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吃飯嘍!」穿著圍裙的朱澄佟推門而入。
這是姊妹倆共用的房間,一人一張單人床,一個衣櫃,一張書桌,還有一張梳妝台。
但是,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這間閨房的楚河漢界非常清楚。
屬於朱澄佟的那一半,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床上鋪的是柔美的粉紅色床單,被子與枕頭疊擺在一塊兒,還有一隻可愛的凱蒂貓玩偶放在床頭,書桌除了書和文具,沒有多餘的東西,還用不著化妝品的她,梳妝台上只擺了一把梳子和一支吹風機。
反觀朱綠佟這邊,只有一個亂字可言。
書桌上,有健身啞鈴、黑色棒球手套,還有拆封未吃完的餅乾、糖果和飲料的空罐,床上有顆籃球,還有一堆分不清是穿過還是乾淨的衣物,床套胡亂塞著,露出床墊的一角。
至於梳妝台就更不用說了,擺著無數少男漫畫和武俠小說,之外,還有玩具模型、一雙直排輪鞋,以及雙節棍。
「好!」
朱綠佟從床上翻下,伸展筋骨,頓覺神清氣爽。
有個溫暖的家真好,回到家什麼事都不必做,等著吃飯就行了,這種感覺是千金也換不來的。
「姊……」朱澄佟卻遲遲不跨出房門,小臉上有片奇怪的紅暈。
「幹麼?」朱綠佟審視著她不自然的神色。「你把菜燒焦啦?」
「不是啦。」朱澄佟扭捏了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問:「早上……你跟學生會長去保健室之後,有沒有……有沒有怎麼樣?」
她想知道的是,江琥珀有沒有打聽關於她的事。
「什麼怎麼樣?」朱綠佟反應過度的瞪大了美眸。「我跟他又沒有怎麼樣,只是去保健室擦個藥而已,就只有這樣,什麼都沒有!」
難道,江琥珀把看見她鈕扣蹦開的事講出去了?
「那……他什麼都沒有說了?」朱澄佟失望地問。
「當——當然。」朱綠佟理不直氣不壯的答道。
她怎麼可以告訴澄佟,那姓江的傢伙說她胸部大,這是多麼可恥的事!
朱澄佟沒有發現胞姊的異狀,逕自羞答答的說:「姊,我班上的同學告訴我,江琥珀在聖柏亞很出名,他爸爸當年在讀聖柏亞的時候也是學生會長,他是江氏集團的繼承人,有兩個漂亮的妹妹,都在薔薇女子國中就讀,他們家境很好,祖父母都是考古學家,外祖父是赫赫有名的攝影師,外祖母則是至今每年演講仍超過一百場的美容師傅勻嫚……」
「停!我快餓扁了!」朱綠佟打斷妹妹的話,率先走出房間,嘴裡直嚷嚷著餓。「淨講那傢伙的事沒營養,他的事與我何干,我也沒興趣聽,還是趕快吃飽比較實在。」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聽到江琥珀的名字會感到心浮氣躁,總之,今天是唯一的一次,以後她再也不想跟那個絕非善類的人有什麼瓜葛了。
第二天,怪風已遠離台灣,轉變成一個微風徐徐吹拂的秋日早晨。
淑女腳踏車上,依舊是朱綠佟載著朱澄佟。
「姊,你想,今天那隻狗還會不會出來追我們?」朱澄佟餘悸猶存,今天還特地穿了雙厚襪子。
「最好是會!」朱綠佟冷哼兩聲。
她有沒有聽錯啊?朱澄佟傻眼的問:「為……為什麼?」
昨晚入睡前,她向上帝祈禱了好久,就是希望惡犬不要再出現了。
而現在——姊姊居然說希望它再出現?
