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唇邊泛漾起滿意的微笑。像個興奮的獵人,正看著獵物一步步走向他精心設下的陷阱──死亡陷阱……勝券,已在握;無敵,最寂寞。
書房玻璃門大開,一名手下步入。
「老闆,人到了。」
沈似峰點頭,拈起面前桌上的金筆把玩著。
另一名手下帶著訪客進來。
「退下。」
「是!」兩名手下恭敬應聲離去,駐守房外。
沈似峰笑看著眼前人,「歡迎光臨。」
邪犰冷冷回視,面無表情。雙拳倏然緊握,旋即又鬆開。
天知道,他必須用盡生平所有的力量,方熊抑制住那股殺人的衝動!
這畫面攝入犀利的隼目裡,自然是無限有趣。沈似峰笑道:「儘管動手,不必客氣。」
「我不想弄髒我的手。」邪犰無所謂地聳聳肩,坐下。憤恨確實灼炙得他連神經都搐痛,但邪犰深知,現在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靜,沉著應對!
這般尖刻的頂撞,非但沒有激怒沉似峰,反倒令他開心大笑。「好小子,你果然帶種!夠膽識,夠格當我沈似峰的女婿!」
「你卻不夠格當我的岳父。」邪犰淺笑道,「我一定會娶小尹,我的岳父也一定會是尹傳雍。」
「你以為我不會殺你?」沈似峰仍是一臉溫文和善,看不出絲毫慍意,「幹掉自動送上門的人,這麼差勁的事我向來不做,不過,世事多變化,任何事都有可能破例。」
邪犰只是笑,笑得譏誚,也笑得快意。他今天獨闖虎穴的目的,除了帶走小尹,還有就是削削這頭禽獸的狂氣!
此刻,對方的情緒顯然已不自覺地被他牽引……邪犰卻不知道,沈似峰早就摸清他的用意。
未來女婿聰明狡滑,尖牙利嘴,沈似峰滿意之至。可真正的斤兩,還是得再秤秤!
「如果我要,可以讓你在一秒內斃命,等到了陰間閻王問話的時候,你還不曉得自己是怎麼死的。」沈似峰像在說一件最稀鬆平常的事!「相不相信?」
「當然相信!」邪犰語氣更輕鬆,指指頭上天花板,「這裡,」又指指四邊牆壁,「這裡,隨時會有無數件超音速的暗器射過來,我現在坐的這張椅子也隨時會下陷,地板下面是教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機關。
「你手上把玩著的金筆,半秒內就能發射出雷射電光,殺人於無形。加上你全身上下從不同方位都能擊出的劇毒暗器──功夫再強、反應再快的人,也絕不可能同時躲過這麼多致命攻擊。」
「你知道得如此清楚,」沈似峰笑問:「還敢一再出言不遜羞辱我?」
「因為你夠賤,因為你有病,別人越羞辱你,你越覺得爽!」邪犰笑答道:「我同惰你的喪心病狂,更可憐你無藥可救的扭曲人格,所以才勉為其難陪你玩玩,滿足一下你的變態心理。這跟一個人逗一隻瘋狗玩,是同樣的道理。」
沈似峰聞言爆發大笑,有如聽到世上最悅耳的恭維讚美。然後才說:「好久沒這麼愉快的聊天了,你認為我們之間還缺少什麼?」
「酒。」
「完全正確。」
書房玻璃門馬上打開,白衣黑褲的女傭捧著餐盤走入。簡直像是早就站在門外等著,只等一聲命令。
這特製的玻璃門由內看是透明,但從外面看來,卻是徹底墨黑。
沈似峰是如何傳召僕傭的?邪犰暗暗心驚。他一直緊密注意著沈似峰的每個動作,金筆之前已放下,沈似峰雙手放在桌上,並沒有動。
他是如何傳召僕傭取酒的?邪犰心頭掠過大片恐懼,忽然發現,眼前這笑得既欣悅又慈祥的,真的不是一個人!
他簡直深、不、可、測!
他隨時能夠毀滅整個世界,卻又不會讓自己受到一絲損傷!
