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的風塵僕僕,翠蘿終於病倒了。
距離清涼山已不遠,莫鴻冒險進入太原城,尋得一間客棧讓翠蘿休養。
翠蘿見莫鴻要出門,心急地問道:「莫哥哥,你要去哪裡?」
「小蘿,我去幫你抓藥,你在這裡好好躺著,我會吩咐店小二,不准任何人進來打擾你。」莫鴻撫著她滾燙的臉頰哄著。
翠蘿抓住他的右手,緊緊貼著,「莫哥哥,不要離開我。」
莫鴻空出的左手撥了撥她的髮絲,眼裡儘是愛憐,「我去抓個藥,去去就回來,這兒離北廣城很遠,你不必擔心。」「都是我不好,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的事。」他俯下身,輕柔地在她唇上印上一吻,「出門在外,難免染了風寒,你趕快好起來,我們好早日上清涼山啊!」
說到正事,翠蘿的元氣立即恢復三分,勉強露出一個疲憊的微笑,「我睡一覺,醒來要看到莫哥哥。」
好像幼時,她閉上眼,叫莫鴻在她睜開眼之前,一定要變出令她驚喜的事物,以往,他從來沒讓她失望,不是變出一束小花,就是跳出蟋蟀,逗得她開懷大笑。那段日子,離她好遠好遠……
「小蘿,不哭!」莫鴻為她拭淚,知道她又想起往事了。
「我不要緊的,莫哥哥,你快去快回,我要睡覺了喔!」她亦懂事地收斂起淚水,不想再讓莫鴻擔心。
莫鴻疼惜地對她吻了又吻,自從他和翠蘿兩心相屬,彼此表白後,翠蘿乖巧得令他不忍,她總是握著他的手,靜靜地走著,夜裡,則緊偎著他睡去。她是這麼需要他,他發誓,一定要給她一個平安的下半生。
理妥她的被子,莫鴻小心地關上房門。向掌櫃的問了藥鋪後,他來到熱鬧的大街。
大街上的人群熙來攘往,誰也不會注意到他這個鄉下小子,他走進藥鋪,等著抓藥的人很多,他只好耐心等待。
身邊飄來一股刺鼻的脂粉香,他皺了皺眉,忽然聽到一聲嬌滴滴的呼喚。
「咦?這位小哥好面善,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隨著妖嬈的話聲,一團火紅的輕紗靠了過來。
莫鴻轉頭一看,是一個打扮冶艷的女子,一身的紅,就像燃燒的火堆,眼裡也燃著狐媚的光彩。他嚇了一跳,連忙避開她的視線。
那女子仍是定睛看著莫鴻,「我看過你呀!讓我想想……」
莫鴻已是急於閃身,卻被那女子拉住。
「啊!對了,你是幾個月前,到章府做客的莫公子嘛!」
經她一提,莫鴻也認出她了,「釵姐兒?」當初強灌他喝酒的釵姐兒?她怎麼會在太原城?她知道他正在被官府通緝嗎?若讓她報官,那還得了?
