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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夜未眠 第一章 作者:水雲蒼月

  我以為自己遺忘了。

   或者該說,我以為只要不去想,就可以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這應該不難,因為人是那麼善於說謊的動物,每天不斷的在欺騙別人,也欺騙自己。

   然而當那個男人毫無預警的、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所有我極力想擺脫的記憶,立刻又鮮明起來。

   原先一切都是平靜美好的,那個該是喜氣洋洋的日子——

   「待會你可要仔細看好哦,因為我會把捧花丟給你。」一身白紗、臉上洋溢著幸福紅暈的關晨曦,清麗的臉龐在陽光下更顯嬌美,「接到新娘捧花的人就是下一個新娘呢,多浪漫啊……」

   見眼前這位如今就要成為我大嫂的人露出憧憬夢幻的神情,我忍不住莞爾。

   我這個好友啊,總是比別人多了股羅曼蒂克的情懷,是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

   沒想到,這回狼狽地逃回台灣,正好趕上他們的喜事。

   將手輕輕撫上腹部,我吁了氣,幸好婚禮舉行得快,否則肚子就藏不住了。

   我知道,晨曦和哥哥一直想得知孩子的爸爸是誰,但我始終沒說。

   這絕不是要掩飾或維護他什麼的,只是真的沒有必要。

   已經再也不會有交集的兩個人了,多提也無益。

   只會讓我再心痛一次而已。

   而這樣彷彿將整個人撕裂的痛,我不願再受。

   或者,是怕自己承受不了?我自嘲地苦笑。

   是的,我承認我在害怕。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堅強的,不管在任何情況——

   但我錯了,錯得離譜。

   原來我沒自己想像得勇敢,甚至,脆弱得不堪一擊。

   所以我只能逃。

   這是當時心裡惟一的想法,所以我回了台灣,狼狽得連自己都覺得可笑。

   但總會過去的。我努力讓自己露出開心的笑容。

   在婚禮上,不應該掉淚。

   即使,前方那對新人恩愛親密的模樣讓我心莫名地酸了起來。

   原來愛情真的會完全改變一個人。

   一向嚴肅拘謹而不拘言笑的哥哥,只會對晨曦展現柔情,我再次體驗到愛情的威力,和可怕——

   而當晨曦手上的新娘捧花朝我拋來,我只能輕輕退開。

   捧花太美了,而且它帶著幸福魔力啊……那是現在的我沒資格擁有的;我幾乎不敢伸手碰觸。婚禮已接近尾聲,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這樣歡欣熱鬧的場合,只會讓我感覺更加落寞悲傷。

   然而甫一轉身,便撞入一個堅硬的胸膛。

   「你以為,你想逃就逃得了嗎?」低沈而帶著霸氣的嗓音讓我渾身一僵。

   「是你?!」我驚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可能,他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他氣急敗壞、帶著怒意地將我緊緊扣住,逼近我:「你竟然一聲不響地回台灣?你怎麼能?」

   熟悉的氣息朝我襲捲而來,我顫抖著,咬牙強迫自己鎮定。

   「我為什麼不能?我要去哪裡都是我的自由,更何況台灣是我的家!」

   「我不准你離開我的身邊,跟我回去!」他大吼,鉗住我的力道幾乎弄痛了我。

   「你憑什麼不准?我說過我最痛恨別人欺騙我!風承烈,我不想再看見你,放開我——」我激動地喘氣,只能不停地掙扎,離開他仍我心慌意亂的懷抱。

   「你以為我會放開你?在你已經懷了我的孩子之後?」

   他暴怒的吼聲已經吸引旁人的注意,我努力忍住就快要掉出眼眶的淚。

   「那又怎樣?這並不能改變什麼,你放心好了,我絕不會死纏爛打的賴著你,我已經走得遠遠的了,你儘管和她去過你們兩人的幸福生活——」朦朧的視線讓我看不清他的臉孔,我必須用盡力氣才能逼自己說出這些話。

   「柔,別哭……」他忽地放柔了聲音,抹去我的淚水。

   我哭了嗎?他的撫觸又惹來我的心悸。

   都是他,我最討厭軟弱、只會哭哭啼啼的女人了,而他居然讓我三番兩次的失常,可惡!

