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了一通電話以後,開心地又叫又跳。
薄晴人將洗好的衣服曬好,又靜靜地收拾、打掃。
娃娃除了會煮飯,基本上是個家事白癡,說正確一點是懶,不是白癡,但她煮飯也只煮給他一個人吃。
遇到他以前,三餐都是"老外",衣服包給洗衣店,屋子一個禮拜會有專人打掃一次,她除了跟公司拗房租,又拗生活費,現在有他,又小賺了一筆。
不過她是心疼他的,才不想要他這麼操勞,她李娃兒可以負盡天下人,就是絕不負她的薄晴人。
"可是我喜歡為你做這些事,我喜歡照顧你。"
這樣溫柔的語氣說這樣動聽的話,出自一個比布萊德彼特更帥的帥哥口中,試問全天下還有哪個心智正常的女人可以拒絕得了?
不過能讓一個比布萊德彼特更帥的帥哥洗衣燒飯打掃倒垃圾的女人,基本上心智也不算正常。
但她也只好讓他這麼做。
他做家事的時候,她就躺著看電視;他煮飯洗碗的時候,她在一旁陪他聊天;他放洗澡水洗浴室、曬衣服折衣服的時候,她就偷懶睡覺。試問全天下還有哪一對情侶比他們更夫唱婦隨、得其所哉?
可是她已經二十四歲了,就快要變成賣不出去的聖誕蛋糕,他卻始終不提對未來的打算?
她說要鑽石,他就去買新上市的所有款式送給她;她說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低頭沉默了好久、好久;問他是不是愛她?他毫不猶豫的點頭;他所做出來的一切,都讓她相信他的確是愛著她。
可是、可是,難道真的要她開口向他求婚?
這雖然是在她認識他以後就不曾斷過的夢想,可是再怎麼樣,她也希望至少這個請求能夠由他主動開口說。她發誓,只要他一開口,她會在千分之一秒點頭,快得連一個求婚的理由也不必讓他說。
"晴人!你知道誰要來呢?"她一邊跳進房間,一邊翻箱倒櫃,將他整理好的東西又弄得一場糊塗。"啊,我的存款簿呢?"
"誰呢?"他跟進來你丟我撿,沒有不耐煩,可是眉間的擔憂因為她太興奮了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將掉落在一旁的存款簿撿起來交給她,神情非常古怪。
"豹子啊!"她叫:"他現在就在台北了呢!晴人,你是不是跟我一樣興奮?不不,你一定比我更興奮,因為你太久沒有見到他了!我告訴你,你離開以後,豹子他變了好多、好多,你見到他搞不好認不出來!"
"是嗎?他變了很多嗎?"
"是啊是啊!他變得成熟,很有魅力了喔!豹子雖然不是頂俊美,可是他很性格,大學好多女生喜歡他,他變得──啊……就像張耀揚一樣,嗯,很像很像!"
"你有一陣子很迷張耀揚。"
"那是過去的事了!"李娃兒迷過太多男人了,只是欣賞而已嘛!反正看誰的電影或電視多,那時就迷誰。世界盃的時候,她也迷貝克漢,可惜都只有三分鐘熱度。
"那麼,我什麼時候會變成過去式?"他有點黯然地說完,就離開她的房間。
"晴人、晴人?你怎麼了?你發燒還是吃壞肚子了?"
她這才發覺他的不對勁,連忙追出去,發現他正要離開。
"晴人!"
她叫他,他卻關上門走了;她跟出去,又發現他下樓了。他一路跑,她一路追,一段路程以後,先天的差異就顯現出來了,他的步伐以她兩倍的速度在前進,無論她怎麼追也追不到。
"怎麼這樣嘛!"她嘟著嘴。說什麼過去式?她對別人確實只有三分鐘熱度,可是對他,她可是夙夜匪懈、主義是從?矢勤矢勇、必信必忠、一心一德、貫徹始終耶。
"算啦,晚一點再安撫他好了。"
薄晴人缺乏安全感,需要她很多很多的愛來安撫他、痛惜他。李娃兒想到晚上又可以賴在他溫暖的懷裡撒嬌,就令她開心得笑出來。
哎!現在這種情況你到底是在安什麼心哪?她心裡的小良心盡責地提醒她,但是她照例忽略。
"在這裡!"她對著豹子招手,在優雅的咖啡廳裡顯得很嘈雜,不過李娃兒向來不會顧忌別人的眼光,誰叫她像一顆閃耀的明星,總是眾人注目的焦點!