什麼法子,才能殲滅這樣一頭可怕的禽獸?
「難得咱們岳父女婿倆相談甚歡,」沈似峰開酒,斟滿杯,並向邪犰敬酒。
「不醉不散!」
邪犰拿起面前杯子,一飲而盡。烈酒灌喉入腸,澆得他怒焰更盛!
「知道嗎?我很欣賞你。」沈似峰由衷說道。
「我也很欣賞你的──不要臉。」邪犰冷笑,「因為那是連豬狗都做不到的。」
沈似峰淺笑品醪的雅姿,極是豐儀翩翩。「待我將悉陀夜教連根拔起,尹傳雍夫婦、鯊鷹豹螫,我一個都不留,除了你。你畢竟是我寶貝女兒的最愛,我的江山畢竟還是要有個繼承人。」
「然後,你就﹃垂簾聽政﹄,把我當作傀儡,而且每分每秒防備我會暗殺你?」
「沒錯。強者不敗的秘訣只有一個──每分每秒都處在謹慎防備的狀態,無論是對任何人。」沈似峰又啜一口酒,繼續道:「沒有任何人可以完全信任。你最信任的人往往最有可能背叛你。尹傳雍卻偏偏不明白這層道理,所以,他也應該死而無怨了。」
「我要見小尹。」
「你憑什麼認為,我肯讓你見她?」沈似峰悠悠然斟酒。
「就憑你的自大,病態的自大!」邪犰低吼。氣得渾然忘卻自己剛來時的「理想」──激怒沉似峰,削他的狂氣;如今情緒被牽引的,竟反倒是自己……別人的憤恨,無異便是次似峰最大的快樂。於是他很開心的啜飲美酒,等著邪犰更精采的演說。
「如果單憑一面之詞將小尹騙倒,你又怎麼會滿足,怎麼會有成就感?你要的是我們全體出動,用盡一切方法讓小尹知道你的真面目!你有把握小尹最後相信的還是你,你等著看我們徹底失敗,等著譏笑我們的傷心絕望!將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間──這就是你這種神經病的嗜好!」
「你不但是我的好女婿,還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呢!」沈似峰哈哈大笑。「去吧!」
邪犰站起,轉身衝向門口,身後卻傳來幾句殘酷的話語:「我等汐池的一聲﹃爸爸﹄,已經等了二十二年,有勞你囉!乖女婿。」
邪犰停步,痛苦的緊閉上眼,握拳的雙手發抖。為什麼?為什麼一切都逃不過這頭禽獸的算計與擺佈?
「侍會說故事的時候,措辭記得委婉些,可別嚇壞咱們少不更事的小娃娃。」
沈似峰的嗓音,永遠是這般柔和怡人。
邪犰甫衝到玻璃房門前,房門立刻閃電般彈開。他走後,房門合上,透明的玻璃轉變成螢幕,清晰映現──
兩名手下,正引領著邪犰通過長廊……***
爛小邪!臭小邪!死小邪!
一邊在床前踱步,尹汐池一邊憤憤咒罵。
明明沒事,都是他危言聳聽,害得爸媽也跟著瞎緊張一番,以為她會被陌生人騙,更以為她有了乾爹就會忘了親爹娘!
怎麼可能?她不過想多一個人疼惜,這又有什麼不對?乾爹絕不會分薄她對父母原來的愛,她有信心能夠同時孝順他們三個人,並衷心希望他們可以成為好朋友。
由目前的情勢看來,她和家裡鬧成這樣,這希望恐怕已成為難以實現的奢望!
都是爛臭小邪搞的鬼!她不知道他在父母面前說了什麼,但卻知道他亂唬亂蓋的本事所向無敵!尹傳雍原就非常信任旗下這員愛將,邪犰既要蓄意破壞,惡人先告狀,尹汐池明白自己是再怎麼辯駁也無力回天!爸媽一定站在小邪那邊,強硬逼迫她跟沈叔叔斷交!
煩死人了!她撲上床,用枕頭重壓著臉,企圖讓紛亂的腦袋靜息片刻──又如何能夠?
