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真木神情專注,他正在替一位缺腿的拾荒者看診把脈。
「神醫,他怎麼了?」站在拾荒者旁邊的是一位蓬頭散髮的中年女人,從她擔心的表情看來,她可能是拾荒者的相好的。
伊真木沉吟了一會兒,徐徐地開口道:「他身子氣血兩虛,加上缺乏營養,如今又感染風寒,才會高熱不退。」
「那怎麼辦,他會不會有什麼三長兩短?」女人焦急地問。
「那倒不會。你放心,只要多休息,吃些營養的補品,不用幾天就會好起來了。」
「謝天謝地!」聽見相好的沒事,心中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但另一層憂愁,隨即又掛上了臉。補品,那麼貴的東西,要去哪找銀子買啊?!」
思慮中,伊真木的藥單已經開好了。「你去藥房抓三天份的藥。」把藥單遞給女人時,他同時把二兩碎銀放在她手上。「這拿去買補品,該買的就要買,別省。」
「這……怎麼好意思?」說不好意思,還是給收下來了。
拾荒者才從位子站起來,就有人馬上坐了下來,後面還有一長排的病人等著神醫醫病。
當然,有人是要來「騙」銀子的。伊真木也不拆穿,對這些人他寄予無限的同情。同樣是生而為人,而他們的命運卻如此的悲慘。
他比他們幸運不止數萬倍,除了惜福外,還要盡一己的能力,幫助這些貧困無依、餐風露宿,流落在街頭的人們。
時間過得很快,一忽兒,下午已過,病人沒有減少反而增多,伊真木雖然忙得昏頭轉向,但他依然能好脾氣地繼續為人治病,一晃眼的工夫,天色已漸漸昏暗。
看完了最後一個病人,天空忽然籠罩著幾片烏雲。看來,將會有一陣雷雨。伊真木上了馬,加快速度離去。他希望在這場雨下來時,能夠及時趕回寒月山莊。
「不曉得小寒回去了沒?萬一她遇上雨……」忙完了事情,心空出來了,思緒又忍不住飄到了小寒的身上。
怎麼又想起她來了?不要想了。
他搖搖頭,「喝」的一聲,馬兒長嘶一聲,飛馳在郊道上,向寒月山莊的方向衝去。
突然--
不遠處,有人不停地對他揮動雙手。伊真木好生奇怪,放慢速度,來到這人身邊。當他一勒馬韁,待要問話,那人整個身體卻倒了下去。
雨點如豆大,不停地落下來。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馬啼,伊真木看清楚是魯伯時,他大喊:「魯伯--」
魯伯趕忙勒韁停止,看見了地下躺著一名女子,匆匆下馬。一看是早上帶他去見劍客風影的黑衣女,他心裡不禁佩服劍客黑影周詳的計劃。只是,為難了黑衣女。
「這姑娘,好像是中了毒。」他假意地說。
「魯伯所言不錯,不過毒性不強,無大礙。」
說話時,雨勢突然加大,一會兒的工夫,三人的衣服都濕透了。
魯伯趁勢道:「快把她帶回寒月山莊。」話聲剛落,一記閃電劃過天空。「快走!」魯伯躍上馬,往山莊的方向馳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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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下了一陣大雨,魯伯行色匆匆地來到習武場找紀塵揚。
紀塵揚早已在此處等他多時,不見魯伯人影,他心急如焚。心裡正盤算要回市集找他時,魯伯總算回來了。
「明天雞啼,我和你即刻離開寒月山莊,不准讓任何人知道,絕不能走漏一絲兒風聲,連小寒都不能說。」魯伯全身都濕了,看來是遇見了大雨。
「明天就要離開?」紀塵揚不敢相信地問。魯伯慎重地交代,讓他真有些措手不及。明知遲早要走,只是沒想到會那麼快。這都還不重要,重要的是,魯伯竟然不讓他告訴小寒。
這……這該怎麼辦呢! 如此不聲不響地走,小寒會諒解他嗎?他真的不願如此不告而別,至少也要讓小寒知道原因……
可他不能說啊!