莫鴻不想理她,可釵姐兒仍挽住他的手臂,熱烈地道:「他鄉遇故知,真好!」
「我有事,不跟你多說了。」跟一個酒女拉拉扯扯,實在不是他莫鴻的行徑,更何況引起別人注目,也並非他所願。
「你不是來抓藥嗎?我也是耶!我初來太原營生,水土不服,得靠些藥湯來壓壓神。」釵姐兒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莫鴻看見夥計已經在處理他的藥材,勉強和釵姐兒敷衍,「你來多久了?」
「好幾個月了,北廣城生意不好做,還是到這種通商大埠,那銀子可是白花花的進來,白花花的好看呵!」釵姐兒賴在莫鴻身邊不走,看樣子還是在干她的老本行。
她大概不知道楓林山莊的事吧!莫鴻稍微寬心,走到櫃抬,掏錢付帳,回頭道:「釵姑娘,我有急事先走了。」
釵姐兒追出門外,「別急嘛!難得碰到同鄉,我免費請你上金鳳樓喝一杯。」
莫鴻啼笑皆非的看著她,她又想欺負他這個鄉下人嗎?「不!我趕著拿藥回去。」
「有人生病了嗎?那倒要趕回去,小哥,你是路過,還是落戶此地?」
她真是窮追不捨,莫鴻只好應付她,「暫時路過,明天就走了。」
「什麼?明天就走?那我更不能錯過和同鄉相聚,這樣好了,你和你生病的同伴一起搬到我們金鳳樓,我今晚生意也不做了。」釵姐兒更加挽住莫鴻不放。
「不行!釵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得趕回去煎藥。」
「小哥,你真是不給我釵姐兒面子,想想,有多少人為了與我共度春宵,不惜拿出白花花的銀子。我今天倒貼你們一晚,還一次賠雙,竟然有人不領情呢!」釵姐兒滿臉的不高興。
不能再和她糾纏不清,在這大街上鬧笑話,莫鴻用脫她的手,「我的妻子生病了,我要回去照顧她。」
「妻子?」釵姐兒的眼睛立刻發亮,「小哥,你成親了?哎……哎……看來你是個忠貞不貳的好丈夫。」她又用手絹抹抹眼角,說愁似地歎道:「何時我釵姐兒才能遇得良緣啊?」
莫鴻聽了倒有些難過,誰又願意淪落紅塵,以賣笑為生?於是他好言道:「釵姑娘,回去吧!我們後會有期。」
「不!」釵姐兒像是下定決心似地,「你的妻子也是我的朋友,遠來是客,我早到幾個月,就讓我招呼你們吧!」
☆ ☆ ☆
看到莫鴻帶著一個妖冶的女子回來,翠蘿著實吃了一驚,詢問他,莫鴻還結結巴巴的講不出一個大概。
釵姐兒卻主動奔到翠蘿床前,好不親熱地道:「這是莫大嫂嗎?好生標緻,真看不出莫公子有這個能耐娶得美嬌娘喔!」
翠蘿被她說得羞紅了臉。趁釵姐兒去喚店小二準備點心時,莫鴻趕緊把來龍去脈對她交代清楚。
翠蘿依然是面紅耳赤,「你竟然認識她這種女子,不過她看起來很熱心,應該是沒有惡意。」
「看你剛剛還一直瞪我。」莫鴻坐到床前。
「你……你怎麼說我是你的……你的……」「妻子」兩個字始終說不出口。
和莫鴻在一起,全然不同於章綸待她的感覺,跟著莫鴻,她才真正明白什以是溫柔、體貼,與愛情。
不是只有耳鬢廝磨的親密關係,更多的是互相信賴與扶持,攜手同行的生死相許。
兩人對看,一刻也不能離開對方。
「喲!」釵姐兒又走了進來,尖細的笑聲響著,「小倆口好甜蜜呢!看來我不該打擾你們。我已經請店家煎了莫大嫂的藥,又吩咐他們做幾樣小菜,你們盡量吃,我跟掌櫃的很熟,房錢我都幫你們付了。」
翠蘿忙道:「怎麼可以麻煩釵姐姐?我們……自己來就好了。」
「怎麼會麻煩?太原離北廣城十萬八千里,聽到同鄉口音,好讓人懷念。」釵姐兒一屁股坐到板凳上,拿出手絹在眼角擦呀擦的,「莫公子、莫大嫂,我們都是出外人,人家說月是故鄉明嘛!若不是為了生活,我們何苦老遠奔波到這裡,看那不圓不亮的月亮呵!」
翠蘿聽了也感到慼慼然,眼睛蒙上一層淚霧,口裡仍勸道:「釵姐姐,我們都是身不由己啊!」
釵姐兒捻起手絹,哀哀地說:「你們跑生意就算了,賺了錢,還是自由之身。唉!哪像我們這種煙花女子,怕一輩子尋覓不到良人,只好守著窯子,賺了錢,一分一厘存起來當老本,免得年華老去,孤苦無依……」
釵姐兒滔滔不絕地說著,敘述她幼年困苦,後母如何虐待她、不讓她吃飯,長大後又把她賣入娼家,然後,她遇到一個深情書生,那人如何憐愛她,到處籌錢為她贖身,卻遇上山賊打劫,財去人亡……
釵姐兒邊說邊擦淚,翠蘿也陪著她掉淚,人間可真是悲苦啊,看來不是只有她一人受苦,而是眾生皆苦,沒一刻安寧啊!
