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個在遠方的「朵蘭」工作,一個在「朵蘭」租的某大廈的其中一層樓裡,平常除了通話以外,鮮少見面;而孔萳也跑到陽明山去照顧她暗戀的男人,吳妍薰的生活頓時單純許多。
越單純越糟糕,她發現一旦閒下來,她滿腦子想的都是鄭頤人,想跟他聊天、想見著他。
不過她把這些思念壓了下來,都是由鄭頤人打電話給她,她從未主動打過;他們也不見面,畢竟各有各的事要忙,她也不能擅自離開宇嫣的身邊。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灰姑娘」的狀況一天比一天好,而且還讓吳妍薰發現,棹庭似乎跟這位十七歲少女有點曖昧。
他們相互吸引著,跨越年齡及一切。
她喜歡看別人幸福快樂的模樣,像是可以補足自己的缺憾。
在知道鄭頤人也是父親自焚的受害者後,她多了一絲歉意。雖然知道自己不是放火的人,甚至還是受害者之一,但她還是感到難過,畢竟傷害他人的是自己的父親,不是別人。
鄭頤人什麼都沒再問,不知道他是知道了,還是又擺出那套,我會等你說實話的一天。
她不知道……說不定再跟鄭頤人深交下去,她真有一天會和盤托出。但那一天是否會到來,誰也無法確定;至少對她來說,為了永遠不要心傷,她根本不會讓那一時刻發生。
照著鏡子,就會看到連自己都覺得可怕的臉,宇嫣算什麼醜女呢?再怎樣,至少還有張完整的臉,不是嗎?
而善良的孔萳,她卻愛上不該愛的男人,還十萬火急地打電話叫她放下工作出來與她一聚,哭得泣不成聲,明知道自己貌不驚人,卻還奢望著想要得到那位男子的愛情。
她從不覺得孔萳丑,同等於不覺得葉夜有多美麗,她覺得一個人的美醜是決定於內在,而不是外在;說這種話可能有點虛偽及理想化,但因為自己的臉龐,所以才會有更深的體認。
而她呢?吳妍薰淡淡地笑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美還是醜。
剛跟孔萳見完面,吳妍薰獨自走在街頭,順便去買了些東西,一路上有許多男士悄悄望著她,她也只是微笑以對;畢竟他們瞧著她是瞧哪張臉?那張還可以見人的左半邊吧?
呵……若是當場把頭髮掀起來,不嚇得他們半死才有鬼!
和弦鈴聲響起,是頤人……吳妍薰猶疑了一會兒,還是接了起來,其實她心底非常想要見他一面,好想……
「我是妍薰。」
「妍薰!有空嗎?能夠說話嗎?」電話那頭的聲音非常興奮。
「我現在剛好人在外面,你呢?跟棹庭去香港還好吧?」這半個月,鄭頤人幾乎都不在國內。「沒給他惹麻煩吧?」
「棹庭、棹庭,衝著你這幾句問候,我非得給他惹麻煩不可!」鄭頤人醋味超重的。「而且啊,他根本沒心管我,這幾天怪怪的,一直心不在焉。」
「心不在焉?」於棹庭這個人會怪?他工作時一向非常認真,怎麼可能會分心?