   我可是孟雨柔啊,最堅強的孟雨柔。

   我真的一點也不想哭,眼淚卻怎麼樣也止不住……

   「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可以解釋,「他拚命用袖子擦我的頰,「該死的你別再哭了——」

   見掙脫不開,我索性放聲大哭,「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借口!你為什麼還來?你究竟想要我怎麼樣?」

   還不夠嗎?他已經自由了不是嗎?在我好不容易試著沉澱所有心情,他卻又出現在我面前,再度把平靜的一切全都打亂……

   「還不懂嗎?我完完全全都是為了你——孟雨柔!從來都不是別人——」他使勁抓住我的雙肩搖晃著,我低頭看著懷中不知何時落在手上的新娘捧花,腦海裡一片空白暈眩。

   「為了我?」我虛弱地扯出諷笑,「你沒有資格說這些話的,風承烈!我不會再相信一個騙子。」「我並非有意欺騙你。」他將我深深地擁住,「我真的可以解釋——只要你肯聽我說……」

   我閉上眼,只能不停搖頭,強迫自己不要心軟。

   「柔,不要這樣,「他疲憊地歎息,「你以為我千里迢迢趕來台灣是為了什麼?你無法否認的,你愛我——」

   「風承烈,你這只自大的豬!」我氣得只想狠狠揍他一拳。

   然而可笑的是,他說對了!

   我以為自己忘得了,在他出現之前我真的這麼天真的想著。

   但是我沒辦法!我全身顫抖著,幾乎是貪婪地嗅著他身上我再熟悉不過的氣味——天啊,我瘋狂的想念他!

   這個讓我又愛又恨的男人……

   「我不相信你真能將一切斷絕,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他的唇壓下,攫住我的,我只能軟弱地閉上眼,歎息。

   他的吻帶著強烈需索,收緊的雙臂彷彿要將我糅進他的身體;我無法抗拒地環抱住他頸項,甚至是和他一樣渴望……

   是的,我沒辦法離開他。我悲哀地想。

   即使明知將萬劫不復,我還是愛他——

   昏亂中,忍不住憶起我與他自相識起的種種,一幕接著一幕,不斷在我腦海中閃過,思緒飄洋過海,飛越台灣,到那個遠方的國度……

  

  

   義大利·威尼斯

   其實,人跟人之間的緣分,真的很奇妙。

   我不是消極悲觀的宿命論者,什麼一切天注定啊、冥冥中自有定數的,我一點也不喜歡。

   不試著去爭取,怎麼知道會失敗?該抓住的時候就要用力握著,因為很可能稍一鬆手,就從指縫間悄悄流失。

   即使努力過的結果還是不能達成心願,起碼心裡已經不會有遺憾。

   然而,我卻不得不承認,有時候,往往在不經意中,兩個原本是不相干的人,就這樣莫名其妙的相系、在人生的某個時段重疊了……

   明明,這是可以避免的啊,只要在出門時晚個幾分鐘、或是走路的步伐快一些、甚至方向角度微微改變,原先會在生命中交集、擦撞出火花的事件就會錯開,那麼兩人擦身而過,誰也不記得誰,就只是兩個陌生人而已。

   但事情往往不會這樣發展。

   偏偏就是這麼剛好,就在那樣的時間、地點、兩個不可能相遇的人有了交集——

   漫步在聖馬可教堂前,我的心情是輕鬆而愉悅的。

   水都威尼斯,我老早就想來拜訪。

   整個大教堂上下兩層是五個拱門設計而成的正門。拱門上層的中央,有四個姿勢優美、神采飛揚的金色躍馬銅像。

   下層五個拱門內部的繪畫,以聖馬可大教堂創建的故事為主題,以玻璃和馬賽克繪成的精美圖畫。

   從右邊看起,第一幅是十七世紀的「將聖馬可遺體從亞歷山大港運回的船」、十七世紀的「遺體到達威尼斯之圖」……

   我瞇起眼,當我發現我正欣賞這些畫,而且每一幅的名字我都叫得出來時,我不禁愕然失笑。

   大概是被晨曦傳染了,她愛畫成癡,本身是個漫畫家不談,關於文藝和藝術也頗有興趣,成天被她叨叨唸唸的結果,讓我不印象深刻都不行。

   說到晨曦——我想起臨出國前她急著找房子卻無著落,我便偷偷把長年不在台灣的老哥的房子鑰匙給她,撒了個小小的善意謊言……

   她應該已經搬進去了吧?反正晨曦只是暫住,老哥也不常回來,應該不要緊吧?

   正想著,剛一抬眼,便被人從前方猛然撞上!力道大得將我震退數步遠,我蹌踉地扶著身旁石牆才能勉強穩住身子。

   是哪個人走路這麼不長眼睛?

   我皺眉揉著被撞痛的肩,還來不及呼痛做出反應,便被來人一把抓起,我怔愣住,眼前的景象讓我嚇傻了。

   那是個胸前滿是鮮血的中年男人。

   「快……快走——」

   我根本無法動彈,只能瞪著眼看著他顫抖的嘴唇一張一合,困難地吐出沙啞的話,同時將手探進我胸口——

   我腦子轟然一聲,這才如夢初醒,一把將他用力推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人是誰?

