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辜到極點的風破曉,在聽完了霓裳所說的逃家原因後,總算知道自己在忙得不可開交時,硬被她拖回織女城裡聽她訴苦的主因。
「我沒地方去嘛。」霓裳扁著小嘴,想來想去就只想到能往他這躲上一陣。
他感慨地一手掩著臉,「海角很快就會找到這來的……」為了那個不負責任的天涯,他光忙防止帝國兵襲的事都忙不完了,他哪還有時間去理會這對小兩口的事?
「你能不能把我藏著?」她可憐兮兮地問,也知道海角最厲害的一門功夫,不是箭技或劍技,而是找她。
風破曉揚高了朗眉,「藏?」
「對。」她鄭重地點點頭。
他再哀聲歎氣地搖首,「藏得了一時藏不了一世,海角遲早還是會把你翻出來的。」哪一回不是這樣的?
霓裳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你別長他志氣行不行?」
「我只是很佩服他在這方面的毅力而已。」一個可以從她七歲找到二十歲從不失手的男人,要人不佩服實在是很難。
霓裳氣餒地坐在他身旁,也知道在風破曉忙得不可開交時來麻煩他,是任性了點,可她是真的無法再待在天壘城裡,在已經把話說開了後,她不知該怎麼去面對那個拒絕她的海角,與其說是自尊受傷,倒不如說是她連最後一絲期待都失去了。
天涯說,那夜在她醉後了,海角曾放恣地親吻她,忘卻主僕身份,在無人的四下,將他深深壓抑的情感都釋放出來。自知道這回事後,她日夜都在盼著海角回來,帶著絲絲羞窘和欣喜,她每日都在期待著那抹身影回到她的身邊,可他雖是回來了,卻也讓她本在雲端上的心,剎那間跌至谷底。
是否會失明,是否會錯過了藥王這神醫,這些她都不管,因她知道她的青春已是所剩無幾,她只想在她人生最美的時刻好好愛他一回,只是她不要她的愛情裡摻雜了海角的內疚或是自責,她要的是他的全心全意,不要總是為她著想,她多麼希望,他能和她一般自私。
可在她身上,他從不是個自私的人,他願為她做盡一切,也不要她受到一丁點的傷害。
這教她怎麼恨這個愛她比任何人都還要深的男人?
「回去吧。」面對著她那張落寞的臉龐,風破曉溫和地勸著。
她不自在地撇過臉,「不要。」現下回去了又能怎麼樣?與海角無言相對,還是真去嫁那個藥王?
他一手撐著下頷看著她的倔強樣,「你總不能躲他一輩子。」
「我就躲給他看!」她就不信海角每回都那麼神能找到她。
「他會擔心的。」知道她吃軟不吃硬,風破曉乾脆專挑她的罩門。
霓裳聽了神色不禁軟化了些許,想起海角可能會急急忙忙的四處找她,登時她有些不捨地垂下眼睫。
他再接再厲,「你會想他的。」
「破曉哥哥。」她瞄他一眼。
「嗯?」
決定要他有難同當的霓裳,索性拖他一塊下水。
「你也會想你的心上人嗎?」與其獨自一人鬱悶,不如拉個人作伴,也好聽聽他人例子與心得。
某張敦厚老實的臉龐上,充滿善意的笑容隨即僵住,兩顆眼瞳愣止住不動,他那張大的嘴也頓時忘了該怎麼合上,而後,氾濫成災的潮紅開始往他的臉上大鋪特鋪。
「破曉哥哥?」看他突然渾身僵硬得跟棵木頭似的,她以指戳戳他。
「當然會想……想啊。」彷彿像換了個人似的,滿面通紅的風破曉,除了變得坐立下安外,還開始結巴。
霓裳好奇地一手托著下頷,「真想知道她究竟是生得什麼模樣……」能夠讓這個男人打小迷戀到大的女人,不是美如天仙就定是有什麼過人之處,這種女人她也想見上一面。
