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開!離我遠一點!」
不知道哭了多久,屋外轉為暮色,房裡像是籠罩在黑幕下,她的雙眼浮腫、頭疼欲裂,這時才想到那信封的存在。
顫抖的手將信封打開,裡面裝的是事前就寫好的離婚協議書,她的心一震,鼻一酸,眼眶立刻又湧上淚水。
井梧寒已經簽好名,只要戴星月再簽下自己的名字,他們的婚姻就告結束,比先前約定的日期提早了好幾個月。
他早就想好要這麼做了?難道他對她一點也不留戀嗎?為什麼他不能自私一點呢?難道那個吻也無法改變他的想法嗎?
戴星月心中有好多的疑問,但都沒辦法得到解答。
紙張從指尖滑落,她痛苦地閉上眼,向後一攤,整個人虛弱地倒在床上,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有人敲門走了進來,聽腳步聲,戴星月知道那是父親。
她說:「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
「我知道。」
「能不能讓我自己靜一靜?」
若換成是過去的戴耀輝,他絕對會以命令的口氣要她起身面對他,但此刻他卻只是站在她身旁,以慚愧的口氣說:「星月,我……是我誤會了,張嫂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
她感到灰心。
「你不覺得現在說這些太遲了嗎?傷害已經造成。」
「那都是因為我關心你、在意你,不希望你受到任何傷害。星月,我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是你母親惟一留給我的寶貝,我……」
戴耀輝說到傷心處,也忍不住老淚縱橫。
聽見啜泣聲,戴星月嚇了一跳,趕緊睜開眼睛坐起身;她從來沒看過父親流淚,她一直以為他是鐵人,永遠都不會感到難過傷心,原來那都只是偽裝。
她看著父親,自己也不自禁地潸然落淚。
戴星月也瓦解了——
「我也不是故意要處處反抗你,我只不過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想讓別人認為我是溫室裡的花朵,老爸,我已經是成年人了,懂得照顧自己、分辨是非,不需要你再替我擔心。」
「我心裡其實很清楚,只是不願意承認,因話怕……怕失去你……你在會議上的表現真的讓我刮目相看,你是真的長大了,不需要我的保護了,所以當我看見你和梧寒……我想我的反應的確太過激烈,對不起。」
這是父親頭一次向她認錯,戴星月感動的哭了,她抱住父親——
「我們還有機會可以重新開始的。」
「但是你和梧寒呢?」他抬起頭。「我剛打過電話去道歉,但他的助理為德說梧寒已經離開了。我該怎麼彌補呢?」
聽見梧寒離開的俏息,戴星月瞬間心慌起來。
「離開?他要去哪裡?」
「論德說梧寒沒有說,只是拾著一個背包,獨自走了。都怪我,這一切都怪我!現在我想起當初他費盡千辛萬苦,才把我從綁匪手中救回來,而我居然這麼對他……我實在很後悔。」
「他不能就這樣離開,不可以……」
戴星月抓起枴杖,跌跌撞撞衝出房門,父親連忙勸阻:「你要去哪裡?」
她語無倫次地說:「我要去找他!我不准他離開!我還有很多事要跟他說,他不可以就這樣走掉,不可以……」
「那你知道他去哪裡了?你現在還需要人照顧,怎麼去找他?」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一定得找到他。爸爸!我愛他啊,這輩子我再也不可能如此這樣愛一個人了。」
「不行,我不放心讓你出去,你根本不知道他會去哪,這個城市這麼大,到處充滿陷阱……」
她搖頭,固執地說:「就算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但也不願就這麼呆坐在這裡。我想通了,我的人生應該由自己去爭取,過去我已經錯過好多次機會,現在不能再錯下去了。」
「那麼……讓我陪你一起去吧,我欠他一個道歉和一個感謝。」他說。
戴星月點點頭,感激的看著父親。
井梧寒沒能親耳聽見戴星月深情的話。
他買了一張單程火車票,背負著簡單的行囊,準備一個人去旅行。沒有目的地,也沒有任何計劃,只想離開這個城市。
萬萬沒想到星月居然也愛著他,這太令井梧寒吃驚,也讓他退卻了。不是不愛她,而是感到恐懼。
對星月的愛越來越強烈,這點讓他很擔心,他深怕自己會從此深陷下去而無法自拔。這樣的結果並不在他的計劃之內,如果繼續順其自然發展下去,他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愛情實在太可怕了!
