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愛妻之命,靳易留下兩位徒弟保護妻子,自己則帶著大徒弟和三徒弟趕到韓皓烈這兒。
有靳易這位黑白兩道都敬畏的名醫在,韓皓烈的傷立刻得到最完善的救治,而靳易所帶來的兩位學生大徒弟秦懷仁跟三徒弟諾爾,也是在各自醫學領域中的佼佼者。
正如韓皓烈所言,只要靳易趕來,就算一腳跨過死亡線,靳易也會把他拉回來,何況他所受的還不是最嚴重的傷,加上先前急救止血得當,靳易接手後頭的醫治工作,可說是舉手之勞。
「三天別下床,一天服四次藥,傷口約一個禮拜就可以拆線,不過如果做激烈運動的話,復原時間會延長,還有,這是處方,治內傷的。」靳易將一包西藥遞給溫若男,又開了一張融合中藥及印度療法的處方箋。
「他哪來的內傷?」她納悶。
「你踢的那一腳。」
靳易的提醒,害她霎時臉蛋像火燒,即使努力維持鎮定,假裝不在意,但臉紅卻無法控制,真的好想有個地洞可以鑽進去,可惜沒地洞,只好拚命把臉往處方箋埋去。
驀地一頓,她盯著紙上其中一樣藥材名,又再度把臉蛋抬起來,黛眉緊蹙,狐疑地盯著這位世人繪聲繪影的傳奇醫生「天使」。
她並沒有要質疑他醫術的意思,在為韓皓烈醫治的過程中,她已見識到他高超的技術及獨特的醫療方法,據他說是運用了印度土著治療動物撕裂傷的獨門秘方,在她學醫的生涯中,從未看過如此神奇的治療方式。
就算她見識淺薄吧,不問總覺得心裡怪怪的。
「為什麼要加這個?」
她指著其中一個藥名——「陽起石」,雖然她學的是西醫,但在讀醫校時,副修過中醫的學分,如果她沒記錯,陽起石是壯陽藥,也因此她的眼神才會那麼狐疑,甚至幾近質疑的態度。
靳易回過頭,依然是那張千百年不苟言笑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哀樂,當然也找不到心虛兩個字。
「壯陽藥,你不知道?」他反問,眉頭皺得比她深,好似在反問她,身為醫生,怎會連這點基本常識都不懂。
「我當然知道。」她的表情也同樣嚴肅,以專業的口吻提醒:「他受的是刀傷,並非腎虧。」
「沒錯,但可以順便補一補,以備不時之需。」
「為什麼?」她的濃眉皺得更深了。
「陽起石是壯陽藥裡等級最高的一級,比鹿茸、鹿鞭等動物性荷爾蒙更好,當然,身為醫生是不建議吃壯陽藥,畢竟要補腎氣、腎陰、腎陽,從根本做起才是健康之道,吃壯陽藥雖可求得一時的痛快,卻很傷身,不過皓烈不是普通人,他是我見過最強壯的人,底子很好,這種人吃壯陽藥跟車子加油一樣,所以不礙事,只要——」
「等等。」她忙喊暫停,越說越扯遠,越聽越糊塗了,她必須先搞清楚一件事。「我要問的是,他為什麼需要吃壯陽藥?」
靳易凝視她一會兒,有些領悟,點點頭。「可以不吃,改用針灸,由關元進針,得氣後行氣至龜頭,也可以維持很久——」
「等等。」她又叫暫停,這次有點火氣上升,管他什麼龜頭魚頭的,她一字一字地重複。「他受的是刀傷,一個受刀傷需要休養的病人,為何需要壯陽?」
「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
「他沒告訴你?」
「告訴我什麼?」
靜∼∼
時間在銳利的視線交鋒中停止,他沉默,她比他更沉默,但眼中的犀利未減一分。
在一旁整理醫療器具的大徒弟秦懷仁,也察覺到那股飄蕩在兩人之間不尋常的氣流,冷熱氣團交鋒,很詭異,也很危險,反倒是諾爾有點搞不清狀況。
「他們怎麼了?」諾爾悄悄問向大師兄。
「在溝通。」
諾爾瞧瞧老師和那女的,回過頭來,深感不解地問:「可是他們只是互相瞪著,沒說話哩。」
「溝通不一定要用語言。」
「不用語言?那用什麼?比手畫腳嗎?」
