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西列夫
咖啡館裡,有人打翻了水杯,侍者立刻在第一時間過去處理。
西裝筆挺的男人,緊張地頻頻彎腰道歉,那萬般愧疚的態度,惹笑了年輕的侍者。
「江先生,您相親的對象還沒到嗎?」年輕侍者的大嗓門,讓男人瞬間成為眾所注目的焦點。
他窘得滿臉通紅,一時說不出話來。
另一個角落的桌位,獨自前來的清秀女子也注意到這陣騷動。她低頭想了想,隨即臉色微紅的站了起來,緩緩走近那個男人,似是向男人詢問了些什麼,然後他臉上又是一陣漲紅。
「抱歉,應該是我記錯桌號了,讓你久等,真不好意思。」女子輕聲細語的道歉。
那溫婉有禮的態度,讓偷偷在注意這邊的其他桌客人,都為那位姓江的男人高興,能遇到如此不錯的相親對象。
真巧,想不到在今天出門相親的人還真下少。樂映晨自然也看見了這一幕,有趣的想著。
「鈴………」
突然,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她順手接了起來。
「樂樂小寶貝!你看見他了喔?他生做什麼款?有沒有跟大伯母的小舅姨的表姊的鄰居講的一樣煙斗?哇哈哈哈,就說嘛,我樂老大的女兒怎麼可能找不到好查甫?哼!等一下我就要去跟大家說!
「對了對了,小寶貝,你不要急著回來呀!好好跟人家聊聊天,記得問清楚他一個月賺多少錢、家裡還有什麼人、交過幾個女朋友、在外面有沒有私生子、有沒有什麼說不出口的隱疾?如果你們要結婚,他要出多少聘金?結婚以後是要住在哪裡?還有……」
她的父親樂大霸過去是道上響噹噹的人物,為人海派,性子又急,聒噪完畢,就逕自掛了電話,樂映晨從頭到尾都沒有發言的機會。
她不想貶低自己,不過,真的覺得自己像是被鎊母推出來接客的小花娘。
才剛見第—次面就想到結婚?
老爸會不會想太多了?
抬頭,正巧與面前的男子對上眼,她禮貌性的笑了笑,正想說些什麼好打破沉默,對方倒是先開了口——
「樂小姐,介意我在這裡處理一些資料報表嗎?」
他手裡不知何時抓了一大疊厚得嚇死人的報表,斯文中帶點嚴肅的臉上,隱隱有著一絲無奈的神情,像是從繁忙的公事中被迫出來趕赴這場相親宴。
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油然而生,樂映晨小小的歎了口氣。
「請忙,別客氣。」
他點點頭,隨即動手清理桌面,騰出空間來工作。
樂映晨也下客氣的叫來一客小火鍋,呼嚕嚕的開動,打算先填飽肚子,接著好好就地補個眠,然後就可以回家向老爸報告相親任務完成。
在咬了一個魚餃的同時,她瞄到他手裡的東西。
「那是什麼?」那麼厚一大疊,就連以前她唸書時交的期末報告都望塵莫及。
「客戶公司的營運報告。」
「做什麼用的?」當商業間諜嗎?
「做財簽報表。」
「什麼是財簽?」聽起來真是深奧。
「……」他沒說話了。
「呃,你繼續忙,我下打擾你。」樂映晨立刻發覺自己的不識相,當場打住問題。
三分鐘後,又見他彎腰從看起來不怎麼大的公文袋裡,掏出另一疊文件來,她眨了眨眼,脫口便問——
「那一疊又是什麼?一堆數字密密麻麻的,真是可怕。」
「……資產負債表。」語氣很忍耐。
她怪叫一聲,「資產負債表?!你不會每天都要看一大疊這種東西吧?」不會吧?如果是她,一定會瘋掉!
「差下多。」他輕輕呼出一口氣。
「天啊,這是真的嗎?資產負債表,這幾個字曾是我多年前的惡夢啊!」她連聲驚呼。
老天,這真是太可怕了!
她想到以前唸書時被連當三次的會計學科,現在偶爾都還會夢到會計老師那副陰險的嘴臉,跟《哈利波特》裡的石內卜教授簡直有得拚呢。
「每天要看這些東西,你真是可憐。」她一臉同情。
「……」他又沉默了,視線仍舊專注在手中的文件,只是額上隱約有道青筋凸起。
就連神經很大條的樂映晨,也察覺到對方的下快,乾笑了幾聲——
「呃,你忙,我不打擾你。」
看到對方點點頭,又兀自忙去,在紙上東抄西抄,她也只能一邊吃著火鍋,一邊等待時間流逝。
她可沒膽偷跑到別的地方去打發時間,依老爸的個性,定派了下少眼線在附近巷門守著,要是她沒乖乖相親,只怕回家少不得又是—陣疲勞轟炸。
掩嘴打了個呵欠,坐在落地窗旁的她,整個人讓午後的陽光曬得懶洋洋的,覺得有點想睡。
實在太無聊了!