莫鴻察覺她的激動,怕影響她的病情,忙暗示釵姐兒打住她的悲慘故事,「釵姑娘,藥應該煎好了,我去幫小蘿端上來。」
釵姐兒抹抹臉上一條條五顏六色的淚痕,起身道:「等等,我叫小二的送上來就好,你們夫妻聚聚。哎呀!我叫的點心還沒來,肚子都餓扁了,我順便下去罵罵掌櫃的,做什麼生意嘛!」
釵姐兒一陣風似地出去,莫鴻細心地拭了翠蘿的淚水,「你真是個淚缸。」
「什麼淚缸?你當我是院子的大水缸?」
「你小時候不愛哭,原來都存到現在了。」
「我淹死你!」
莫鴻抵住她的額頭,「我願意一輩子淹在你的心海裡。」
翠蘿笑著,「你越來越會說話了,以前溫吞得像頭老牛。」
「老牛誠懇耐勞又忠實,哎呀!」莫鴻用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有點發熱,不吃藥不行了。」
「我還好,睡一下就好。」
「剛剛還聽故事,應該要多休息才是。」
「難得我們和釵姐姐異地相逢,她對我們這麼好,真是風塵奇女子,聽她吐吐心事也無妨。」
莫鴻點點頭,釵姐兒推門而入,拔高的嗓音嚷著:「開飯了,我陪你們吃一頓再走,兩位不介意吧!」
翠蘿道:「怎麼會介意呢!釵姐姐人這麼好,我們高興都來不及了。」
夥計擺好飯菜,莫鴻先拿了藥湯,喂翠蘿喝了,再扶她到桌前用餐。
釵姐兒羨慕地道:「少年夫妻,甜蜜恩愛,可惜我是徐娘半老了,不然,我也要找一個俊俏後生,跟你們一樣甜蜜。」
翠蘿又是羞紅了臉,「釵姐姐心想事成,一定可以找到如意郎君。」
三人吃著飯菜,閒話家常,方才喊著肚子餓的釵姐兒只動了一下筷子,似乎沒有食慾。
「釵姑娘,菜是你叫的,你可要多吃一點。」莫鴻勸著。
「方纔又犯上胃疼的老毛病了,我看你們吃就好,反正我回去金鳳樓還有得吃。」
「你不要緊吧?」翠蘿擔心地問。
「我該回去了,來吧!我敬你們夫妻一杯。」釵姐兒為他們倒了酒。
三人各由口喝了杯中的酒,莫鴻和翠蘿都沒注意到,釵姐兒用袖口掩著,偷偷地把酒撒到地上。
釵姐兒又說話了,「我說呢!江湖險惡,不是你們兩個年輕人所能想像的。」
翠蘿不解地看著釵姐兒,突然一陣頭暈,她以為是生病的緣故,才要喚一聲莫鴻,人已經軟綿綿的倒下。
同時,莫鴻也感覺不對勁,他想抱住翠蘿,卻是全身無力,眼皮酸澀,比醉酒還難受。
難道又被釵姐兒灌醉了嗎?
在完全陷入昏迷前,猶聽到釵姐兒自言自語,「早知道你們這般青嫩,直接就在茶水下蒙汗藥,省得我賣力演出……」
仍是朦朧混沌,也像是徘徊幽冥之間,似睡未睡,似醒未醒,魂魄飄蕩,不知飛向何方。
小蘿呢?小蘿為什麼不在身邊?他答應要一輩子保護她,他怎麼能丟她不顧,任她哭泣?