大師兄瞄了他一眼,將目光收回,淡淡吐出兩個字。
「意會。」
低沉的語氣,冷靜的言行,一如他尊敬的老師那般少言,在四個徒弟當中,他是最沉得住氣,也最能瞭解老師想法的一個。
諾爾想了下,恍然大悟道:「喔,我懂了,就像中國有句話,叫做『只能意會,不能言傳』,對不對?」這是他最近新學會的諺語,頗感自豪。
大師兄沒開口,算是默認了。
諾爾對中國人表達的意境一直很有興趣,哪能不趁此機會請教一番。
「你可以看得出來老師和那女的在溝通什麼?」
「可以。」
諾爾受的是實事求是、凡事有科學根據的西方教育,雖然大師兄這麼說,但他仍忍不住懷疑。
「那麼老師說什麼?」請教的語氣中多少含了些考核的意味,秦懷仁哪裡聽不出,既然師弟問了,做大師兄的當然不能沉默。
「老師說:『你最好去問當事人』,那女的說:『我要親口聽你說』,然後老師說:『既然他沒告訴你,我也不能說』。」
諾爾聽得一愣一愣,很懷疑大師兄是不是在說笑,但瞧瞧那兩人對峙的表情,台詞搭配起來似乎滿像一回事的,匆爾瞧見那女的眼神微微瞇了下,忙又考考大師兄。
「看到沒?那女的眼睛瞇了下,她在說什麼?」
「她說:『你最好從實招來』。」
「啊,老師的眉頭在動。」
「老師是在說:『又不關我的事』。」
「那女的右腳往左邊跨出一步了。」
「她說:『你沒得選擇』。」
「快看!老師也移動步伐了,與她保持對峙的狀態,他們要打起來了嗎?」諾爾緊張地拉著大師兄的衣袖,「天使」與「死神」的對決,勢必戰況激烈。
大師兄搖頭。「老師是在問:『你當真非要知道不可?』,女的則回答:『沒錯!』」
諾爾半信半疑。「你怎能確定?我怎麼看都覺得……呀,他們停下腳步了,老師還歎了口氣。」
「老師說:『好吧』。」
「好吧?」諾爾回頭瞪著大師兄,滿臉疑惑。「好什麼?」
「老師決定說了。」
「耶?」正當諾爾不太相信,打算反駁時,忽然聽到老師開了尊口。
「皓烈說你們的第一次要轟轟烈烈,為了怕養傷期間妨礙性功能運作,所以要壯陽,好來個一飛沖天讓你開心,我本來不建議養傷期間做這檔子事,但他說這是你的要求。」
My God!真是奇跡!
諾爾用著崇拜的眼神向大師兄表示自己的佩服之意,秦懷仁聳聳肩,表示彫蟲小技,不足掛齒,他跟了老師這麼久,連這點都不瞭解老師的話,豈不有愧「天使」第一大弟子的名號。
話說回來,聽到老師的解說後,「死神」會有何反應?恐怕氣炸了吧!
現場氣氛再度回復了凝窒,空氣中飄著詭譎莫測的火藥味,眾人不約而同將目光聚集在「死神」的臉上,他們可以感覺得到,一道低氣壓正在溫若男的上空成形,並逐漸擴大,暴風半徑橫掃千里,威勢懾人。
忽地,「死神」笑了。
「是嗎?」柔美的嗓音自溫若男微勾的唇角緩緩逸出。
秦懷仁和諾爾一時怔忡住,全睜大了眼盯著那笑靨,嬌美如雨露滋潤過後的玫瑰,柔媚若臨水而居的水仙,純真得恍如暴風過後灑洩在青青草原上的第一道溫煦陽光。
沒有威脅,也不帶刺,只有春風拂面,恍若羽毛掠過般令人心曠神怡。
秦懷仁與諾爾為那綻放的花容一時看傻了眼,唯有靳易始終不動如山,一貫不變的表情上唯一的波動,是微微蹙起的眉頭。
「你……」
「我去房裡看看他的傷好些了沒有?」她很溫柔地結束了話題,便朝房間走去,在經過秦懷仁及諾爾身邊時,對他們輕輕點頭,綻開燦爛的笑容。
這就是傳說中的「死神」嗎?他們看傻了眼,彷彿在黑暗寒冷的冬天裡乍見一道光線破雲而出,灑洩大地一片溫暖金光,萬萬想不到她也會有如此柔媚的一面,春暖花開的笑容足以融化冰雪凍霜。
說是「死神」,倒不如說是天使的笑容,與之相較下,他們敬畏如神祇的老師卻反而是陰沉有餘,千年冬雪不融,萬年結冰不化,尤其像現在,老師的神情凜肅,反倒還比較像死神哩!