   為什麼要我走?要走去哪裡?而且,最後居然還往我胸口摸!莫名其妙……

   我驚懼不明地瞪著他緩緩在我面前倒下,眼神卻始終沒有離開過我,我幾乎可以感受到他眸中傳達出的強烈訊息——

   走……走……你快走……

   他浴血倒地的模樣已經引起騷動。


   我驚魂未定,卻咬牙強迫自己昏亂的腦子快點運轉。

   「神經病,你要我走去哪啊……」我聽見自己無力地喃喃念道。

   我連連退了好幾步,卻絆到了什麼而險些跌跤。

   我驚呼,是一雙有力的健臂扶住我。

   我訝然抬眼,卻望進一雙深濃、像翡翠般的綠眸——

   瞬間,我彷彿被定住了般動彈不得。

   他眸裡那一片綠海,蕩漾著謎樣般的深邃光芒,使我陷溺其中……

   能想像嗎?那樣心被狠狠撞擊的感受。

   在我生命中從不曾出現過的悸動,在我心底漫開。

   是那樣極速的衝擊、強烈到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撼動心靈。

   以致於,我只能張大了口,呆呆地盯住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回神了嗎?」他放下我,是那種一點都不溫柔的力道。

   而且,聲音是冷冷的,帶著嘲諷。

   「你……」我才張口,他又皺眉忽然伸手一拉,將我帶到一旁,遠離愈來愈多圍籠而來的人群。

   「交出來。」他嗓音輕輕的,卻有無比的威嚴。

   「交……什麼?」我莫名其妙。

   他的臉色忽然變得難看,連眸子也在瞬間轉為墨綠,「不要裝蒜!」

   我一聽,火立刻冒了上來。

   「誰在跟你裝蒜?我還蔥咧!神經病。」我氣呼呼的,接著轉身就走。

   我向來就不是好脾氣的人,尤其今天發生的一切實在太詭異,我明明就是最無辜的人。

   去他的,這一切,我受夠了!

   然而在下一秒,我發覺自己被人騰空抱起。

   「東西沒有交出來之前,你別想離開。」他顯然耐性漸失,扣住我肩膀的手,用力地讓我發疼。

   「你要我再重複幾次?我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你——放我下來!」

   他的眼一瞇,銳利的眸眸盯住我,「不可能,都已經死到臨頭,他不會還把東西放在身上,一定交給了第三者——而你是最後跟他接觸的人。」

   「我說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什麼東西、什麼誰死了……」我奮力掙扎,而後忽然發現了不對勁。

   死……死了……?

   我暫時忘了反抗,將視線望向前方那具活生生在我面前斷氣的古怪中年男人。

   他冷冷地揚起了沒有笑意的唇,「想起來了嗎?快把東西交出來,免得無辜遭受牽累。」

   我不屑地用鼻子噴氣,「你也知道我是無辜的嗎?」

   哼,這個野蠻專制的臭男人,只有那雙迷人的綠眼睛可以騙人——

   「廢話少說,我再警告你最後一次,交出來。」他咬牙,我瞧見他額上的青筋暴突,顯然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我真的不知道你要什麼東西!我只是剛好站在那裡、被忽然撲過來的他很倒霉的撞了而已,什麼也沒有!」我氣得幾乎怒吼出聲。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看著我,緩緩開口:「女人,你不知道你給自己惹了什麼麻煩。」

   「哈!麻煩?」我諷刺地笑出聲,「先生,請你記住,這個麻煩絕絕對對是你給的!」

   這到底在搞什麼?我居然會碰上這種莫名其妙的事。

   「相信我,你們之間的恩怨我完全不知情,也和我無關——」我已經解釋得無力,但隨即,我想起了一件很可怕的事,「該不會……那個人是你殺的?」

   天啊,我是不是被捲進了什麼黑道利益紛爭的事件裡?

   此刻腦子開始不可自制地開始胡思亂起來,這彷彿是八點檔的連續劇或眾多劇情雷同的小說爛劇本裡常出現的情節啊。

   不會吧,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

   那男人沒回答我的話,只是冷笑:「很抱歉,你是目前惟一的線索,我恐怕不能讓你輕易離開。」然後,在我瞪大的眼中,將我強行扛走——

   「放我下來!我要告你綁架!你這個該死的……」我怒聲咆哮,話未完他忽然又猛地湊近我。

   他迷離的綠眸又讓我怔然。

   不公平,一個男人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眼睛……

   「我的名字是風承烈,你最好牢牢的記著。」他低沉的嗓音輕吐,手裡卻加重力道,將我架走。

   甚至沒過問我的意願。

   我眨著眼,好一會兒才恍然回神。

   該死,我完全無法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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