"李娃。"豹子很難得的優雅,他是那種屬於很非洲的男人,可以歸於叢林野獸一派,但是他在純白短TT外搭上簡單的薄黑西裝,還有唯一堅持的名牌牛仔褲,曬黑的脖子上,銀製的粗頸鏈閃閃發光,對於某一些女孩子來說,確實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你要吃什麼,我請客!"
"你請?"豹子故作驚訝。"我有沒有聽錯?"
"哎喲!我是那麼小器的人嗎?"
"當然不是──"小器那麼簡單而已,她可是全南非最堅忍不拔的鐵公雞,從小到大,也只有那個薄晴人可以令她自掏腰包。
"要吃什麼就點什麼,不必客氣。"反正她又拗到出差費一千塊,她發現只要把她的老闆逼到瘋狂的邊緣,就可以領到出差費、賺到出差假,這是她進入鉅世集團後最有心得的收穫。
"喔,那我就不客氣了。一他立刻點了一客八盎司牛排加龍蝦沙拉,想不到李娃兒果真面不改色,真是反了。
"你不要太緊張。"李娃兒笑,這麼一點小惠他就嚇成這樣,那她等一下還要給他的大大恩惠他怎麼受得了?想不到豹子長這麼大只是光長個子不長膽子。
"李娃,你在台灣工作順利嗎?"他喝一口水以平撫內心的震撼,看來她在台灣有稍微修正了一下她堅忍不拔的精神。
"好得不得了!"
"受了委屈要跟我講,我去幫你解決。"
"我會自己解決,你安心啦!"
"不要太逞強。"
"我怎麼會?"她是說真的,不過豹子以為她在虛張聲勢,畢竟在台灣人生地不熟,虎落平陽被犬欺,強龍難斗地頭蛇啊!
"我覺得你還是回來南非吧!我──"可以養你!這句話他說不出口,別看李娃兒一副挺機靈的模樣,在某些方面,她鈍得跟橡皮一樣。
"不行啦!"她連忙拒絕,想說台灣有她的阿娜答,可是話到嘴邊又不好意思說。那年是她自己說以後不可以再提起薄晴人的,這樣自打嘴巴的話,怎麼可以在她部下面前說。
"我要在台灣賺錢啊!"她用了最大義凜然的理由,這是最萬無一失的說法,再怎麼樣,她也要ㄍㄧㄥ住她老大的面子。
"李娃,你家裡又不缺你這份薪水,你賺這麼多錢做什麼?"
"賺錢自然有它的作用。"她故作神秘。所謂好酒沉甕底,她一定要等最後再給他驚喜,以免他感動得眼淚跟鼻涕一起飆出來,吃不下他剛才點的豪華大餐。不過這小子,說隨便他點,就真的給她點超級貴的牛排跟龍蝦,給她祖媽記住。
"你又不花錢!"他咕噥,李娃兒不買化妝品不戴首飾,所有女人家的玩意兒在她身上都看不到,哪像他牧場裡那個濃妝艷抹的寄生蟲,有一天她告訴他瘦了兩公斤,他回答那是因為她還沒有化妝就被揍了一巴掌,真受不了那種名為女人的動物。
當然李娃兒例外,她是獨一無二、超越性別的存在,自他有記憶以來,就是最特別的人,不過總覺得她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喂,死豹子,賊頭賊腦在看什麼?"
"咦,你怎麼穿女裝?"
"我是女生,穿女裝有什麼不對?"好熟悉的問話,記得在某年某月某日她也曾被問過這樣的話,不過當時發問的人是沒希望。
"對了,阿望和阿路的情況怎麼樣?"
"還不是老樣子。"
"說來聽聽。"
"阿望修完碩士繼續修博士,他閒來無事,整理一下他以前做的『娃語錄』發覺很有意思,他還打算出書呢!"
"真的假的?"她叫。"這樣我不就要像孔子跟毛主席一樣受萬民景仰?這使命太重了,我怕我纖細的肩膀無法承受呀!"
話是這麼說,她卻一副已經準備好當國母的樣子了。豹子不敢說,阿望說書名要叫"李娃兒的觀察日記",他對阿望說如果他嫌命太長,想要早點回去蘇州賣鴨蛋的話,他不反對他這麼做。
"不過那只是他初步的想法而已,你不要太當真。"豹子在李娃兒問他是否要去請人家來畫像時連忙這麼回答。
"是喔。"害她後天下之樂而樂了一下。"那阿路呢?跟寶瓶有什麼進展?她年紀不小嘍,快要變成老處女了!"