它可以讓一個人完全失控,失去理智、失去思考能力,也可能失去未來,他不能讓自己淪為愛情的犧牲者。
至於星月,或許他的離開能讓她的感情冷卻,距離能讓她更看清自己,或許那個吻只代表一時的迷惑,因為感恩而以為自己愛上了他。
如此截然不同的兩人,怎麼可能相愛呢?
火車轟隆隆地進了山洞,再次恢復光明時,出現在眼前的是茂密的樹林,他的心中湧上一股衝動,彷彿被催眠似的下了車。這裡一定長了許多蕨類植物,於是他朝森林走去,儘管一路都是天雨過後的泥濘。
戴星月準備離開戴家的那天,井梧桐特別趕來送行。
「真的不再考慮留在戴氏企業?老實說我覺得你很有潛力,如果我們聯手出擊,沒有人會是我們的對手。」他不捨地說。
「這件事我考慮得很清楚,也心平氣和地跟我老爸長談過,他決定讓我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哈!是小魔鬼群裡的大姐頭嗎?」
她笑了。
「是啊,看看我如何鍛練出金剛不壞之身!」
雖然戴星月臉上充滿笑容,但怎麼也掩飾不了眼底的落寞。半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儘管肉體的傷已完全快復,但卻喚不回往日的笑靨。
為此,井梧桐有些難過。
「是因為我老哥的關係嗎?你也想逃離這裡?」
「不不,梧桐,你不要誤會,和他沒有關係,我只是更加確定自己想要追求的東西,而他讓我相信自己絕對有能力做到。」
他慚愧地說:「可是……我還是覺得很抱歉,沒能找到他。」
「你盡力了。」她歎了口長氣,「如果他真的不想讓任何人找到,無論我們多麼用心,也不可能找到的。」
「對,他的作風一向如此。只是……」
「盡人事聽天命吧!我並不想強求任何事情,如果他真的對我有感情,我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的。」
雖然井梧桐對這一點把握也沒有,老哥這次的離開和他昔日作風完全不同,他也不知道老哥心裡在想什麼,但為了安慰星月,他信誓旦旦地說:「我保證他是愛你的,只是他對愛惰一向抱持悲觀態度,等他想通了,一定會回到你身邊的。」
她拍拍他的手臂,「謝謝你,梧桐,你總是懂得如何安慰我,我當初沒有看走眼,你會是一個很好的朋友,我相信愛玫有你的照顧,一定很幸福。」
「希望她也能這麼覺得喔!」井梧桐做了一個鬼臉,「我真的是遇上剋星了,這還是托你之福呢!」
雖然他嘴巴埋怨,但口氣卻甜蜜得不得了,她早就知道梧桐和愛玫一定是絕配。
「我就說吧,認識我,是你三生有幸!」
井梧桐扮了一個更誇張的鬼臉,「天知道喔!」
傭人已經將所有的行李都拿了出來,戴星月再一次向他告別:「好了,東西部到齊了,再不走真的會趕不上車。」
「要不要我送你到車站?」
原本還在公司開會的戴耀輝不知什麼時候也趕了回來,一進門,立刻大聲嚷嚷反駁井梧桐的話:「嘿,小伙子,這位年輕美麗的小姐已經有專屬司機了。」
看見董事長居然出現,井梧桐很意外。
「啊?真的嗎?」
戴耀輝指指自己,「你不知道她早就名花有主了?」
戴星月看見父親特地趕回來,感動得眼眶濕濕的,她撒嬌著說:「老爸,你不是說今天有很重要的客戶要來嗎?」
「喔,連業務經理都可以蹺班出來,我這個做董事長的難道不可以蹺班嗎?」
她緊緊擁抱著父親,「你放心好了,我會好好把課程讀完的,等我把剩下的學分都修完,你可要幫我當上戴氏企業幼稚園的園長喔!」
「那還有什麼問題!我已經請人開始畫設計圖了,過一陣子就可以重工,差不多等你讀完課程,我會給你一個嶄新的幼稚園。但是……臨走之前,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好好照顧自己。如果等我下次見到你,要是你變瘦了,或是把身體搞壞了,你就準備在幼稚圍當清潔工喔!」
戴星月感動的再次擁抱父親,「我會的。」
一旁的井梧桐張開雙臂,也想得到她的擁抱,戴耀輝卻狠狠瞪了他一眼,警告意味濃厚地說:「小子,可別想佔我女兒的便宜!」
「啊,是,遵命,董事長,我只是……」
「快回公司去,蹺班時間太長了,可是要扣薪水的!」
