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犰點頭。
尹夫人無語,蒼白的瘁容上糾著矛盾的痛苦。其實,她也不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態為何,是希望女兒相信真相,醒悟,回到這裡來?還是希望女兒別相信,繼續跟著生父?
殘酷的真相,醜陋的事實,是如此不堪承受呵!
慨歎一口氣,尹夫人怔怔囈喃:「或許,這樣也好……萬一打擊太大……」
沈似峰不是真心要回小尹的!她只是一顆棋子,他用來戲耍及對付敵人的一顆棋子!隨時可以丟掉、犧牲!
惟有她覺悟,看穿他的謊言,沈似峰才會停止利用她而改採其他的作戰手段!
邪犰心想。卻沒出聲,以免更增添尹天人的擔憂。
「你說破了嘴,汐池都絕不肯相信的。」尹傳雍篤定道。相信謊言,至少她的世界還算美好,並沒有誰做錯什麼,只是她的親人們在起衝突罷了。而她認為這種恨遲早會消弭,到時候一切都將雨過天青。可是一旦接受真相……慘絕人寰般的真相……會不會毀掉她所有活下去的勇氣?
「這世上真的有邪靈附體這回事嗎?」尹夫人突然冒出一句。
尹傳雍和邪犰都深切瞭解她的意思。也難怪她會如此想啊!
尹夫人腦海裡不自覺浮起一則則畫面---
剛喪父失母的小男童,雙眼微微紅腫,俊秀的小臉上有著超齡的鎮定,緊抿的嘴角隱逸出他內心的緊張,眼底的一抹爍光隱洩出他對於這陌生環境的惶恐……興奮的小男童,好奇仰望母親懷裡的女嬰,嚷著他也要抱抱看,旁邊站著的父親揉揉小男童發頂,微笑……英挺的少年步上講台,開始發表畢業生感言。清晰的口齒,凜雅的豐儀,完全攝住台下觀者的心神,當然也包括他那對無限欣慰的父母。整個大禮堂彷彿什麼都不存在了,只有台上這發光體……青年與父親並肩而行,一般的熠熠傲人,母親上前拉住愛兒詢問,雖明知以他的優秀,到父親公司上班絕不致有問題。他談笑風生,攬攬母親肩膀,滲著孝順與愛護的意味……真快啊!母親欣悅地想:轉眼間已長大了!恐怕過不久,就會帶女朋友回來哩!
為什麼?為什麼好好的一個人,會突然變得比惡魔還恐怖?---迷信的邪靈之說,竟成了唯一合理的解釋似的!
二十二年來,尹夫人沒有一天停止被回憶刺痛。點點滴滴,絲絲縷縷……她第一次在他床前講故事;他第一次由「伯母」改喊「媽媽」……無數的第一次,無數的不是第一次,午夜夢迴都教心碎的母親哀泣難止……但,他卻幹出那樣的獸行!尹夫人其實一直分不清自己對「那個人」的感覺,愛?恨?恐懼?全混在一起了!
如今,二十二年後,蟄伏的惡魔再次冒現,誓要毀天滅地!這一刻,尹夫人終於明白,她對他已只有---怕!
是的。怕!再沒有其他感覺!
「尹夫人,你好好休息。」邪犰說。
她點頭。小邪從小就喊「尹夫人」,她感受到的卻像是「媽媽」般的親切與孝意……是移情作用嗎?這不重要。她完全信任他---未來的女婿、一生的兒子啊!
邪犰緊握一下尹傳雍的手。「我先去見兄弟們。」
「去吧。」
邪犰的背影消失在房門口。
尹傳雍看著,眼眶霧影隱隱泛起……當年那場致命打擊,確實徹底摧毀他們夫婦倆對人性的信任!「兒子」,這曾經多麼渴望而又令他們引以為傲的名詞,已變成一想起就栗入骨髓的毒咒!
但,上天畢竟作出了補償!
小邪---絕對值得他們夫婦倆再次投下親情的賭注!