恨!恨!很!她恨透小邪,恨透自己現在兩難的處境,恨透原來美好的生活在一夕之間全變了樣!
敲門聲響起。
沈叔叔?她趕緊往前開門。想到那張慈和的面孔,她煩鬱的心情才稍釋。
小邪?先是錯愕,而後是憤怒,尹汐池立即便要掩門,邪犰大掌一擱一推,衝進來,腳往後踹把門踢關上。
砰!
這只死豬!他居然比她還凶?尹汐池豎眉瞠目叉起腰,邪犰已驟攫她入懷,俯頭劇吻。
沒事!她沒事!他激動得無法自控。雖然早知沈似峰不會傷害她,但落在那種魔鬼手裡,怎不教人心驚膽戰?
小邪……前所未有的狂暴擁吻,嚙得她嘴都痛了,但其間傳遞的濃烈愛意,她全能感受得到。小邪……好久,邪犰才肯讓彼此著火的唇舌分開。
她偎進他懷裡,雙臂牢牢抱住他腰桿。熟悉的男性氣息,像清流撫過她心頭,撫平了之前的憤恨。待沉醉的意識與身子都較為清醒後,她輕捶他肩膀一記,嬌叱道:「喂!你別以為裝著什麼事都沒發生,我們的恩怨就能一筆勾銷哦!你這次做得這麼過分,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抬頭瞥見他滿臉的痛苦,尹汐池不禁驚詫。怎麼?她的原諒何時變得如此重要,竟能使從不知痛苦為何物的小邪一副在地獄受刑的模樣?
「還演戲?」她自是不信,又賞他一拳,「哼!除非你非常鄭重的道歉賠罪,並且圓滿解決這件事,讓我老爸老媽不再反對我認沈叔叔作乾爹,還有,你一定要保證下不為例,這樣的話,或者我會考慮勉強原諒你!」
他只能看著她,痛苦的看著她。
這朵燦爛的容顏,截至此刻為止,仍是這般純真,有著屬於雙十年華的樂觀積極;仍對人性充滿正面的希望;仍然以為此次的衝突事件純粹是父母小題大作,侵犯她的自主權!
但,只要說出真相,邪犰知道,她整個人都會崩潰!尹汐池,將不再是原來愛玩愛鬧的尹汐池……「小邪,你幹嘛?」她漸覺不對勁。他的樣子不像在演戲或開玩笑,連額頭都沁出汗來,「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邪犰閉上眼,緊咬下唇,無法再面對懷裡這朵俏靨。
劊子手!難道他真的沒有辦法避免當劊子手?難道他真的必須親自去擊潰他最愛的女孩?
他當然可以騙小尹說尹傳雍夫婦已經妥協,准她認乾爹,這樣小尹就會跟他回家,離開此地;可是,沈似峰豈會放人?
沈似峰看中的獵物,面前永遠只有一條路,一條通向死亡的路!獵物若不遵照獵人的旨意往前走,只有死得更快、更慘!
沈似峰要邪犰說出真相,邪犰便不可能有第二個選擇!
這就是沈似峰。
「小邪!你是不是生病了?你哪裡不舒服?」她大為緊張,替他拭去額頭汗雨。冷氣房內也會冒汗?「好嘛,我們別再嘔氣了。」她心軟又心疼他。
「不過話說在前頭,這件事全是你錯,我的立場無論如何是不會變的──我一定要當沈叔叔的乾女兒。」
「他不是你的沈叔叔!」邪犰暴吼,情緒瞬間炸裂,「你不是他的乾女兒!」
她嚇一大跳。小邪居然那麼凶地吼她?!於是尹汐池也氣了,跺腳怒嚷道:「我是!我就是他的乾女兒!你能怎麼樣?」
邪犰抓住她的兩隻胳臂,噴焰的雙瞳逼視進她的眼裡,一字一句迸道:「你不是他的乾女兒──你是他的女兒,親生女兒!」
***
這世界上有沒有完美的人?
如果有,會不會招天妒?
