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的是店裡的存貨銳減,換回不少積壓的現金;憂的是至今尚未找到理想的店面搬遷。不過,她很欣慰這段日子以來,薩孟哲毫無怨言的犧牲星期假日,形影相隨陪著她到處找店面、看店面,讓一向獨來獨往的她首度發現,有個知心的人陪伴在身邊提供力息見的感覺真好。
「阿碧,我有點事要去找阿菲,店裡交給你,我會趕在下班前回來。」下午一點半,一些利用午休時間出來逛街的上班族都趕回辦公室上班了,金毓嫻這才抓起皮包離開。開店多年的經驗告訴她,下午一點半至五點之間,逛街的人潮一向稀稀落落,她相信留阿碧一個人看店,足以應付得來。
「好。」蹲著理貨的阿碧頭也沒抬的應了聲。
金毓嫻頂著午後酷辣的秋陽,走了三、四百公尺來到「芳鄰歐式自助餐廳」。
「毓嫻,幾個星期不見,你愈來愈漂亮了。」看見她香汗淋漓走進來,阿菲連忙掀開活動板,從櫃檯裡跑出來。
「你看起來也是一臉春風得意啊。」
「真的嗎?來!隨便拿點食物,咱們坐下來邊吃邊聊。」阿菲喜得挑挑眉,不由分說塞一個盤子給她。
「我吃過便當了。」
「以我對你食量的瞭解,區區一個便當根本不夠你塞半個胃。怎麼?你以為我這個好朋友是當假的啊?」阿菲神情愉快的朝她扮個鬼臉。
「好吧!反正吃撐了也總比餓扁好。」她老實不客氣的拿起夾子取了牛柳跟涼拌蘆筍。
「今天的明蝦很新鮮,非嘗不可。」阿菲不忘先夾兩隻明蝦放進好友的盤子裡,才為自己拿了些食物,兩人一前一後,走到臨窗的桌子坐下來。
「阿菲,最近你在忙些什麼?這麼久都沒看見你的人影?」她知道「芳鄰」跟大部份的餐飲業者一樣,從下午兩點半休息到五點才再對外營業。阿菲常常利用這段空檔跑到她店裡串門子。這陣子,卻突然銷聲匿跡,甚至,連一通哈啦的電話都沒打來。
「我……毓嫻,不瞞你說,我再度墜入愛河。所以,利用中午休息時間趴在店裡的桌子上睡美容午覺,晚上才可以容光煥發去約會呀。」藏不住話的阿菲喜孜孜坦承。
「你這麼快又找到新愛人啦?」每每想到自己曾經想扮紅娘要幫阿菲跟薩孟哲送做堆,諷刺的是紅娘沒當成,自己卻一頭栽進薩孟哲編織的柔情網中。每思及此,她總覺得自己好像欠阿菲一個解釋;如今,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解釋,阿菲又宣告有了新戀情。
「不,他不是新愛人,我跟他是舊情復燃。」
「舊情復燃?他是……」
「他就是之前跟我鬧分手的李雲強。」提起李雲強,阿菲的大嗓門霎時變甜變柔變嗲。
「李雲強?」她很努力的在腦海裡拼湊影像,可惜徒勞無功。她真的沒辦法把阿菲交往過的一長串男友名單,跟阿菲曾經拿給她看過的男友照片做正確的連連看。
「李雲強就是編號第十四號啦。」阿菲好心提示她。
「第十四號?那個房地產中介新兵?」十四號?就在阿菲暗戀薩孟哲之前,她依稀留有印象。
「是,就是他!」阿菲眉眼含笑的啃掉一塊鐵板羊排。
「這……阿菲,你不是老愛標榜自己是一匹不吃回頭草的好馬?」
「哎唷!人家我隨便說說你就隨便記記嘛。」
「還有,我還記得,你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抱怨李雲強不是約會遲到,就是在你儂我儂之際,一有客戶打手機找他,他立刻丟下你落跑。現在,你跟他舊情復燃,莫非……他的劣行劣跡已經有所收斂有所改善?」
