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約過後的某天早晨,丁家後院。
「德馨,要談談嗎?」泡了兩杯咖啡,北川雅子一身長衫站在花園入口,看了眼前像失了魂的女孩。
坐在台階上的丁德馨因為這句話回了頭。
「談什麼?」對於這未來的繼母,丁德馨就是沒有母親的感覺,反倒是有種像姊妹的情誼。
北川雅子含笑的在她身旁坐下來,側臉看著她。
「談讓你心情惡劣的事。」
「我不想談。」丁德馨瞭解她好意,但自己卻一點心思都沒。
「給他點時間……」不管她是不是要聽,北川雅子自顧自地開始說:「哲至從小到大受他養父嚴格的訓練,將重心放在事業上,在他字典裡根本沒有愛這個字,加上他習慣遊戲人間的態度,對一些風花雪月事更是無法接受,你得給他點時間。」
「為什麼跟我說這些?」丁德馨不明白她怎麼能像看穿她心事般跟她說這些話。
「我只是想讓你多瞭解他。」雅子笑一笑,將手中另一杯咖啡遞給她。「哲至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我知道他是好男人,但重點是……他真的不愛我……」不知是不是感受到咖啡的溫暖,丁德馨濕了眼眶。
「愛不愛你……我沒辦法替他跟你說,只是我發現,你是唯一讓他心服的女人,不管是護士或是試車員的身份,你是第一個能吸引他注意的女孩,甚至影響他的喜怒。」
說到此,北川雅子又輕笑著。連言一都跟她說老闆變了!變得愛笑、幽默了,這是以前青森總裁從不讓手下見到的另一面。「我只能說,哲至他喜歡跟你在一塊兒的感覺。」
「我不懂這能代表什麼,只知道那天他已經狠狠地撕裂我的心,我恨他……」丁德馨淡淡地將那一晚山口哲至對她說的話,一字不漏的轉述給北川雅子聽。不知怎搞的,雅子竟讓她有種貼心密友的感覺。
「老天!你真是與眾不同!」北川雅子在聽完她的敘述後,驚訝得下個結論。
「什麼意思?」丁德馨不懂她這句話代表的意義。
北川雅子喝一口咖啡,滿臉笑意,「哲至生平最恨女人跟他糾纏不清,尤其那些會跟他大談愛情論的女人,通常惹到他的下場是,馬上斷絕關係互不往來,沒想到他還會跟你說那麼一大串。」
「我們最後下場也是斷絕關係,不相往來……」丁德馨心痛的說著。他回日本已經快一星期,連隻字片語也沒有,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不可能,他一向獨來獨往,不高興就byebye一聲,人就不見了,哪會像那天還跟你說那麼多。」北川雅子極力想說服她,在山口哲至心中她是多麼與眾不同。
「雅子,謝謝你,你不用費心安慰我了,反正,事實就是事實,永遠改變不了。」
她已經有自知之明,承受他離她遠去這個傷痛。
「德馨,聽我勸,給他點時間,他會想通的。」
「我不敢奢望。」丁德馨回給北川雅子一個死心的回答。腦子還盤踞著那天他傷透她心的拒絕。
她怎麼能期望呢!
☆☆☆
日本,東京。
青森人壽辦公大樓——「江寒!你怎麼這麼獨斷獨行,竟然私下跟亞旭協議大賣場的計劃。」山口哲至將一份報紙往山口江寒的眼前一丟,滿臉怒氣看著他。
山口江寒看一眼那報上的大標題後,一臉無辜的回望著他,沒想到一大早被叫到這兒來是來接受炮轟的。
「老大,你忘了?這是上回你到台灣去之前,我就提給你的計劃,買下亞旭位於東京北郊的地,蓋一幢綜合大賣場啊!是你授權要我聯合青森跟西武的資金買下它的。」
搞什麼,記得當初提起這個計劃時他比自己還熱中,因為其中規劃了個小型賽車展示中心,他頻頻催促要他早早完成,現在卻給他一頓排頭吃?
聽他這一說,山口哲至彷彿記起什麼,臉色稍微緩和下來,但是語氣仍是充滿嚴厲。」你跟他們做最後接觸時,應該再知會我一聲才對!」
「有啊!老大,三天前的公文你看了啊!也批了個『准』字,因此昨天我才會對媒體發佈這個訊息,程序上應該沒什麼錯吧?」山口江寒真的被罵得莫名其妙。
「是嗎?」山口哲至將眼神轉向一旁的申言一他真的批了那份公文了,怎麼他一點印象都沒?
