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不是正常醒來的,也不是痛醒的,而是——
被什麼東西扎醒的!
可怕吧?
他微訝地挑起眉,只見一方黑色的絲巾隨風輕飄,悠悠地拂上了他的臉。
麻麻的,癢癢的,令他忍不住歎道:「能不能麻煩你取下頭上的斗笠?」
「什麼?」顧翩翩霍地直起腰來,凶巴巴地瞪著他(不過,她知道他一定看不見就是了),「我好心過來看你是不是睡死了,你竟然對本姑娘我諸多挑剔?好啦,由得你去了,你有本事就不要再醒過來。」
她晃了晃手上的剪刀,得意地向外走去。
「哦!」原來罪魁禍首就是她!她沒事幹嗎用剪刀刺他?嫌他還沒斷氣是不是?
他沒好氣地道:「要死要活都是我的事。」
顧翩翩一聽,一跳三尺高,「哪哪哪,是你自己說的,要死是吧?投河上吊,自刎服毒,哪一條都比你現在這樣快吧?何苦要選擇自暴自棄?」說起來,她就有氣,要不是怕他有可能會自棄生命,害她第一次救人就失敗,她會沒面子,她怎麼會一日一夜不眠不休地守到現在?又怎麼會想盡辦法來弄醒他?真是好心沒好報!
還以為救了一個人就可以洗刷掉小妖女的名號,誰知卻是個不知自愛的笨蛋。哼,白費她一番苦心。
「我想死?」南宮麒奇道,
「不是嗎?大夫說過了,你那一點傷啊,要是自己早點處理的話,不至於重成那個樣子,你還說你不是白我虐待?」顧翩翩不服氣地叉著腰。
南宮麒的身體重重一震。難道,潛意識裡他真的想放棄自己的生命嗎?難道,人生,真的在他眼裡已經毫無可戀了嗎?
其實,當匕首插入他的身體的那一刻,他真的有了一種解脫的感覺。如果,不是他的身體下意識地對危機產生反應的話,也許,他真的希望這一刀能夠結束掉自己的性命,
他已經是太累太累了啊,文繡死後,還有誰能支撐他的靈魂,安撫他的脆弱?
他怔怔地出了神。
顧翩翩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見他憔悴的臉孔駭人的陰沉著,慌亂向他道著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南宮麒倦極地合上眼睛,「這不關你的事。謝謝你。」這一聲謝謝彷彿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同時,也將她遠遠地推拒開去。
他這一生,是注定要孤獨的。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他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就算是死,他也希望自己能一個人孤獨地流盡全身每一滴熱血,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面對一個不知是敵是友的女子。
顧翩翩受傷地退後兩步,他在說什麼,謝謝?如此的客氣,如此的冷漠。
生死大事,原來在他眼裡也只如同一聲謝謝?
她明白了,她明白無論她對他做些什麼,利用他,或者是關心他,他都同樣的不屑,同樣的漠然。
那麼,難道,他昨夜短暫的甦醒後所表現出來的溫柔只是她的假想嗎?
還是,他根本就有著雙重的人格?
外表的孤傲冷酷,其實只是他內心脆弱多情的掩飾?
還是,曇花一現的笑容只是他內心深處已然遺忘的溫柔?
她看向他漸趨平靜的睡容,大悲大痛大喜大愁彷彿都已離他遠去,他又是她初見時那個琢磨不透,仰望不止的南宮麒了。
她緊咬著下唇,壓抑著想痛罵他一頓出氣的衝動,像一陣旋風般地捲出船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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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翩翩!你給我爭氣一點,千萬不要回頭。
她一氣奔到三十里外的高崗,這才腿一軟,跌坐在地。
救人!這就是她第一次救人所換來的代價。
她寧肯他對她的不顧不屑是因為她殺了他而不是因為她曾救過他!
所以,做一個壞人對於她來說遠比做一個好人要來得愉快得多。
起碼,她會對別人的仇恨與憤怒甘之如飴。
「大哥,那死丫頭的幫手那麼厲害,我們該怎麼辦?」高崗之下有一黑一白兩道人影緩緩而來。
又是他們?