「唉!若提起這一切,都怪我當時太任性,不肯花半點心思推敲李雲強之所以這麼沖這麼拼,無非是想趁著年輕有衝勁有體力時,力爭上游。」阿菲赧色的搖頭苦笑,再往下說:
「李雲強不止一次告訴我,當一名中介業務員必須完全掌握住買方的心理,一但買方表達出購買意願就要乘勝追擊,千萬不可以給買方太多時間找親戚朋友問意見。因為,人多嘴雜的後果,往往會令買方陷入猶豫,裹足不前,所以,他才不得不中斷跟我的約會,趕過去搞定買方。然而,他的解釋我卻當作耳邊風,動不動就使性子跟他嘔氣鬧彆扭,最後,導致兩人分道揚鑣。不過,思念總在分手後,經過短暫的分離,我們兩個人平心靜氣下來,才發現彼此的優點。一個月前,李雲強打電話到店裡跟我說他好想我,我覺得我那顆枯萎的心又悄悄活過來了。」阿菲笑得一臉甜。
「恭喜你!」她發自內心獻上一句誠摯的祝福。
「謝謝!我的舊情復燃篇已經說完了,現在,該輪到你說了。」阿菲說得口乾舌燥,忙低頭喝一口鮮美的蛤蠣湯。
「輪到我?我沒什麼話要說呀。」她骨碌碌轉動一對烏溜溜亮晶晶的黑眼珠,拿食指勾點自己挺俏的鼻尖。
「喂!我把我的戀情一五一十全說給你聽,你是不是也該回饋一下,談談你跟薩孟哲進展如何?」
「我跟薩孟哲……」這些年來,她已經習慣當一名忠實聽眾,靜靜聆聽阿菲跟她暢談每一任男朋友。現在,換阿菲當聽眾,她卻不知道該從河開始描述自己跟薩孟哲這段濃得化不開的戀情。
「我知道薩孟哲打心底喜歡你,而且,他是那種心裡喜歡,就會付諸行動,非把你追到手不可的男人。不是嗎?」
「哇!沒想到你這麼瞭解他!」對於修補古物她一把罩,對於男人的心理卻一直處於懵懵懂懂的階段。
「那天,從他看你的眼神,我已經瞭然於心,唯獨你這個末梢神經遲鈍到不行的人才會渾然不覺。」
「既然你已經看穿他對我的心意,為什麼還肯跟他一起去看電影?」
「沒辦法!遇到薩孟哲這種帥哥型的優質男人,我就變成一個卒子。明知道他的一顆心懸繫在你身上,我也不惜死馬當活馬醫,天真的希望奇跡會出現,讓他發覺其實我也是一個挺不賴的女孩。奈何,他的眼睛專注盯著大銀幕,彷彿忘了我就坐在他的右手邊,等電影一散場,我只好識趣的摸摸鼻子回家,早早結束這段夭折的單戀。」阿菲自我解嘲的說著。
「阿菲,對不起,都怪我愈幫愈忙。」她一臉歉疚地輕輕拍拍阿菲的手背。
「說什麼對不起!我知道你是出自一片好意想撮合我跟薩孟哲,可惜他的心早已非你莫屬。不過,話說回來,自從我跟李雲強重新在一起之後,我發覺我們兩人比以前更加珍惜彼此哩。」
「這就叫……曾經失去方知擁有的可貴。哦!對了,NONO的減肥計劃還有沒有繼續執行?」她轉頭正好看見一名挑染金髮的時髦小姐抱著一隻約克夏犬,打從落地玻璃外面經過,自然而然問起NONO的近況。
「當然是……沒有。說實話,NONO整天除了吃吃睡睡就是睡睡吃吃,也沒其它不良嗜好。既然它都不在意自己胖得像一頭神豬,我又何必為它的身材搞得人跟狗翻臉?」阿菲原先計劃拿幫NONO減肥做幌子,以便趁機接近薩孟哲。現在,阿菲重拾舊愛李雲強,每天餐廳下班後趕著去約會都來不及,哪還有那份閒情逸致帶NONO這隻大笨狗天天跑步運動?