申言一在一旁猛點頭,回他個篤定的答案。
申言一的證實讓山口哲至像洩了氣一樣地坐回沙發,看來,他又再一次出了個錯。
「那……好吧!沒事了,你就照計劃進行吧。」好不容易,山口哲至總算饒了江寒。
「老大,你還好嗎?」山口江寒擔心的看看他。不明白一向頭腦清楚、記憶超強的大哥怎麼會犯這種錯誤。
「別擔心,我很好,你們兩個都出去,我要幹活了。」山口哲至轉過身,算是下了逐客令。
兩個可憐的男人,像是被一顆炸藥炸了一樣,灰頭土臉的離開戰場。
一關上隔離那頭猛獸的門,山口江寒迫不及待地發問。
「言一,你老闆是不是舊傷復發?怎麼火氣這麼大?」跟他兄弟三十年,也沒被他這樣怒斥過,在他看來,八成是舊傷復發,傷口痛,不然他沒道理這麼火爆。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覺得他自台灣回來後就怪怪的,尤其前幾天跟雅子小姐碰了面後,變得更奇怪,脾氣大的嚇人,對他批過的公文根本沒啥印象。你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件了,這兩天,全集團的經理級幹部,幾乎都被他掃過。」
「有這種事?這麼說,他對雅子琵琶別抱這件事應該很在乎……」山口江寒頗詫異。
「我覺得可能不是因為雅子小姐的事。」
「不然是什麼?」這可讓山口江寒好奇死了。
「我也不知道。」申言一露出深思的表情,不敢確定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
「或許一切等雅子小姐的婚禮那天就會明朗。」他只能做出這樣的期待。
讓山口哲至情緒反常的主因,的確是因為雅子的來訪,但問題不在雅子本身,而是在山口哲至一句不經意的問候。
那天,送完婚禮邀請函,正想離開的雅子,因為山口哲至的問話,在門口停住了腳步——「德馨好嗎?」邊送雅子出門,山口哲至純粹禮貌性地問候一聲——他是這樣告訴自己。
「德馨啊!她很好,應該也快結婚了,他爸非常中意長青醫院一位主任醫師,聽說他追求德馨已經好幾年了,最近應該會將婚事一起辦一辦……」
說完這些話,北川雅子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隨即急著說她還有事,便匆忙離開,留下山口哲至一個人獨自接受著那個驚奇。
小護士也要結婚了?!
她不是跟他有賽車之約嗎?怎麼可以還沒比賽就要結婚?
她不是說……要代替雅子陪他的嗎?……怎麼一下子就要結婚了?
善變的女人!……今天,罵走江寒,山口哲至又再次陷入幾天來的習慣性沉思——連續三天讓他在公事上犯同樣的錯誤,真沒想到這小護士對他的影響力如此之大,從回日本的這些日子來,他的腦子反覆思索的全是她的名字和她的倩影。
彷彿還感覺得到那晚擁著她的溫暖,以及那一吻給他的悸動……記得她說過她喜歡他……也記得她帶淚泣訴著「她恨他」……山口哲至突然覺得胸口異常的心痛——原來他竟是這樣在乎她!到底,他跟雅子一樣,都不是個無愛論者!
但是,一切來得及挽回嗎?
山口哲至陷入前所未有的無助。
☆☆☆
一個月匆匆的過去,轉眼便到了勁田與豐亞辦大喜事的日子,其間,北川雅子曾回日本幾天,丁德馨原先還天真以為,當她回台灣時,會帶回些許山口哲至的消息,沒想到,一切就像石沉大海一樣,無聲無息。
丁仲嚴與雅子這對新人並不喜歡鋪張,因此選擇在陽明山上的一處僻靜小教堂舉行他們的婚禮,到場觀禮的只有雙方的至親好友,德馨與德襄分別當伴娘與伴郎。這是她第二次穿伴娘的禮服,那種感覺有點苦澀——不知何時她才能穿上屬於自己的白紗。
整個結婚儀式簡單隆重,在新郎吻上新娘後,典禮便告完成,伴著新郎、新娘步出教堂,一群親友早排好隊伍等著恭賀新人。丁德馨與丁德襄默默地跟在後頭,微笑著讓四處飛舞的綵帶灑滿他們一身。
「嗨,師父!」
丁德襄興奮的聲音引起一直落落寡歡丁德馨的注意,這才發現隔著人群另一邊,站著兩名高大男士。其中那身深灰西裝英挺的人影,讓她的心自然地揪起一陣痛——為什麼他一樣這麼容易影響她?為什麼他依舊那麼吸引人?