戴星月笑著看兩人的鬥嘴,「老爸、梧桐,我建議你們可以組一個新勞萊與哈台雙人相聲,或是鐵獅玉玲瓏第二代,收視率一定不錯喔!」
一年後。
戴耀輝果然遵守承諾,為女兒蓋了一間幼稚園,專門為戴氏企業員工的子女們所設計的,一個個像小山丘的屋頂,色彩鮮艷、卡通圖案的圍牆,宛如花園的庭院,以及新穎的遊樂設施。
開學前還開了個慶祝party,邀請所有戴氏企業員工參與,戴耀輝也利用這個機會,好好地向大家介紹她的女兒戴星月——未來的儲備幼稚園園長。
贏得眾人掌聲的戴星月卻覺得有些難以適應,畢竟她不像父親,慣於在眾多人前發號施令。
「星月,還好嗎?臉色好蒼白。」愛玫關心地問。
「啊,是粉餅顏色太白了。不過面對這麼多人,還真的有些吃力,看來邁向園長之路我還得多多學習。」
「是呀,瞧瞧我們現在的園長,我們從來都不知道她還有這一面,簡直就像幼稚園裡的紅牌交際花。」
戴星月趕緊把愛玫拉到一旁,「喂,小聲點,我老爸可是費了一番唇舌才把她請來的,可不能又讓你把她給氣回去。」
「是是最……那就……喝杯酒吧,那會讓你的氣色好一點,等會兒可還有你忙的呢。」
「不,」她揮揮手,拿了杯熱咖啡,「我還是喝咖啡好了,愛玫,我想出去透透氣,有事再叫我,好嗎?」
愛玫笑著用童子軍的敬禮姿勢:「是的,連命,未來的園長大人!」
「亂開我玩笑!」她偷打了下愛玫的屁股,「等梧桐回來,我就向他告狀!」
「救命喔,不敢了……不過,到時候是誰求饒就不知道嘍!」
在熱鬧的開場過後,大家的熱情實在讓戴星月招架不住,不斷地微笑、握手,肌肉都有些麻痺了,趁著空檔,所有人都在舞池裡跳舞之際,趕緊一個人偷偷溜出去透氣。
井梧桐寄了個簡訊給她,說是因為出差身在國外,所以未能前來祝賀,但仍然衷心祝福她一切順利,並且還神秘地表示會送一個特別的禮物過來。
他指的應該就是花吧?
戴星月並沒有想太多,今天一大早,整座園裡都是鮮花,而且還有專門署名的,不過這一次鮮紅的玫瑰是給愛玫的,而她的是小了一號的百合。
夢想就要成真了!
回想起一年前的自己,大概怎麼樣也料不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她端著咖啡,靠在牆角,還可以感受到透過牆壁傳來的震動,大家都沉浸在喜悅之中,那種感覺真好!雖然心中明明是高興的,卻又莫名地歎了口氣。
她想,或許有所得就必有所失吧,人生不可能十至十美。
正當手中的咖啡喝盡,想走回熱鬧的人群中時,佇立在園外的一個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他似乎已經站了很久。
背影好熟悉啊,不會是……不,不可能吧?但又好像是……
她向人影靠近,每當接近一步,心跳就越快。
當人影轉過身來,那雙總在夢裡才見得到的眼睛真實地出現了,戴星月忍不住捂著嘴驚呼:「啊!」
他就站在那裡,臉頰有些消瘦,理了個大平頭,身上穿著一件格子襯衫,和過去總是一套西裝的他完全不同,似乎年輕了許多,精神煥發、神采奕奕,面帶笑容。
她不是在做夢吧?她拍打了好幾下自己的臉頰,確定自己不是在夢裡,因為這樣的場景過去總是在夢裡才會出現。
「星月,」他開口說:「我回來了。」
不是夢,不是夢!戴星月大口吸氣、喘氣,她情不自禁向前走了幾步,當井梧寒向她伸出手,她卻猶豫了。
「噢,不,我不知道……」
她搖頭,不敢再前進一步。
井梧寒可以體會她的膽怯與猶豫,像他這樣突然消失一整年,無消無息,然後又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當然會給她很大的震驚。
他不知道她對他的感情是否依舊,梧桐除了告訴他今天的慶祝會外,什麼都不肯說,於是他只好自己來問問她,想知道她是否還愛著他,哪怕是會碰了一鼻子灰,或被眾人取笑,那都沒有關係,因為都是他咎由自取。
噢老天!今天的她真美,他好想將她緊擁在懷裡,好想告訴她自己終於明白什麼才是最重要的。他花了一整年的時間研究森林中的蕨類,但事實上卻從來沒有一刻不想念星月。
井梧寒繞了一個大圈子,才明白自己浪費了許多時間,都是那該死的驕傲自尊!