耳朵轟的一聲,一個熟悉的尖細聲如毒蛇般地鑽了進來。「我說呢!章少爺還省這十兩銀子啊!我為了幫你找回少夫人,下了三倍的蒙汗藥,這一點點本錢可不能省的。」
「你都讓他們睡了一天一夜了,怎麼還不醒?」章綸的聲音很不耐煩。
「我說章少爺,你們從南邊趕來,不是得花上一天一夜嗎?我不會武功,萬一這小哥半途醒來,一劍送我上西天,那我辛苦賺來的銀子豈不便宜了金鳳樓的嬤嬤?」
莫鴻好像可以看到釵姐兒正在賣弄她的風情。
「這間房今晚就讓給我們,你到外面去。」
「章少爺,為了讓少夫人睡得安穩,我還把大床讓給她睡,湯藥服侍,不敢怠慢啊!我已經兩夜沒有開張接客了,你可要賠償我的損失喲!」
「哼!你橫豎就是要錢!雪香,給她二百兩。」
「哎喲,多謝章少爺。」
「還不出去?」
週遭安靜片刻,莫鴻的意識逐漸清醒,麻木的知覺也在恢復中。「她的身上沒有東西。」傳來雪香的聲音。
章綸道:「莫鴻呢?」
「也沒有。」
「可惡,」
莫鴻覺得自已被踹了一下,整個人立刻清醒,一張眼,想要尋找翠蘿,卻是全身無法動彈,原來他的手腳都被繩索緊緊的縛住。
章綸哼了一聲,「終於醒了,說!你把雷霆劍藏到哪裡去了?」
莫鴻想奮力爬起,卻被章綸給踩住,他不顧自己的安危,心裡惦念的只有翠蘿,「小蘿呢?你們把小蘿怎麼了?」
「小蘿?」章綸惡狠狠地道:「叫得好親熱,她現在可還是我東方家的媳婦,你三師兄的娘子……」
莫鴻不怕高高在上的章綸,「你不是我三師兄,你更不配做小蘿的丈夫。」
章綸冷笑道:「翠蘿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帶她到處亂跑,我倒可加你一項誘拐良家婦女的罪名,罪上加罪,你二師兄恐怕也幫不了你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莫鴻毫無懼色,目光移到床上的翠蘿。
雪香走過來,「表哥,讓我把這小子殺了,省得唆。」長劍亮出,直逼咽喉。
章綸擋下她的長劍,「急什麼?還沒問出雷霆劍的下落。」
雪香咄咄逼人,「臭小子!快說,不要浪費我們的時間。」
「莫哥哥,別……別說。」翠蘿醒了,虛軟地攀在床沿,見莫鴻被縛,拚了命想起身救他,但病體加上蒙汗藥的威力,卻讓她力不從心。
雪香不屑地撤撇嘴,「哼!她叫他莫哥哥哩!表哥,她喊你相公也沒有這以親熱。」
「住嘴!」章綸鐵青著臉,來到臥榻前,握住翠蘿的手,「娘子,你不在家中享福,跟這殺人犯跑大老遠的路,可知我找你找得好苦?你那天怎麼不跟王虎他們回來?」
「放了莫鴻。」翠蘿沒有二話。
「他是殺你爹的兇手……」
「你才是兇手,你和尹耕學、朱譽都是一夥的。」
「你也看到了,是莫鴻把劍插到師父的心口,怎麼扯上我和二師兄他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爹要你們起誓,不得涉入江湖,你知道違背誓言的後果嗎?」
願遭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章綸搖頭笑道:「師父把誓言說得太過分了,我是大富人家,死也銅棺厚槨,安穩地睡在自家寶地上。」
翠蘿不講話,只是憂心地看著地上的莫鴻。
章綸看到她的神情,怒氣上升,捏著她的下巴,用力扭轉過她的身子,「你們這對姦夫淫婦,程翠蘿,你竟然公然給我戴綠帽啊?」
莫鴻驚怒,「章綸,放開小蘿!」