自一歲多被撿回來開始,邪犰每年中有八個月以上都和其餘四煞一起,在全球各地的高山、森林、沙漠、雪域……等處接受最艱險嚴格的訓練,剩下的時間則待在蘇黎世尹邸,由尹傳雍親自培育。
離開房間後,邪犰走向客廳沙發處。
鯊鷹豹螫正低聲商議中。
「教主對那禽獸始終還有一念之仁,加上現在又心亂如麻,恐怕要好幾天後才可能作出決定。」邪犰道。
「我知道。」狂鯊回應。
好幾天後,尹傳雍未必能作出決定。大義滅親?談何容易!畢竟是父母心,即使不肖子泯盡天良,又怎能狠得下心予以格殺?
事實上,這些年來沈似峰都在東南亞等地做生意,隱密低調,但絕佳的商業頭腦及奇準的投資眼光,依然讓他累積出鉅大財富。尹傳雍一直佯作不知,只是暗中派人嚴密監視,慎防沈似峰赴美加等地。沒想到,沈似峰竟使出一招金蟬脫殼,製造「仍在香港進行重大交易」的假象,人卻已俏俏潛至紐約接近尹汐池……「我剛才去見小尹。」邪犰正要報告。「她……」
身後的魔鷹和餓豹同時出手,迅如電光,邪犰乍驚覺馬上閃避,卻如何來得及!
後腦與後頸同時中擊,軟軟倒下……***
夕陽仿似焰;卻又有點如血……一樣的天色、一樣的海風,但,她的心境呢?
大自然謹守不變的規律,遵循既定的軌跡,週而復始……但,她的世界呢?
經歷過秋索冬峭,逝去的春夏還會出現在生命中嗎?
「汐池。」沈似峰問,「你覺不覺得---這情形,很像那天?」
「是啊。」她暫停削蘋果,看著父親,「好奇怪喔!那天在這裡聽你說往事,我感覺自己就是那個孩子,是你尋覓多年、生死未卜的孩子;現在知道了真相,卻反倒有種恍惚迷惘的感覺,不曉得自己究竟是誰,失掉存在感。」
「這幾天你受盡煎熬,精神狀況很差,難免會這樣。」沈似峰關切道。「今早小邪……」
「他瘋了。」尹汐池若無其事地回答。繼續削蘋果,削得極慢,似專心又似心不在焉。
這遊艇設備先進齊全,僕傭成群,她想吃什麼山珍海味只需開口吩咐即可。但她偏要自己削水果。
隨便找些什麼事做,或許能稍釋她的愁憂……沈似峰暗忖。「小邪是好孩子,他對我的成見太深,才會氣得發狂,一時衝動想傷害你。」
「爸!」尹汐池蹙眉,再次放下蘋果和刀子,「你幹嘛替那種人說好話?你不知道他編來唬我的故事有多可怕,把你和媽媽說得---」
「我不知道小邪說過什麼,也不想知道。」沈似峰表現得甚是寬宏大量,「反正那都是情緒化的言語,不必計較。」
尹汐池突然歎息道,「我覺得我好像根本沒有瞭解過他!我們在一起說不定是個錯誤。」
「汐池,你已經長大了,」他規勸道:「除了自己要懂得分辦是非曲直,更要懂得處理感情。這次的衝突純屬親情上的問題,如果因此而導致你和小邪分手,爸爸會感到非常內疚的。」
「別說他了。」她悻悻道,繼續削蘋果。
她大概仍在氣頭上,才會如此。沈似峰臆度:事實上,以小邪今早的狂暴行為,她現在能這樣平靜已算很難得了。
「爸,你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對媽媽的感情?」她話鋒忽轉。
沈似峰沉吟片刻,「不太能確切知道。只知道,當發現的時候,已經無法自拔,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媽媽對你呢?」
「應該是同樣的情形吧!」
「你怎麼分得清,對她是男女之愛,還是兄妹之情?」尹汐池追問。
「感情的東西本來就很微妙,很難用言語說明。我們的愛或許是這兩種愛的混合。」沈似峰表面上認真回答著女兒的詢問,心思卻早已飄到最重要的大事上:尹傳雍與五煞正處於六神無主、手足無措之際,此時趁勝追擊,必能一舉殲滅他們!
明日,就是他們的死期!