顧翩翩連忙隱身於一個小土坡後。
「要想抓住那個臭丫頭,先要除掉那個男的。」黑煞陰側側地說道。
「我們兩個不是他們的對手。要不,我們還是把消息傳回神教,請少教主親自來一趟吧。」白煞憂心忡忡地說道。
「笨蛋!」黑煞斷然打斷白煞的提議,「如果少教主親自來了,還有你我活命的機會嗎?」
白煞想起少教主懲罰辦事不力之人的手段,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明的不行,難道我們就不會來暗的?」黑煞的臉上現出一種殘忍的快意。
「大哥的意思是——」
「欲仙欲死,魂斷愁傷!」
二人相視一笑。
斷魂煙?他們要用斷魂煙來對付他?顧翩翩凜然一驚。
雖然,到目前為止,她甚至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但,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他現在要用傷重之軀來對抗那慘烈的斷魂煙,她的心就不由得一陣緊縮。
不行,她不能連累他。
好歹,她也要好好保護第一條被她救回的人命。
不是嗎?
他的命是她救的,她就不容許其他任何人染指。
想到這裡,她霍地從土坡後面跳出來,笑吟吟地叫道:「黑伯伯,白伯伯,二位可還好嗎?」
黑白雙煞遽然一驚,想不到她會在此處出現,又見她笑語如珠,剛才的計議多半已被她聽去,料想她是有恃無恐,心下不免惴惴難安。
「怎麼,二位伯伯見到侄女無恙,很不開心嗎?」
「臭丫頭,這一次不論你有什麼詭計,爺爺我也不怕了。」既然,捉她是死,不捉也是死,那麼,何妨拚死一搏?白煞怒吼一聲,劈面一拳向顧翩翩擊去。
顧翩翩閃身避過,笑道:「好呀,你跑得過我再說。」
說著,身形一晃,向前疾奔而去。
三人在高高低低的樹林裡追逐起來。
只見她忽而向東,忽而折西,忽而在前,忽而在後,將黑白雙煞轉了個暈頭轉向。
這才使一個計,將斗篷,鞋子,一一沿路脫去,棄在路邊,裝作倉皇逃命的樣子,自己卻又循著原路折回,回到小船之上。
從明亮的光線之下進入到幽暗昏沉的船艙裡,她的眼睛不適應地瞇了一下。
依稀認準南宮麒的方位之後,她奔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嚷道:「起來!快跟我走!」
南宮麒不著痕跡地甩掉她的手,忍耐地皺了皺眉頭:「姑娘,又有什麼事?」
顧翩翩著急地跺一跺腳,「黑白雙煞馬上就要來了,你再不走,神仙也救不了你。」
「生死有命,姑娘何必如此介懷?」他的眸光如星子般寒光閃爍。
「你真不走?你不走我可走了?」顧翩翩一邊向外抬腳,一邊不甘心地回頭問道。
等不到南宮麒的回答,她狠一狠心,在瞬間竄了出去,卻又在下一瞬間退了回來,因為,她已聽見兩個人的腳步聲上了船,並且筆直向船艙走了過來。
船艙堅根本無處可躲,緊急之下,她再也顧不得任何禁忌,一閃身,鑽入了南宮麒的被中。
「臭丫頭,出來!你給我滾出來!」黑白雙煞在兜了一個大圈子之後,才猛然醒悟自己又一次上了她的當,二人仔細地思量了一番,覺得她最有可能的藏身之處還是船上。於是,又再度怒氣沖沖地折轉了回來。
「砰」的一聲踹開不怎麼結實的木板門,白煞罵罵咧咧地挑開了木格子小窗,這才看清屋內的狀況。
正對著他們的是一雙如大海一樣深沉,如天空一樣高遠的眼睛。雖然,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人還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但,黑白雙煞仍是三魂被嚇掉了七魄。
不是說了不來明的,來暗的嗎?怎麼被那小丫頭一鬧,主意就全氣跑了呢?現在,面對面地站在他的面前,他們還有勝算可言嗎?