「在想情人哪,跟我在想你情況是一樣的!」那天調侃一下於棹一庭,還差點亡命香江咧!「我好想你,可以出來見面嗎?」
「你在香港,我們去哪裡見?」吳妍薰歎了一口氣,又在講天方夜譚了。
「下星期我們就收工啦!星期三出來吧!」提到「收工」兩個字,鄭頤人就特別興奮,畢竟待在於棹庭身邊,那真的是度日如年。
「星期三啊……」吳妍薰思忖著,那一天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能夠放下宇嫣一人在家裡嗎?「好吧!」
「說定囉!下星期三,我在公寓樓下等你!」鄭頤人的身後,突妹~傳來於棹庭罵人的聲音。「欸……先這樣子,我再跟你約時間……要想我喔!」
「快去吧,棹庭在吼人了。」吳妍薰笑著說道。「我有空時,會記得想起你的。」
來不及聽到鄭頤人繼續貧嘴的聲音,就知道是棹庭親自過來沒收手機了──她笑著把記事本打開來,先在星期三那邊做個記號,回去跟宇嫣告假,應該沒什麼問題。
翻開日曆,她才赫然發現,在星期三的下面,有著一行小字:情人節。
啊……現在明明是八月……對呀!那天正是七夕情人節!看來鄭頤人早就有備而來,是她自己傻愣愣的,答應得倒爽快。
不知道頤人會怎麼樣經營一場情人節呢?如果他想花前月下,很遺憾,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她早對他說過,她不可能跟他共進晚餐。
夜晚的氛圍太過浪漫,很容易讓人做錯事、會錯意,她不會犯下同樣的錯誤,或讓錯誤有機可乘。
回到租住的大樓裡,吳妍薰直接先去找宇嫣告了假。
「星期三?」宇嫣看了看桌歷。「……是情人節啊!」
「嗯……」小女孩反應就是快了些。「不過晚上前我會回來。」
「噯呀,情人節那麼早回來做什麼,不回來都沒有關係!」宇嫣俏皮地笑著。「是上次跟你在後台吵架的那一個人,對吧?」
上個月底,「朵蘭」安排二十位名模為她見證,她那時已經瘦了點,由她們做證人,證明她的體態與樣貌;而妍薰姊在後台幫她化妝時,曾經跟一個男人鬥嘴斗的沒完。
「是誰你就不必管啦!」吳妍薰努了努鼻子。「我沒興趣跟他共渡夜晚。」
「咦?為什麼?」女孩子天真地問著。她以為喜歡一個人,就會一直想跟他在一起呢!
「不為什麼,我不能一直製造情境吧?」吳妍薰歎了一口氣。「說是這樣說,但是我自己卻一直製造跟他見面的機會。」
「妍薰姊……你……不喜歡他嗎?」宇嫣站了起來,走到吳妍薰身邊。「還是說,他不是一個適合的對象?」
「……」吳妍薰露出一抹乾笑。「我喜歡他,而且還挺喜歡他的。」
「那為什麼……」宇嫣不能瞭解,如果是兩情相悅的話,就不會有太多問題了,不是嗎?
「因為我會傷害到他,也會傷害到我自己。」吳妍薰拍拍宇嫣的頭。「你不懂的啦。」
「誰說我不懂?既然彼此相愛,究竟還有什麼事能阻止你們呢?」
「彼此相愛,不代表就一定能夠在一起,很多事不是那麼單純的。」吳妍薰看著宇嫣,帶著輕笑。「說不定以後你會知道。」
「我才不要知道!」宇嫣吐了吐舌。「如果真有人跟我相愛,我一定要跟他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好!我會幫你把這句話──轉給於棹庭。」吳妍薰打趣地說著。
「啊?不必!不必啦!」宇嫣回過了頭,面紅耳赤地嚷著。「你不可以說喔!」
「這個嘛……」看著宇嫣的手忙腳亂,吳妍薰益發想逗弄她。「看我心情囉。」
「討厭啦!」
呵……年輕真好、健康真好、沒有缺陷真好。
看著緊張、嬌嗔的宇嫣,她衷心地希望她能夠跟一直很嚴肅的棹庭配成一對──某方面來說,他們還真是適合。
只是那時候還沒有人想到,宇嫣的戀愛的確是轟轟烈烈──而且她也深刻瞭解到,很多事情的確不是兩情相悅就能完滿的。
吳妍薰在鏡前轉了一個圈,仔細地審視著自己的衣服好不好看。
想不到她吳妍薰竟然有這麼一天,為了跟鄭頤人出去,試了個把鐘頭的衣服還試不出一件她覺得比較滿意的!
