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刻,林天縱突然興起了一陣強烈的不甘。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為什麼無力反擊?不但失去了所愛的女人,還賠上了性命,他捨棄了家族、同伴,到最後,卻得在地球的另一端悲哀地死去?
不,這太可笑了!這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原來一個人的力量是如此的薄弱,原來他自以為是的自尊和驕傲如此不堪一擊,原來他太小看了這個世界,原來他真的不過是滕霽口中一個不知惜福的笨蛋!
除去了「木麒麟」,他連「林天縱」這個角色也扮演不好,保護不了心愛的人,保護不了自己,他憑什麼不可一世?他憑什麼如此糟蹋家族對他的期許?
傲慢地撇開一切,追尋自由,他卻在這時才驀然醒悟,真正的自由不在外在的形式,而在內心,他要的自由就在家人對他的信任中,在他和五行麒麟彼此之間的情誼裡。
真正束縛他的,是他自己,只有當他去認同「木麒麟」的身份,他才能從鑽牛角尖的心結中解放,得到真正的自由。
可是,是否領悟得太遲了呢?
他,也許就快要死了,再也見不到爸媽和妹妹天韻,見不到丁略、阿闊、江洵、絕倫……再也見不到飛鳥翔……
見不到他的女神……
那根箭,仿如死神的手,筆直伸向他的心臟,就要攫取他的性命--
一團黑色的東西毫無預警地飛了過來,像是早已算準了箭抵達的瞬間,正好阻止了箭的射程和方向,只見箭穿過那黑色物體,在離他一公尺之前掉落地面。
他費力地眨眨眼,才看清那團黑色竟是一頂帽子!
一頂似曾相識的寬邊呢帽!
那是……
他微愕,腦海立刻浮起了一個經常戴著這種帽子的小鬼,就在這時,腦中的那個小鬼就走進了他的視線,一身標新立異的白色中式長袍,一臉令人氣結的嘲諷冷笑,他,來到他身邊,低頭看著他。
「嘖嘖嘖,真是狼狽啊!」那小鬼道。
滕霽……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沒吭聲,全身剩餘的力氣只夠用來瞪他。
「你差點就死了。」小鬼又道,氣勢高張得不得了。
老實說,他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這個小鬼。
「多虧了我的帽子救了你……哎呀!破了!這帽子可不便宜哪!」滕霽撿起他的帽子,皺著眉看著那根刺穿帽子正中心的箭,挺心疼的樣子,好像比起林天縱的命,帽子還比較重要。
「你……」這個可惡的小鬼說的話老是容易挑起別人的情緒,他就不能稍微收斂或客氣一點嗎?
但話說回來,如果他真的心疼帽子,又何必救他?
他救了他……林天縱微怔。
「連個女人也保護不了,還把自己搞成這副德行,天縱,你也未免太讓人失望了吧?」滕霽蹲下來,滿口揶揄。
一想到飛鳥翔,他胸口撕裂般的巨痛就愈來愈強烈。
「這就是你要的自由嗎?結果,你自由了嗎?」滕霽又問。
他沒說話,臉色鐵青。
「林氏家族賦予你的是責任,不是包袱,你不是隨隨便便,或是迫不得已才被挑選出來,而是長老和你們林氏一族相信你,才讓你成為『木麒麟』,如果你到現在還沒體認到這一點,那還不如現在就死去。」滕霽突然臉色一正,嚴厲地道。
他討厭滕霽的口氣,但他承認他說得沒錯。
他以前總是無知地想逃避族人的倚賴,認為那是個沉重的枷鎖,然而,真正的枷鎖原來是他內心的叛逆和自卑。
如今,他再也不逃了。
「你等於死過一次了,現在,你知道你是誰了嗎?」滕霽一雙銳利狹長的眼,挑釁地盯著他。
「我是……『木麒麟』!」他揪住滕霽的長袍,使盡最後的力氣道。
對,他是五行麒麟之一,是祥和會館林氏家族的當家,他是木麒麟!
激動的情緒引發了氣血奔行,他一說完就昏了過去,不過,就在他意識迷濛之際,他隱約聽見滕霽略帶欣慰的聲音--
「是嗎?那就證明給我看。」
我會證明的,滕霽,你等著瞧……
他在心裡堅定地回應著。
走過生死,林天縱已脫胎換骨,他將蛻變成一隻真正的麒麟……
林天縱回來了!