「她……」他支支吾吾地吐出幾個字,「她很美……」
她驚喜地問:「你終於見到她了?」
「見過半面……」風破曉一手掩著臉,愈說頭垂得愈低。
「半面?」興奮的霓裳頓了頓,有些疑惑地皺起柳眉。
他更是吞吞吐吐,「只……只看到她的側臉……」
「然後?」霓裳僵著笑臉,看著眼前臉紅得像要挖地洞鑽的男人,已經開始在轉他的手指頭。
「我、我……」心跳聲轟隆隆的風破曉,緊張地一手按著胸膛,深怕連她也都聽見了。
「呃……」霓裳以指輕點著他的肩頭提醒,「破曉哥哥,好歹你也是個城主,你能不能克制一下你的面皮,不要每回一提到你的心上人,你就開始大大的走樣好嗎?」為什麼比表哥可靠一百倍不止的他,只要一談到他的心上人,他就像被擊中罩門一樣,當場從一個可靠的老實人變成手足無措的孩子,害她都不好意思繼續問下去。
無法控制面皮和行為舉止的風破曉,為掩飾窘狀,一把拿起旁邊的茶碗,咕嚕咕嚕地努力灌茶消暑。
霓裳在他耳邊再丟一句,「她知道你是誰嗎?」既然有見到半面,那就是有碰過面了?
馬上被茶水嗆到的風破曉,再次失態地在她面前咳得昏天暗地,好不容易順過氣後,他才尷尬地對她點點頭。
她拉長了音調再問:「那她……對你有意嗎?」天宮織女城的城主耶,聽聽這個名號多響亮,想必只要他肯出手,定會將大美人手到擒來。
豈料風破曉卻是面色一黯,心灰意冷地朝她搖搖頭。
「她拒絕你了?」難道已經交手過,且戰敗了?
他深深歎了口氣,又開始搖頭。
「你想再見見她嗎?」有些搞不清狀況的霓裳,百思不解地搔著發。
風破曉想了一會,點點頭後又像是覺得不妥般,馬上改朝她搖起頭。
她投降地歎了口氣,「我完全不能理解……」點頭又搖頭,搖頭又點頭,這種搖頭和點頭的狀況大概也只有他才能明白。
「咳,我的事……你別管。」他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你只要管好你的事就成了。」
她僵硬地笑著,「像你這種點頭又搖頭的情況我也很難管。」
「小姐。」下一刻,海角沉穩的音調自她的身後傳來。
沒料到他會那麼快就找來的霓裳,緊繃著身子不敢回首,兩眼直往身旁的風破曉瞧。
面部表情恢復正常的風破曉,無辜地攤攤兩掌,「這下不是我不藏,而是沒機會藏。」
「小姐,請隨我回城吧。」走至她面前的海角,先是向風破曉頷首示意後,兩眼緊盯著猛低頭看著地板卻不肯看他的霓裳。
心底糾結成一團的心事都還沒拆解開,他就出現在面前,一時半刻間不知該怎麼面對他的霓裳,彆扭地撇過臉,不想在這時看見他那張只消看上一眼,就會讓她動搖的臉龐。
「城主很擔心你。」海角好言好語地再勸。
「告訴我表哥,我要在織女城作客幾日。」不欣賞他拿天涯做借口的霓裳,沒好氣地應著。
「可我沒時間待客。」偏偏拆她台的風破曉,就是不想在這節骨眼與她合作。
她憤瞪風破曉一眼,然而他卻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帝國已經知道天孫出現在天宮的消息,我得去督軍守住山口以免帝國派兵來襲。」
「我陪你去。」她說著說著就拉他起身。
「霓裳……」不想被她當成擋箭牌的風破曉,歎息地拉開她的手,「你就別為難他了。」她分明就知道海角這人內斂得很,尤其在外人面前,更不可能會說出什麼動聽的話,好讓她回心轉意跟他回家,她又何必指望他的性子能說變就變?