「是啊!能吃能睡也是一種福氣。唉!」她忽然歎了一口氣。
「你跟薩孟哲戀情正熱正酣正甜,好端端歎個什麼氣?」
「我歎氣是因為心裡覺得煩。」
「煩?煩什麼?該不會是薩孟哲花心玩劈腿吧?」
「阿菲,你不要胡說,薩孟哲不是那種用情不專的人。」她連忙護衛起自己的愛人同志。
「不是最好,他若敢欺負你,我一定幫你出頭。」
「多謝你的雞婆。」
「好說好說!既然不是薩孟哲惹你心煩,那你為何歎氣?」
「阿菲,我正在找店面準備搬遷……」她美麗的臉孔攏上一抹輕愁。
「搬遷?為什麼?」
「房東太太通知我,跳蚤屋那一整排老樓房即將拆除興建大樓,這一陣子,我四處找店面找得焦頭爛額。」
「噢!真可惜!你悉心經營三年,好不容易才打開附近的消費客戶群,卻面臨不得不搬遷的命運。」
「不是自己的店面,就要有隨時搬遷的心理準備。其實,我並不怕一切重頭開始,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店面,心裡一發急,也就難免心煩。」
「好店面跟好男人一樣可遇不可求。我看……我去打個電話問問雲強,看他手上有沒有合適的店面供你參考。」
「阿菲,你也不是不知道,這些年,我辛苦存下的一點積蓄,全被我哥挖去投資『天堂安樂園』。現在,我口袋空空,根本沒錢買店面,就算你去問李雲強也是白問。」
「你啊,我拜託你不要不食人間煙火好嗎?現在的房屋中介業者不僅僅中介房屋買賣,也中介起房屋租賃市場啦,」阿菲一臉被她打敗的表情。
「喔。」她為自己跟生活脫節到近乎孤陋寡聞,饃紅雙頰。
「你等我一下,我去打電話問雲強。」阿菲拿餐巾揩揩嘴,隨即起身快步走進櫃檯。
「……」她看著好友熱心的背影,心裡裝滿感動與感激,她叉起幾根翠綠的蘆筍沾美乃滋,送進嘴裡。
她睜著一雙滴溜溜的明眸,緩緩瀏覽一遍窗明几淨的餐廳,心裡不禁湧起一股即將分離的不捨與無奈。一連幾個星期,她幾乎踏遍附近的大街小巷,奈何幾百間店面卻找不到屬於她的下一個駐足點。
「毓嫻,雲強說他手上有一個店面出租的case,地點在永康街。」
「永康街?」
「嗯!雲強說、水康街那一帶開了不少古董文物店,應該很適合你的跳蚤屋。如果你有興趣,不妨跟雲強約個時間過去看看。」
「那就麻煩你跟李雲強約定這個禮拜天下午兩點,我會找孟哲陪我一塊兒過去看。」
「沒問題!一切包在我身上。到時候,我再打電話告訴你詳細的地址。」
「謝謝。」
永康街一帶各式富有特色的餐館林立,形成一個生氣蓬勃的小商圈,上完館子順便在附近溜躂逛街的人潮不少,的確是一個開店做生意的好地點。
李雲強介紹的這間店,位於醒目的三角窗,地點絕佳。然而,三十坪左右的坪數,每個月租金高達十八萬,令金毓嫻聞之咋舌,當場打退堂鼓,她很有禮貌的謝過李雲強,隨即拉著薩孟哲匆匆走人。
「怎麼?地點不合適嗎?我跟你一起看過不下數十間的店面裡頭,就數這間的地點最好。」薩孟哲提出他的看法。
「地點很好,但,這裡的坪數僅有我現在店面的一半,租金卻足足貴了一倍。」她悄悄在心裡撥打算盤。
「可是,這裡逛街的人潮多。」
「話是沒錯。不過,我必須把租金、薪水、水電費、稅金……等等固定開銷嚴格把關在二十五萬以下,否則,開店的壓力太沉重,豈不是失去開店的樂趣?」她坦白說出心中的考量。
「這……既然你嫌這裡的租金太貴,我們再耐心找,我相信一定可以找到你心中理想的店面。」他彎著手指頭親密地摳摳她的手心,鼓舞她的士氣。
「孟哲,謝謝你一口氣犧牲掉好幾個星期假日,陪著我東奔西跑到處找店面。」她由衷說著,一隻纖柔小手緊緊扣住他的厚實大手。
「謝什麼?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他逸著關懷的多情眸深深凝視著她俏麗的臉龐,要不是忌諱站在大馬路邊,他恨不得立刻擁她入懷,痛快掬飲她花瓣小嘴的醉人津液。
「……」她報以幸福的笑靨睇著他。
忽然,一個魁梧的大漢不知打哪竄出來,冒冒失失撞了薩孟哲的肩膀一下,卻連一句抱歉也沒說,彷彿被鬼追趕似的倉皇跑開。
「拜託大家幫忙攔住前面那頭色狼!不要讓他給跑了……哎唷!」薩孟哲無端被莽漢撞了一下肩膀,都還沒搞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緊接著又被一個邊跑邊喊的老太太迎面撞個正著,高大的身軀往後顛退三步。
「老太太!您小心別摔跤了。」薩孟哲穩住腳步後,眼明手快跨步上前扶住老太太。
「呼……我不要緊!年輕人,你快點追上去!千萬……千萬不可以讓那個伸出鹹豬手……輕薄我孫女的色狼跑掉!」氣喘如牛的老太太依然扯開喉嚨不斷大呼小叫。
「鹹豬手?可惡,我非抓到你,好好教訓一頓不可!」金毓嫻生平最痛恨這種對女性伸出鹹豬手襲胸摸臀的變態色狼,難怪她一聽完老太太的控訴,滿腔的正義感,油然而生。
說時遲那時快!
