧!」拿她來說好了,平時難得回去一趟也不見她母親如此慎重過,敢情別人的孩子是孩子,自己的孩子就不是孩子?
況且只要一想到齊之浩小時候的行為,她就一肚子氣!
那種小時候惡劣的孩子,長大後只會更加惹人生厭,她才不想見他;不然她恐怕會無法克制自己衝上前拆穿他的假面具。
「你這孩子在鬧什麼彆扭,小時候你不是老愛在少爺身邊打轉,怎麼長大了性情就變得如此古怪!」她回想起女兒小時候的模樣可不是這樣的。
「我那不是……」
「別說那麼多,打手機電話費很貴,總之你馬上給我回來!回來經過超市時順便替我帶罐加州梅回來,我記得少爺最愛吃風汁梅子卷這道萊。」不給女兒反駁的機會,林芷瑩隨即掛上電話。
望著斷線的手機,甄姝姣一點都不錯愕。
即使是過了這些年,她母親對齊之浩的好感一如從前,始終是個善良懂事的小男孩;就如同在她眼中他永遠是個人前一張臉、人後一張臉的卑鄙小人!
這該死的臭男人在國外待得好好的沒事回來做啥?
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這次回來想必又有哪個該死的倒霉鬼要淪為他手中欺凌的對象,不過,若他膽敢將這主意打到她身上,她肯定會要他難看!
十八年前她不懂事,只能乖乖的任人魚肉,直到他國小畢業被家人送出國外深造,她悲苦的日子才得以解脫。
但,話說來也怪,脫離了他的魔掌,她整個人像是脫胎換骨似的,性格變得愈來愈強悍,或許算得上是物極必反的效應吧!
電子業的龍頭,齊家獨子學成歸國的晚宴成了政商名流相聚的會場。
身為東道主的齊家夫婦穿梭在賓客間招呼寒暄,說到真正的主角齊之浩,反倒神龍見首不見尾,席開至今,除了首章樂曲人在廳內,接著便像失蹤似的不見人影。
沒人知道他趁著夏夜裡的一絲明亮溜到庭園中。
久居國外,齊之浩總會不自覺的想起自家的庭院,其中的原由在心中隱約明白,但他卻未曾想仔細探尋。
走到曾經熟悉的槐樹下,樹梢上晃動的人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她能感覺到身後的人是誰,不知道為什麼,但在他慢慢走近時,甄姝姣就是能感覺得到,或許是小時候被他欺負多了,習慣了他身上的氣息,那是股帶著淡淡陽光的味道……
自從出了社會,共事的男性身上總是抹著濃厚的古龍水,在她認為,那種氣味與市面上的殺蟲劑根本無異,真不懂那些男人為何總愛將那種鬼玩意往自個身上抹。
很難令人理解,那樣的氣息竟會是屬於他的味道,更令人不解的是,儘管是過了這麼些年,竟沒有一絲的改變,而最使她不高興的是……
她愛極了那種味道!
甄姝姣故作正經,假意不知道他走來,為的是不想同他打招呼,只盼望他能識趣的走人。
「十幾年不見,你進步了,現在敢自己爬上樹不怕被困在上頭,看來我不能再用同樣的方法逼你就範了,是嗎?」雖是平淡的口吻,但在他說來就是有種揶揄對方的意思。
時間很難改變一個人的個性,對齊之浩來說也確實如此。
頭也不回,她聲音冷淡的道: 「聽說裡面的宴會廳才是你齊大少爺該待的地方,這種花草多的地方蚊蟲也多,要是它們往你身上招呼可就不好了。」
隱忍著笑,他道: 「印象中,它們似乎愛黏你多些。」
真要命!
她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沒事搬個石頭朝自個兒腳砸去,提醒他,她曾被他惡整的糗事!
她惱羞成怒粗著嗓子道: 「不打擾您大少爺的雅性,我先走一步……」
「等等。」不待她逃脫,齊之浩動作飛快的擋住她下樹的去路,下一秒人已與她面對面。 「這麼久不見,你該不會連聲客套的招呼都不打就想跑走?」
還想逃?
他倒要看看她還能逃到哪去!