「你真不收留我?」進退不得的霓裳扯緊了他的衣袖,沒想到他這回竟然這麼不上道幫忙。
風破曉伸出一指頂著她的鼻尖,「不是不收,是不能收。」那個海角連天涯這自家城主都不看在眼裡了,更何況是他這個外人?他可得罪不起。
「算了,我找別處窩就是。」她負氣地撇開臉蛋,才想改去投靠雲笈時,站在她身旁的海角立即二話不說地一手攬過她的腰,當著風破曉的面將她高高抱起。
「海角!」沒料到他會用強迫手段的霓裳,當下羞窘了一張俏臉。
「小姐,得罪了。」不把她掙扎抵抗當成一回事的海角,淡淡地對她說完後,轉首朝風破曉以眼神示意告辭。
「放我下來!」霓裳用力推抵著他的肩頭,在他仍是不為所動時,急忙扭頭向風破曉求援。
風破曉卻舉高兩手,老實的向她招認,「抱歉,天涯已經同我說過惹毛他會有什麼後果了,因此我不想同他動手。」他可不想再蓋一座城。
「你……」氣急敗壞的她,都還沒數落不講義氣的風破曉,抱著她的海角已轉身帶著她往廳門走,「等等,你要帶我上哪去?快放我下來!」
兩手掩著耳的風破曉,聽著霓裳拉大了與天涯發起火時差不多的嗓門,一路由廳門處嚷到外頭去,直到他們漸行漸遠,再也聽不到霓裳的叫聲後,他才走至窗邊,低首看著抱著她的海角,踩著穩定的步伐一步步朝城門處走去。
羨慕的目光,一路無聲目送著他們遠走,風破曉不自覺地伸手輕撫著那顆掛在他衣衫裡的墜子,他抬首望向遠方總是纏綿交織在山頂處的雲朵,回想起霓裳方才問他的那句話。
你也會想她嗎?
怎麼不想?
他日思夜念著的,就是那張只能瞧見些許的側臉,他當然也很想見她啊,只是……
一世英名都被毀了。
眾目瞑睽之下被抱出織女城的霓裳,攜著滿腸滿肚的不滿,再次任路經山道的人們在認出她是誰後,對她投以充滿好奇的目光,被困在海角懷中無法動彈的她,試著動了動,但立即換來他加深了箍緊雙臂的力道,於是她只能繼續接受路人目光的洗禮,就這麼任他專制地一路將她抱回家。
「我既沒缺了手也沒斷了腳,你可不可以別再把我當成三歲小娃抱著?」覺得顏面已被丟盡的霓裳,在他走到無人的山道上,卻還是不肯放開她時,兩手環著胸窩在他的懷裡問。
深怕她又逃跑,沒打算放人的海角,還是千篇一律的拒詞。
「路況不好,小姐走起來不便。」
「我又還沒瞎!」她一手推開他的臉,趁他不備一骨碌地自他身上跳下。
「小姐……」緊跟在她身後的海角,在她改走另一條不是通往天壘城的山路時,連忙想將她攔下。
霓裳兩腳一頓,大剌剌地扭過頭,筆直走至他的面前問:「你要我跟你回去?」
「是的。」
「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跟你回去?」看著那張與往常無異的臉龐,她微瞇著眼,一把拉下他的衣襟,索性問得更詳細點,「你是不是想裝作那日什麼都沒聽見?還是你又想裝作什麼都沒發覺?」都到這個地步了,他還能這麼平心靜氣的面對她?
沒在她眼中瞧見天涯所說的眼淚,只在其中找到了怒火的海角,沉默地凝視著她,心中千回百轉的,全是那夜她懇求他的話語,以及他不由衷的拒詞,他拉下她的手,試著想解開糾纏在他倆之間的情結,可不知該怎麼說才能不傷她也不傷自己。
得不到他半句回答,霓裳氣呼呼地甩開他的手往前走,下一會,她又不甘心地再次走回他的面前。
她兩手叉著腰問:「你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嗎?」同她相處這麼多年了,別人不知道不打緊,他總該明白她吧?