當年?當年她才沒有那個樣子,她年紀小,只知道接受純純的愛,錢也沒那多,衣服也沒有多到可以讓她一件一件試,而且……她的心跳也沒有跳得那麼快。
第一次在鄭頤人面前上妝,她用彩妝品一向很省,畢竟只擦半邊臉。打上粉底、勾上柳眉,她還上了睫毛膏,讓原本就不小的眼睛更加明亮。口紅當然得上整個嘴唇,不能只上一半。
鄭頤人識相的可怕,他竟然跟她約中午時分,擺明了明白她不會與他共進晚餐。因為他會等嗎?等她主動開口,跟他提出晚餐邀約嗎?
吳妍薰聳了聳肩。她喜歡鄭頤人的識相,這樣子反而讓她舒服很多,也不會有高度防心。最後她拎了一件背心上衣、一件牛仔褲,決定輕便的赴約。
臨走前,宇嫣可是曖昧不已地請她不必太早回來。宇嫣其他的教練們也一臉賊笑地跟她說再見!哼,她吳妍薰可是在後台出身的人,那一票子一個比一個還皮,她早已身經百戰,這種程度的調侃,根本還是小意思。
吳妍薰愉快遞出了門,才一走出大廈外,竟然發現一台銀白色的BMW在那兒等候,而鄭頤人早已滿面春風地趴在車子上,對她綻開久違的笑容。
「一段時間不見,你漂亮得不像話了!」鄭頤人走了過來。「有沒有趁我不在時,偷偷勾引別人啊!」
「關你什麼事!」吳妍薰挑了眉,依舊那副高傲的模樣。
今天的鄭頤人如往常一樣輕鬆,衣服當然乾淨了許多,藍色的襯衫加上牛仔褲,黑色的頭髮剛理完,變成刺蝟短毛頭。他臉上的笑容依舊,只是曬黑了點,好像……也瘦了些。
「好,我的大小姐,請上車。」鄭頤人為吳妍薰拉開車門,她只是瞧了他一眼。
吳妍薰入座後,鄭頤人也回到駕駛座上坐定,繫上安全帶後,鄭頤人便發動車子而去。
「怎麼有車?還這麼好的車?」
「咦?你會不會太小看我啊?」鄭頤人一臉委屈的樣子。「這部車跟我很久了,我只是上班圖方便,騎機車而已啊!」
「跟你很久了?」吳妍薰環顧一下車內。「裡面還很新嘛,你不常開?」
「在台北市上班什麼時候能開車?一切以機車為主,你沒看我那台機車破破爛爛的。」鄭頤人駕駛的技術不錯,看來一切早就熟能生巧。「而且我對車子可是保養有道呢!」
「哦?你才二十五歲,這台車就跟你很久了?這麼早就有錢買車啊?」車子?天曉得她到現在都捨不得買呢!「什麼時候買的?」
「嘿,大學沒畢業就買了,而且是一次付清喔!」瞧鄭頤人得意的,嘴都合不起來了。「有沒有開始佩服我了啊?」
「沒有。」吳妍薰哼的一撇頭。好小子,錢怎麼這麼好賺啊!「我不知道你存款這麼多啊,早說的話……我就對你好一點了。」
「喂喂……錢有比我帥嗎?」鄭頤人不滿地抱怨了。「我可是努力工作才換來金錢的!」
「對,我還不知道原來你有大學畢業呢!什麼科系?」
事實上,她瞭解鄭頤人非常有限,除了他的討打的個性、他的幽默風趣,他小時候跟她住在同一個棟樓、她父親害得他家破人亡;剩下的,就是他強而有力的臂膀、和總是令她暈眩的吻了。
「織品系。」這是鄭頤人第一次對外人說。「別跟其他人說,我可不想在後台端個學歷嚇人。」