「因為我要把它打個半死。」朱綠佟桀騖不馴的臉龐上,微揚著一股挑釁,她拍拍自己鼓鼓的書包。「我把雙節棍帶出來了,如果它還膽敢追咬我們,我不會對它客氣!」
「什……什麼?」朱澄佟倒抽了口氣。
太可怕了!人狗交戰……她腦袋裡自動浮現出一排字——女暴龍朱綠佟雙節棍大戰水果行惡犬……她腦海正虛擬著激烈的人大大戰時,驀然,真實的狗吠傳到她耳中。
水果行的惡犬又衝出來了。
「姊——」朱澄佟拉緊了姊姊的衣服,齜牙咧嘴的惡犬對著腳踏車上的她狂吠不止。
「別怕,我會讓它後侮招惹了本小姐。」
朱綠佟以保護者的姿態取出雙節棍,準備來個棍打惡犬。
她邊踩著腳踏車邊與惡犬對抗,就像古時候騎馬打仗的軍人,不過她打得比古人狼狽,因為狗的高度不夠,她得要低下頭去打,有時不免忘了要踩腳踏板,以至於——
一車二人又跌成一團,二度淪為狗下敗將,
黑色賓士緩緩靠近,後車門打開,一張俊美的男性臉龐出現在綠葉篩落的金色晨光下。
江琥珀吹了兩聲口哨,奇異地,那只惡犬不吠了。
「老天!是學生會長,我快昏倒了。」出來的是水果行老闆之女余孟真,對於大駕光臨的大人物,感到蓬華生輝。
「媽!快來、快來!」余孟真興奮的拉著剛起床,衣冠不整,頭上還有粉紅色發卷的母親出來。「這位就是我們學生會會長江琥珀,他爸爸是江氏集團的總裁,每年捐給我們學校好多錢,他爺爺奶奶去年還風光的領了傑出考古大獎,他外婆就是阿公最崇拜的那位傅勻嫚老師……」
余孟真洋洋灑灑介紹了一堆,視線不曾離開過江琥珀。
「你好,幸會了。」江琥珀對昨天那掃落葉的歐巴桑頷首。「有個不情之請,可否請夫人將貴犬拴起,以免不肖路人經過,嚇到了貴犬。」
被阿力扶起來的朱綠佟聽到這裡,第一時間抬眼瞪著江琥珀。
什麼?
那個護短的胖歐巴桑是「夫人」?
她是「不肖路人」?
而那只仗人勢的賤狗,是「貴犬」?
這是什麼鬼話?
有沒有搞錯?是非黑白顛倒得太厲害了吧?虧他還是學生會長,怎麼不見他主持公道,淨在扭曲呢?
「可以、可以!」歐巴桑忙不迭點頭,油膩的臉上堆滿了笑容。「其實我們小乖乖平時很乖,只是這兩天特別皮罷了,呵……」
「我瞭解。」江琥珀淡淡一笑。「那就麻煩夫人了。」
他轉身面對朱家姊妹,還沒開口,朱綠佟就忙不迭搶他一步先。
「我們今天自己騎車,不坐你的車了!」
然後,在他意味深長的眸光中,她撿起雙節棍丟到車籃裡,催促妹妹趕快上車,
她沒看到,身後紅著臉的胞妹表情有多麼的遺憾。
她一逕奮力的踩著腳踏車,緩緩往山坡上的學校騎去。
如果她肯回頭,便會看到懶洋洋斜倚在車邊的汪琥珀,一直目送著她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見。
聖柏亞一年一度的迎新舞會將在兩個星期後的週末夜舉行。
貼在公佈欄的公告裡寫著,自由參加,但需盛裝出席。
「要盛裝哪……」晚餐後,朱澄佟煩惱的坐在客廳裡自言自語。
她剛剛看過了,自己衣櫥裡的衣服都是小家碧玉型的款式,根本沒有半件適合參加舞會。
「那簡單啊,不要去就好了嘛。」朱綠佟舒服地橫躺在沙發裡看小說,把沙發把手當枕頭,一邊咬著大蘋果。
「可是,我想去……」朱澄佟驀然想到另一個問題,她看著賴在沙發裡的姊姊。「難道姊你不去嗎?」
「我當然不去。」朱綠佟翻了一頁,繼續啃她的蘋果。
她對舞會沒興趣,反正她又不會跳舞,去那裡也只是丟人現眼,再說跳舞要跟男生跳,她才不幹。
「不行啦,姊,你一定要去!」朱澄佟快哭出來了。
嗚嗚……她怎麼沒想到這一點?