只見她穿著紫色T恤的苗條翩影,宛如曳過夭際的一顆流星,等薩孟哲穩住老太太,回過頭時她已跑遠得剩下一小點紫影。
「老太太,請您先靠著牆壁喘口氣,我這就追過去幫忙抓色狼。」他擔心憑金毓嫻纖細的身材,如何面對壯碩如牛的色狼?他扶老太太靠著牆壁後,急如星火追上去。
「謝謝,你自個兒小心一點,呼……」老太太一面對著他的背影喊,一面不停扇著手上的繡花手帕,微駝的背倚著牆面,張口喘息。
薩孟哲以跑百米的速度拚命往前跑、拚命往前衝刺,脹飽空氣的肺部開始隱隱作痛,渾身上下的細胞全部都在為金毓嫻的安危擔心害怕……當他猛抬頭看見眼前的景象,更是緊張得差點休克。
他看見金毓嫻從後面探手抓住色狼的後衣領,色狼腳下一個踉蹌,惱羞成怒的轉身猛揮一拳,金毓嫻靈活的扭腰側身閃過,色狼的拳頭當場落空。
根本不把體型落下風當作勝負關鍵的金毓嫻勇敢地再度欺身上前,死命揪住色狼的領口,屏息嬌喝一聲!狠狠使出一記過肩摔,把色狼重重摔在地上。
路人見狀,紛紛加入聲討的行列,對著色狼乒乒乓乓飽以老拳,打得色狼滿頭包,痛得跪地討饒道:
「別打了!別打了!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各位……各位!請聽我說,我們不可以動手打他,只能抓住他等警察先生過來處理。」金毓嫻開口阻止眾人憤怒的拳頭。
「……小姐!剛才你好像被霹靂嬌娃附身,表現得好神勇哦。」一名歐巴桑帶頭鼓掌為她喝采。
「謝謝!」她含笑接受眾人的如雷掌聲。
「毓嫻!」薩孟哲臉色蒼白的跑到她跟前,完全無視數十隻圍觀群眾的眼睛,一把將她摟抱住,彷彿悠悠天地間只佇立他們倆。
「……」金毓嫻雙頰紅透透,一臉嬌羞地偎在他胸口,傾聽他急促的咚咚心跳!直到群眾發出欣羨的歎息聲,恍然回神的她這才羞羞地掙脫他的懷抱。
「你……你沒受傷吧?」他拿灼灼目光上上下下逡巡幾遍,確定伊人毫髮無傷後,原本爬滿焦慮的臉孔轉為鐵青,隱怒埋怨著:
「毓嫻,你可知道你的追逐,把自己暴露在危險中?你可知道我差點被你嚇出心臟病?」
「放心啦!我是空手道高手。」從他微慍的口氣,不難聽出他是多麼擔心多麼在乎她的安危。
「是啊是啊!你的女朋友表現得好勇敢好厲害,呃……巾幗不讓鬚眉。」歐巴桑力誇她之後,倒也不忘提醒他,說:
「不過,你的女朋友身手如此了得,我奉勸你千萬不要惹惱她,小心吃不完兜著走喔。」
「哈……」歐巴桑的話立刻引起一陣會意的笑聲,薩孟哲表情尷尬的抓抓耳朵跟她四目相望。
這時候,管區警員終於出現了,老太太也在一名辣妹的攙扶下來到現場。
「麻煩你到警局協助做筆錄。」管區警員拿出手銬銬住狼狽的色狼後,抬頭告訴金毓嫻。
「好。」她爽快答應,笑掀兩顆盈盈水眸瞅著淡淡苦笑的薩孟哲。薩孟哲神色複雜的朝著她聳聳眉扁扁嘴,彷彿在告訴她:他作夢也沒想到陪她看店面,最後,竟以被請到警察局協助做筆錄收場。
金毓嫻等人在警察局做完筆錄後,老太太拉著她的手,力邀她跟薩孟哲到家裡喝杯茶,聊表感激之意。