想到這裡,眼前出現了當小寒如果得知了他不告而別,一定會又鬧又哭。他的心裡,不由得隱隱約約感到陣陣疼惜難捨。
刀入劍鞘,他再也無心練武了。
心情沉重地回到虎嘯齋,平靜無波的心湖像被攪亂的池水,思緒如麻。他不知道該不該在離去前去見小寒一面。
雖然今夜並不是和她的最後一面,雖然他還會再回來,可是他並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能回來。這次一別,要多久才能重逢,完全是個未知。未來不再是他所能掌控的,他真能說走就走嗎?
他--真能活命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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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哪裡?」躺在床上的黑衣女悠悠地轉醒。
睜眼一看,只見一張英俊秀氣的臉龐,眨一眨眼,帶著些許的迷惑和羞怯凝望著他。
雖然這場意外的戲,早就安排好了。可是,真上了場,還真害怕……終究,她還是一個姑娘家。半掀被子,她側身想要下床。
「姑娘,你躺好,別亂動。」伊真木見黑衣女要下床,馬上按住了她的肩,並且替她把被子蓋好。他的手掌觸到了她那雙柔嫩的雙手,這使得黑衣女心靈感受到微妙的撼動。於是,她把眼睛張得更大,定定地看著眼前這位寒月山莊的主人。
剛接到命令時,她一直以為他是和父親同輩,沒想到,竟然是如此的年輕!
見她那一雙眸子閃爍著迷惑的流光,瞳仁黑得發亮,似透明的水影般,鵝蛋的臉孔有著兩片小小的薄唇,小巧而秀挺的鼻子。伊真木不由得細細地暗歎,除了小寒,再也沒人比得上她了。
在伊真木的眼裡,沒有人及得上妹妹小寒。然而,眼前這女子,卻有幾分和小寒神似之處。想到這裡,忍不住又多看她一眼。
而黑衣女的眼睛還盯在他臉上,兩雙眼睛就這樣凝住了。
剛停了一陣的雨,突然又嘩啦啦地落下。
雨聲讓伊真木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趕忙開口掩飾:
「姑娘,你剛昏倒在路上,所以我才扶你回來。我為你把過脈,才知你中了毒,之前,為你服過藥,只是還需要休息一兩天,身體才能康復。「頓了一下。」姑娘這兩天就在這裡住下,安心養病,好了之後,我再派人送你回家。」
伊真木覺得對一個受傷的病人,應該多說些讓她安心的話。
「喔。」黑衣女聞言,心裡一驚,暗自思忖沒想到,爹真的拿了一根有毒的針讓她刺傷自己。
為了要我保護小寒妹妹,卻害我中毒,真不公平。想到這裡,不禁緊蹙眉頭。
看她的表情,伊真木以為她有什麼難言之隱:「你儘管放開心住下,別胡思亂想,好好睡一覺,等醒來身體就會恢復。」他的語氣那麼溫柔,不曾有人如此對待過她,他的安慰,讓黑衣女忍不住一陣鼻酸。
她閉起雙眼,怕一不小心就讓眼淚流下。
「晚上你就睡這,我在隔壁書房,如果你感到身體不適,可以搖鈴叫我,我會馬上過來。」伊真木拿起了床邊的搖鈴搖了兩下。
「你真的會在隔壁?」
「至少這幾天,我會留在這裡。」 伊真木堅決的回答,讓黑衣女好生感動。
當她緩緩睡去時,她夢到小時候,她被毒蟲咬傷,大夫為她診治後,父親只摸了她額頭一下,然後就離開了……任憑她怎麼哭吵著要爹陪她,可是爹還是走了……
「爹,你不要走……」
不是搖鈴聲,是黑衣女的哭泣聲,驚醒了睡在書房長椅的伊真木,他急急地衝進房間。
「爹,不要丟下我和娘。我怕,我好怕……」 黑衣女哭著,她的手被伊真木緊緊地握著,他溫柔輕撫著她額上的汗珠。
「沒事了,沒事了,我在這裡,你只是在做噩夢,別怕,大哥在這裡。」伊真木差點就把黑衣女當小寒了。
他還記得小寒還是娃娃時,也是很愛哭的,每次只要她一哭,伊真木就會去抱她,學著奶娘說:「別怕,別怕,我在這裡。」他是這麼疼小妹,但這一切卻在爹帶回紀塵揚後就改變了。
小寒再也不需要他,這是他一生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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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一輪銀色的月亮,像是一隻大鳥凌空而升,望著那輪滿月,紀塵揚眼前晃動的全是伊小寒的身影。
人都未走,就覺得思念難耐,若真離去,那……
將手中的瓊漿玉液一飲而盡,紀塵揚斜倚樑柱,想要試圖平息心中那份燃燒的情愛。然,愈是要澆息這烈情,它卻燃燒得愈濃烈。
他是那樣渴切地想飛奔到她的懷裡,讓她的髮香安定他躁熱的心,可是他又怕她會讓他走不開。他不能不走啊!