「嗯……好重的殺氣。」靳易喃喃自語,沒人聽到他在低喃什麼,在終年不化的冷酷面容上,濃眉微微挑了下,想到出門前妻子的交代,他知道自己必須先預作準備。
「懷仁、諾爾。」
「呃、是!」傻住的兩人被老師一叫喚,匆忙回了神,並來到老師面前。
「醫療箱不用收拾了,先擺好準備著。」
「咦?不用收拾……這……」對於老師突然的命令,兩人皆感詫異。
「等會兒急救還用得著。」
急救?誰呀?師兄弟兩人互瞄一眼,正在納悶之際,忽爾房裡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
「喂!你——你幹什麼!」
「看看你的傷好了沒有。」
「哇哇哇——會死人的!」
「放心好了,我不會讓你死。」
「那你還——」
「頂多讓你半死不活。」
「救、救命啊——」
秦懷仁和諾爾再度彼此互望一眼,立刻明白了情況,打從心底對老師的敬佩又更加深幾分,老師果然先知先覺,於是兩人又將醫藥箱攤開,擺好陣仗。
很快的,會有一個半死不活的人需要急救。
在靳易的命令下,他的兩位徒弟先行將韓皓烈移至靳易在美國的住所,那兒有完整的醫療設備,且佔地廣闊,方圓百里之內無任何建築物,是最佳防敵及藏身之所,並且房間多,容納十幾人綽綽有餘。
當伊可蓉和陶晶晶見到溫若男,高興得差點飛上了天,向來感情形於外的她們,最直接的表達就是狠狠抱住她,並且哭得唏哩嘩啦,怪她怎麼可以不告而別。
能見到她們,溫若男也很開心,但是長期以來始終習慣於隱藏自我及控制情緒的她,不善於表達自身情感,況且眾目睽睽之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怪難為情的,所以她絕不可能當著大家的面掉眼淚。
「哭什麼?我又沒死。」她冷道。
「人、人家想你嘛!」伊可蓉撒嬌著哭訴。
「想就想,幹麼這麼激動?難看。」她瞟了其他人一眼,現場除了靳易,還有他的四位徒弟。
「當然激動啦,你都不知道我們多擔心你!」陶晶晶哭得最大聲。
也不知是否受了她們影響,溫若男發現自己竟然眼角微濕,心下悄悄激動著。
怪了,自己不是愛哭的人呀!
「啊!若男姊哭了耶!」可蓉訝異著自己的大發現。
「哪有!」溫若男立刻否認。
「瞧,你鼻子紅了耶!」晶晶也驚訝叫道,彷彿挖到寶似地。
「紅就紅,幹麼鬼叫鬼叫的!」不只鼻子紅,她的臉蛋也紅了。
「因為我們沒看過你哭呀!」
「對呀對呀!」
兩個女人眼睛瞪得又圓又大,因為這個難得的例外而忘了要哭,她們是噴泉,什麼時候哭都行,但若男姊不同,從來不哭的人竟紅了眼眶,不可思議哪!是什麼改變了她?很值得探究喔!
原本該是一場感人的戲碼,最後竟莫名其妙變成了一場奇跡的見證。
「我沒哭!」溫若男堅決死不承認。
「哭是好事哪,何必隱瞞?」
「是呀是呀!若男姊你不知道,你這樣子好美、好古錐喔!」
「原來我們在若男姊心目中這麼重要呀∼∼」
「呵呵,你很愛我們對不對∼∼」
「別害羞呀,承認一下有什麼關係∼∼」
「我們不會笑你的∼∼」
兩個黑人牙膏般的笑臉俏皮地逼向溫若男,星辰般閃耀的眼睛對她猛笑,盯得溫若男恨不得把她們倒吊起來打屁股。
好啊,竟敢消遣她!