章綸道:「放開可以,你們哪一個人說出雷霆劍的下落,我就饒了你們。」
翠蘿不怕疼痛,冷然道:「雷霆劍不是都讓你們拿去了嗎?我不會戲法,變不出來。」
章綸笑道:「可惜有一截斷劍被莫鴻拿走了,這些日子,你跟他在一起,難道沒有看到一小段折斷的劍嗎?」
翠蘿神色漠然,「什麼劍我都看過了,就是沒看到你要的廢鐵。」
「她明明知道的,還在裝蒜。」雪香在一旁叫著。
「你安靜一點行不行?要不是那天你沒有看好翠蘿,怎麼會教她和這個混小子在一起?」章綸生氣的說。
雪香也沒好氣地回嘴,「我沒看好?我為什麼要幫你看好程翠蘿?是你和尹耕學差勁,動員全縣捕快,號召什麼江湖豪傑,找個莫鴻竟找了三個月。」
這半年多來,雪香的脾氣變得反覆無常,暴躁易怒,章綸勸她忍耐,娶翠蘿只是權宜之計,要她不必多心。誰知她還是天天扳著一張臉,令章綸越來越不能忍受,他起身怒道:「你還敢跟我大聲?誰教你殺了鐲兒,提早把我們的計劃曝光,讓程岡那老頭兒有所防範?差點也教朱譽捷足先登,要不是我和二師兄聯手,恐怕全讓你壞事了。」
「那天你灌不倒莫鴻,他回去通風報信,你倒怪起我來了?」
「你這個賤女人!」章綸氣得想要打她,回頭一看翠蘿的臉色,又放下拳頭。
雪香更是發飆,「哼!我就知道,你的心全向著這個女人了,當初你不是說要娶我,把她交給我,任由我發落嗎?怎麼,全反悔了?」
「表妹,你簡直不可理喻,娘的叮嚀你都忘了嗎?」
「表姨媽的話我沒忘,是有人見了美色,什麼都忘了。」雪香手上始終緊握長劍,倏地轉身,劍尖抵在莫鴻的胸口,「今天我非要在這個小子的身上刺個窟窿,讓你的美人心疼死,一輩子恨死你。」
翠蘿大叫道:「雪香,不准你這麼做。」
「呵!我可不是你的丫環,你沒權使喚我。」雪香不屑的說。
章綸也叫道:「還沒找到雷霆劍,你不可以殺他。」
雪香斜眼看著毫無懼色的莫鴻,「我的表哥,你可以問程翠蘿啊!她跟這小子當了一個月的亡命鴛鴦,怎麼會不知道劍的去處呢?」
翠蘿想要下床,卻被章綸擋住,她緊張的說:「雪香,你……你不能殺他,我說……我說……」
「小蘿,不能說,我死不足惜,不能再讓雷霆劍危害人世了。」莫鴻的臉色平和,視死如歸,心中難捨的是深愛的翠蘿。
「莫哥哥,不……」翠蘿伸出手,想抓住數尺之外的他,她流淚道:「你不能死,我……」
「師父說,雷霆劍的禍害就到他那一代,小蘿,再也不關你的事了。」
「還在情話綿綿?章綸表哥,你娘子當著你的面偷漢子,你都不生氣嗎?」雪香的劍尖刺入半分,殷紅的血在莫鴻的胸膛擴散開來。
章綸搶上前,想要奪下她的長劍,「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我就是要殺莫鴻,你能奈我何?我得不到我所愛,我也不會讓程翠蘿得到她所愛。」雪香狠狠瞪視床上的翠蘿,長劍已用力刺進數寸。
「莫哥哥!」翠蘿翻身下床,跌落在地,驚叫之聲不及劍光的勁疾。
眼看莫鴻的嘴角流下血絲,眼看他眼眸眷戀的深倩一點點地消失,翠蘿奮力爬了一步,眼裡奔流而出的洪水阻絕了她的去路。
突然,雕花窗子被撞飛,滿室激揚起窗紙木屑,一條灰色人影迅速躍入,一掌推倒錯愕的章綸和雪香,另一手抽出莫鴻胸口的長劍,一俯身,抱起了莫鴻的身軀,向外彈躍而去。
翠蘿心口一疼,人就昏了過去。
☆ ☆ ☆
庭院深深的章家大宅,翠蘿自從被章綸送回來之後,便不曾開口說過話。
能說什麼話?他們還不是要探出雷霆斷劍的所在?