難怪……難怪他對服裝這麼有一手,那天幫葉夜打理時,速度甚至比服裝師還要俐落。他總是不提自己的過去,畢竟很難有人能想像,一個大學畢業的人,竟然自願到處當苦工。
「在後台憑的是勞力與實力,不是學歷。」吳妍薰淺笑了一下。「像我,當初進『朵蘭』時,還只是夜專生呢!」
因為家裡沒那麼多錢,她也不願意花大筆錢唸書,人越多她心越浮躁,不如選擇半工半讀的生活,像個獨行俠一般穿梭於同學之中,省得不必要的麻煩。
「我就是這樣認為啊,所以我才懶得說!」鄭頤人自得其樂地笑著,吳妍薰發現她越來越喜歡這個男人了。
樂觀、不擺架子,肯吃苦耐勞,而且又能樂在其中,始終都是那樣的有朝氣、那樣的開朗。她知道後台有幾個女孩子挺心儀於他的,誰知道他獨獨對她有興趣,甚至一開始就用明顯的動作表了態。
她不值得這樣的男人,加上鄭頤人長得並不差,黝黑、強壯以及帥氣的臉龐,想必會讓女孩子趨之若騖。
思及此,吳妍薰竟有點醋意。
「帶我去哪?」車子開了好一段路,甚至已經進入山區。
「等一下就知道了。」鄭頤人神秘地笑著,吳妍薰敢保證,他笑裡有著一絲邪惡。
「最好是不要跟我耍花樣,鄭頤人!」雖然她每次這樣警告,鄭頤人沒有一次聽的。
「嘿嘿……」鄭頤人乾笑了幾聲,這讓吳妍薰更加狐疑。繼那夜因吃宵夜而上了賊車後,她這次上了更大台的了。
車子開進北投山區時,吳妍薰就已經暗叫不妙,等到硫磺味開始飄進來時,吳妍薰已經想大叫了。
不會吧……這傢伙……竟然、竟然要帶她來泡溫泉。
「鄭頤人!」吳妍薰用力地轉頭,動手就拉住他的手。「你這居心不良的傢伙!」
「我哪有居心不良,天大的冤枉啊!」鄭艮人阻止著吳妍薰伸過來的魔手。「停停,這樣很危險!」
「還叫沒有!你竟然帶我來洗溫泉!」吳妍薰的臉早在不知不覺中紅透半邊天,自己全不知曉。「我沒見過你這麼明目張膽的人!」
「咦?我帶你來洗溫泉,是因為你過度疲勞,帶你來好好泡湯、放鬆啊!這應該叫體貼,怎麼能說我色大膽也大呢?」鄭頤人突然賊賊地靠近了吳妍薰。「還是說,你想到哪邊去了啊……居、心、不、良!」
呃……吳妍薰被鄭頤人的話給堵住了口。是呀!她是想到哪邊去了,又沒人規定情侶來一定要一起泡湯?可以、可以分開啊!
天!難道居心不良真的是她?
車子來到川湯的停車場,鄭頤人停下了車後,就到後車廂去拿兩瓶礦泉水和一個大袋子,裡面應有盡有,他早就把該用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一台小接泊車開了過來,他們也雙雙上了車,一路往川湯而去。
「袋子裡有什麼?」吳妍薰好奇地問著,順便把剛剛尷尬的話題~可開。
「有兩條毛巾、兩條浴巾,還有洗髮精、沐浴精、洗面乳,該準備的我全帶了。」鄭頤人一樣一樣地念著。「不過呢……」
「不過什麼?」聽到鄭頤人的轉折語氣,吳妍薰瞬間提高警覺。
「不過啊,我們如果分開泡的話,這些東西就只有我用得著囉。」
鄭頤人──
居心不良的果然是這傢伙!前面轉了那麼多個彎,根本全部都在唬爛,他一開始就打算、打算要跟她……在同一間泡澡嗎?
