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一片沉寂,只聞人的呼吸聲:細弱的是睡著的孩子,深長的是拓拔雷的,不穩的是呂酈的。
「為什麼?」良久,拓拔雷忽然開口。
「呃,什麼?」呂酈避開了他的眼睛,有些心虛的問。
「為什麼這麼做?」他緊盯著她游移的目光,沒有絲毫的放鬆。
「我、我做了什麼啦?」呂酈暗暗決定不管他逼問什麼都否認到底。
「茶是你潑的。」他說的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才……」不是呢!
呂酈想否認,可是──
「這孩子看你的眼神裡滿是恐懼。」拓拔雷指出。「孩子不可能會害怕自己的母親,除非她做了什麼傷害他的事。」
在大夫替孩子療傷的時候,那孩子一直躲避著呂酈的目光,當呂酈靠近他時,他甚至還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雖然拓拔雷沒有看到呂酈用茶潑孩子的這一段,不過以他一向縝密的思維,細想之後也能猜到答案了。
「你……」沒想到計謀這麼輕易就被揭穿,呂酈不禁有些語塞。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拓拔雷追問。
「為什麼?還不都是因為你!」眼見無法自圓其說,呂酈索性打出「怨婦」牌。「你說過要娶我,可是我等到的結果卻是你娶了別人,你說我一個弱女子還能怎麼辦?!」
「是你先嫁了人的。」他甩過頭。
「是啊,我是嫁了人沒錯,可是當時他們都在傳你戰死了,我這懷著你骨肉的未婚女人除了嫁人還能怎麼辦?」呂酈淚眼婆娑的,知道拓拔雷一向就對她的眼淚沒轍。
「酈……」果然,她的眼淚才掛到腮邊,他的眼裡就滿是憐惜之色。
「莫非、莫非你存心要我氣死我阿爹阿娘才甘心?」呂酈跺著腳、扭著小腰,激動的叫嚷道。
「究其本末,確實是我對不起你。」拓拔雷沒有迴避責任。
「你當然對不起我了!」
藉著檀木桌光可鑒人的桌面,呂酈相當滿意自己含淚控訴的嬌媚狀,要知道當年羅尚甫也是被她這招迷得七葷八素的。
「這些年裡你給過我們母子什麼了?」呂酈唱做俱佳的繼續控訴道:「我長途跋涉來到這鳥不生蛋的地方,本以為我們一家人終於能夠團聚了,誰知道……你竟然娶了妻子!你……你這死沒良心的,究竟把我和我們的孩子擺在哪裡嘛?」
「你好像要吵醒拓兒了。」注意到床上的孩子正不安的蠕動著,拓拔雷提醒道。
「我才不管會不會吵醒呢!」呂酈任性的道。「反正他爹是個沒良心的東西,我幹麼還管他的兒子怎麼樣!」
「他呢?」他突然插嘴。
「誰?」呂酈一怔。
「孩子的爹。」拓拔雷冷不防問。
「管他去死!」呂酈衝口而出,隨後又結結巴巴的補充道:「孩、孩子的爹不是你、你嗎?」
「是哦,我都忘了自己才是孩子的爹呢。」拓拔雷淡淡的笑了。
眼前這男人比她記憶裡的更有威勢、也更內斂了,不知怎麼的,他的笑容讓呂酈有些緊張。
「我不管、我不管,」呂酈撲在拓拔雷身上撒嬌道:「你休想再次拋棄我們母子。」
「當年,我也沒想過要拋棄你。」否則他就不會罔顧自己的腿傷未癒,執意要趕赴京城了。
「現在就更不允許你拋棄我了!」呂酈霸道的道,一邊刻意用豐腴的身子摩擦著他的,企圖挑起他的情潮。
她本以為殘廢之後的拓拔雷必然會落拓不堪,誰知他不但聲威勝昔,就連體格也絲毫不遜當年呢!
在經歷過和羅尚甫的無味生活之後,她才知道自己是多麼懷念他曾帶給她的極樂呀!
唉∼∼呂酈忍不住歎息:如果當年她沒有被羅尚甫的官銜迷惑了,又或者她能再多等幾天就好了。
「酈……」拓拔雷才剛開口就被呂酈用纖纖素手封住了唇。
「別說,我都明白。」她含情脈脈的看著他,嬌滴滴的道:「放心,我不會再離開你的。」
他是她的,誰也別想和她搶。
至於那個羅尚甫,就讓他在天牢裡腐爛好了!