很少人能不承認尹傳雍是完美的;所以,很少人能不把尹夫人那次的意外事件,歸咎為天妒。
除了尹傳雍本身。他從不認為自己完美,當然更不認為那次意外是什麼天妒!
……金童玉女的結合,自是一段人人艷羨、讚歎不已的佳話。新婚燕爾半年多,神仙眷侶的生活立即錦上添花──尹夫人懷孕了。期待小生命的降臨,竟是如斯興奮如斯歡悅啊!她害喜害得嚴重,卻是甘之如飴。
就在四個月的時候,她不幸意外流產!當醫生宣判──她終生不能生育時,她當場崩潰嚎哭。尹傳雍日夜守護著愛妻,以無微不至的關懷及包容,助她熬過這段慘痛的日子。他做的永遠比一個好丈天該做的還要多上千百倍。
悲慘、哀絕……當事情終於過去,她的情緒已能逐漸平靜。可是偶爾她還是會從惡夢中驚醒,啜泣著認知到一件無法改變的殘酷事實──他們永遠不能擁有屬於自己的孩子!
她愧疚欲死,失控的哭求他離婚另娶,讓尹家有後。他吻她,愛她,用最溫柔的方式使她明白──他尹傳雍寧可沒有子嗣,也絕不會有第二個妻子;之後,她提議雇代理孕母,他反對;最後,他們決定領養。
這時,他有對友人夫婦車禍身亡,遺下一個五歲的小男孩。他將他帶回家來,本來只是打算暫時照顧,容後再另作妥善安排。但,聰敏乖巧的小男孩,迅速擄獲他們的心,尹夫人被迫枯萎封閉的母性更因而重燃光輝!
於是,小男孩留下來了。除了不姓尹,他完全有如尹傳雍夫婦的親生骨肉。甚至數月後,亦開始改口喊他們爸媽。
一家三口的快樂時光,飛逝如梭。不久後,尹傳雍由孤兒院抱回一名女嬰,取名似霓。一子一女恰湊成個「好」字。撫育的過程中,尹傳雍夫婦領略到生命承接的真諦,體悟到真的親情絕對是超乎血緣關係之上!
常常,連他們自己都會忘,忘卻攬在懷裡的這雙寶貝小兄妹其實並非親生的。
一切是如此美好;時間也過得很快。
子女們終於長大。尹傳雍夫婦甚覺欣慰,像天下的父母一樣,希望孩子平安、健康、快樂。這樣就夠了。
女兒剛上一高中,文靜秀麗,品學兼優,豆蔻般的年華似乎只等著綻放更絢爛的青春光彩;兒子聰明絕頂,俊逸謙和,從未教父母失望過,認識的人都讚歎他簡直是父親的翻版!
尹傳雍確實在愛兒身上,看到極濃郁的自己當年的影子。他沒有迂腐的世襲觀念,但沈似峰無可挑剔的賢與能,卻令他滿心歡喜的準備交付一切。他的悉陀夜教,他的企業王國,都有了最佳的接棒者!
***
幸福溫馨的四口之家,終於爆發了第一枚炸彈!
尹似霓在學校昏倒被送回家裡,家庭醫師診斷出她竟已懷孕兩個多月!
醒來後,她只是低泣,哀求父母讓她把無辜的孩子生下。此外便什麼也不肯透露。
尹傳雍夫婦痛心疾首,沈似峰更是表現得震怒如狂,捶牆吼叫著誓言要揪出欺凌妹妹的「兇手」!
當然,儘管尹傳雍與沈似峰用盡各種方法,仍是不能查出什麼。
尹似霓休學在家待產。八個月後,誕下一名女嬰,母女皆安。
這天,書房裡──
「Baby也半個月大了。」尹傳雍慨歎。無論女兒是遭強暴或是偷嘗禁果,他始終覺得難辭其咎。但,錯誤已鑄成,惟有往前走。
「小霓再休養一段時日,就該復學。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能這樣毀掉一生。」
「是啊。」沈似峰應道,沉痛的語氣完全是個愛護妹妹的好兄長。
然而,他的眼神卻毫不掩飾的放射出恨意;泛著冷笑的嘴角,彷彿在預祝自己百分之百的成功。
他站在尹傳雍身後,手緩緩伸入衣內……這是他籌策已久的計劃中最關鍵的一項!所有的可能性他都周詳考慮過,絕對不會有意外!