「知道。」他點點頭。
「什麼樣的人?」
海角想也不想地就回答,「小姐很完美。」
「完美個頭!」差點氣結的霓裳。直捧著他臉希望他能清醒點,「我是驕縱任性、小眼睛小鼻子,徹頭徹尾的小人一個!」
他不這麼認為,「那是小姐以為。」與其它女人相較起來,她的性子是直了些,但至少她不懂得裝模作樣。
她氣急敗壞地攤著兩掌解釋,「不是我以為,我是天生就這副德行!」
「小姐不是。」雙眼早就被蒙蔽的他,還是回答得虔誠不已。
「算了,我告訴你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好了。」迂迴戰術不管用,霓裳索性跟他來直接的。「我不像你一樣。什麼都能裝能藏,這些年來我已經忍夠也演夠了,因為這實在是太有違我的本性,再演下去的話,我不是得內傷,就是得去找面牆撞,況且這年頭也沒人規定只能男追女,而女卻不能追男是不是?」在她已把心跡表明得那麼清楚後,現下還要她回去裝作若無其事的過日子,他辦得到,她可辦不到。
「我不懂小姐在說什麼。」大抵知道她想說什麼的海角,不自在的眼神開始往旁飄。
「不懂?」她用力吸口氣,像是下定決心般地將他的臉轉過,不再讓他逃避。「裝不懂沒關係,今日咱們就把話說清楚,而且在把話說完前誰都不許走。」
「小姐……」
「我在說……」不等他拒絕,她大聲地、露骨地,一句句說給他聽,「我喜歡你,我很喜歡你,我、非、常、喜、歡、你!我喜歡你到我不願沒有你,喜歡到我不願嫁別人,喜歡到剩下的這隻眼睛裡只看得見你!或者我可以用更坦白一點的方式告訴你,那其實並不叫喜歡,那叫愛,我打小就愛你愛到無法自拔!這樣你明白了嗎?」
遭她怔住的海角,愕然地看著她一鼓作氣說完後,那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粉色紅暈雖已鋪滿了她的面頰,可她還是雙目瞬也不瞬地盯著他,像是只要兩眼一移動就會失去勇氣般。
成功把他愣住後,霓裳繼續把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解釋給他聽,「無論表哥替我找來多少個未婚夫,我都會將他們給嚇回去,你以為那是我踢上癮嗎?才不是,那是因我眼裡根本就容不下你以外的男人!」
暖暖淌流在他心中的,是種甜蜜的溫度。
海角著迷地看著眼前他原本一直認為遙不可及的她,如今就在他的面前對他剖白心衷,在這一刻,他想不起當年那個責備他的天涯,或是威脅他的藥王,他僅看得見幾乎可以說是把一切都豁出去的霓裳,臉上那副急著要他明白,不希望他拒絕她的模樣,從沒那麼清楚聽過她心哀的他,刻意收去了自己的聲音,靜靜聆聽著這些他以往只能在夢中祈求聽見,卻不敢奢望在夢醒後還能夠挽留住的話語。
若是人間的光陰能夠暫止的話,他希望就停留在這一刻,就在這有人傾其一切愛他的這刻。
「我曾向你要求過什麼嗎?我自認沒有。我也從沒要求你可以給我一點回報或是承諾,我更沒有勉強你也喜歡我或者是愛,我不過是希望你能給我一個答案。」說到口乾舌燥的霓裳,在始終沒聽見他出聲後,失望之餘仍是希望他能給個機會,「我也知道你的性子悶,說不出口不要緊,你只要點頭或搖頭就成了,這樣我就會懂的。」
默然將她的話收在心中後,長年訓練下來,表面看上去仍無絲毫激動反應的海角,開始在想著她話裡扔給她的選擇題。
頑石不點頭……