當!當!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不遠處傳來更夫敲響梆子的聲音,二更天了。他從午後就一直跺方步到現在,還剩三更就雞啼,雞啼後,他就要離開了。
不!無論如何,他都要見小寒一面。這是一次迫切的見面,時間使他不能再猶豫。愛情是有責任的,他不能這樣不告而別。
雖然魯伯嚴命不能透露他要離開的消息,但他不能再顧了。
紀塵揚踏著夜色,蟲鳴的聲音唧唧湧來,他心亂如麻,不知見了小寒時,該怎麼開口向她道別。「唉!我怎麼辦呢?」他喃喃自語。
月光一片柔和,在星影的烘襯下,明月軒愈來愈近了。
小寒……他的心房悸動著。半是歡喜半是離愁。紀塵揚因即將見到小寒而心生歡喜,也因面臨和小寒的離別而憂愁。
沿著靜靜的碎子路,走進日影軒的拱門,來到小寒的屋門前,伸手要扣門時,他猶豫了一下。寅夜過訪,萬一被人發現了,總是對小寒不好。
他呆立著,不知如何是好。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花園又傳來梆子的三更響,時間過得真快啊!再不把握光陰,一眨眼就要天明了。
隔了一會,他繞到屋後小寒臥房的窗口,屏聲靜氣在窗下靜聽,室內毫無聲息。想必小寒應該睡了吧。
他對著窗口輕喚一聲:「小寒。」
小寒恍惚中聽聞揚哥喚她的聲音,她從床上起來,以為自己在做夢。一會兒,黯淡的燈光透出羊皮紙的窗來。
那一點點的微光,彷彿穿破了整個黑暗的世界。透過微光,紀塵揚看見了窗紙上印出了小寒的影子。
他再次低低地叫:「小寒,是我。」
這次,小寒睡意全無,她確定是揚哥的聲音無誤。揚哥三更半夜來找她,大大地嚇了她一跳。寒月山莊遭搶匪襲擊了嗎?不然,他怎麼會找她找得如此急?
「小寒,你快開窗。」看見小寒,他好興奮,全忘了雞啼後的離別愁緒。
聽見揚哥那帶著顫抖急迫的聲音,伊小寒不能自已地抑笑了出來。明明知道讓他進來是不應該的,但她不忍拒絕。
打開窗,她問道:「大半夜的,你來做什麼?」
「小寒,我來找你,」紀塵揚擔心小寒不讓他進去,他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音調,急促地央求:「拜託,你開窗。」
「不開!」小寒逗他:「我可是待嫁的閨女,三更半夜讓你進來,成何體統?我還不想讓真木大哥割掉我的頭呢!」
這個時候,還說什麼風涼話?!