黑白雙煞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齊齊像被人踩住了尾巴一般,如飛而逃。
顧翩翩縮在南宮麒的懷裡,仍是一動也不敢動。
老天!不是她不能動啊,而是羞得不敢動。
偎靠著他寬闊的胸膛,呼吸著他粗獷的氣息,她開始留戀起這片刻的溫暖。
「姑娘!我想,你的仇人已經走遠了。」南宮麒無動於衷地提醒她。
軟香溫玉抱滿懷的感覺雖然舒爽,但,被人利用的感覺可不那麼好受。
如果不是念在她曾救過他的命,那麼,躺在他身邊的她早已是一具死屍了。
顧翩翩羞赧地從被子裡抬起頭來,從窗外斜射進來的日光淡淡地映照在她清麗無儔的臉上,黑白分明的杏眸,挺秀的鼻子,嫩紅的唇瓣,腮邊似有若無的梨渦,果然是美人中的美人!
南宮麒的腦子「嗡」的一聲炸了開來。
難道,是他眼花了?還是,上天可憐他相思之苦,自責之痛,又將文繡送回到他的身邊?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可是,那樣一張春花般的面容分明就在他的眼前呀,還有,那哀哀的祈求,那無助而茫然的表情,正是文繡臨死之時臉上的模樣。這副情狀曾使他如癡如狂,心碎神傷。怎料,如今,卻在這黃昏的渡頭,在他備受思念煎熬之際,陡然間出現在他的面前,叫他如何不欣喜?如何不癡狂?
糟了!半路扔掉了斗篷。
顧翩翩駭異地看著他的表情,雖然,她對自己的容貌一向極為自信,但,南宮麒臉上震驚的表情仍是嚇傻了他。
她呆呆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訥訥地喊一聲:「南宮麒。」
南宮麒?是了,他記得,文繡到臨死之前才肯叫自己一聲南宮麒。從前,他只是她的大少爺,一聲大少爺,將兩個人的距離拉了多遠呵!而今,她再次站在他的面前了,她終於肯叫他一聲「南宮麒」了,雖然,聲音有些怯怯的,但,這是一個好的開端不是嗎?
是開端,他和文繡之間才有一個開端而已,僅僅只是一個開端,就已成最後的尾聲,她多麼狠心啊,居然不肯給他一個機會。她不肯給,上天也不肯給,多麼多麼的殘忍!
他激動地,顫抖地抓住她的手,生怕一鬆手這就是一個夢,「你來了?你終於來了?這一次來,你就不再走了,對不對?」
顧翩翩狠狠地眨一下眼,再眨一下。她有沒有看錯?一個那麼孤傲的男人,一個那麼陰鬱的男人,轉眼之間情深綿綿,難道,他也有心?他也有情?
那麼,此刻,這個男人所表現出來的失常,對於她來說算不算一件好事呢?
她嬌艷的唇瓣洋溢起一抹自得意滿的笑容,那笑容漸漸擴大,在她的臉上呈現出一種動人的光彩,閃耀在淡淡的落日黃昏裡。
「哈哈哈哈,好一幅深情綿綿,感人至深的畫畫啊。」黑白雙煞去而復返,現身之際已分別堵住了門窗兩處出口,擺明了甕中捉鱉的架勢。
南宮麒遽然一驚,眼中的柔情倏忽而逝,他冷冷地斜視著黑白雙煞,臉上佈滿殺氣。
白煞驚懼地退了兩步,難道,他們的猜測是錯誤的?