都已經不要自尊、不顧顏面到這種程度了,他居然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捺著性子等上好半天後,霓裳頹然地撫著額,失望不已地歎了口氣後,才轉過身子,打算找個地方躲起來宣告失戀,並好好療傷止痛時,身後的海角卻兩掌一探,自她的身後將她緊緊抱住。
「這樣我看不到你在搖頭或點頭。」心漏跳一拍的她,在回過神來時,強迫自己冷靜地問。
「搖頭代表什麼意思?」海角收攏雙臂,彎身靠在她的肩上問。
「拒絕我。」熱烘烘的體溫契合地熨貼在她的背上,令她速速回想方纔那一大串的話中,她到底說了些什麼後,也覺得自己大膽過頭的霓裳,臉頰開始不爭氣地泛紅。
他慢條斯理地再問:「點頭呢?」
「接受我的感情。」她開始數著她的心跳,與他貼在她背上,像是也融進了她身子裡的心跳。
「在小姐得到想要的答案後呢?小姐會怎麼做?」低沉的嗓音近在她的耳畔,溫熱熱吹拂的氣息,引起她一陣戰慄,令她不禁縮起頸於。
「你要是痛快點拒絕我,我就躲得遠遠的,日後不再自討沒趣或是惹你心事重重在我面前扮啞子,你若是接受我——」
沒把話聽完的海角,動作飛快地轉過她的身子,低首以唇覆上那張說個不停的小嘴,帶點掠奪的味道,如暴風雨來襲的吻,放縱地闖進她的唇內,同時他一手滑過她耳畔的發至她的腦後托起她,另一手則撫上頸間捕捉住她跳得急快的脈動,在已牢牢掌握住她後,他這才放緩了速度,柔情蜜意地以舌畫著她的唇緣,再重新深深地吻她一回。
「這……」被他嚇得結結實實的霓裳,兩手抵著他的胸膛,愣愣地對他眨著眼,「這不是搖頭也不是點頭……」
「我知道。」他沙啞地同意,抬起她的下頷,再給她另一記海角式的回答。
「你們有點眼熟。」想了很久後,這是她的結論。
霓裳再次用那只視力較好的眼,將眼前不知他們是怎知道她會路過這的男人們打量過一回,就在不久前,她原本是坐在山腰的山路邊等著去取水的海角回來,可她等到的不是一串腳步聲,而是為數眾多的一大串,他們在找上她後,也不多話,只是將她團團圍住,要她把他們的臉認一認先。
「豈只是眼熟……」數個像是與她有深仇大恨的男子,對她的記性有些咬牙切齒。
「等等……我想起來了。」她恍然大悟地拍著兩掌,「咱們上回是不是在迷陀域裡見過一面?」她就覺得眼前這幾個臉上的鞭痕,眼熟得很像是她的揮法。
「我們還親自體驗過你的性格缺陷之處……」忘不了她那像她表哥就要打的名言的某人,兩眼直瞪著她腰際那條曾經修理過他們的金鞭。
「那你們還敢再找上我?」霓裳想不通地撫著臉頰,朝他們眨了眨水盈盈的大眼,「上回的教訓不夠嗎?」
「不是不夠。」臉上被她的金鞭劃了個十字的男子,得意地指著她的鼻梢,「是我們這回帶了比上回多一倍的人來!」
動手前也不打聲招呼的霓裳,在他的話落後,立即不給面子地賞他一鞭,在收鞭之前還順道掃了一下他的左右。
「誰跟你說人多就有用的?」她扯扯手中的金鞭,在他們一下子就像上回一樣又倒了三、四個後,老實地說出她的觀察心得。
「你……」倒趴在地上的男子,尚未爬起,一陣涼意突自每個人的頭頂灌下,他們仰起頭,原本午後天氣還算晴朗的山林,在下一刻被四面八方湧來的濃霧給籠罩住,同時也蒙去了他們的視野。
帶著水氣的白霧拂過霓裳的面頰,她環顧四下,儘是一片白茫,就算伸出手也見不著自己的手指頭。
她看著上方喃喃地問:「雲笈是心情不好還是心情太好?」那位姑娘沒事幹嘛擺出這麼大的霧?