「小姐,放心啦,我們個人池很大的,兩個人都沒問題啦!」司機竟然還回頭笑著說,一點也沒注意到吳妍薰鐵青的臉色。「到了、到了。」
車子到了橋頭放他們下來,吳妍薰一步也不願意挪動。
「妍薰……生氣了?」鄭頤人拉了拉她,她不為所動。
「你根本就是一個色胚,我真是看錯人了!」吳妍薰啪的甩開他的手。「你以為這樣子我就會就範嗎?」
「欸,這跟就範沒有關係,你如果拒絕,我也不會強迫你的!」鄭頤人一本正經地說道。「我說老實話,我真的想跟你一起泡湯。」
「色大膽也大。」吳妍薰一轉身。「我自己想辦法下山去,你自己去享受吧!」
「妍薰!」鄭頤人一步跨上抓住了吳妍薰。「如果你不要也無所謂,我開玩笑的,我把東西分成兩袋裝,一樣可以各自分開的。」
「你一開始動機就不單純,我不想再見到你!」吳妍薰掙扎著想脫身,鄭頤人索性把她緊緊抱住。
「因為我非常愛你,所以我想跟你一起泡湯!我不想去用一堆虛偽的話來解釋什麼,這就是我的心裡話!」鄭頤人死命地抱緊她。「我也說了,我表明我的心意,你也可以拒絕的啊!」
心裡話……吳妍薰閉上了雙眼,或許因為他們有了身體上的觸碰,所以他才會想要進一步吧?如果是情人,這樣子的要求與想法並不過分……只是……一般男人哪有這麼直接地把心底想法表達出來的!
氣死她了!
「喏!」鄭頤人把一個小袋子遞給她。「別生氣了,難得出來玩,我們去洗吧……」
吳妍薰接過小袋子,然後就被鄭頤人拉著往前走。
肌膚的相親,情人們的繾綣,那該是美妙而幸福的吧?鄭頤人這麼直接地說出他的慾望,而她回應的卻是極端的厭惡與害怕。
如果……今天她是一個正常人的話,或許她會義無反顧地與他共享鴛鴦共浴之樂吧?
「兩個人嗎?」櫃檯小姐親切地問著。
「兩個。」鄭頤人微笑地回應著,比了一個二。
櫃檯小姐遞過來兩張券,鄭頤人也拿了一張給吳妍薰,他們就往一剛走到個人池的入口,把券交給門口的老伯。
「嗯,找通風比較好的地方……」鄭頤人檢選著房間。「這裡好了,我在外側,你在內側。」
吳妍薰看著鄭頤人,他臉上並沒有失望之色,正如他所說的,他剛剛講的是他心底真實的慾望。但即使她拒絕了,他也不會介意。鄭頤人拿著東西準備進去,一回身,突然見著跟在他身後的吳妍薰。
「妍薰?」鄭頤人瞪大了雙眼,裡頭帶著點興奮雀躍,以及強烈的不解。
「一間就好。」她幽幽地說道。
「可是……」鄭頤人想再說些什麼,卻發現吳妍薰已經緩緩越過他、走了進去。
她沒有再說話,回過身,把門給鎖上。
「你也別太高興,我只跟你一起泡湯,其他多的事情一件也不會做!」吳妍薰竟然直接動手脫起衣服來了。
「妍薰!」鄭頤人喜悅地抱住吳妍薰。「我好想一直抱著你!」
「是嗎?」吳妍薰突然這麼說著。「希望你不要後悔。」
咦?聽出吳妍薰話中有話的鄭頤人愣了一下,但他沒有多問,畢竟現下的氣氛是浪漫、旖旎的。他飛快地拿出準備好的菜瓜布,就跳進浴缸裡仔細刷洗,接著再開始放水。
溫熱的蒸汽飄了出來,水聲潺潺,吳妍薰脫下了褲子,但頭髮依然披洩,凝視著站在她面前、背對著她的男人。鄭頤人也脫去了上衣,壯碩的肌肉在她面前呈現,背上有一些傷疤,看來可能是做工時造成的。
「怎麼不繼續脫了?」吳妍薰注意到站著不動的鄭頤人。
「我……」鄭頤人竟然囁嚅地回過頭。「我不大好意思……」
噗!吳妍薰噗哧一聲就笑了出來,是誰邀她共浴的啊?她現在只剩上衣及內衣褲了,這男人竟然連那件牛仔褲也脫不下來?