忍不住的,一雙烏亮的眼兒飄呀飄的,又飄到了他身上。
她根本就安靜不了多久,忍下住又發問——
「這幾張呢?又是什麼?」紅紅綠綠的數宇佔了滿滿的版面,,光看就讓人頭痛。
「損益表。」
「損益表?損益表?!噢,天啊天啊,我想起來了,這下就是讓我修不到企管學位的罪魁禍首嗎?我發過誓,這輩子再也不要看見它了呀……」她誇張地抱著頭在桌面上蹭來繒去,一副萬般痛苦的模樣。「睽違那麼多年,想不到今天還是讓我們兩個死對頭見面,這真是太黯然、太感傷了……」
「……」
「對了,姜……」姜什麼?一時忘記人家的名字,她趕快掏出名片來看一下,忍」住又驚呼:「你居然是會計師?」
敢情方纔她連看也沒看,就將名片塞到皮包裡?
姜智華暗歎口氣,語氣平淡,就算心裡為了她一再出聲打擾而有些著惱,也因為自小良好的教養,沒讓他表現出來。
「我以為剛剛我們商量過了,我趕工、你用餐,不是嗎?」頓了頓,他又道:「我五點前得歸整完這些東西,現在只剩下一個鐘頭又二十七分鐘。」話中的含義不言可喻。
「我瞭解。」樂映晨眨了眨眼,把剛剛說了好幾次的台詞再說一次:「你忙,我不打擾你。」
他點點頭。「謝謝。」又埋首於手邊的一堆報表資料。
喔,好個正經八百的男人。
請侍者收走吃完的火鍋,樂映晨趴在桌面上,就這麼大刺剌地盯著人家瞧:心裡突然有點悶。
雖然不是真的想跟他帽出個什麼結果來,町這總是她大姑娘上花轎,頭—遭的相親經驗嘛,會好奇也是理所當然的呀!
因此,對於他這麼冷靜平淡的反應,她真有一些些不滿。
這人真足下給面子!
路上隨便抓十個人,九個會稱讚她一聲「大美人」,這個男人是燒了八輩子的好香,才有機會跟她相親,居然一點部不懂得珍惜,嘖。
她瞇起眼觀察他。
頭髮一絲下苟地梳理得整整齊齊,髮式中規中炬,不燙不染,與時下追求流行的年輕人大不相同。
她想,他可能是個下看八點檔、也不上酒吧的無趣老古板吧?
不過辛好,他長得還不錯。
斯文俊秀的模樣,擁有年輕大學教授的氣質。
只可惜,那副細框眼鏡將他細長的黑眸遮起來,讓原就過分正經的五宮,又多了幾分嚴肅的感覺。
「姜先生……」她輕喚。
他非常忍耐的回應:「嗯?有事?」
「其實我發現你長得還滿帥的耶!斯斯文文的,很俊秀呀!可惜嚴肅了些,你要是多笑一笑,一定能騙騙那些年輕可愛的小女生。」本以為會來相親的男人,不是恐龍,就是青蛙呢!
如今瞧來,他的條件真是出乎她意料的好。
樂映晨見他不答,猜想他是不好意思被稱讚,忍不住好奇的又問:「姜先生,你相親過很多次嗎?」
「嗯。」
她接著又問:「都沒相出什麼結果嗎?」
「嗯。」
怎麼可能?「為什麼沒有結果?姜先生的擇偶標準很高嗎?」
「……」
「該不會你有什麼說不出口的……」樂映晨的音量倏地壓低,朝他擠眉弄眼的
輕聲問:「隱疾?」她好好奇喔。
隱疾?她會不會想太多?
有點無奈的看了她一眼,姜智華又將視線栘回手中的文件,擺明了不想理她。
但是,樂映晨卻不放棄。
她整張臉都快貼到桌面上,就這樣由下往上的瞧著他,靈動的眸中寫著滿滿的疑問。
她現在很無聊,而無聊帶出了她過多的好奇心,只得摧殘身邊的無辜人,宣洩一番。
「別害羞啊,我不會洩漏出去的,你就老實說呀。」她催促。
「樂小姐。」姜智華歎了口氣,伸手捏捏發疼的眉心,萬般忍耐地道:「我只剩下……」低頭往腕表一瞄,「一個鐘頭又六分鐘。如果你再繼續打擾我的話,今天我肯定交不出這份資料,那樣會讓我很困擾。」他已經把話說得很白,要是她再聽不懂,就別怪他板起臉孔了。
「喔……」
哎呀,被嫌棄了。
收起三姑六婆的嘴臉,樂映晨索性趴在桌上裝死,動也不動,還不忘懶洋洋的補上一句:「你忙吧,我不打擾你。」
是嗎?姜智華瞥了她—眼,對她這句話的信任度早已大打折扣,本能的加速手中工作的進度,已有了再次被干擾的心理準備。
可出乎意料的,這一次居然有將近三十分鐘的時間,沒再聽見她的聲音。
或許是這份安靜太過得來不易,他覺得有點怪異。
她在做什麼?