「可是,我從來沒有把小邪當作哥哥。他應該也沒有把我當妹妹。」尹汐池頗困惑似的,「我無法想像,一直當作哥哥的人,長大以後居然會愛上他!」
「任何一種感情型態,本來就只有當事人明白,旁人終究難以體會。」沈似峰幽幽慨歎,「否則,你爹地媽咪亦不會用亂倫罪來判我和你媽的死刑了。」
「可是……他們也把小邪當兒子,為什麼全力贊成我和小邪在一起?」她啜音微微顫抖,似在強抑激動,「為什麼不說我和小邪亂倫?」
「情況不一樣,怎能相提並論呢?」沈似峰輕描淡述道。「我是直接喊他們爸爸媽媽,他們也真的是從小就把我和你媽當成兄妹,完全當成兄妹。傻丫頭,你怎麼越來越會胡思亂想?」
尹汐池緊咬下唇,熱淚沖眶,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左手一個不穩,握住的蘋果掉下來,她慌忙要搶救,右手水果刀刀尖不知怎的---居然在自己的左手腕處割下一道又深又長的口子!
鮮血立即噴湧如泉,煞是駭人!
「汐池!」沈似峰已繞過小圓桌,竄到她身旁。
他橫抱起她狂奔,準備急救;她突然舉起右手刀子,猛捅入他的胸膛,歇斯底里地哭喊著,「我們一起下去見媽媽!」
沈似峰停步,驚怒交集瞪著她。
尹汐池不知他衣內有防彈軟甲,一刀捅不入,刀子便從發抖的手滑落,然後開始狂亂嚎哭,口中重複著那句:「我們一起下去見媽媽……」
「你相信他們了?」沈似峰簡直無法置信。
她早已打定主意要和他同歸於盡,之前的鎮靜全是裝的?問了一堆關於愛的問題也是在套他的口風?他的佈局完美無缺,單純的她怎麼可能窺出破綻?若說是邪犰搞的鬼,就更不可能!邪犰兩次前來找她,所有言行舉止都在電眼監視之中,根本耍不出花樣!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向來掌控一切的沈似峰,生平首回,終於也嘗到了被暗算的滋味---被親生女兒暗算!
有數秒時間,他全是驚怒的情緒;有數秒時間,他的意識全裝滿種種疑竇!
但,數秒已然足夠---任何人只要有一秒的卸下防備,即有可能被趁隙而入!
沈似峰身後的欄杆外,一條人影閃電般飛竄出來!
沈似峰警覺到的時候,也是他聽到槍聲的時候;尹汐池猶在狂亂嚎哭中,已見到今生最恐怖的景象---
父親額頭爆裂開一個大洞,血肉噴濺……***
乍醒過來,邪犰立即彈跳而起。
靈捷的思路迅速在瞬間拼湊出梗概:他被鷹和豹擊昏!四煞這麼做一定是決定不待教主的命令,暗自出動狙殺沈似峰!必要時甚至犧牲小尹亦在所不惜……「小尹!小尹!」他驚惶失措,緊抓住面前餓豹的雙肩猛搖,「她怎麼樣?」
喊完又飛竄向房門口,餓豹微笑拉著他,「放心,她沒事。」
「沒事?」邪犰一臉怔忡,似乎不明白這兩個字的意義。
「你這小子壞事做得多,所以上帝和閻王都還沒打算收容你的老婆!」餓豹大笑搭著這個目瞪口呆的木頭人,往房外走去,「雖然我也很希望看見你惡有惡報,訂了二十二年的﹃貨﹄臨到頭來卻飛掉!」
邪犰逐漸定下神來。滿心只有一個念頭:她沒事!她沒事!她沒事!……餓豹斜側頭看他:一張驚魂未定的臉,雙唇仍微微翕抖。
這可真是千百年都難得一見的「奇觀」啊!餓豹忖度:古靈精怪、無法無天的小鬼,終於還是淪落到為情折磨、為情所困的地步!
素知邪犰身邊總繞滿紅粉知己,但那只是假象,餓豹理解到:能令小邪這樣,也惟有尹汐池那魯莽的笨丫頭!
為什麼?莫非真是一起長大的緣故?