"這……"寶瓶姐姐才比他們大一歲,不能說老吧??至於處女……這……"我看,阿路挺盡心了。"
事實上是掏心掏肺、鞠躬盡瘁,人家說烈女怕纏郎,這世界上沒有攻不下的女人,只有不會攻的男人,例如他,唉!
"寶瓶嫌阿路老土、財大氣粗,沒有氣質,她喜歡的是風度翩翩的斯文男。"
"風度多吹一點電風扇就有了,依我看,阿路有錢又聽話,寶瓶姐遇見阿路是給瞎雷公劈了,否則打著燈籠也找不到這樣優的男人。"
"我的寶瓶可是大美人耶!"李娃兒就是這樣,她的東西跟家人,只可以給她欺負,別人稍有輕慢,她就氣得跳腳。
"我沒說她不是,可是美麗的女人不少,真心有錢又聽話的純情男人可不多見。"
他一邊狼吞虎嚥一邊說,食物都含在嘴巴裡面,那少說一千多塊的資源沒幾口就進了他的胃袋。
"李娃,你沒吃東西耶!"他這才注意到李娃兒只點了一杯蛋蜜汁,這絕對不是她正常該有的行為。
"我吃飽了才來的,拜託,你打電話給我的時間是下午一點耶!"
其實吃慣了薄晴人煮給她吃的飯菜,她就逐漸不適應外面口味太重的食物了。薄晴人的手藝很好,會煮她喜歡的菜給她吃,他告訴她不要暴飲暴食,吃飯要定時定量,才不會虧待可貴的食物和自己的胃。
"以前你說過你的胃是二十四小時營業、全年不打烊的!"他怪叫,這又是她來台灣的改變之一,完了完了,他怕再發現她的改變太多,變成不是李娃兒的李娃兒。
"我長大了,不會再做幼稚的事了。"她很得意地說,由包包裡拿出一個信封交給他。"這就是我在電話中說要給你的東西。I
"是什麼啊?"他懷疑地將信封裡的紙抽出來,啊,是支票?"李娃,這?"
三十萬美金?
"這……要給我?"她哪來這麼多錢?李娃兒不會是終於去搶銀行了吧?
"你不是要擴張你的牧場、買更多的牛?拿去吧,算我借給你的,不用利息,高興什麼時候還我都沒關係。"李娃兒說出她一生中所能說出最大方的話,說不心痛是騙人的,可是豹子是她忠心耿耿的部下、是她的好哥兒們!
"這是你辛苦工作存的,我不能拿。"他將支票還給她。
"我說借你又不是給你,要不然你給我分股份,還是算利息給我;總之,我要你的牧場成功,不要丟粉紅芭比幫的臉。"
"李娃……我……"他欲言又止。
"是男子漢就別這麼婆婆媽媽的。"
"李娃……"他下定決心地說:"我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啊!"
"是認真的嗎?"
"當然。"豹子真奇怪,她喜歡他有必要這麼激動嗎?她喜歡他,也喜歡阿望跟阿路,喜歡爸爸媽媽姊姊弟弟阿公阿媽,還有喜歡電視上出現的新的帥哥帥弟,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不是說一般的喜歡,而是像你以前喜歡薄晴人的那種喜歡,因為我是不定決心跟你告白的,所以我認為我有知道你真正心意的權利。"
"嘎?"以前喜歡薄晴人的那種喜歡?可是她現在還是喜歡薄晴人,而且那種喜歡,只能對他一個人。"豹子你在說什麼呀?直到剛才為止你還是一個輕浮的男人,別裝出一副了不起的樣子。"
"我不是裝的。當時年紀太小,跟你相處一點也不愉快,覺得你怪異又麻煩,只想欺負你、引起你的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這麼簡單我卻一直沒發現,原來我早就喜歡你了!如果沒有發現自己的心情就好了,既然瞭解自己的想法,就想要讓你知道,可是你卻喜歡上薄晴人。如果論時間的長短,我喜歡你的時間遠比那傢伙長很多,如果算先來後到的次序,我也是第一個。"
"豹子,我一直不知道……"豹子超乎尋常的認真態度讓她有一點慌,這不是她所熟悉的豹子。
"我知道你不知道,我一直不敢也不知道該怎樣讓你知道,要說這樣的話有一點奇怪,我也很佩服我自己,這些年能夠這樣不厭煩的照顧你,真不可思議,如果再繼續下去,我什麼時候會突然下手這很難講。你要到台灣工作時我很反對,因為我知道這裡有一個雖然你從來不提卻始終沒有放下過的人。"
"豹子,我很抱歉……"
她的愧疚讓他見了心痛,這不是他要的答案。
"看你的改變應該是跟那傢伙相遇了,我是這樣猜的,我原本可以不要告訴你我的心意,可是現在放棄的話,對我而言,是身為男人最悲慘的結局,一直以來,我所重視的,究竟又算什麼呢?那麼,就算明明知道你不會選擇我,我也要讓你知道,這種為了某個人而心中迷惑的感情,我是再也不要了。"
"豹子,我真的很喜歡你,或者,沒有晴人的話,我會喜歡上你,真正的喜歡,可是老天偏讓我遇見他,便注定要負你。"豹子怎麼也會有這麼悲傷的神情?令她好難過、好難過,愛就是愛了,哪裡管是誰先來後到?