紀塵揚急得滿頭大汗,他低聲恐嚇小寒:「再不開窗,我就破窗而入,那可會驚醒奶娘的。」
「哼,我才不怕!」 嘴上雖是這樣說,但臉上卻堆滿了柔和而迷人的笑,小寒輕輕地拉開窗欞。
紀塵揚一躍爬上窗,然後用力一跳,便進了房間。小心地拉下窗,一旋身,立即緊緊地抱住了小寒。
他在小寒的耳邊忘情地說了一次又一次:「我來,不為什麼,只是因為想你,只是因為想你……」
縱使心中蘊藏著強烈的情感,但卻只會說這句--我想你,真的好想你,好想你。天地有知,明月作證,他的話句句是深情。
小寒平日和他玩鬧過了,從未見紀塵揚如此的「認真」、「瘋狂」,她把手貼在這個瘋人的額頭上。
眨眨眼睛,一臉頑皮地說:「你發高燒,還是犯了夜遊症?」 否則怎會呆頭呆腦的,反覆地說著同一句話。
「我沒有發高燒,也不是得了夜遊症,小寒。」他把她擁得更緊了。「小寒,我想你,今夜如果沒見到你,我會離不開的。」
小寒不懂他在說什麼,只當他胡說八道。
「你要去哪裡?學我一樣蹺家去玩嗎?好耶!我們一起走。」
看她一副天真的模樣,聞言她稚氣的話,紀塵揚更捨不得離她遠去,內心那分滿溢的愛情,在這一刻化成了一道激流,簇擁著他向小寒漫過。
低下頭,他的唇灼熱地覆住她的。
「揚……」嗔怒還來不及出口,就被他的熱情給屈服了。
吻似急雨,滴得她一身暖意。小寒的身體在熱浪的襲擊下,像冬雪遇見陽光,慢慢地被融化了。小寒緊緊依偎著揚哥,在他有力的擁抱中,在彼此燃著愛火的體溫中,她和揚哥一樣--迷失了自己。
青春的激情,表現在狂熾的熱吻和擁抱中。看著小寒那雙水汪汪的清澈大眼,他既企慕又迷惑,彷彿渴切著什麼般的注視著她,一種屬於男人的熾狂,從他的體內蹦放了出來。
他把她抱了起來,將她輕柔地放在床上。
「揚哥……」身體被壓在揚哥的身下,愉悅中帶著畏怯的聲音問:」你這時候來,萬一被真木大哥發現……」
他吻著她的手掌心,輕道:「他不會發現的,如果他發現了也好。」
「為什麼?」
「這樣我就少費唇舌,向他表明我們是夫妻……」
「誰說……」小寒用力地咬了一下他的手指,想起現在和他擁躺在床上,不就代表著從今以後,就是揚哥的人了嗎?於是,她靜默了。
單薄的睡衣,隱約襯出小寒勻稱、渾圓的胸,一種原始的、生理的慾望,教紀塵揚忘了一切的禁忌,他像一隻狂暴的雄獅嘶咬著她身上一寸一寸的肌膚,深入骨骸……
潮去潮湧,夢來了又去了,反反覆覆……
他柔柔地喚著她,她則羞澀地回應他。
偌大的雷雨,來了一陣又一陣……
他們彼此的內心在相貼的那一瞬間會合了,她含著眼淚的瞳孔,帶著顫抖的情感,指尖深入了他的肩膀。
他火焰般的眼眸,放射出千種情意、萬般柔情,充滿掠奪性的吻,片刻離不開她的身體。
「揚哥--」她喘息著、呻吟著……
惶惑、羞澀、興奮,各種情緒交融、激盪著她純稚的心靈,在朦昧之中,她走向了人生另一條路。今夜,她從一位天真的少女成了一個女人。
晨星動盪,長夜將闌,是到要說離別的時候了。紀塵揚的面頰輕拂著她,小寒摩挲著他的耳根和頸項。
「捨不得你走,但天要亮了,你不能躺在這裡……」不久,奶娘就會喚她起來梳洗,如果讓奶娘看見他躺在她床上,一定會把老人家給嚇壞的。
紀塵揚有所警覺,他匆匆起床,套上了衣褲,摟住小寒。「無論我在不在身邊,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永遠愛你。」他依然開不了口,把他就要離去的消息帶給她。
小寒壓根兒沒想到他會離開寒月山莊,因此聽不出他的話中話。
「如果你敢不愛我,我就捶死你。」 推他到窗口,笑看他跳出去。「小心點,別讓人給撞上了。」
捨不得走,揚哥才走兩步,又轉身,站在窗外,拉住她的小手。「我會想念你,你一定要等我回來,一定!」
「揚哥,」小寒上半身俯出窗外,雙臂環住他的頸項。「你好壞,我不要想你,永遠不想你!」 她又恢復了孩子氣的頑皮。
「小寒,小寒……」紀塵揚恨不得能夠帶她一起走。
「你快走,雞就要啼了。」小寒鬆開了他的手,催促著他。
遠方傳來雞啼的長聲,黎明劃破了黑夜。
紀塵揚不得不走,他狠下心,施展輕功,飛出了明月軒。
小寒站在窗口凝望,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輕輕地合上那扇帶來愛情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