「沈似峰呢?」邪犰緊張地追問。在鯊老大的領導下,四煞絕對有足以殲滅世上任何狂徒的力量!但,碰著沈似峰……餓豹侃侃道出傍晚那驚悚的狙殺過程,二人步出屋外,上了車。
原來,今早邪犰再度前往遊艇找尹汐池,陷入瘋狂狀態「要讓她知道什麼叫強暴---」這其實是一齣戲,也是一個局!狂鯊已將昨日電視連線時眾人對話的內容錄下,並轉錄入一個耳塞般小巧的精密儀器,吩咐邪犰故意佯作怒極失控,然後趁亂把小耳塞塞進尹汐池耳裡。她被弄亂的散發恰可蓋住小耳塞。
因此,無論是透過隱藏式的監控電眼,或是後來親身來到房中,沈似峰竟沒發現邪犰使的詐!百密,終究難免一疏---世上豈有絕對固如精鋼、滴水不滲的防衛?
小耳塞傳遞予尹汐池的訊息,除了狂鯊等人剖析沈似峰的心態而沈似峰直認不諱的那番對話外,還包括狂鯊冷厲的聲音---責她任性妄為,堅持要認禽獸為生父,令尹傳雍夫婦再度受傷害,亦令生母尹似霓死不瞑目;譏她兩父女留在人間只是禍害,不如拿把水果刀了結……並促她衝進浴室,聽完後將那耳塞衝入馬桶內。
狂鯊的心理戰術運用得巧而准,尹汐池大受打擊,萬念俱灰之下,果真選擇了與父親同死---這種種,自然都在狂鯊的「渴盼」中!
擊昏邪犰後,鯊鷹豹螫四人便趕到海濱,藏匿埋伏在遊艇四圍。伺到了那關鍵的一刻,沈似峰生平絕無僅有鬆懈防備的一刻,狂鯊首先飛躍出來,以最重型的衝鋒鎗轟破沈似峰的後腦,子彈由前額射出;魔鷹、餓豹、毒螫趕緊現身,制住甲板外守衛的槍手……餓豹敘述完畢。
邪犰終於瞭解整個狙殺過程。
他原也以為小耳塞裡只有那番對話,能令尹汐池看透沈似峰的真面目的那番對話,竟沒料到狂鯊會設下這樣一個陷阱讓尹汐池跳入,藉此終結沈似峰的不敗---沒有人,可以永遠不敗!
車子抵達醫院。
兩人下車。邪犰焦心如焚,疾奔進醫院。小尹!小尹!小尹!
雖然她只是腕傷,並無生命危險,但他明瞭她精神上的創痛……那豈是一個年輕女孩所能負荷的?
病房裡,尹傳雍夫婦對坐無語。當心中血淚盡已乾涸時,人往往反顯得平靜。
剛才,尹傳雍已在太平間認領了沈似峰的遺體---以養父的身份。遺體數日後將運返蘇黎世。
邪犰推開房門,大步走入。
「教主!夫人!」邊呼喚邊衝到床旁,緊盯著枕上那張臉。
那張臉頗蒼白、頗憔悴。即使在昏睡中,微蹙的眉宇仍持續不斷地透露出內心的煎熬……他瞄向那左腕。厚厚一層紗布。
「縫了十四針。」尹傳雍說。
邪犰點點頭。想像著那道又長又深的傷口,想像著她割下去時那種義無反顧的決心……久久,他才能移開視線。過去握住尹夫人雙手,柔聲安慰:「不會再有事,從今以後不會再有事了。」
「是啊……」尹夫人嗓音像一根脆弱的抖弦。瞅著面前堅定的俊容,她的悲哀慢慢沉澱……是啊!她曾經有過一個最好的寶貝兒子,卻突然被撒旦操控了去,最後還永遠被奪走了;而現在,命運補償給她的,是一個真正的好兒子!
從今以後,都不會再有事了!
尹汐池逐漸轉醒。
床旁三人極為緊張。她……會怎樣?
尹汐池睜開眼,瞳孔瞠大,那裡面有呆滯,也有震懾。
彷彿眼前是三個陌生人,生平未曾見過的可怕陌生人……接著,她像被電極般整個人一栗,隨即厲聲尖叫,發瘋似地用右爪去撕扯左腕的紗布。她要死!