"是嗎?那就好,雖然你的選擇讓我很遺憾,可是自己至少還是第二名吧。你總是嘻嘻笑笑,很少有人可以懂你的心,我知道你為什麼會被他吸引,因為他是懂得寂寞的人。"
"豹子,你非常的好,不應該當第二名的人,你一定能夠遇見真正喜歡的人,只要能夠充滿愛一個人的心,就不會寂寞了,你一定能夠幸福的。"
他笑一笑。"那傢伙曾說,如果我有辦法讓你喜歡我,那麼誰也爭不贏,現在想起來,他也算處於劣勢而能機關算盡,賭的就是你那一顆心。這麼多年,我始終贏不了他。"
他站起來將支票拿起來放進口袋。
"老大,這算我跟你借的,利息我照銀行算,兩年以內一定還給你。"
"有你的。"看著他的背影沒入陽光之下,走得如此灑脫,她的心中有一點點憂鬱、有一點點釋然。
他一直不肯承認自己是她的手下敗將,現在卻肯改口叫她老大,是心境的改變了,不禁令她想起那如風一般的往事,原來已經好遠、好遠。
李娃兒下了公車,低著頭,一邊踢著小石頭,一邊數:"……九七、九八……"
數到一百下就是阿娜答的家,對她而言,幸福很近,只要坐上市公車,就能到達名為幸福的站。
她對著宅院大門,按照往例按著三長兩短的鈴聲,忠僕阿福在鈴聲尚未結束前便大敞歡迎之門。
"娃娃小姐,您按一聲鈴我就知道了,不必這麼辛苦。"阿福喘著氣,一把老骨頭了還要他跑百米,真是折煞他了,可是老爺說,這樣的鈴聲聽起來既刺耳又不吉利,一定要想辦法阻止。
"我不這樣按,誰人知道我來了呀?"李娃兒一副他很沒有常識的樣子看他。誰不知道英雄人物出場的時候要有背景音樂,她自己製造音效沒有叫他幫忙敲鑼打鼓已經很委屈了,他還敢抱怨。
"您要來的時候,霞光四射、天降甘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地。"阿福諂媚地回答:"還要委屈您的玉手按這麼久的電鈴真是不像話。"
"這樣說也有道理。"她同意地點點頭,殊不知李娃兒所經之處,雞飛狗跳、哀鴻遍野,驚天地而泣鬼神,阿福哪裡會不知道大煞星來了是也。
"娃娃小姐。"阿福一邊跟在她後面,一邊欲言又止。
"有什麼事你就說吧。"
"我……我後來想起來,其實我的名字不叫阿福。"
"那你叫什麼?"
"老曼。"
"那你姓什麼?"
"盧啊。"
"這就對了,盧老曼,像話嗎?"
"是盧曼。"
"盧曼?我老媽就是從台灣的鱸鰻世家嫁給我老爸的,這麼說,你還是我的親戚不成?"
"娃娃小姐,你說的鱸鰻世家,是黑道,小的一生清清白白,忠邪不兩立。"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清不白?"李娃兒一生最恨的成語就是這一句,彷彿造出來就專為了罵她!