「老太太,您收藏那麼多鼻煙壺啊?」盛情難卻的金毓嫻一踏進老太太家的玄關,迎面而來的是佔據一整片牆的玻璃櫥櫃,櫃子裡擺滿一隻隻小巧玲瓏艷麗多姿的鼻煙壺。
「你若喜歡的話,就過去拿幾件出來把玩把玩。」老太太大方的表示,回頭吩咐家裡的印傭說:
「阿彩,快去沏壺鐵觀音,再端一碟核桃糕出來請客人喝下午茶。」
「好。」膚色黝黑的印傭轉身鑽進廚房裡。
「這一隻玻璃胎畫琺琅鼻煙壺造型稀有,十分珍貴。」她恭敬不如從命的取出一隻畫著竹葉的淡綠色竹節形鼻煙壺,習慣性的看了一下器底,工整寫著雍正年制。
「瞧你年紀輕輕,卻擁有一對過人的好眼力!這只雍正款竹節形鼻煙壺,確實是我所收藏的數百隻鼻煙壺中,最彌足珍貴的一隻。它高雅恣意的畫風比起那些精繪大朵大朵嬌艷牡丹的粉彩鼻煙壺,更討我這個老太婆歡心哩。」英雌所見略同,老太太開心的笑瞇了眼。
「奶奶!我跟朋友約好要一起去逛街吃飯看電影,能不能先走一步?」辣妹眼看著就要遲到了,撒嬌地抱住老太太的肩膀央求。
「你快去通知你的狐群狗黨取消約會!你也不想想,人家金小姐表現得多勇敢?奮不顧身幫你抓到色狼。哪像你那麼沒出息當場嚇到腿軟,跑都跑不動?今晚,該由你作東請吃飯,好好謝謝人家才是。」老太太才不吃寶貝孫女這一套。
「奶奶,您就代表我請他們吃飯?不也一樣?」
「老太太,其實,我們也還有事待辦,請吃飯的事就免了。」金毓嫻最怕吃這種客套的應酬飯,連忙推托。
「請你們吃頓飯也僅能表達我們內心對你的百萬分之一謝意而已,你就不要拒絕了。說真的,要不是你見義勇為,我家丫頭的胸部,不就平白遭那個渾蛋色狼給亂摸了一把?」
「奶奶……您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嘛!」辣妹發現薩孟哲跟金毓嫻隨著奶奶的話,自然而然把目光的焦距集中在自己壯觀的胸圍上,立刻不依的嘟嘴跺腳抗議。
「咳……老太太,謝謝您這麼客氣執意要請我們吃飯,不過,我跟毓嫻真的還要趕著去看另一間店面……」沉默良久的薩孟哲開口幫忙推辭。
「看店面?金小姐在找店面?」
「嗯,我開了一間跳蚤屋,專賣一些老東西。」
「原來你開跳蚤屋賣老對像?怪不得眼光獨到。」老太太拿欣賞的眼光從頭到腳打量她一遍,笑著說:
「說也真巧,老太婆我在建國南路一段正好有一間店面空著,就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老太太客氣說著。
其實,老太太在建國南路一段閒置多年的店面,由於緊鄰假日花市跟玉市,每逢周休二日從四面八方湧進不少人潮,在有人潮就有錢潮的定律之下,吸引不少古董文物店進駐,商機蓬勃。也因此三天兩頭找上門要求承租的人絡繹不絕,只是,都被脾氣古怪的老太太當場拒絕。
愛乾淨、愛安靜的老太太振振有詞的說,搞得湯湯水水油油膩膩的餐館不租;抹得烏煙瘴氣的汽機車修理店不租;哄一堆吱吱喳喳蘿蔔頭的安親班不租;至於,藝術氣息濃厚的古董文物店,老太太當然不拒絕,只是,開古董文物店的老闆本身太有藝術家氣質,不是留著嬉皮式長髮就是穿著奇特,老太太一律以看不順眼回絕掉。
看不順眼?