莫鴻叫她不能說,她絕對不說,她不能讓他白白死去,更不能枉費爹娘臨死前護她、愛她的決心。爹娘都是善良的人,他們寧願自己是最後一名受害冤靈,也要保全女兒終生平安。只是,雷霆劍的詛咒太可怕,就像是一道魔箍,緊緊地鉗住程家後代的命運,把不知世事的她也捲入了。就連無辜的奶娘和鐲兒也因此而死,還有……還有下落不明的莫鴻。
她不知道那個灰衣人是誰,章綸為求早日尋得最後一截雷霆斷劍,雙管齊下,不只盤問她,更是馬不停蹄地追查莫鴻和灰衣人的下落,一個多月來,卻是毫無頭緒。
莫鴻最後的眷顧與不捨,此時猶在翠蘿的心頭盤旋,他愛她這麼多年了,她才剛開始懂得愛他,老天卻不給她任何機會,強行奪走最疼她的莫哥哥,教她一人如何獨自活下來?
章綸怕她不屈服,鬧自殺,除了門外看守的壯丁外,又派了兩個健壯的僕婦牢牢的盯住她。
自殺?呵!她是想死,只要她死了,她就是雷霆劍真正的最後一個犧牲者,那班江湖人士再也休想找到斷劍。
交出斷劍是一死,不交出斷劍也是一死。可是,她還要再見莫鴻一面,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她想告訴他,她這輩子來不及愛他了,只等下輩子再續情緣。
魂牽夢繫的還是楓林山莊內的歡笑,以及他溫暖厚實的胸膛,和那夜夜交握的指節。
不再有眼淚,她的淚缸是為莫哥哥而貯的。
吱嘎一聲,僕婦打開房門,進門的是水中仙。
她已經來第三次了,一次比一次臉色難看,若非章綸他們沒有本事從翠蘿口中套出答案,水中仙是不屑跟這個無知的女人打交道的,更何況當年她和他們程家還有毀容失明之仇,留她一命,不過是緩兵誘敵之計罷了。
她和莫鴻,總有一個人知道斷劍的下落。
「翠蘿,見了婆婆還不行禮?」水中仙語氣高傲。
翠蘿依然相應不理,短短幾個月內,接連發生變故,她的心都痛得沒有知覺了,還怕他們的威脅恐嚇嗎?挨餓、受凍、刀劍架頸拷問、她全都熬過來了,她只想說:莫哥哥,小蘿變勇敢了,你看到了嗎?
果不其然,水中仙揚起手掌,狠狠地往翠蘿的臉上摑去,她腳步踉蹌,粉頰泛起五根指印。
「大膽的丫頭,跟你母親一樣好強,你以為不開口,我就奈何不了你嗎?再讓你餓上三天,看你還不跪地求饒?」水中仙的單眼露出凶光,臉上的凹洞更形可怕。
翠蘿還是不說話。
「留你的目的,無非是要釣那個長工出來。真是失策!我看他都死了,留你也沒用,我就不相信翻遍全天下,找不出最後一截斷劍!」
翠蘿還是冷眼以對。
「不說話?好!變成死人就不能說話了,就讓你如願吧!」右掌再度舉起,欲往翠蘿擊下。
「娘!娘呀!」章綸搶了進來,拉住水中仙的手,「不要殺她,她武功不好,逃不出章家,也做不了什麼事,您就暫且饒她一命吧!」
水中仙亦是瞪視他,「你三番兩次阻止我殺她,就像雪香說的,你愛上她了嗎?」
「啊……好歹……好歹翠蘿也是孩兒明媒正娶的媳婦,而且,我們還沒有問出雷霆劍的下落,再說,莫鴻也一定會來找她。」
「找她做什麼?雙宿雙飛,留你讓別人看笑話?綸兒,你何時變得如此軟心腸?」
「娘,您也知道,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和翠蘿……」
水中仙勃然大怒,「嗯?那我瞎掉的一隻眼,還有你死去的爹爹,都要感謝他們程家的恩惠了?」
「孩兒不敢,娘,您別動怒。孩兒知道娘為了替爹報仇,隱忍了三十年,孩兒知道娘親所受的苦,必定為娘尋回斷劍。今天且讓我來跟她說,保證給娘一個滿意的答案。」章綸嘴上說著,眼睛已經瞟向角落的翠蘿。