她轉身怒視阿福,光是用眼光就殺得他跪地求饒,這種小老怪物經驗值低錢又少,根本不值得她動手。
"成大事者下拘小節,大男人為了名字這種小事計較像什麼話?你飽食終日,只知道吃喝享受,不知道稼穡艱難,不能取悅當世,也不能化腐朽為神奇,國父革命失敗十次,第十一次才成功,鄭豐喜殘而不廢,沒有偉大的年代,只有偉大的作品,你知不知道?"
阿福一聽,立刻慚愧地痛哭流涕。
是的!他對不起農夫、對不起國父、對不起鄭豐喜,對不起所有偉大的作品、更對不起世人!在浩瀚的蒼天之下,他只是渺小的一粟米,竟然還在為了名字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跟任重而道遠、以天下為己任的娃娃小姐斤斤計較,他真是下齒自己的行為。
"嗚嗚,娃娃小姐,請叫我阿福,阿福決定一輩子都跟隨小姐的步伐,為拯救蒼生,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李娃兒哪有耐心聽他說話,早就登登登地跑掉了。
"阿公、阿媽,我來了。I
一聽見她大聲叫,薄老爺警惕地看著她,全身立即進入備戰狀態。
"阿公,你離我那麼遠幹嘛?我要給你一個愛的擁抱。"她張大手。
"不必了,男女授受不親。"八公山上,草木皆兵!
"阿公,你有性別歧視喔!這樣不好。"
"我沒有性別歧視,不過你還是不要靠近我的好。"他向她灑鹽,嘴念:"惡靈退散。"
"阿公,你要跟我玩大法師的遊戲啊?那你要演大法師還是小女孩?"她興致勃勃,像這類驅鬼撒豆子的遊戲她百玩下厭,不過她通常是不扮演鬼這個角色,阿公怎麼這麼狡猾,還沒有猜拳就自己決定當法師。
"娃兒,你阿公昨天看日本台,有點走火入魔,你不要理他,來阿媽這裡,阿媽有烤好的餅乾。"
"喔。"比起吃餅乾,她其實更想打鬼,可是阿公年紀那麼大,再叫他當鬼好像不太好,雖然阿公離當鬼的身份比較近說。
她走到廚房,阿媽笑瞇瞇地拿出冰涼的果汁給她配餅乾。她最喜歡阿媽,老人家常常說不要喝涼的東西,不要吃這個、不要吃那個的,可是阿媽都不會這麼做。
"阿媽,晴人呢?"
"他身體不舒服,在房間睡午覺。"老爺子跟她都很後悔過去沒有善待晴人,決定在有生之年盡全心地疼愛這兩個人,這也是他們這麼久以來,感到最輕鬆滿足的一刻,原來仇恨是一把雙刀劍,傷害別人也傷害自己。
"厚!晴人晝寢!我去雕刻他!"李娃兒一聽,餅乾也不吃了,咕嚕咕嚕兩口喝下果汁,又登登登地跑走。
"夫人。"薄老爺對她招手。
"老爺,怎麼了?"
他咳了一聲。"你幫我看看鬼丫頭有沒有貼烏龜?"
她笑一下。娃兒每次來總會在她老爺子背後貼烏龜,老爺子氣得要命。
"她沒有貼烏龜。"她淡淡地說。
"哼,好在我早有預防。"
她很溫柔地看他,原來自己的丈夫像小孩子一樣,在嚴肅的外表之下,仍有一顆赤子的心。
"你這樣看我幹嘛啦?"他的臉有些紅。
"老爺,你真可愛。"薄夫人一逕溫柔的笑。
"我哪有可愛?可惡!李娃兒把她的妖孽氣息傳染給我了,不行,我要去淨身祛邪氣。"
他一邊走到浴室,脫下上衣,赫然發現,黃色的便利貼上寫著:十元老實賣!正不動如山地貼在他的衣服上!