噢!老太太您嘛幫幫忙!
店面出租,但求承租人懂得愛惜房子不要到處打釘鑽洞,能如期繳納租金就是好房客,眼看順不順眼,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
「建國南路一段?離這裡不遠,而且,是古董文物店最聚集的黃金地帶。」金毓嫻的眼睛倏亮了起來。
「是啊!有興趣的話,老太婆現在就帶你們過去看看。」
「孟哲,你的意思呢?」她不忘問他意見。
「反正不遠,過去看看又何妨?」他滿口贊成。
「好!你們先吃點核桃糕,品嚐一下鐵觀音,待會兒,我們一起去建國南路看店面。」老太太終於等到動作慢半拍的印傭端出一壺剛剛沏好的鐵觀音跟一碟核桃糕,立刻盡責的扮起主人的角色,熱情招呼他們喝茶吃點心。
好心有好報。
金毓嫻一眼就看上老太太位在建國南路大巷口的轉角店面,方形格局的寬敞空間足足近五十坪。然而,看上歸看上,她扁扁的荷包付不付得起租金卻是必須面對的現實問題。
當她詢問老太太要多少租金時,老太太並沒有直接回答她,還反過來問她目前承租的店面租金是多少?
「九萬。」她老實回答。
老太太聽了,很阿沙力的表示每月以九萬加一元租給她;至於,合約租期則是無限,隨她想承租多久就租多久。
老太太的一番話彷彿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令她欣喜若狂的抱著薩孟哲又叫又跳,完全忽略了他悶悶不樂的表情。
金毓嫻興匆匆跟老太太約定第二天早上十一點簽約後,薩孟哲隨即開車先送老太太返家,卻在驅車送她回店裡的路上,意外的把車滑進路邊停車格,熄火停車。
「你……怎麼把車停在這裡?」
「我有話要跟你說。」他抬手揉捏眉心。
「你有什麼話,等回到店裡再說也不遲。」她嗅到車內籠罩一股不尋常的低氣壓,她掀起一對困惑不解的眸,問他:
「我找到租金便宜、地點絕佳的店面,難道你不為我高興嗎?」
「恭喜。」他皮笑肉不笑的朝她咧咧嘴。
「孟哲,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她眨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半撒嬌半耍賴地把臂膀插進他的臂彎偎著他。
「……」他緊抿著唇線不發一語。
「我做錯了什麼?惹你如此不悅?」
「你真的不知道?」入夜的天空像墨汁一般黑,他深沉的眼兀自在暗夜中不妥協的閃著亮著。
「不知道。」她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來。
「你有沒有想過,下午你扔下我拔腿去抓色狼的時候,我為你擔心受怕得一顆心差點從喉嚨蹦出來?」
「對不起!」鬧半天,原來,他還在為這件事生氣?