「天宮的雲神在作怪……」自她口中聽見雲笈這兩字,這些初踏上天宮地盤的人,總算是對這陣大霧的由來若有所悟。
「不是作怪,她可能只是又有心事而已。」霓裳愉快地向出聲的男子解釋,將金鞭旋繞過頭頂,使勁朝他的方向落下幾鞭後,心情很好地聽著他們一個個倒地的聲音。
濃霧中,一名男子撫著臉上被掃到的鞭痕,痛辣之餘,緊張地在縹緲的霧中尋找她的身影。
「為何你看得見?」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狀況下,她怎麼還能鞭得這麼準?她是長了四隻眼不成?
「你都看不見了我怎可能看得見?」她淺淺一笑,再次朝著男子出聲的方向落下一鞭,「只不過,咱們的不同點就在於我是個準備當瞎子已準備多年的人。」不是她自誇,這幾年她練聽力練得可勤快了,不然她一眼快看不見的事,怎會連海角都沒發覺?
「小姐!」思人人到,大老遠就聽見她鞭風的海角,喊聲伴著奔跑聲自霧裡傳來。
「在這。」她出聲向他示意她身處的地方。
「小姐請別動。」確定她的所在地之後,藏身在霧中的海角,就著來者的步伐與呼吸聲鎮定了對方後,一手握著長弓,一手探向腰際的箭筒。
「呃……」拉弓的聲音,令她愈聽愈覺得不對,「海角?」
回答她的箭音,在第一聲響起後,即不間斷地充斥在林間,悶重的倒地聲也一一在她的四周響起,直至箭音不再起,她身旁頓時變得安安靜靜。
她一手掩著臉,「不要告訴我,在這種狀況下你還射得中……」
「沒事了。」準確找到她的海角,穿過濃霧來到她的面前,檢查過安然無缺的她後,放心地輕拍著她的肩。
「我是沒事,但他們可有事了。」霓裳蹲在地上以指戳了戳陌生客,很納悶地問著他:「近來想殺我的人可真不少……我是做過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嗎?」
「小姐沒有。」海角蹲在她的身畔,除去了來者面上的布巾後,低首在濃霧中努力想認出對方是何處之人,但看了一陣,仍是看不出個所以然,於是他改而開始替陌生客搜身。
「但他們找上我總有個理由吧?」霓裳一手撐著下頷,看他就這麼在個男人身上摸來摸去。
翻找到後來,自對方腰際暗袋裡找出個島徽的海角,臉上表情驀然一變。
「他們是海道派來的人。」
「聽我家表哥說,海道最近似乎很不安分。」她並不感到意外,只是很好奇,「你知道原因嗎?」中土、地藏相繼傳出海道滋事,現在輪到天宮也沒啥好奇怪的。
「我曾聽過一個傳聞。」他邊說邊扶她站起,放慢了步伐帶著她離開這段山路。
「傳聞?」她笑笑地繞高了兩眉,「我喜歡這類的東西。」
「傳聞海道中有個神子想成為另一個海皇,並在一統三道後奪回中土。」也不知這消息究竟有幾分是真,不過這事已在迷陀域裡傳開來倒是真的。
她臉上立即鋪滿了不以為然,「一統三道,奪回中土?海道有那麼本事的神子?」要真是有那種可以奪回中土的神子的話,那他們三道都不必在中土外鬼混了。
「我認為三島中不該會有這樣的神子,這不是海道神子的性格。」據他所知,海道三島的神子,在那班長老的獨裁下,已故步自封到不願與外界有所交集,無視於天下大勢,或是其它二道神子,三島只是一心一意盼著海皇甦醒,根本就沒有那種具有野心,或是積極進取的神子。
她愈聽愈迷糊,指著他掌心中的島徽問:「可這又該怎麼說?」