邪犰眼明手快地制住她雙掌。她歇斯底里扭動掙扎,哭叫得如此慘烈……「讓醫生替她打鎮靜劑!」尹夫人噎喊,轉身就往房門跑。
「不必。」尹傳雍拉住妻子,上前立即重重摑了尹汐池兩巴掌。
她愣怔,全身瞬間僵住。邪犰也放開了她的雙掌。
尹傳雍緊擰她下巴,怒喝道:「你敢死?你敢丟下爹地和媽咪?」
她尋死的力量登時潰散,只能啜泣,啜泣,啜泣……身子蜷縮得像個蝦米。
尹夫人輕輕拭淚。雖明白丈夫的用意,卻不忍愛女這樣……「傳雍,讓她打鎮靜劑吧!」
尹傳雍堅決搖搖頭。逃避得一時,又怎逃避得了一世?
目前,清醒與思想對她來說無疑都是殘酷的!
但,撐過痛苦有時候就像戒毒一樣!再痛也得熬!再痛也不能逃!
***
數日後。
尹傳雍夫婦替女兒辦妥休學一年的手續,帶她回瑞士蘇黎世。
沈似峰也下葬了---葬在尹似霓的墓畔。
事實上,當年尹似霓吐血抽搐,緊抓住尹夫人雙手吼出真相時,斷氣前最後一句話竟是:「如果有那麼一天……把我和哥哥葬在一起!」
為什麼?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是她已經神識狂亂得胡言亂語了?還是她真的如此盼望?也許,她對他,是一種複雜得不為任何人所能瞭解的情感---也許連她自己亦不瞭解?!
而他對她呢?
夏去秋來,秋凋冬臨……尹汐池在家靜養已近半年。初時,偶爾仍會陷入歇斯底里的崩潰狀態,哭叫著要自殺,後來慢慢的就不再如此。
時間在她身上畢竟起了作用;時間畢竟令她逐漸想通,不再認為自己體內充滿罪惡污穢的血;不再認為自己的存在是一種羞恥的錯誤;不再一心要追隨可憐的生母、可惡的生父於九泉之下……她狀態越來越穩定,神情越來越平靜,卻始終沉默。
尹傳雍夫婦與邪犰寬慰不已,但選擇繼續靜觀,從沒給過她任何一點壓力。
讓她用自己的方式、步調,由那場噩夢中復甦過來吧!
這天,尹汐池首次到墓園去。
怔怔佇立在親生父母的雙塚前,她的反應非常平和,只是間或拭拭眼角的淚霧。也不曉得她在想什麼,但始終沒激動哭泣。
邪犰站在她身後遠處,靜靜看著。想起從前的她,雞毛蒜皮小事也可以哭個唏哩嘩啦、天崩地裂似的……從前的她!
他轉移視線,盯向墓碑上那兩個名字。沈似峰、尹似霓……其實,從第一眼看見那身世「慘烈」的嬰兒開始,邪犰對尹汐池的心態就很複雜;自小到大,沈似峰更像個魅影般纏在他心上……如今,一切總算真正的過去了。
尹汐池就這樣在墓前站了一個早上;當然,有個人也是這樣全程奉陪的「罰站」。
回來吃過飯後,她坐在房間窗前,怔怔眺望天際,就這樣望了一個下午;當然,有個人又無法倖免地,必須繼續在她身後罰站著……半年多的疏離,終究無法取代二十二年來的熟悉,但邪犰仍不由的突發奇想:他們好像變成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了!難道他還得上前「搭訕」,彼此重新認識,重新開始?
哈!真滑稽!他暗笑。睨著她已然纖瘦如竹的背影,他胸臆冉冉漾起另一股微異的情懷。疏離、熟悉、疏離、熟悉……窗外,飄雪紛紛。
彷彿正有無數小天使,躲在那雲層後面,捧著一簍簍的鵝毛絮,往人間盡情傾倒。是好玩的遊戲?是為打發天上無聊日子的惡作劇?或是很認真的在散播祝福與希望?
不久後,整片草原將覆上一片白皚……大地也換新衣了!
會不會讓一切都換上新的意象?
會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