「你們找死……」
「哇——『死神』發威啦!殺人啦!救命啊!」
她才一舉手,兩個女人立刻叫得呼天搶地,跑的速度跟逃命似地,直接躲到靳易徒弟背後尋求庇護。
伊可蓉找的是靳易的四徒弟金昭文,陶晶晶賴上的則是大徒弟秦懷仁,嘻嘻哈哈地要那兩個男人保護她們。
溫若男愣了下,心下暗忖,這兩個女人什麼時候跟人家混這麼熟了?而且還抓住人家的手,她很瞭解可蓉跟晶晶,雖說她們平常看似熱情大方,但可不隨便,除非是按照她的指示接近敵人,或是看順眼的男人,她們才會表現出自己的熱情。
從她們小鳥依人的態度及那兩個男人尷尬的神情顯現不為人察覺的溫柔,她便明白了。
在她們臉上,她看到了愛情發芽的喜悅,當初從人蛇集團裡救出的兩個小女孩已經長大了,總有一天要嫁人,不可能永遠是那個繞在她身邊撒嬌笑鬧的小妹妹們。
從此刻起,她們眼底的依戀,已從自己身上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去了,原本伸出去要揪她們回來的手,緩緩收回,握住的是一種言語無法形容的寂寞。
金昭文對身後的可蓉酷酷地說道:「你當我是擋箭牌呀!」
「我才沒那麼沒良心呢。」可蓉嘟起嫣紅的小嘴兒,一向以性感著稱的她,那模樣說有多俏麗,就有多俏麗,讓金昭文一時怔忡住,而在放電之後,她又頑皮地接了一句。「是當替死鬼。」說完,笑得比牡丹還艷麗。
「喂,太無情了吧,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死神』,連我都要畏懼三分。」金昭文雖故作嚴肅,但眼底有著柔和的笑意。
「一點也不無情。」二師兄石橋拓郎打趣地插嘴。
「咦?你竟然幫她,有沒有良心啊?」金昭文數落二師兄。
「我當然幫她,不然做替死鬼的就是我了。」語畢,大伙笑成了一堆。
「溫小姐是客人,不可無禮。」大師兄開口了,四位師兄弟中個性最沉穩內斂的人就屬他,提醒其他師弟,不可對老師的貴賓亂開玩笑。
「什麼客人,若男姊是自己人,死木頭,說得這麼見外。」陶晶晶瞪著秦陵仁,當著大家的面數落他幾句,才不管他是什麼威風凜凜的大師兄。
秦懷仁皺著眉頭,除了老師,大概也只有這妞兒敢當面頂撞他,打從認識開始,他的威嚴就在她的挑戰下一塊一塊地崩塌,可怪的是,他竟拿她沒轍。
「我的意思是,溫若男小姐是老師和師母很重視的人,沒有見外的意思。」
「喔?那我呢?也是客人嗎?」
「是的。」大丈夫不改嚴酷的表情。
「所以我也是你心目中很重要的人嘍?」陶晶晶故意問得很曖昧。
「這……說的是什麼話。」平板緊繃的面容開始鬆動。
「人話嘍。」她語帶挑釁地回答。
似是嗅到不妙的氣氛,秦懷仁以沉默代替言語,引得晶晶雙手插腰。
「厚∼∼你罵我說廢話!」
「我根本沒說話好嗎?」
「但你的表情說了!」
「哪有?」
「一天到晚板著面孔,活像殭屍橫行,不認識你的人一看,還以為你是來討命或收屍的呢!」
秦懷仁一臉汗顏,其他師弟倒是頻頻偷笑。他們的大師兄總算遇上剋星了,遇上像陶晶晶如此嬌柔的女子,瞪人像拋媚眼,罵人像唱歌,打人更有若馬殺雞,大師兄這個鐵錚錚的男子漢,要不成為繞指柔也難。瞧他雖臉色冷硬,卻處處讓著晶晶的態度可知,他對晶晶是特別的,在外人看來,這也是另一種形式的打情罵俏。
說不過晶晶,秦懷仁只好聰明地選擇轉移話題,回過頭來,對溫若男客氣地道:「溫小姐見笑了,老師有交代,您和韓先生暫住在此,房間已經幫你們準備好,若有什麼缺的,我立刻命人補上。」
溫若男原先想說自己不習慣打擾別人,只是送韓皓烈來養傷而已,並不想麻煩別人,與她相處多年的可蓉和晶晶,用屁股想也知道若男姊的反應是什麼,不等她說出那些掃興的話,兩人很有默契地搶話,並一左一右地夾擊。
「太好了!若男姊,這次不准你再不告而別,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我不——」
「若男姊,今晚我們好好徹夜長談,我肚子餓了,咱們先吃點東西好了,然後再洗個熱呼呼的澡。」
「不用——」
「對對對!不用客氣,皓烈哥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皓烈哥的地盤就是我們的地盤,皓烈哥的床就是我們的床。」
「胡說什麼——」
「錯了錯了!皓烈哥的床是你的床才對,我們自己有床睡,不跟你搶。」
「……」有人臉紅了,還杏眼圓瞪。
「『死神』有仇必報、有恩必謝,皓烈哥為你受傷,所以你得照顧他到復原為止,就這麼說定了。」
「……」有人啞口無言,只剩眼睛會罵人。
該死!這兩個女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痞子?肯定是被韓皓烈帶壞了。
在半推半就之下,老實說,溫若男發現自己似乎也不是那麼想離開,只不過嘴硬罷了,其實心裡很擔心韓皓烈的傷,自己是否下手太重了些?
咦,她竟然心軟了?不不不!她才不是心軟,正如可蓉和晶晶所言,她是有恩必謝的人,留下來只是不想讓人說她恩將仇報而已,至於有仇必報嘛……新帳舊帳,再加上可蓉和晶晶被帶壞的這筆帳,她就一起跟韓皓烈算好了。
沒錯,不能大便宜他,留下來是為了不讓他好過,絕不是對他有所依戀,絕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