水中仙看到兒子癡迷的眼光,沒好氣地道:「你要怎麼說服她無所謂,雪香那兒你要交代清楚,我可也是允諾你們的婚事,你不能讓為娘的失信,在你表姨媽那兒抬不起頭。」
「娘!您放心。」章綸又是好言相勸,極盡諂媚奉承之能事,說好說歹才勸走水中仙,接著又把兩名僕婦趕出門,回頭便下了門閂。
翠蘿縮在房中一角,無處可去,可她不驚慌,神情堅定如石。
章綸被她的表情嚇了一跳,這不是過去退縮軟弱的翠蘿啊!他不由得怯聲地叫道:「娘子。」
背後就是牆壁,翠蘿見他靠近,貼直了壁面,額頭冒出冷汗。
「娘子,別怕,我是你的相公,我不會傷害你的。」他一步步走向前,「雪香妹子太潑辣,老纏著我不放,可你是我的正室,她頂多是個偏房,將來她還是得聽你的。你脾氣好,又溫柔,跟以前愛玩的小姑娘不同了,所以相公是真的愛你,你只要聽相公的話,相公天天疼你,好不好?」
翠蘿不去看他。
「害羞啊?又不是沒有裸裎相見?」章綸伸手一攬,抱起了她,往床上走去,「真不知道你看上莫鴻哪一點?沒錢的窮小子,相貌普通,胸無點墨,終日忙著掃地補牆,功夫也不行,這種人有什麼出息?」見翠蘿在懷中掙扎得厲害,又補上一句,「更何況他弒師奪劍……」
「住口!」
章綸把她放到床上,壓著她的手,笑道:「娘子終於開口了,你開口就叫我住口,好。我住口,那你來親我吧!」
「無恥!你們才是殺害我爹的兇手。」
「那是朱譽殺的,不關我的事。」
「你們是一夥的,邪魔歪道,天理不容。」
「好犀利,娘子,什麼時候你也變得和雪香一樣凶悍?不可以,相公不會喜歡喔!改天我找個溫柔的小妾回來,你可不能怪我喲!」
他的氣息噴在她臉上,她嫌惡地轉過臉,苦於身體被制,只能徒勞地扭動。
「娘子,我們好久沒有在一起了,陰陽不調和,難怪你的脾氣不好,來,陪相公睡一覺,明天起來,一切煩惱都忘了。」邊說邊撫上她藕蔥似的手臂。
翠蘿咬著唇,睫毛已被淚水浸濕,她告訴自己不能哭,絕不能在惡人面前哭,雖是身不由己,但心是莫哥哥的,無論生死。
莫哥哥,你說的好,身軀不過是皮相,你說,你愛的是小蘿的心,不是小蘿的身,即使小蘿變殘、變醜、變老,你都會永遠陪伴小蘿。可是,一個多月了,你怎麼會捨得拋下我那麼久呢?如果我能丟下這副臭皮囊,是不是可以到那鴻蒙太空,以我的心,重新尋回你的心?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一起去找爹、娘、奶娘,還有膽小的鐲兒,好不好?莫哥哥……
翠蘿轉念至此,任章綸在她身上恣意親吻,待他的舌尖只到了她的唇齒之間,就用力的咬下……
章綸突然跳起來,抓著翠蘿的衣襟,「賤人,你打我?」
不待她的反應,一條頎長的人影從天而降,身手矯捷,落地無聲。
來人精神颯爽,濃眉大眼,直立在章綸面前,赫然就是莫鴻!
翠蘿終於掉下淚,是驚喜的淚水。她的莫哥哥終於來了!
莫鴻不疾不徐地道:「是我打你。」
章綸驚道:「你沒死?好,自找死路。」他跳下床,出掌前攻。
莫鴻輕快地縱躍,身輕如燕,掌法毫不含糊,招招直取章綸的要害。
接過幾招,章綸驚訝於莫鴻的功夫,他不是個只會耍弄拳腳的下人嗎?何時學到師父的內力真傳?
他竟然會節節敗退?莫鴻不用劍,卻能化手臂為長劍,把一套金楓劍法使得虎虎生風。不可能的!這套劍法也是自己所熟悉的,為什麼他不能找出破綻,化解莫鴻的攻勢呢?
剛要喚來救兵,穴道已經被莫鴻的快速手法制住,他軟軟地倒臥在地,發出一聲叫床似地呻吟,眼睜睜的看著莫鴻抱起翠蘿,飛身於椽上屋瓦破洞,消失在一方星斗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