「我看啊,你不是色大膽大,鄭先生!」吳妍薰調侃地嘲笑著。「應該說是色大膽小吧?」
「我……我沒有在你面前脫過衣服啊!」鄭頤人焦急地自我辯駁著。「我也……我也沒料到你會答應……」
噯呀!真是窘死了!鄭頤人說什麼就是拉不下拉鏈、拖不下褲子!本來跟吳妍薰表示他想共浴,只是「表示」而已,早知道她不會答應的!誰知道、誰知道她竟然二話不說地點了頭,反而讓他羞死了。
嘻,吳妍薰笑看著鄭頤人,動手把牛仔褲穿了起來。
「妍薰?」
「我看我先出去等,等你洗好了,躲進浴缸裡了,再叫我吧!」吳妍薰打開了門,嚇得鄭頤人連忙躲到門後去。
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堂堂一個大男人,開口邀佳人共浴,竟連一件褲子都脫不下來?還要佳人到外面去等他把澡給洗好?!
嗚鳴嗚,鄭頤人啊,你一世英名,真的毀於一旦啦!
吳妍薰竊笑著倚在門邊,他真的是好可愛,這樣的直率卻往往能震撼她的心窩。她向左邊看到了走廊末端的鏡子,她大膽的回應他的慾望,只是在做一個關鍵性的試探,一個影響到他、她,以及他們的未來的試探。
「好了啦!」裡頭哀怨的聲音傳來,門鎖扭了開。
吳妍薰笑吟吟地開門而入,鄭頤人果然已經坐在浴缸裡,那臉蛋比她還紅潤,淨往牆邊躲著,面壁思過。
「你看著我。」柔萸扶住鄭頤人的下巴,將他轉了過來。
吳妍薰脫下牛仔褲後,神情就轉而嚴肅,不深呼吸一口氣就無法再進行下去;感覺到氣氛異樣,鄭頤人也開始正視著她,他可以感覺到她非常緊張。但那一份緊張與羞怯卻是不一樣的。
吳妍薰脫去了上衣,再解開了內衣扣子,最後她褪去了內褲,赤裸裸的站在鄭頤人面前,接受他的注視。
如果說女人的胴體是造物者的藝術品,光滑美麗並且曲線玲瓏有致,那麼吳妍薰的身體,就是造物主的失敗品。
她的確有著曼妙的曲線,但她的背部、身體以及臀部,都有著可怕的疤痕──燒傷的痕跡。
這也就是為什麼吳妍薰從來不穿無袖上衣,永遠都會加罩衫;不穿裙子,只穿長褲的原因了。
「怎麼樣?」她淡淡地問著,沒有放過鄭頤人一絲一毫的神色。
「……」這種疤,他見過──在基金會裡,他早已見慣了……「痛嗎?」
「非常痛……」吳妍薰的淚滑出眼眶,明明是不該再流淚的往事,卻還是讓她逼出了淚水。「痛到我好幾次想要跟你妹妹一樣,解脫自己。」
「幸好你沒有。」鄭頤人愛憐地看著她。「不然,我就失去了我生命的意義了!」
吳妍薰淡淡地笑著,接過鄭頤人舀好的水瓢,開始洗著身子,黑色長髮依舊胡亂披洩。她不洗、不綁也不扎,就任它濕淋淋的,緊緊貼著背部。
鄭頤人拿過沐浴乳,倒了點在手上,吳妍薰像是心領神會般,轉過了身,讓他為她洗著醜陋的背部。鄭頤人的手在背上畫著圈、畫著圓,心疼地撫撲著,恍如想把溫暖傳進去,想把疤痕抹去一般。
一切的害羞與困窘在頓時間消失,鄭頤人一瞬不瞬地看著與他面對面的吳妍薰。很意外的,他一點慾望也沒有,他只是凝視著她有點悲哀的臉,還有被命運烙上痕跡的身體。