她沒有半點女性細胞的姊姊,壓根就不會對舞會那玩意兒有興趣。
可是,如果她不去,自己也沒有膽子去啊。
「我不去啦,你叫小弟陪你去,他還可以當你的護花使者。」朱綠佟索性把麻煩丟給弟弟。
「我才不去。」朱震佟不屑地說,「那是有錢人的娘娘腔玩意兒,我要是跑去,準會被我那些兄弟笑死。」
朱震佟的說法很憤世嫉俗,他沒想到,已進入聖柏亞的他,也已經算名列有錢人之林了。
朱家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開得起大型超市,家境也算不差了。
「兄弟?你跟他們還有聯絡?」朱綠佟把果核丟了,書也丟了,坐直身子,瞇越眼瞪著弟弟。
朱震佟的傲氣頓時矮半截。「只是……一起喝喝茶、打打撞球而已,我們又沒做什麼壞事。」
那些都是他從前學校的死黨,總不可能完全不聯絡吧!但家裡有只母夜叉,他還是口風緊一點好。
「這樣最好,不然讓我逮到,你就……」
她沒有說下去,以扳動十指格格作響做為終結,看得朱震佟頭皮發麻。
他這個姊姊的卜派力氣到底是遺傳誰的?
這麼好的遺傳,為什麼不遺傳到他這個堂堂男子漢的身上呢?真是恨哪!
「姊……」被遺忘的朱澄佟輕扯胞姊的衣袖。
朱綠佟撇撇唇。「真搞不懂那種無聊的場合有什麼好參加的。」
她向來是吃軟不吃硬,所以一看到妹妹可憐兮兮的模樣,心就軟了。
「好吧,我陪你去。」真是捨命陪君子哪,她一定是舞會裡最彆扭的那一個。
「謝謝姊!」朱澄佟歡呼一聲,嬌怯的小臉露出了喜悅。
「太好了,咱們朱家兩朵花要參加名校聖柏亞的舞會嘍!」朱顯讓高興地出聲,「小綠兒、小澄兒,你們兩個去最有名的洋服店訂做兩件禮眼,算是爸爸送給你們的成人禮物。」
「不必那麼隆重吧,老爸。」朱綠佟皺起柳眉。
一想到要穿禮眼,她就渾身不自在。
「可是姊……」一隻小手又伸過來拉她的衣擺,朱澄佟眼裡有著渴望。「我……我想穿。」
「好吧、好吧。」朱綠佟沒轍的點頭,
想到妹妹比她更早就沒了母親疼愛,有什麼事不滿足她,自己簡直不是人。
「為什麼我就沒有成人禮?」朱震佟不服氣的問。他想要一台變速腳踏車已經很久了。
「你也想訂做禮服啊?」朱綠佟戲譴的調侃。「一起去啊,我想老爸不會介意多花你那一件的錢。」
「媽……媽的,」喝著可樂的朱震佟差點嗆到,臉上肌肉抽動著,他不屑地撇著嘴角,冷冷一哼,「我才不要。」
懶洋洋的週日午後,朱綠佟陪著妹妹到洋服店量身訂做禮服,當然,她自己也訂做了一件,不然不符合「盛裝」的資格,可能會被拒於門外。
「好漂亮哦……」翻閱著目錄的朱澄佟,語氣裡淨是喜悅,少女對舞會的浪漫幻想,在她身上流露無遺。
「好想睡哦……」朱綠佟在一旁顯得昏昏欲睡。難得假日不必上課,才睡到中午就被挖起來,真是心有不甘。
「兩位的款式及布料都決定好了嗎?」店員好脾氣地問。
「嗯,我要這一款。」朱澄佟白嫩的手指指著一件低V領、波浪下擺的公主款禮服。「我要淡粉色的雪紡紗布料。」
她腦中立刻出現一個粉紅芭比參加舞會的絕美畫面。
「好的。」店員熟練的登記著,繼而微笑詢問快睡著的朱綠佟。「那麼這位小姐呢?」
「我?」朱綠佟瞥見目錄裡有件長裙禮服還滿順眼的,款式簡單,翻領的設計剛好可以將她偉大的胸部完全掩飾住,且裙長及踝,不會露出她的小腿,算是符合她的要求。
「就這件吧。」反正她的角色只是護花使者,穿什麼不重要。
「布料顏色呢?」店員笑盈盈地問。
「黑色。」黑色讓她有安全感,尤其在舞會那種烏漆抹黑的環境裡,她還可以把自己當成裝潢的一部份。
「姊,你可以穿湖藍色啊,你皮膚白,湖藍色很適合你。」走出洋服店,朱澄佟還在為胞姊選定黑色而惋惜。
「不要,那多娘娘硿。」朱綠佟一口否決掉。
「娘娘腔?」朱澄佟小臉上出現困惑。「可是,我們本來就是女生啊。」
「跟你講,你也不懂。」朱綠佟拉起妹妹的手,走進一間連鎖的冰城,「今天好熱,我們吃冰提神。」
朱澄佟看著姊姊,這她又不懂了。
她只聽過喝咖啡提神,沒聽過吃冰提神的。
況且現在才下午兩點,有必要提神嗎?