打他進家門那刻起,這個小女人便又和他玩起小時候的追逐戰,現在他人都站在她面前了,她還妄想能從自個兒眼下跑掉。
在國外十幾年,他始終沒忘記個子小小、身材圓滾滾的她,她笑起來像是憨傻的小天使,哭時又成了個受盡委屈的小媳婦,無論是何種模樣都教人繫於心上,白天常浮現他腦海,夜裡睡夢中也不肯離去的時常出現。
有她陪伴的童年成了他記憶最深刻的一段回憶,也是致使他在拿到學位後急于歸國的原因。
他要見她,心中莫名的渴望驅使著他,連他自己都難以理清是為何原因……
突如其來的男性壓迫,甄姝姣顯得愕然的往後傾去,而他的臉卻不斷的在她眼前放大。
「打招呼,有這必要嗎?我和你又不是很熟,何必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略微曖昧的姿態,令她不自在極了。
見她愈漸後退,齊之浩倒也不客氣的往前貼近,「女孩子這麼說話,當心沒有男人肯要你。」
聽出他言下之意是嫌她說話臭人,她不在意的假笑。
「這點倒不勞你費心,因為從容赴義的男人比比皆是,而肯壯烈犧牲的人已有一個,所以你大可放心。」
突地,他眸光一斂,眼神深沉了些,「所以,你的意思是已經有這麼一個男人出現了,是不是?」
「與你何干?」瞧他的樣子看似在對犯人逼供,她索性又賣起關子來。
停頓半晌,齊之浩堆起笑意,大手很自然的玩弄她的頭髮。
他不該意外;小時候的她是圓了點,卻沒影。向她細緻的五官,那些時常捉弄她的小男孩,半數是因為她長得討人喜歡,繼而有了那些舉動,小男孩都是這樣表達對小女生的喜愛。
「當然有關係。我長你幾歲,自小將你當妹子般疼愛,自然是有義務替你分析男人的好壞,改天有空將他約出來我們一塊吃個飯……就定在下週二的晚上吧!那天我有空。」
「夠了,請你停止這種可笑的自言自語對答方式,我沒有必要帶他來見你,你也沒有義務認識他。」今天她算是領教到厚顏無恥的意思,只有他這大少爺會把從前惡霸似的行為解釋為疼愛,簡直是顛倒是非黑白嘛!
昨日種種一古腦的又重現眼前。
瞠大著眼,她惡狠狠的瞪著他,但,懾人的神色卻在對上他時退敗下來。
連她自己都無法解釋這種情形,每當對上他的眸子,一種突如其采的退縮之意便逼得她只能左顧右盼,就是無法直視他,簡直邪門透了。
齊之浩同時看出了這點。 「小姝姣,你在怕我,為什麼?」
「是啊!連你自己都說了,我為什麼要怕你,你有什麼好怕的?」不服氣的昂首,甄姝姣心虛的說。
「如果你的話句句屬實,那麼,你為何總是避開我的眼神,不敢直視我?」挑著濃眉,他用言語激她,只為證明自己的想法。
「你難道不知遭自己天生惹人厭,我不想看你有什麼好奇怪的。」隨口胡謅,她企圖讓自己站得住腳。
齊之浩淡淡的笑了,笑中帶著惡意的嘲弄,擺明是衝著她來的。
嗅出他的挑釁,她終於按捺不住,「看就看,我就不信你能把我吃了。」
吃了她?!
有一天他的確會這麼做,不過那會是在室內,而不是在樹上,背地裡,他暗笑著。
十幾年不見,她正好趁這時仔細的端詳他一番,看看從前那張囂張跋扈的臉是否隨著時間愈漸狂妄,還是稍有收斂?
事實證明,前者的理論是對的。
歲月只是將那張稚氣的臉雕琢得更有稜有角,冷硬的線條看來就是一副不肯妥協的樣子;那雙濃眉無論從何種角度看去,總帶有嘲弄人的意味;最要命的是那張嘴,儘管是緊抿著,似乎也挑動著女人最深層的靈魂,令人沉淪……
這樣的男人真是該死透了!
「怎麼樣,我的外表沒讓你失望吧?」忽然間,他咧開嘴出言中斷她專注的思緒,低沉的嗓音聽得出來他對自己極有自信。
像是做錯事當場給人逮著,甄姝姣驀地感到臉上一陣燥熱。
她這是在發哪門子的瘋,竟會因為他的一句話而不知所措,若她不想句話來反擊,豈不又讓他居於上風?