她知道他會來,因為雅子曾對她說過她有邀請他,所以一去到她決定讓自己忙一點,忙到無法去想他,忙到不去梭巡他的身影。沒想到該來的還是會來,因丁德襄那一聲叫喊而跟他正面接觸。
刻意想躲藏自己的心緒,因此一發現山口哲至的人影,丁德馨便放意讓自己隱入人潮之中,也因為如此,她沒發現那雙像是等待好久的眼神,一見她抬頭而發出的喜悅。
沒感覺到老姊異常的反應,丁德襄興奮地猛往申言一那頭竄去。
「老姊,我師父來了,我去找他……」
自從那次申言一露那幾手救了他之後,他便天天嚷著要拜他為師。申言一躲不勝躲,好不容易逃回日本一個多月,今天又被逮到了.
「唉……」丁德馨微弱的歎一口氣,她真希望能像丁德襄那麼樂天知命,了無煩事。
她將注意力放在地上七彩鮮艷的彩紙中,恁意該思緒四處飄揚。
「嘩!」
突如其來的一陣驚叫聲引她抬頭。由於太專注想著事情,她竟沒發現一團黑影正朝她腦袋掉來,眼看就要砸到她腦袋了……這時,一隻大手正好幫她截住那個差點讓她「毀容」的東西。
「給你的!」
山口哲至接過那把從天而降的新娘捧花遞給了她,面露著微笑。這丫頭不知想什麼想得那麼出神,多少人等待接獲的喜氣,她卻像沒興趣一樣,連看都沒看一眼。
丁德馨默默的接過花束,只對他客套似地點一個頭,一言不發繞過他身旁,連正眼也沒瞧他一回。她說過,再也不願見到這個人,她不會反悔!
「德馨……」山口哲至追上前,拉住她。「我想我們不是仇人吧!」才一個月不見,態度怎麼轉變這麼大,看她用避瘟疫一樣的態度避他,山口哲至有些不解。
「沒錯,不是仇人,但也不是朋友,請你放開手。」她掙出他手掌,大步的跨下階梯。為不想讓自己的心再次受傷,最好的方法就是別再見他。
「德馨……」
離去之際,她似乎聽見他的呼喚,但,她知道這一直是夢中的幻覺。
☆☆☆
寂靜的夜,跟晚餐時的嘻鬧有著截然的不同。婚宴結束了,隨著一對新人離家度蜜月丁宅也恢復往常的作息。
夜已深沉,丁德馨卻怎麼也睡不著。蹲在游泳池畔,滿腦子想的都是白天那人的身影……她忍不住抱起了頭,唉歎一聲:「唉!丁德馨!你真是沒骨氣……」對自己不斷地低咒,淚水如雨而下。
人家都說不要你了,你還死皮賴臉想著地做什麼!笨蛋!笨蛋……明明強迫自己不能再想他,現在卻又是懊悔難挨,竟有些後悔。幹嘛一整天避著他,她明明想見他啊!為什麼晚宴時,她要將自己埋在那一堆豐亞的男職員當中,讓他找不到機會跟她單獨說話,丁德馨,你真笨啊!
「唉!」她又輕歎一聲,越想避開跟他碰觸的機會,心裡卻越想他。整個晚上無時無刻不感到那陣從角落傳來的凝視!她的心快發狂了……「沒骨氣!沒骨氣……」丁德馨抱住自己的頭又連續一串輕罵,那頭如雲秀髮也被她扯得凌亂不堪。
「要生氣應該找罪魁禍首生氣,不應該拿那可憐的頭發出氣。」
黑暗中,一個低沉磁性聲音,輕輕在她身旁響起。
「誰?」丁德馨驚愕抬頭。一見來到身旁的人,兩眼充滿不可置信:「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新娘子留我下來過夜。」山口哲至拉下她還揪著髮絲的手說著。看她蹲在這兒歎氣好久,下了好大決心才敢走過來;他擔心會像白天一樣被甩開。
「她去度蜜月了,你留在這裡做什麼?」丁德馨沒好氣回著。一見到他,所有的新仇舊恨全湧上來了。
「我在找一樣東西。」一聲輕柔如絲的話,像是在告白……「找東西……那你慢慢找吧!我失陪了!」聽他這「不知何物」的回答,讓她感到生氣。那份期待轉而落空,心裡又是一陣抽痛。
他根本不是為她而來!