黑煞挺一挺胸,強自鎮定地說道:「小子,不用裝了,大爺早看出你身負重傷,何必強撐?交出那個小丫頭,我們便不與你為難。」
如果,他不是負了傷,又為何如此輕易地放他們走?那小丫頭又何至於將他們遠遠引開?這其中,一定有蹊蹺。
南宮麒瞟了臉色蒼白的顧翩翩一眼,淡淡地說道:「她人就在這裡,你們為何不自己來抓?」
他剛才在說什麼?!顧翩翩愣愣地看了他一眼,腦筋一時之間轉不過彎來。
「顧丫頭!還不快點跟我們走?」黑煞陰側惻地笑道。
顧翩翩銀牙一咬,從懷中掏出聖月令,手腕一翻,射出一排細密的小銀針,黑白雙煞身形一晃,已欺到她身邊,手上一拖一帶,將她從床上拉了下來。
顧翩翩一個趔趄,令牌脫手而出。眼看著就要落入黑煞手中,她忍不住一聲驚呼。
但話音還未落,也不見南宮麒如何動,令牌卻無巧不巧地落入他的手中。
聖月令的威力一下子比在顧翩翩的手上時不知增加了凡幾。
南宮麒右手一揮,聖月令發出一道凌厲的紅光,至左而右削向黑白雙煞。
他二人直嚇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慌忙翻門的翻門,跳窗的跳窗,眨眼之間退了個乾乾淨淨,去的時候遠比來的時候要快得多。
顧翩翩抖動著雙肩,撇著嘴唇,很辛苦、很辛苦地強忍著笑意。
「想笑就笑,何必忍得那麼辛苦?」南宮麒翻看著手中的黑鐵牌,漫不經心地說道。
「呵呵……」顧翩翩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笑聲清亮,直逼雲霄。
南宮麒懷疑地抬起一隻眼,有那麼好笑嗎?為什麼,她在被一路追殺的途中,還能擁有如此燦爛的笑容?
然而,在他的眼一接觸到她那張美麗而又熟悉的臉龐時,仍是不由自主地怔忡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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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你不會任由他們抓我走的,是不是?」顧翩翩愉快地閃動著一雙靈活的大眼睛。
船已經啟航兩天了,南宮麒對她雖然依舊冷淡如故,但,起碼,他沒有再說趕她走,不是嗎?
這是一個好兆頭!
她晃動著垂掛在船舷外的兩條腿,沒話找活地在南宮麒身邊嘮叨著。
南宮麒抱著面前的酒罈,又咕嚕嚕灌了一大口,像是沒聽見她說的話一般。
顧翩翩側頭看了他好一會兒,終於歎了口氣,拿出聖月令道:「你不是對它很好奇嗎?難道真的不想知道它的來歷?」
從上船到現在,除了那一次他莫名其妙地失控以外,她惟一看到他曾經感興趣的東西,就是這道聖月令。
可是,他卻從來不問它的來歷,就像從來不關心她的來歷一樣。
不過,她卻知道,要引他跟她說話,最好就是提一些他感興趣的話題。
果然,她聽見南宮麒說道:「如果你不想說,我絕不勉強。」
他的確是好奇,一個看似普通的鐵牌,為什麼有那麼大的威力?不但可以發射暗器,還可以發熱發光,就像一個儲存著高深內力的殼。一經催發,勢不可擋。
顧翩翩回眸一笑,露出一口編貝美齒和淺淺的梨窩,「如果你肯告訴我為什麼要救我,我就告訴你鐵牌的秘密。」
南宮麒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繼而譏諷地揚起嘴角,冷冷又不屑地笑了笑。
顧翩翩挫敗地瞪視著他,完全不能理解。不就是一命還一命嗎?她救他一命,他再救還她一命,如此而已,怎麼這麼難以啟口?不論她如何威逼利誘,他就是不肯說。不過,這樣也好,她以後就可以掌控他啦!