「大、大哥,你和這女人在做什麼?」驀地,身後傳來申元驚訝的聲音。
伴隨而來的,是一股他如今已經十分熟悉的清香──那是裴靜特有的味道。
「呃!」拓拔雷的身子一僵。
「申元,你沒看見我和你大哥已經和好了嗎?」拓拔雷還沒來得及開口,呂酈便趕緊表明自己的新身份。「以後你該叫我大嫂了。」
「你?大、大嫂?」申元簡直傻了。
「是啊,我連你大哥的孩子都有了,自然是你的大嫂了。」呂酈理直氣壯的道。
「你……」申元看看驕傲有如孔雀的呂酈,又看看身邊黯然的裴靜,有些手足無措。「大、大哥,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雷的意思。」呂酈再次搶著發言。
「雷……」裴靜呆呆的看著拓拔雷,才喊出他的名字,就心痛得說不出話來。
「抱歉,我對不起你。」拓拔雷望向她的眼眸裡滿是痛苦,千言萬語只化作這麼一句。
「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也不必說抱歉。」裴靜勉強擠出一抹微笑,輕聲道。
她愛他,只要他能過得幸福,她就滿足了。
「大哥,你怎麼可以這樣!」申元氣憤的衝口說,差點就要衝上去給他一拳了。
「申爺!」裴靜拉住他的衣角。「我有些累了,能不能麻煩你帶我去房間。」
「大、大嫂?」
申元一會兒看看那對絕情的男女,一會兒又看看一臉蒼白的裴靜,無法決定該先將這對負心男女好好揍一頓,還是先送裴靜回房去。
「申爺,大嫂這稱呼以後就別再提了。」裴靜淡淡的說,將自己與拓拔雷的關係徹底撇開了。
「大、大──呃……」申元支吾著。
「那就不勞申爺了,我出去問其它人好了。」裴靜努力維持僅剩的尊嚴。
「大──呃,裴、裴姑娘,我帶你去好了。」申元狠狠瞪一眼呂酈,就追著裴靜去了。
「看她一副窮酸樣,不如我們就給她些錢打發她走算了。」呂酈刻薄的道。
「嗯。」拓拔雷用鼻子應道。
「咯」一聲,卻是他捏得太用力,竟將輪椅的扶手握斷了。
「哎呀,你流血了!」呂酈大呼小叫。
「沒事。」他只是淡淡的回道。
「可是……」
「住嘴!」拓拔雷的冷眸如電。
「呃……」呂酈心裡突一下,第一次察覺面前這男人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阿、阿爹……」床上的孩子忽然驚叫起來,閉著眼伸出一雙小手在空中亂抓。
「在這裡。」拓拔雷立刻過去握住他的小手,一抹安心的笑浮上孩子哭得腫腫的小臉。
呂酈沒有錯過拓拔雷眼裡的溫柔,她知道只要他相信這孩子是他的骨肉,她的未來就有依靠了。
☆
「……不如我們就給她些錢打發她走算了。」屋裡傳來呂酈刻薄的聲音。
「那女人簡直欺人太甚了!」申元氣不過,轉身就要去理論。
「別這樣!」裴靜拉住了他。
「可是……」申元簡直快氣炸了。
「我有些累了,能快些進房嗎?」她岔開了話題。
「哦……這邊走吧。」申元不禁歎了口氣。他知道裴靜不讓他去理論,是因為她太愛拓拔雷,不願讓他為難。
可該死的大哥,也不知是中了什麼毒,居然放著像裴靜這樣好的女人不愛,卻選擇那個三心二意、朝秦暮楚的女人。
哎呀呀呀,真是氣死他了!
☆ ☆ ☆
申元原想將裴靜安排到專屬於城主夫人的房間,可是呂酈一來就佔了這與拓拔雷毗鄰的房間,他只得將裴靜帶到客房。
這一路走來,被熱茶燙傷的地方好像愈來愈疼了呢!