「德馨!」
山口哲至突然做出一件讓他倆都意想不到的事——他一把拉過她貼在胸前,低頭猛烈地吸吮著她身上的味道。
「你想做什麼!放開我……我這個小女孩已到睡覺時間,該回房了。」丁德馨對他這唐突的舉動掙扎著,不明白他怎麼會有這番忘情的行為。
一下子貼著他好近,她好害怕!感覺到自己心跳超乎想像的急促,她真的好害怕自己將會崩潰。
但,山口哲至說出一聲更令丁德馨虛脫的話。
「我想你!」
那似無骨輕柔的呢喃,差點讓丁德馨一醉不醒。
「管你想誰,讓我走。」雖然心頭悸動不已,但她還是強迫自己不能被他的話迷惑。
在他腦子裡,會記得「丁德馨」三個字,一定是與賽車做聯想,「想她」只是個順便罷了。
「德馨,我真的想你,不管你相不相信,從來沒任何一個女孩會讓我如此牽腸掛肚想念過,你是唯一的一位。」山口哲至用一種略帶苦澀的聲音說出告白。
這時,丁德馨用深遠的眼神看著他,「我想,這又是禮貌性的問候吧!我聽到了,讓我走吧。」她繼續掙脫他的擁抱,內心痛苦萬分。
這個男人,到底要怎麼折磨她才甘心。
感覺到她的掙扎,山口哲至將她抱得更緊,「我知道你還在生氣!你是有資格生氣,但我內心的話卻不得不說,聽完我的話再走好嗎?」很強勢地抱緊她,山口哲至不容她再次逃脫。
「以前,我從不認為人間有真正的愛情,對愛情也一向鄙視,一些交往過的女人大都看上我的身份地位,跟雅子的婚事更是為商業利益,所以我曾自傲的說,絕不讓自己成為愛情的奴隸。直到遇見你,我才真正感受到所謂『愛』的感覺。」
說到這兒,感覺到懷中的人兒不再掙扎,讓他更有勇氣往下說。
「面對你毫無保留的愛,讓我第一次感到害怕擔心,我怕自己無法給你像你給我的那麼多,更擔心這一切只是一時的迷戀,你這麼小、這麼純潔,我會害了你一生。」
「我不怕,你怕什麼。」聽到這兒,丁德馨總算揚起頭有了反應,表情卻彷彿在作夢。自大的山口哲至竟然會有害怕的時候!
「別笑我,我當然怕……」他竟輕啄一記她的鼻頭。「回日本以後,我才知道自已被『自傲』這兩個字害得多慘。我變得不快樂,什麼事也提不起勁,滿腦子只縈著一個女孩倩影繞,白天想她、夜裡夢她,想找她又記起那一晚她說過『恨我』的話,這字眼讓我裹足不前。不找她,心卻像被掏空一樣,過得渾渾噩噩。也正是如此,我這個愛情白癡這才明白,何謂愛情……」
他繼續自我解嘲:「還好婚禮給了我最冠冕堂皇的理由,讓我名正言順的來到台灣,更名正言順的去找了她。沒想到她竟然不理我,縱然我已表達我是那麼愛她,但她卻依舊無動於衷。」
「你哪時表達過你愛我?」噘著嘴,她不依的抗議,「一直都是我對你示愛,你從沒公平的對我說過。」
「對不起,對不起……」聽她的指責,山口哲至加重力道抱緊她,滿臉悔恨:「我的小德馨,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學習愛情。」
「哼!讓我考慮看看,我一直只當你是個哥哥。」她以牙還牙,懲罰似的回他。心裡卻是異常溫暖。
她感動老天了!……老天爺真的敲醒他了……「這是真心話嗎?我不相信,讓我聽聽你心裡說什麼……」看出她眼神中的淘氣,山口哲至毫無預警的捧起那張秀臉,對懷中的她狠狠的吻了又吻。想她想了一個月,再怎樣也不能讓她脫逃,他要定她了……這吻像是一把野火,火熱地蔓延在丁德馨的眼簾、鼻頭、紅唇之間,吻得丁德馨像是失了魂……明明想懲罰他這些日子來對她的折磨,卻無法推開他的桎梏,而更氣人的是,心裡跟腦子裡的想法竟背道而行,回吻他的熱情絲毫不低於他……「嫁給我吧,我的小愛人……」那吻似乎沒有停止的跡象,另一個愛撫也開始游移在她嬌柔的身軀上……「哲至……」丁德馨無力的一聲呻吟,被他的激情融得全身酥軟無力。
「答應我……我愛你……」他在耳際放下一聲低喃。
「嗯……」她早已失去任何意識力,只知陶醉在他的寵愛之中.
「愛我嗎?」他埋在她胸前的唇,繼續低聲詢問著。
「愛你……」在僅存的意識中,她回給他這句話幸福的呢喃。
原來遲來的愛情表白,竟是更加甜蜜……似乎連空氣中都瀰漫著那股甜味兒……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