只可惜,沈似峰忘了,世上沒有絕對的事。
致命暗器出手的前一剎那,某聲怵叫響起:「小心!」
於是,尹傳雍往旁一閃,暗器登時偏離原來的目標──心臟,刮過尹傳雍臂側,飛釘入牆上。
叮!驚心動魄的擊聲,顯示出暗器的力道有多強猛,若剛才未曾失手,勢必穿體破膛……狂鯊、魔鷹、餓豹、毒螫由書房四角的藏匿處極速竄出。
見事機敗露,沈似峰雖無法置信的震驚,仍能閃電般越窗逃逸而去。
***
尹傳雍進行了頗長的解毒手術。
暗器上有劇毒。魔鷹當時已立即以布勒臂防止毒液隨血攻心,四煞並於第一時間將尹傳雍送醫院急救。性命是無礙,臂側卻須割除一大片肉。
四煞為什麼會在書房裡?
原來,四煞此時還只是十歲左右的小男孩,但身手已然卓越不凡。他們本是預定數日後才來蘇黎世拜見教主的,但一時玩興大發,遂決定提前偷偷潛至,躲起來,以新學到的「天羅地網」來試試沈似峰的斤兩。五煞之末的邪犰年齡尚幼,故仍留在尼泊爾。
四煞與沈似峰未曾謀面,他們卻知道他是尹教主鍾愛的養子及接班人,而且據聞他的武功盡得乃父真傳、高深莫測。因此,四煞自是興致勃勃的要以這種方式來當作見面禮,好奇這位悉陀夜教未來的掌舵者,武學造詣究竟高到什麼程度?
純粹善意的假暗算,竟誤打誤撞的破壞了一場忤逆弒父的真暗算,這確是任誰都料想不到的!
病房中的尹傳雍,尚未從剜心刺髓的悲痛回復過來,當晚又接到噩耗──小霓服毒自殺身亡!
一天內,尹傳雍夫婦失去了一雙子女。
自懷胎初期開始,尹似霓已無活念,於是偷偷預藏起毒藥,決定生產完便了結自己。可是,孩子生下來後,看著襁褓裡那張無邪的小臉,她每每痛哭失聲,強烈的不捨!母愛的力量是根繩子,一直要把她從死亡邊緣拉回來。
沈似峰弒父的行徑,終令她再不遲疑!
臨死前,全身抖搐口吐血沫的尹似霓,死抓住母親雙手,神識狂亂至極,嘶哭著無盡的愧疚──倘若早點鼓起勇氣,說出強暴她的人,父親有所慎防就不會慘遭暗算,險些喪命;嘶吠著她最後的要求──希望父母將小女嬰當作親生女兒,由孩子代替她完成孝順他們回報他們的心願,而且,永遠別讓孩子知道她的身世真相!
尹似霓在送院途中便斷了氣。
十六年的生命,走這短短一遭,竟像是只為帶來另一條小生命!
***
邪犰敘述完畢。
二十多年前的真實往事,他用最冷靜、最客觀的角度去敘述,依然難掩那般驚怵駭人的恐懼與沉痛!
尹汐池整個人呆住。背抵著牆,勉強支撐已然虛脫癱瘓的身軀。
除了震撼,她再沒有能力去容納任何其餘的感覺!
許久許久之後,她才像個牙牙學語的幼童般,結巴又含糊的抖囈,「你……你說……謊……」
「你心裡明白,我說的每個字都是真的!沈似峰做出來的事情,天下最會撒謊的人也編不出來!」邪犰清清楚楚地說道:「真相太殘忍了,我們都希望能永遠瞞著你,而且這是你生母臨死前的交代!