「吳妍薰……吳妍薰……」鄭頤人搖了搖頭。「放火的是你爸爸,他為了自殺,卻先殺掉全家人,而你就是從火場中逃出來的大女兒。」
吳妍薰點了點頭,對於一直有在調查她的鄭頤人,能把一切連起來並不覺得奇怪。
「所以你那天會那麼激動,恨死那個要把孩子一起帶去跳樓的父親。」鄭頤人撫摸著吳妍薰的左連頰,溫熱的掌心溫暖了她的心,她也與他的手摩挲著。
「對於你妹妹的事,我很抱歉。」吳妍薰咬了咬唇,滿是歉意地說道。
「那不關你的事,你們都是受害者。」鄭頤人執起了吳妍薰的手,輕輕地啃嚙著。「一路走來,辛苦你了。」
吳妍薰緊抿著唇,卻壓抑不了鼻子的酸楚,她的淚奔馳而出,為不該傷心的事情而流淚。
「我以為我已經忘記了……」吳妍薰哽咽地把臉埋進雙手之中。「我以為我已經不在意了!」
鄭頤人沒有說話,他傾了身子上前抱住吳妍薰,這種痛苦誰忘得了?每個星夜抬首看著妹妹時,他的心還是滿懷惆悵啊!更別說是當事者了。妍薰的父親背負著無數條人命、無數的破碎的家庭,還背負了自己女兒慘痛的命運。
吳妍薰抬起頭來時,已經稍微平復了,她笑著用水拍拍自己的臉,笑自己的情緒激動。她拿起毛巾擦著臉,那頭長長黑髮在水中形成一張大傘,鄭頤人的手從水面而出,手上掛著她的黑色髮絲。
鄭頤人突然大膽的順著往上,直探她的右臉頰。
「你做什麼!」吳妍薰飛快擋下他的手,驚慌失措。
「你的臉,也是那場火造成的嗎?」鄭頤人認真地問著。「我已經看到了你的身體,並沒有什麼值得我害怕的。」
「臉跟身體是不一樣的!」吳妍薰驚慌地往後退著。「不要試圖看我的右臉頰!」
至少燒傷的程度就大不同!
「妍薰!」鄭頤人不解地握住她的手腕。「你都願意讓我看你的身體了,為什麼不願意讓我看你的臉?」
「因為身體可以遮掩,臉不行!因為身體不會讓你記憶深刻,但是臉會!」吳妍薰尖叫著,迅速地離開浴缸。「我很感謝你沒有對我的身體有意見,但是臉的事,無論如何我不能讓步!」
「妍薰……難道我沒有資格知道你的傷痛嗎?」鄭頤人難過地看著吳妍薰的背影。「難道我還不夠愛你、難道我們要這樣子一輩子嗎?」
「……」吳妍薰顫抖著身體,緊閉上雙眼。「我們……沒有一輩子。」
是的,他們沒有一輩子,儘管她再怎麼愛著鄭頤人、他再怎樣愛著她也是一樣。
「為什麼這麼說?妍薰,我想娶你,你聽懂了嗎?」鄭頤人也站起了身。「我跟你求了無數次婚,你每一次都四兩撥千斤!」
「你……想跟我求婚?」吳妍薰終於轉過了頭,瞥著鄭頤人。「你確定?」
「我從沒有那麼肯定過一件事,但是我肯定是要娶你!」鄭頤人緊皺著眉,斬釘截鐵地說。
「好,我會給你機會的。」吳妍薰露出一抹悲哀的笑容。「給你機會跟我求婚,也會給你機會反悔。」
「我不會反悔!」鄭頤人大聲地說著,話裡隱約蘊涵著怒氣。
「話不要說的太滿,頤人。」吳妍薰搖了搖頭。「我將與你共度晚餐,那個時候,你再作最後決定吧!」
再決定。那份晚餐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