"晴人?不回答我就自己進來嘍?"她敲一下門,沒有聽到回應,就自行推開門,走了進去。
房間裡很安靜,只有床上一坨堆高的棉被,像刺蝟一樣拱著背縮在裡面。
"Hello?Anybody home?"她敲敲龜殼,烏龜不理她,她知道這是他任性的方法,笑一笑,就撲上床,像趴趴熊一樣壓住他。
"晴人,出來看看娃娃嘛!"她說,眼睛東張西望的,看見他桌上有一個寶物盒。
"哇!你發現寶物了?真不夠意思,都不告訴我。"她跳下床,打開寶物盒,有她曾經送他的貼紙和彈珠、書籤和照片,還有很多便宜的塑膠玩具和紙牌。
"原來你自己躲起來偷吃那麼多零食!"其實那都是她吃的。
她撕下雷射貼紙,將閃亮的紅心跟皮卡丘貼滿他的手機。
"晴人,你看,你的手機變得超炫的。"
他由棉被裡探出一顆頭,眼睛紅紅的、腫腫的,他一輩子沒有這樣一心一意,像要將心肺都掏出來一樣大哭過。
李娃兒看著他紅腫腫的眼睛,很溫柔地笑了。
她拉過椅子,在他床邊坐下,像摸小孩子的頭一樣摸著他柔軟的金髮。
"晴人,你快點起來,太陽要下山了。"
他爬下床。
她牽著他的手,來到窗戶邊,他的房間有一扇落地玻璃窗,拉開窗廉,就能夠將霞照盡收眼底。
夕陽並不刺眼,可是對他哭腫的眼睛依然是個負擔。
她拉他坐下,遞給他一副太陽眼鏡要他戴上。
"晴人,夕陽很美吧!"
他根本無心欣賞,就隨意點頭。
"你有沒有注意過夕陽的顏色?"
他搖頭。
"你看太陽從金黃轉為橙紅,再轉為紅紫,然後會是藍藍的一片,在黑夜來臨以前,非常的美呀!"
他從未注意過夕陽的變化,只是順著她的話,看著落日餘暉,看著、看著……
"娃娃,夕陽不是藍的,是綠的!"他發現。
"不會是綠光,因為自然界裡沒有綠光。"她很肯定地告訴他。
"真的是綠的!"為了確定,他拔下太陽眼鏡,看見太陽即將消失,天空的確是一片朦朧的藍紫色。
"可是……"
"傳說中看見落日的最後一道綠光!就能發現抓住幸福的方法。"李娃兒告訴他。
"可是……"他真的看見綠光,他看著手上的太陽眼鏡,有一點明白、有一點彷徨,像踩在夢的上面,輕輕的,一點兒也不敢用力,雖然害怕卻想知道,這種與矛盾共存的心境究竟是什麼?
"你發現了吧?這是特製的太陽眼鏡,運用科技讓你看見自然界不存在的光,你原本看不見的東西,只要你用心去找,就可以找到。"
"娃娃……"
"我曾經問你為什麼看到綠光就會得到幸福?你說那是綠寶石的光,但不是的,綠光存在你的心裡,如果你想要就能看見。"
"娃娃……"
"你一定以為我會離開你吧?"
他慚愧地點點頭。一直以來,他知道自己在活潑的娃娃心中,一定是個很無趣的人,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離開自己,他從來不知道除了他的外表,娃娃究竟還喜歡他什麼?這樣的心態讓自己始終活在害怕失去她的恐懼之中。
"契爾和米琪去了很多不可思議的地方找尋會帶來幸福的青鳥,可是後來才發現,原來青鳥就在自己的身邊。對我而言,你就是我的青鳥,這世上唯一的一隻能夠帶給我幸福的青鳥,這樣的回答,可以令你釋懷嗎?"
他點點頭,將李娃兒抱住,抱得很緊很緊。他很激動地說:"我對自己沒有信心,我沒辦法令母親愛我,沒辦法令外公外婆愛我,甚至沒辦法令自己愛自己,所以我以為,我更沒辦法令你愛我。"
"我如果不愛你,那我過去十幾年在幹嘛?』
"我以為是迷戀,你一直說喜歡我的外表……"
"我是這麼有恆心的人嗎?我能夠迷戀一個人這麼久嗎?如果不是我真正愛的人,我會這麼做嗎?"
娃娃的確不是個有耐心的人。
"你說你想牽我的手?"她伸出手給他牢牢握住。"有你在我身邊,我什麼也不要,只要這手,一輩子都不放開。"
"我永遠也不會放!"
李娃兒心滿意足地賴在她最愛的薄晴人身邊,直到如雷的吼聲響起。
"李娃兒!你給我滾下來!"
是阿公啊!去,老實賣十元有什麼不好?像這種頑固的老頭,免費送她再倒貼一百萬現金她都嫌累贅,他到底在不滿意什麼?
"晴人,這裡好吵,我們去我家!"
"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阿爾卑斯山少男少女手牽著手、心連著心,撞倒阻礙他們的一切事物和怒氣勃發的薄老頭,用最高超的花式技巧一起奔向無限燦爛的明天!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