她倏地跳上船板,盛氣凌人地道:「你不說,我就不承認你救過我,那麼,我救過你一命,你這條命便是我的了,以後,我要跟著你,好好地看著這一條命!」
頓一頓,她像又想起什麼似的,追加一句,「記住!我叫顧翩翩!」
她一邊說著,一邊暗暗觀察他的反應。
卻見他不緊不慢地站起來,懶懶地開啟尊口:「我准你待到下船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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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沿江而上,這一日,抵達陝西境內,南宮麒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於是,他們棄舟登岸。
從這裡快馬行至三日,便可到達潼關,而麒嶙樓便在潼關以北三十里外的麒麟山上。
顧翩翩惴惴不安地跟在南宮麒身後,生怕他會忽然想起要她離開。
待到下船之後,那麼,下了船又怎麼辦?
他沒說,她最好也就假裝不知。
反正,在他面前,她永遠是說多錯多。
她真不知道自己上輩子欠了他什麼,說也錯,不說也是錯;做也錯,不做更是錯。
如果,不是教主追殺得那麼緊;如果,不是離了他,她再沒有把握找到像他那麼好的保鏢;還如果,她不是對他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她早就給他一記悶拳,再把他丟到爪哇國去了。
可是,現在,看人臉色雖很難過,但,總好過丟了性命吧!
這樣想著,她便死乞白賴地跟在他的後面,就像是他身上突然長出來的一根尾巴。
南宮麒到集市上買了點乾糧,再去挑了匹快馬,看看時間,已經日過中天,應該是午飯時間了吧,可他們連早飯都還沒有吃呢。
他在城外的十里亭歇了下來,拿出備好的乾糧,閒閒地坐靠在柱子旁,有一口沒一口地吃了起來。
他的眼光被自己控制在身前兩米之外,從來沒落在身後的女孩身上,但,他的心思卻不由自主地跟著她打轉,令他無比痛恨自己。
不錯,她雖然跟文繡長得一模一樣,但,她絕不是文繡。
她的身上全然沒有文繡的善良隱忍,只充滿了狡詐危險。他怎麼就會把她錯認呢?
是他太想念文繡,還是他太不瞭解文繡了?
拿地和文繡做比,本身就是對文繡的一種褻瀆。
他狠狠地咬著手中的炊餅,彷彿要把對她的怒氣和對文繡的歉疚全都發洩到它上面。
顧翩翩看著他大口大口地吞嚥著,全然沒有顧及到她的感受,她的心裡又恨又氣。
不錯,她現在是有求於他,她是卑鄙到用救命恩人這一點來威脅他,但,她沒有要傷害他,只求他能保護自己,難道,這也是不可原諒的錯?
從小到大,身邊的每一個人,不是對她充滿鄙視,就是對她滿懷厭惡。
每日每時,她都要絞盡腦汁地想怎樣去討好別人,為自己贏得一席之地,怎麼去預防那些心懷不軌之人的暗算。她的心,從來沒有哪一刻獲得過真正的安寧。
而惟一比較疼愛自己的只有那終年被監禁在黑屋子裡的姑姑。
而今,她終於找到一個不需要再防備,不需要再偽裝的地方,她怎麼捨得走?怎麼捨得放棄?
再說,她好不容易才逃離那個可怕的地方,又怎麼願意再度被抓回去呢?
而他,是她認定的,惟一可以讓自己不再回到過去的人。
一想到那些童年的夢魘,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她這一微小的動作,沒能逃過南宮麒銳利的眼眸。
為什麼,他對她,總是狠不下心來?難道,僅僅只是因為她的腳傷或是她的相貌像文繡?如果是這樣,她的傷早就好了,他也認定了她和文繡一點也不像。為什麼他還是無法將她漠視?還是,真如她所說的,他感激她的救命之恩?
但,他不是也救過她嗎?不是依她所說,可以兩相抵銷嗎?但,為什麼他總不願意承認,卻任憑他的心隨著她那可笑的理由而沉淪?