申元一離開,裴靜就解開裙子,這才發現受傷的部位一片紅腫,尤其大腿內側更是起了一片水泡。
走動中衣裙摩擦,不少水泡都因此磨破,和布料黏在一起,當她試圖剝開衣裳時,感覺到一股強烈撕裂的疼痛。
「啊……」她疼得咬緊牙關。
「匡啷」一聲,是摔碎東西的聲音。
「是誰?」裴靜沒料到會有人突然闖進來,不禁吃了一驚。
她火速掩起解了一半的裙子,緊張的抬起頭,才發現進來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鬟,地上還灑著一地的飯菜,看來是不小心摔了拖盤。
這些飯菜倒了還真可惜!
多年的貧困生活養成裴靜節儉的個性,看到這灑了一地的飯菜,她不禁皺起眉。
「婢、婢子不是故意的。」注意到裴靜皺起眉,小丫鬟嚇得跪了下來。「請城主夫人責罰!」
「既然不是故意的,就沒有責罰你的必要了。」裴靜安慰她。
「還是請城主夫人責罰吧!」小丫鬟連連叩頭。
她記得先前那位城主夫人才來時,自己也曾不小心將燕窩粥潑出一點,而那位長得天仙也似的夫人,嘴上雖說不要緊,卻用針狠狠刺她的手。
「我沒有責罰你的權力,你起來吧!」
「城主夫人……」有了呂酈的前車之鑒,小丫鬟哪敢隨便起來呢?
「我不是你們的城主夫人,你不必怕我。」裴靜溫和的道。「如果願意,你可以稱我裴姑娘。」
「可是……」
小丫鬟還在思索這話的真假,裴靜已經起身找出掃帚、畚箕,小丫鬟一驚,還以為她要用掃帚打自己,不料她竟彎下腰開始清理一地的狼藉。
「不、不行,婢子怎能讓主人來做下人的事呢?」小丫鬟慌了手腳,趕緊跳起身搶著收拾。
「我不是主人,只是借住在這裡……」裴靜試圖解釋。
「不成不成,還是我來!」
掃帚在她們手裡奪來搶去,一不留神,掃帚柄正好戳在裴靜腿上的傷處,她疼得「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怎麼了?讓我瞧瞧。」
小丫鬟趕緊將她扶到一邊,拉起裙子才發現她腿上的傷。
「我去請大夫!」小丫鬟嚇得手足無措。
「沒關係,用冷水敷一敷就行了。」裴靜拉住了她。
「那──我去請城主大人。」這位裴姑娘好歹也是城主夫人之一,如果在她手裡有什麼閃失,她可是擔待不起。
「城主和他的夫人久別重逢,還是不要打擾他們比較好。」儘管心在滴血,可裴靜還是說了。
「真、真的可以不通知嗎?」想到那城主夫人的狠辣手段,小丫鬟仍覺得不寒而慄。
「聽我的沒錯。」裴靜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笑。
小丫鬟於是張羅著打來冷水,又送了新的飯菜來,還向廚子借來治燙傷的藥膏。
這藥膏很有效,裴靜才擦上去就覺得灼痛的傷口起了一種清涼的感覺。不知那孩子用的藥膏……
這念頭才起,她就忍不住嘲笑自己。
既然請的是名醫,用的藥膏應該不會比這個差吧?再說,那孩子燙傷的地方也不大,應該沒有大礙吧?
「城──哦不,裴姑娘,為什麼你的眼神看起來這麼悲傷呢?」小丫鬟忍不住問道。
「悲傷?不,你看錯了,」她故意扯開嘴角,笑得很難看。「你給我拿來這麼好的藥膏,我怎麼會覺得悲傷呢?」
「哦,是婢子看錯了。」小丫鬟雖然年幼,卻也不蠢,趕緊改口道:「廚房裡還有事要婢子去做呢,婢子就先告退了。這碗筷婢子一會兒會來收,你若吃完了就先隨便放著吧。」
「嗯。」裴靜頷首。「你叫什麼名字?」
「婢、婢子叫小萍。」小丫鬟受寵若驚的答道。
「那以後我就叫你小萍好了。」裴靜和善的笑說。
「嗯。」小萍覺得鼻子酸酸的。
她不禁想道:如果留下來的不是那個跋扈驕傲的呂小姐,而是這位謙和有禮的裴姑娘就好了。
「你不是還有事要忙嗎?」見她傻愣愣的看著自己,裴靜忍不住提醒。
「哦啊……」清醒過來,小萍趕緊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