「就算你仗著你是空手道高手,然而,你有沒有想過,萬一色狼拿出身上預藏的刀械攻擊你,後果將如何不堪設想?」事隔數小時,他仍心有餘悸。
「……」看在他為她嚇到臉色蒼白,還直冒冷汗的份上,她決定對他的指責照軍全收,閉嘴聽訓。
「這次,算你運氣好,遇到一個有色無膽的變態色狼。不過,以你這種好管閒事的個性,下次若再遇到當街犯案的歹徒,我相信你也一定跟今天一樣不顧自身的安危窮追不捨,所以……」他不想讓自己時時刻刻活在恐懼中,不得不選擇未雨綢繆。
「所以怎樣?」
「我要你親口承諾,以後,再有類似的狀況發生,你保證不再一馬當先衝動行事。」
「不。」她堅定否決。
「不?你的意思是……你不敢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你寧可看著我為你提心吊膽,也不肯給我一個教我安心的口頭承諾?」他的俊臉漸僵漸硬,像極了一尊冰冰冷冷的大理石雕像。
「不是我不肯給你一個口頭承諾,而是,就算我給了你,也只是敷衍你哄你安心而已。我相信,哪天若再度遇上當街犯案的歹徒,我還是會跟今天一樣非把他扭送警局接受法律制裁不可。」
「啪……好一個嫉惡如仇的俠女。」他嘲諷地為她鼓掌。
「孟哲……」她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沒道理聽他挖苦,火氣也漸漸提上來,只是上想到他是因為太擔心她,才會變得如此不可理喻,遂放軟語調,解釋著:
「孟哲,請你講講道理好不好?像那種變態色狼是所有女性揮之不去的夢魘,一旦倒霉遇上,心靈受創嚴重、整日惶惶不安,害怕色狼不知道又會從哪個角落冒出來偷襲?對付這種齷齬的下流胚子,若不當眾給他一點教訓,他絕對不懂得收斂自己的行徑。因此,我覺得除惡務盡,人人有責。」她說得一臉義正辭嚴。
「你不去當女警,是這個社會的重大損失。」他不改戲謔的口吻。
「孟哲,我不想跟你吵……」
「我也不願跟你吵,只是很卑微的希望你給我一句承諾,好讓我寬心,我相信,這樣的要求應該不過分吧?」這段日子相處下來,他深知她是一個言而有信的女孩,所以,他非逼她吐出承諾不可。否則,往後他豈不是要分分秒秒捧著一顆忐忑的心,活在無時無刻、無邊無際的無名恐懼中?只因為,他不確定熱心熱血的她何時會出狀況?
「我沒把握做到的事,絕不隨便給任何人承諾,尤其是你。」他脾氣硬,她也不是一顆軟柿子,要跟她硬碰硬?WHO怕WHO!
「毓嫻……」他把眉頭擰成結。
「或許在你眼裡,我太雞婆太愛管閒事,不過,就因為有太多人跟你一樣抱著自掃門前雪的冷漠心態,這個社會才顯得如此冷淡如此疏離。孟哲,你有沒有想過,今天的事情若發生在你親人身上,你會袖手旁觀任由色狼再去侵犯另一個受害人嗎?」她的情緒激越起來,不自覺的拉高分貝。
「沒錯!或許,自掃門前雪的我流於自私。但,我的自私是因為我太在乎你,我害怕我最心愛的你受到任何傷害。」
「如果,這就是你所謂的愛,那麼,你的愛對我而言太沉重,沉重得壓垮我的肩膀,沉重得讓我的心負荷不了。」
「負荷不了?怎麼會?」
「你企圖利用你對我的愛,改變我的想法、對我進行洗腦,不是嗎?」她執拗地往偏激的牛角尖鑽去。
「……」他愕然歇口。
這……天地良心!
從頭到尾他只不過是想得到她的一句承諾罷了,跟改變想法跟什麼洗腦完全八竿子打不著。
「你默認了?」她咄咄逼人。
「毓嫻……」他輕輕柔呼她的名字,試著沖淡針鋒相對的對立氣氛。
「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麼我寧願把寶貴的時間耗在摸索古物上,也不願學時下的女孩,把時間跟精力拿來談情說愛?」她突如其來的問。
「為什麼?」
「因為,一旦談起戀愛,往往導致一方誤以為細己有權利可以施壓、可以改變另一方的思想,直到把另一方徹頭徹尾塑造成自己心目中想要的模型為止。」她頓了頓,半掀含怒的火眸,直射入他灼亮的星瞳,說:
「很抱歉,我不是皮影戲木偶,隨著你的拉扯動作,要我往東我就往東,叫我往西我就往西。」她毫不妥協的強硬態度,彷彿宣告各執己見的兩人正一步步走向無法轉圜的泥淖。
「原來,這就是你對愛情所下的註解?」她任意曲解他的一番談話,就像一把利刃,無情剮割他那顆多情的心。
「難道,我對愛情認知錯誤?」她有點沖的口氣,無異在撕裂的傷口抹鹽。
「你不但認知錯誤,還錯得一塌糊塗。」他殘存的耐性整個被她磨光的鐵青著臉。
「既然你這麼說,我建議我們不妨暫且分開一陣子,讓彼此有一個冷卻跟思考的空間。」她脫口說出碎冰似的絕裂話。
「如果冷卻跟思考是你心中想要的,那麼……我成全你。」他冷冷睇她一眼,隨即發動引擎,發洩怒氣似的大幅度打轉方向盤把車開出停車格滑向馬路,隱入夜台北的車水馬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