可惜,走到這一步,秘密已經沒有辦法再保守下去!」
「你說謊……」尹汐池還是這句,腦際還是轟轟作響。
「不管願不願意,你都必須接受這個事實!你沒有逃避的權利,因為它是真相!沈似峰是你的親生父親,也是一隻喪心病狂的禽獸,更是害死你母親的殺人兇手!」
「你說謊你說謊你說謊你說謊……」她劇顫的雙唇已經完全不受控制地,只能念出這三個字眼。
濁滯的意識組織不出任何思維,花花茫茫的視線令她覺得自已快要暈過去了……房門打開。
沈似峰走進來。溫文俊雅的臉上,凝結著一層最沉著的淒色。
尹沙池瞠瞪著他,驚懼的瞳孔愈加驚懼,彷彿從來未曾見過面前這個人!
「汐池,對不起。」沈似峰梗塞的嗓音裡,滿溢痛苦。
「爸爸說謊,騙了你。」
她肩脊一震。說謊?說謊?……小邪的話是真的?是真的?……「我不是你的沈叔叔,也不是你乾爹,我是你的父親,親生父親!」沈似峰停頓一下,才能繼續道:「原諒爸爸必須隱瞞真實身份,偽裝成一個陌生人去找你!原諒爸爸不敢直接和你相認!你的成長歲月裡,我沒有機會去盡到一絲做父親的責任,現在又有什麼資格來要回你?人生有許多東西是永遠不能彌補的,爸爸知道不管怎麼做,也沒有辦法填補自己在你生命中完全消失的這二十二年,你要怪我、恨我、不認我,都可以,我只慶幸尋尋覓覓那麼多年,最後真的能找到你!」
熟悉的辭語,熟悉的口吻……尹汐池幾近癱瘓的思維開始恢復運作,開始搜索出那似遙遠又似親近的記憶。
──在我養父母的認知裡,最疼的兒子和女兒居然變成戀人,這就是罪無可恕的亂倫!
──我們跪下來,求他們成全!
──養父把我趕出家門,隔天,他們帶著她徹底消失!我用盡各種方法都找不到!
──我甚至不敢奢望能再見到她!只要讓我在合眼嚥氣以前,知道她和孩子的情況,這樣就夠了!
真相!這才是真相!尹汐池內心瘋狂吶喊。那日的情景:她上遊艇找他……他訴說往事……兩人勾指為盟……一切的一切,全部電光石火般爍進她腦海。
「我不知道小邪跟你說過些什麼,但我完全不會怪他。小邪有他的立場和用意,他希望你恨我,永遠不再見我這個人,然後回到原來單純快樂的生活。」沈似峰垂下頭,惻歎一口氣。
邪犰雙目怖紅,握拳的手發抖。他咬得嘴唇快出血了,才能克制住自己不狂撲向沈似峰!
他深知,這時候任何的輕舉妄動,必會將唯一一絲渺茫的希望都毀掉!
「他們始終沒有原諒我和你媽。或許,爸爸真的不該出現,不該擾亂你原來平靜的世界,不該貪心妄想用認乾女兒的方式,去享有從來不敢奢望能享有的父愛感覺。現在,眼看著你這樣痛苦、為難……」
「爸!」尹汐池哭喊著飛奔入父親懷裡。
她終於作出──任誰在她這種處境下,都會作出的選擇!
對於簡直不堪承受的事實,人類往往會不自覺地走上逃避一途!無論潛意識或明意識,她本就不准許自己採信邪犰的說辭,何況,沈似峰的每個佈局皆是如此完美無瑕,她之前被邪犰嚇壞的心神,此時當然像遇到救命的浮木般,緊抓不放!
她緊緊抱住甫相認的生父,無助地嚎啕大哭。
沈似峰攬著她,柔聲安慰,慢慢離開房間。
邪犰竟只能眼睜睜目送這對父女的背影消失!
從剛才進來,演出一幕幕精采逼真的戲,到如今凱旋而去,沈似峰自始至終沒瞄過邪犰一眼。
但他卻清楚明白的要邪犰承認一件事實,一件無可改變的事實──
在這場完全由他沈似峰主控的遊戲裡,尹傳雍夫婦及五煞注定是輸家!徹頭徹尾的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