「憑你這副模樣騙騙無知的少女還勉強可以,但看在我眼中,只有八個字,敢不敢聽?」
他笑著,墨黑色的眸子更為深沉, 「願聞高見。」
「不堪人目、難登大雅。」昧著良心,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既然你對男人的要求這麼高,想必你的他應是萬中選一的理想對象,不應該怕介紹給我認識才對。」微瞇著眼,他別有用心的凝視。
「那當然!」腦子還來不及分析,她的嘴已然開口允諾。
「下週二,在你公司附近的雪莉餐廳碰面。」眨了下眼,齊之浩得意的躍下地,神情愉悅極了。
真是禍從口出,她懊惱的悶哼了聲。
走了幾步,他又回過頭,「對了,晚上七點,別遲到。」
昏暗的天色中,他舒展開的眉端隱約透露他的不懷好意,似乎在策動著什麼詭計,只是沒讓她發現。
齊之浩將帶回來的行李整頓妥善後,徐徐的,他踱步來到更衣間。
矮櫃上頭一排毛絨絨的泰迪熊按部就班的排坐著,有白的、灰的、棕色的、黑色的……該有的顏色一應俱全,十八隻高矮不同的泰迪熊看似一隻軍隊。
充滿男性氣息的臥室擺上這一列的熊軍隊著實令人發噱,畢竟連他自己都難以相信會有勇氣一次次的走進泰迪熊專賣店,在滿是訝異與笑意的注目下,難受的到櫃檯結賬。
以他的身份,絕對是不用事必躬親的跑這一遭,只需打通電話,或是交代一聲就能簡單快速的選定,但,他從不假他人之手,縱然在店裡的時間度秒如年,他仍咬牙忍著對旁人的怒氣,為的是能親手挑選。
拿起排頭的第一隻,也是年代最為久遠的一隻泰迪熊,買來至今已有十八個年頭,卻保存得依舊如新。
他記得和她窩在樹上的那天下午。他帶著小姝姣自庭院回到大廳後,便吩咐其他幫傭為她準備冰淇淋後,自己就出門去。
他讓司機跑遍了台北市的舶來品店,渾身不自在的逛了一家又一家,最後終於找到了她喜歡的那隻。
回家後,他趁著眾人不注意時拖著只巨大的熊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像是見不得光的贓物般,他小心仔細的藏起,心中想的是該在何時將這只熊娃娃送到她手上,又該用怎樣的態度面對她?
對她,他總是凶神惡煞的模樣,不是威逼她就是恐嚇她,久而久之倒成了種習慣,若是要他在一夕間改變,別說他不習慣,恐怕還會嚇壞她。
想了許久仍是不知如何是好,他索性對那只熊發起脾氣,狠狠的給它一拳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直到父母送他出國的前夕,那只熊娃娃仍是待在他房間裡。
出國的前一天,他與小姝姣坐在同一棵槐樹上,度過最後的下午。
「小豬蹄,從明天起再也沒人會將你困在這棵樹上了,你可高興了吧!」看著天真的她,齊之浩心中頗不高興。
小姝姣不理解的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何這幾日總是怒氣沖沖的模樣,雖然平日他會對她發脾氣,但卻不是這個樣子。
「不懂啊!」他惡作劇胡亂的揉著她的頭髮,面對她傻愣愣的小臉,他只好解釋著。 「明天以後,我要到加拿大……就是很遠的地方去唸書,短時間內不會再回來,懂了嗎?」
「那是多久啊?」大哥哥要離開了,按理來說她該高興的,從今以後再也沒人會將她欺負得這麼慘,可是,為什麼她開始覺得有些不捨得呢?
其實,有時候他對她似乎也沒有那麼壞,他常常餵她吃好多好吃的東西,要是他走了,恐怕就再也吃不到了。
「久到你可能都會不記得我……」說到這,他更生氣了。 「不過,你要是敢忘了我,我回國後有你好受的,聽見了沒?」
捂著耳朵,她縮成一團, 「聽見了、聽見了。」
又這麼大聲吼人,她要推翻剛剛的念頭,大哥哥還是快點離開的好……
只是,要她忘記恐怕也很難吧!畢竟讓他欺負得這麼慘,做夢時都會想起,哪還忘得了?
「那好,明天你上學前到這來,算是替我送行。」嘴上是說送行,事實上,他是要將那隻大笨熊交到她手上。
「送行?什麼叫送行?」
又是那副小白癡的樣子,真是受不了!
是這年紀的小孩都這麼笨,還是她比較特別,特別的笨?
「問這麼多做什麼,總之你來就是了,噦嗦!」
隔天,他抱著那只熊在樹下等著,只是任時間一再消逝,卻始終不見她來,最後,他失望的抱著那只熊上了車,離開齊家大宅。
她失約的原因在他心中是個疑問,儘管過了這麼些年,他始終掛意著,但是剛才的碰面,他卻沒有開口詢問。
是擔心她忘了那個約定,還是她根本不想去赴約?他不知道,或許這永遠都會是個謎,一個他永遠都不會知道的答案。
惟一清楚的是,每年在同個時候為她挑選一隻熊娃娃成了極其自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