姜智華抬頭看了她一眼,卻讓她不尋常的舉動吸引了注意力。
微微傾身,他跟著她的視線一道看向她眼前的那張紙巾——潔白、乾淨,四周印壓著一圈圖騰花樣。
老實說,他完全看不出那張紙巾跟其他紙巾有什麼兩樣,可是她那過於專注的神情,會讓人誤會那是無字天書,上頭寫著下一期樂透彩的開獎號碼。
半晌,她突然唰唰唰地用原子筆在上頭畫了幾下,看那樣子既不像在寫文章,也不像在畫圖。
他再次湊近一瞧,才發現紙巾上畫了或橫或豎的線條,乍看之下,倒像個迷宮平面圖。
「客房只有五坪半,還想擺什麼加大的雙人床,嘖,那衣櫃、鏡子、桌子、椅子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難道要我掛在牆上嗎?嗯……這邊鋪好一點的木質地板打通輔吧,老少咸宜,好擦好整理。」樂映晨自言自語著。
她是在畫……平面設計圖嗎?聽著她的細碎雜念,他僵硬的臉部線條不由得放鬆。
對了,名片上寫明她的職銜,是做室內設計的。
方纔還以為是自己過於嚴厲的態度,讓她心生不快,辛好不是。
不過想想也真好笑,他們正在相親,卻各自將公事搬來現場處理,母親恐怕猜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呵。
連他部沒發現,自己竟然停下了手邊的工作,仔仔細細地觀察起對方來。
她很迷人,那雙生氣勃勃的大眼,靈動美麗,不認識的人讓她這麼—盯著,也要失神片刻,迷惑於她的精靈活潑。
但……她太美麗了,一點也下符合母親心目中居家的好妻子形象。
先前相親的對象,個個都像同一個模子打造出來的。說好聽些,足溫柔婉約;講直接點,就是毫無主見,典型賢妻良母型的女子,以大為天,肯定會一輩十心甘情願在家帶小孩、煮飯、洗衣。
而她,怎麼看部不像那樣的女人。
這個發現,讓他感到新鮮。
該不會是介紹人誇大了女方的性情,讓母親有昕誤解,才會桃中她來跟他相親吧?
他撐著下巴,看她俐落地完成了三、四張設計草圖,還不時冒出一陣碎碎念,十分有趣。
他完全忘了該進行的工作,直到天色暗下,咖啡館裡用餐的客人多了起來,嘈雜的談話聲驚擾了他的思緒,他才下意識地瞄向腕表的指針,下一瞬,他驚得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糟糕!快五點了!
真不敢柏信,他居然會忘了時間!
他衝著她便是一吼——
「樂小姐,你是怎麼來的?搭公車坐計程車騎摩托車還是讓人家載來?」
呃,好厲害,這麼長的句子,竟然連喘也下喘地一口氣說完?樂映晨愣了一下,傻傻地望著他。
「我開車……」
「開車?好,走!」他猛地起身,叫來侍者結帳,拉起她的手臂便往外衝。
走?走去哪兒?
迷迷糊糊地,樂映晨被拉出了咖啡館,什麼部還搞不清楚,就被扯到自己的車旁,讓他推進副駕駛座——
喂,搞什麼啊,這是她的車,是她的車耶!
可是……他看起來一副正經嚴肅的模樣,好可怕!
惡人無膽,她不敢出聲抗議,就這麼被連車帶人「挾持」到市政府。
「快,快,跑快一點,櫃檯要收了!」姜智華一下車就往前衝。
「慢、慢一點啊……」
幫忙抱著一大堆資料,樂映晨像只無頭蒼蠅,被拉著在市府大廳裡東奔西跑。
呼呼……好累,她一個月的運動量加起來,恐怕都沒有今天來得多。
「快點,最後一個櫃檯在三樓,等電梯來下及,我們爬樓梯上去!」
「樓、樓梯?不要吧,算我求你……我快喘不過氣……」
「快!一鼓作氣!我從來就沒有遲繳件的紀錄,怎麼也不能敗在今天!」姜智華不由分說,拉著她就往樓梯跑。
「嗚嗚……」
樂映晨人生中的第一次相親,就這麼亂七八糟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