「我不知道。」他停下步伐,眼中同樣有著不解,「或許是有人栽贓,也可能問題真出在三島中。」
難得見他臉上出現那麼嚴肅的神色,霓裳盯著他手中屬於三島中其中一島的島徽,想起了他的身世。
「海角。」她忍不住想試探,「你一直都很關心海道的事?」都因他一直住在天宮,她早就忘記他的雙親是來自於海道,更忘了他是個海道的神子。
面色忽地變冷的海角,不語地別開臉,動作快速地將島徽收至袖中,並不想讓她知道那些屬於他的灰暗過去。
海道這兩字,在他年少的歲月裡,代表的是一種不平,他不平祖先們所做之事為何要由後代來承擔,使得他一出生便是個罪奴之後,只能寄居在天宮的屋簷下,而不能回到海道,也因此,他與霓裳之間,永遠都橫梗著一段不能改變的距離。
他曾想過,就回海道替他的雙親脫離奴籍,好讓雙親不再以罪奴自居,他也可要回他自生下來就失去的自由,可他不知該怎麼做,才能使海道改變心意,撤除加諸在他們身上的不平等。
霓裳拉拉他的衣袖,「海角,你想回海道嗎?」從小到大,每次聽他的雙親說起海道的種種,他們臉上雖是有著離開後的慶幸之情,可也同樣有著努力想藏起的思鄉之情,而他呢?
他沉著聲,「我從不是海道之人,也不會離開小姐。」
看著他口是心非的模樣,霓裳也知道,他會如此,有一部分是為了她,因為她的一隻眼睛,在他的心中深深地困住了他的自由。
她歎了口氣,往後退了一步,「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很想告訴你,我不是你的內疚,請你不要再把我當成你的心痛來看待。你若有想做的事,那就去做吧,有什麼心願也可以去完成,不要老是顧忌著我,我不是你的羈絆。」
迷霧飛掠過他們兩入之間,像是輕輕漫舞的白紗,海角靜看著那張浮在霧中忽隱忽現的臉龐,覺得她的話正緩緩沉澱至他的心底,它是那麼的鮮明,令他就算想否認也有點困難。
的確,在她出現在他的生命裡後,他是放棄了許多東西,年少的想望或是雙親的心願,可他想告訴她,未來的方向是可以修正的,心願也可以隨之改變,他之所以不離開她,是因不捨,他從沒有勉強過自己,也沒把她當成羈絆來看待過。
修長的指尖穿過白霧,落在她因霧中的水氣而顯得有些冰涼的頰上,他以指尖描繪著她臉上每一寸優美的弧度、她凝睇他的角度,他在想,若他是一座枯井的話,那麼她定是天宮山頂的月光,以光華之姿出現在他仰望的井口,再用銀輝將他的空虛都給填滿灌醉,雖然她給的並不是太陽般燦爛的光芒,可他卻也得到了另一種在黑暗中皎潔明亮的光芒。
在那年她傷了眼時,他曾執著她的手許諾,永不離棄。在說這話時,他並不是為了她而放棄所有,而是因她找到了所有,以及他努力的方向。
在下一陣濃霧漫過他兩人之間,將她的臉龐掩沒在霧裡時,他拉過她的臂膀,將分隔他倆的霧氣除去,小心地將她納入懷中緊緊擁著。
她貼在他的胸口低哺,「除了傷心之外,我一定還可以帶給你什麼的,你要對我有信心。」
他不斷搖首,「小姐給我的,已經夠多了。」
「不再貪心一點?」
「不貪心。」海角埋首在她的頸間,滿足地收攏了雙臂,「因為我所有的夢想,已經都在我的手中了……」
霓裳抬手徐徐撫著他的臉龐,半晌,以指朝他的額際輕輕一敲。
「傻瓜,你可以更貪心一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