「給我一次機會,求求你……」他低聲下氣地說。
戴星月哭了,莫名其妙地哭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生氣還是感動,應該氣他這麼久都沒有消息,還是因為看見他回來而感動?
「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再離開呢?」她哽咽著說。
井梧寒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將她抱住,激動地說:「我不會再離開了,花了好長的工夫才讓自己到這裡來,我是傻子,我是笨蛋,我是最愚蠢的人,但是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我不知道……」
他再次吻著她,戴星月很想開口說話,卻說不出來,他的撫摸、擁抱,完全迷惑了她的心思,她覺得所有的東西都在旋轉,閉上眼,仍然無法避開昏眩,她聽見自己和他的心跳聲、呼吸聲,一切都是那麼的真實,和以往在夢中的感觸完全不同。
她仍然愛著他,儘管一年過去,這分感惰仍然沒有改變;戴星月不再疑惑了,她飢渴地回吻他的唇,想將過去一年來的缺憾彌補上。
當戴星月的雙唇開啟,激情地反應著他的吻,井梧寒感到欣喜,噢!感謝老天,她對他的愛還在。
他懊悔地說:「原諒我。」
「噓,不要再說了……」
她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因為那已經不重要了。
原以為自已對梧寒的激情已經淡去,但沒想到那只不過是被暫時隱藏起來,如今那股力量又重新回來,但還是有些許不同,這次更加強烈,更具意義,她想,等待是值得的。
她笑著撫摸他的臉頰,仔細盯著他的臉,他的眼睛比過去更加清澈明亮,眼神也更堅定。
他們沉默地相互凝視著,井梧寒的手悄悄地來到她頭後,輕輕地摩掌著她的頸項,但眼光始終不曾移開過。
「我相信你,梧寒。」
「謝謝。」他吻了下她的手臂,眼光仍停在她臉上。
很多時候並不需要過多的言語,眼神的交流、肢體的碰觸,還有所謂的「心有靈犀」,就能讓彼此的心交換。
梧寒再次低下頭親吻她的唇,他將她緊緊摟住,貼著他的整個身體,兩人甜蜜的接觸迅速彌補了這一年來的空隙。
愛玫從屋內走出來,正準備將星月喚進去,因為Party進行到最高潮,要請未來的園長致詞。
一出來,卻看見意外的這一幕,她高興的跳了起來。
「真是太好了!」
愛玫看著緊緊擁抱的兩人,而那兩個人眼睛裡也根本沒有其他人存在,也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腦海中迅速閃過一個念頭。於是衝回屋子裡,她拿起麥克風,興奮地嚷嚷著:「請大家到園外去,有個驚喜正等著大家呢!」
所有的人全都走了出去,意外地發現相擁的兩人,甜蜜地相互凝視著對方;知道這段歷史的員工們,全都感動得鼓掌歡呼。
也在一旁觀看的戴耀輝,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太好了!」
「好耶!」
發現自己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戴星月害羞地將臉埋在井梧寒胸前,他張開手臂環抱著她。
一個不明就裡的來賓,一頭霧水的問:「戴小姐,請問他是誰?」
戴星月嬌羞地抬起頭凝望他,然後甜蜜地回答:「容我向大家介紹,這一位是井梧寒,我的丈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