她們點的兩份水果冰才送來,朱綠佟吃沒兩口就聽到隔壁桌傳來令她痛恨的訕笑聲。
「哇!你們看,那個女生的胸部好大,簡直快跳出來了!」有個毛頭小伙子口無遮攔地說,色迷迷的斜眼還直住朱綠佟身上瞟。
她身子一僵。
那桌的四個男生開始交頭接耳討論這個令他們興奮的話題,還不時瞄瞄她,發出曖昧的笑聲。
「姊……」朱澄佟擔心地拉住美眸進射出怒火的姊姊,希望她看在自己的份上,不要惹事。
她覺得姊姊很可憐,胸大又不是她的錯,可是從小到大,卻常因此被異性騷擾,反觀自己……她低頭看了平坦的胸部一眼——唉,別提了。
「不要阻止我,我要教訓他們!」
朱綠佟還沒出手,有個頎長的身軀已經朝那四個男生大步走去,腳步不疾不徐,卻像有陣疾風從她們的身邊掠過。
「媽的!誰敢壓老子的頭?」毛頭小伙子阿丁不爽的哀叫。
「我覺得你頭很大,而且也快跳出來了,我幫你按回去。」
聽到熟悉的聲音,朱綠佟心頭一跳。
「他媽的,你找死!」阿丁雙手亂揮,想擒拿從後頭壓住他腦袋瓜的人,可是怎麼也捉不到。
「老大,他……他是聖柏亞學生會的江……江琥珀。」阿丁的嘍囉害怕的提醒他。
「江……江琥珀?」阿丁不敢亂動了。
嘍囉繼續說:「一旁還有嚴御臣和章力……」後面那個名字叫他們抖得更厲害,章力魁梧的身材足以媲美阿諾。
「還不走,想等死啊?」阿丁一聲令下,一夥人抱頭鼠竄逃之夭夭。
朱綠佟美眸瞥開,佯裝不在意正朝自己走來的江琥珀。
這傢伙怎麼能永遠這麼好看?
穿制服時好看,在外頭也這麼瀟灑,他的衣服一定都很名貴,才能製造出他貴族般優雅的出場效果,一切都是衣服的功勞……
「謝謝你,會長。」朱澄佟羞答答的致謝,一顆芳心狂顫亂跳。
英雄救美哪,多麼美的情節……
「舉手之勞而已,不足掛齒。」江琥珀俊美容顏綻出笑。
朱綠佟嘲諷地勾起紅唇。
確實只是舉手之勞。
他不過是把手舉到那毛頭小子的頭上借擱一下而已,對方就嚇得屁滾尿流,他的名號有這麼響亮嗎?
「你好嗎?朱綠佟同學。」
帶有磁性的嗓音撞進她的心,聽到江琥珀突如其來的點名問好,朱綠佟心跳一陣失常,差點被攫去了呼吸。
這傢伙是白目嗎?沒看見她是故意不想理他的嗎,幹麼還特意向她問好?害她……害她心裡好亂。
「姊,會長在向你問好……」朱澄佟小小聲的提點,就怕不懂禮貌的胞姊毀了自己在江琥珀心中的形象。
「還可以啦。」朱綠佟用大剌剌的口氣掩飾心慌。江琥珀的優雅與自信,帶給她一股莫名的威脅。
朱綠佟拜倒在男人的西裝褲下?
她堅定地搖了搖頭,不、可、能!
江琥珀好看的唇邊有著縱容的笑意,因為她自問自答的模樣好可愛。「那麼,兩位同學,失陪了。」
朱綠佟揚起了柳眉,正合她意,趕快走。
「不送。」她連正眼看他一眼也沒。
她多麼希望自己沒有轉入聖柏亞這所貴族學校,現在她覺得,自己跟小弟是一國的,因為他們都跟聖柏亞不搭。
「再見,會長……」人都走遠了,朱澄佟還在癡迷的喃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