他暗歎一口氣,終於還是遞了一個炊餅過去,雖然,臉上一樣帶著厭惡的表情,但,他分明在她眼裡看到了感激。
他不是好人,千萬不要信賴他。他在內心告誡著她,但,嘴上卻什麼也沒說。
手裡握著南宮麒遞過來的炊餅,顧翩翩只覺一股暖流從指尖緩緩流淌過全身。
他並不如他外表所表現出的那麼冷漠,不是嗎?他還是關心著她的。
她微笑著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嚐著手中的炊餅。嘗盡人情冷暖的她,忽然極珍惜這片刻的溫情。
能偷得片刻的溫暖,對於她來說都是一種難得的奢侈啊。
然而,這分感動並沒有在她心裡保存多久。
因為,馬上,她便從南宮麒那張始終惜言如金的嘴裡聽到這樣的話語,「船,你也坐過了;東西,你也吃過了;現在,你可以走了。」
她愕然抬起頭來,一雙因感動而氤氳著霧氣的眼眸定定地瞅著他冰冷無波的眼。
「不必再耍什麼花樣了,我不會再讓你跟著我的。」南宮麒鎮定地站起身來。
夠了,她妨礙他已經夠多了,在他心湖裡激起的浪花也夠多了,他不想再看見她,更不想他原本不平靜的生活再被她攪得更亂。
如果,她有什麼困難需要幫助,那麼,他做到這裡,也已仁至義盡。
人的一生,沒有誰可以陪誰走完全程,就像他,還不是要一個人孤零零上路?
他背起行囊,牽過馬韁。
顧翩翩望著他毅然決然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如果說,她的不捨是因為從此再無人保護她,那是假的,沒遇見他以前,她不也是這麼過來了嗎?但,她為何心裡如此之酸,好似打翻了一罈醋般,那種從沒體驗過的酸瞬間瀰漫到眼底心尖。
她知道,她介意的是他的驕傲,他的目中無人,他的冷酷,他的無情。
如果,他在她面前從來沒有表現過那麼一丁點的溫柔,那麼,她絕不會如此難以割捨。可是,為什麼?他初見她的容貌時,那種哀哀心碎的感覺,那種失而復得的狂喜,是怎樣的震撼著她的心啊?
正因為她曾領略過他的柔情,所以才不能忍受他的冰冷。
她站起來,衝著他的背影衝動地嚷著:「這就是所謂的俠義嗎?你們不是滿口的仁義道德,鋤強扶弱不是你們的口號嗎?可是,我要說,見死不救才是你們的本色,落井下石才是你們的真理。」
俠義?這是第一次,南宮麒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名詞。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大俠。他做事只憑自己的喜好而為,甚至曾經要殺死自己的親弟弟。他是俠士嗎?不,他不是。但,為何他從她口裡聽到這句話時竟然是如此的震撼呢?
彷彿有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他的心頭。
他肩膀的線條僵了一僵,遲疑地止住腳步。
顧翩翩緊張地看著他,心撲撲亂跳。他站住了,他回過頭來,他向她望過來了,那麼,他改變主意了嗎?
從來沒有哪一刻,她像現在這樣的在乎過一個人的感受。
面對著那張充滿希翼的臉龐,南宮麒幾乎要再一次妥協了,可是,他不能,他不能就這樣隨隨便便地將一個陌生女孩帶回麒鱗樓,尤其是這個女孩看起來那麼危險。
他彷彿有一種感覺,一旦他和她有所糾纏,暗處就會射來無數利劍,切割他的心靈。
他把心一橫,再次掉轉過頭來,朝著大路大步行去。
他不能給她機會,同樣也不能給自己機會。
顧翩翩看著他終於漸去漸遠的背影,一陣酸楚湧上心頭,直衝眼眶,卻遲遲不肯落下來。
她緊緊地咬著下嘴唇,不讓自己哭泣。
她天生就是一個掃帚星,所有接觸過她的人都沒有好報。所以,從來沒有人願意親近她,沒有人願意陪伴她。
她是孤獨的,即使有再多的錢,即使捉弄再多的人,到最後,也只能剩下她一個人。
沒有人會在乎她的這一條命,她自己又何必如此看重?
她肩膀一垮,頹然坐倒在涼亭裡荒廢的石凳上。雖然手裡的炊餅還留有些許餘溫,但,她的心卻已凍結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