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最後的一夜激情,沒帶走任何東西,沒有驚動任何人——
我甚至不敢看身旁尚在沉睡的烈一眼。
非常狼狽的,落荒而逃。
當跨出城堡的第一步,我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怎麼說呢,是一種難以形容的複雜空虛。
我閉了閉眼,再緩緩睜開,遙視遠方,目光是堅定而無猶豫的。
將背後的巨大陰影遠遠拋在身後,我挺直背脊,邁開步伐。
沒有遲疑,沒有回頭。
我把自己的思緒清成空白,什麼也沒想,只是依著心中唯一殘存的意念——走,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
即使所有的一切再也回復不了當初、即使已將心遺落在這裡,我還是得離開,沒得選擇的。
我幾乎沒有思索,訂下回台灣的機票。
長長的飛行途中,身心皆感疲憊,卻無法合眼。
將手輕輕覆於腹上,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地說著對不起。
不能給他一個健全的家,我不能否認自己是個失職的母親。
可是請原諒我的自私,這個孩子是我僅有的一切——
漫長的空中行程終於結束。
當一踏上睽違已久的台灣土地時,我竟整個人恍惚起來。
熟悉的語言、熟悉的黑髮黃膚、熟悉的擁擠人潮……
當所有再熟悉不過的一切襲捲住我,我卻彷彿被人掐住了脖子般無法呼吸,只能張口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我回來了,這裡是台灣。
霎時,在意大利的一切,瞬間在極度清晰之後,迅速變為模糊。
我終於領悟到,全部都過去了。
威尼斯、城堡、還有那個已深深烙進心中的人影。
都過去了。再也不可能重來。
一陣酸楚猛然竄上,眼淚以我不敢置信的速度滑下。
快得讓我莫名,措手不及——
在之前,我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毫無感覺。
心已死,早已變得麻木,失去情緒感應的能力。
是故,從離開、訂機票、上飛機,直到剛才,我始終是平靜的——或者說是木然?我不在乎,反正都是一樣的。
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麼甫下飛機、吸入熟悉的污濁空氣,便再也無法控制自已?
隱約從掌心傳來的痛楚,讓我訝然一震。
是被玫瑰花刺傷的傷口。
瞬間,我整個人恍悟了。
並不是不在乎,只是故意欺騙自己漠視不理。
我還是不夠堅強啊。
眼淚落下,不曾間斷。
並不是沒哭過,卻從來未曾像現在這樣失控。
淚水彷彿有意識,我完全掌控不了。
我甚至沒辦法抬手拭淚。
只能任它像洪水潰堤,以驚人的速度成把成把的往下掉……
行經的人們皆訝異不解地看著我,我的腳卻彷彿生了根般動不了,只能視著前方,直挺挺地站著。
不是的,我並不想哭啊,可是眼淚為什麼止不住?
我終於明白,原來一直認為已經平靜的心,並不是真的釋然,而是整個硬生生被掏光、只餘下一片虛茫的「空」……
前所未有的可怕無依感緊緊攫住我,漫延至全身。
一切都……結束了。
淚水模糊了整個視線,僵直的腳再也站立不住,「咚「的跪倒在地,無視於來來往往的人潮,我崩潰地痛哭失聲——
直到情緒逐漸平復,我幾乎以為眼淚已經流盡了。
在周圍異樣的目光下傲然起身,我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哭泣。
既然已決心離開,我便不會讓自己繼續沈緬在悲傷的過去。
縱使心中的缺口再也不可能填平,然而今後的日子,我會讓自己過得更好。
因為我是從不虧待自己的孟雨柔。
我嘴角輕輕揚起了笑。
是的,我一定可以。
走出機場,招了輛車,想也沒想就往哥哥的住處去。
因為我想起了晨曦——在臨出國前,我私自把哥哥住處的鑰匙交給她,讓急需房子的晨曦暫時有個安身之處。
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一如往常的神采飛揚,精神奕奕地掛著笑臉開門而入——
只是我怎樣也沒想到,映入眼簾的竟是哥哥和晨曦兩人在沙發上吻得難分難捨!?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我。
在一陣尷尬後才弄明白,晨曦竟在搬進來的第一天,就和我那個一年難得回來幾次的哥哥碰上,於是展開了兩人的「同居生活」——
這個誤打誤撞的巧合,居然讓兩個性情南轅北轍、完全無一絲兼容的人墜入愛河,真不禁讓人感歎愛情的奇妙……
看小兩口甜蜜恩愛的模樣,雖然讓我有些心酸落寞,不過我是真心為他們心喜。
其實愛情也可以有好結局的,不是嗎?
「雨柔,你真的打算獨自扶養孩子?」
在他們大婚的前一夜,晨曦到了我房裡,憂心忡忡地問。
「嗯?是啊,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手裡拿包蘇打餅,津津有味地吃著,邊分神看了她一眼。
懷了孕後,胃口變得很奇怪,尤其每天早上免不了的孕吐幾乎將我折騰個半死,幸好不知從哪兒聽說蘇打餅能有效治孕吐,於是它從此成了我手邊必備的食品。
「可是,這樣對你不公平——」晨曦皺著眉,似乎不太滿意看到我還能這樣悠閒地啃著餅乾,「再怎麼說,也該讓那個男人知道你有了孩子……我真的不懂你為什麼要這樣委屈自己?」
「錯了,我再繼續留在他身邊才是委屈!」我將嘴裡的蘇打餅咬得卡卡作響,「總之我不想再提,別再問了,好嗎?」
將最後一片餅乾塞入嘴裡,我對她微笑著,同時相當滿意自己已經能夠保持平穩的情緒。
晨曦直直視著我,歎息,「你一向都明白自己在做什麼,所以我不會再問,但我只想讓你知道,你並不是孤單一個人的;不管怎麼樣,都要讓自己快樂,好嗎?」
我動容地抱緊她,「別說那麼感性的話,我不習慣。」
她笑了出來,纖細的手臂回擁我,輕道:「你要是讓自己不幸福,我可不會饒你哦。」
「遵命,嫂嫂!」我故意高喊,並如願地看到她雙頰微紅,「什麼都不用擔心的,你只要等著明天當個美麗的新娘就行羅——當然我這個伴娘也不會遜色的。」我輕快地說,又惹來她的笑聲。
房內頓時充滿著一片溫馨。
是的,我很快樂。我這樣告訴自己。
一個人要活得更好——我做到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