失蹤了一個多月,他身受重傷地回到上海,驚動了許多人,不但長老們追問事由,連他的父母林劍希和赫連淳淳也丟下才剛在奧地利開辦的攝影展,特地趕回來看兒子,緊張得不得了。
丁略見上回江洵受傷的舊事重演,不禁嘀咕祥和會館會不會是哪裡風水有問題,怎麼這陣子老是出狀況。
方闊和武絕倫則對林天縱這一個多月發生了什麼事最為好奇,不停地追問林天縱他去了哪裡。
只有江洵發現,林天縱雖是被紐約方面的族人送回來,但同一時間,這幾天不見蹤影的滕霽也「正巧」由美國返回,這其中是否有什麼內幕,他非常感興趣。
不過,最令江洵他們意外的,還是林天縱的轉變。
為了方便治療休養,長老們要他搬進麒麟居,他沒反對;林氏家族派人探視他,他一反以前的孤傲冷僻、不理公事,主動詢問銀行財團運作情況;更奇的是,他的傷勢尚未痊癒,就急著要江洵幫他調查「東河集團」的相關資料……
「這小子是怎麼了?」方闊站在木麒麟行館的廳堂,納悶地問丁略。
「這一個多月,他似乎經歷了什麼。」丁略覺得事有蹊蹺。
「是啊!他變得有點古怪。」武絕倫皺著眉道。
「這樣的轉變也沒什麼不好,你們不覺得他的眼睛變得清澈許多嗎?」江洵邊打著計算機邊補上一句。
他正忙著用他的筆記型計算機和「神通」聯機,搜尋東河集團的數據。
「這倒是,該怎麼說呢?天縱變得比較像個『人』了。」丁略沉思了一下,點點頭。
「也對!孤僻的他以前規矩一堆,只有少數人能接近他,連廚師二十一年來都沒變過,這次回來他卻變得隨和多了,聽說麒麟居的女僕未經他允許進入他的房間整理也沒見她被轟出來。」方闊接著道。
「他是不是受傷太重,腦部也發生病變啦?」武絕倫真不習慣林天縱的改變,就某方面來說,他和林天縱一樣都太有自己的原則,見林天縱不一樣,他就渾身不對勁。
「所有的事一定和東河集團有關,我已經整理好資料,走,咱們進去看他,順便問個明白吧!」江洵笑著道。
「現在進去?現在才十點半耶!天縱早上十一點以前是睡不醒的,誰去吵他誰等著挨槍。」方闊低嚷。他就是伯吵了林天縱才乖乖在前廳等著看看他的傷勢。
「就是啊!那小子最討厭別人吵他。」武絕倫也道。
「沒關係,是他一大早就叫我來,我才通知大家一起過來的。」江洵笑咪咪地看著大家,率先走進後方的廂房。
一大早?
其它三人面面相覷,很難想像林天縱會一大早就清醒。
他們隨著江洵走進寢室,房內不但沒有惺忪慵懶的氣氛,相反的,裡頭簡直是個戰場。
仿古的大床上,散落著一迭迭的報告,林天縱正半躺著,專注地看著一些有關林氏銀行財團的報表數據,以及麒麟銀行在紐約的營運狀況,許臣則照著他的指示和剛成立的「麒麟金控」聯機。
看那情形,這對主僕似乎熬了一整夜……
「老天!天縱,你這是在做什麼?」方闊一進門就瞠目大喊。
做事一板一眼的許臣立刻恭敬地向四位麒麟點頭致意。
「你們來啦!」林天縱抬頭看著他們,揉了揉僵疼的脖子,並示意許臣先退下。
「你受了傷,幹嘛不多休息?」丁略不悅地責備他。
「我沒時間休息。」林天縱認真地道。
「有什麼事讓你非得這麼緊急不可嗎?」武絕倫漂亮的大眼充滿了狐疑。
林天縱放下手邊的工作,仰頭靠向床頭的大枕,歎了一口氣。
「你這麼憂急,是為了……『女神』嗎?」江洵突然問。
林天縱臉色微變,直盯著他。「你查出什麼了?」
「什麼『女神』?你們在說什麼?」方闊不解地看著他們兩人。
「江洵,把話說清楚。」丁略沉聲道。
「這得由天縱來說明了。」江洵聳聳肩。
其它三人六隻眼睛全都望著林天縱,就等他把來龍去脈說明。
「事情得從我去日本的那個時候說起……」林天縱簡單地把他和飛鳥翔一起經歷的事敘述一遍。
大家聽完之後,幾乎都難以置信,一顆石頭和一個女人,竟是神秘的東河集團永續經營的主要原因。
「都什麼時代了,還有這種事?」武絕倫啐笑道。
「我聽過這個集團,很神秘,也很低調,很少有媒體能窺知他們的內部訊息。』丁略畢竟是個商場大將,對東河集團多少有耳聞。
「這世上無奇不有,什麼事都可能發生,東河集團傳承了四代,代代都能因開採寶礦而創造龐大的財富,雖然沒有正式對外公開,但根據神通的調查,他們的資產高達數丈億美元。」江洵打開計算機,秀出數據。
「真的假的?」方闊低呼。
「由於有所謂『女神』的精準預測,東河集團到目前為止開採的礦脈每一座都有高度的寶石蘊藏量,從未失手過,而這一陣子,他們野心更大,打算進一步投資另一個更具暴利的礦產……」江洵又道。
「是什麼?」丁略、方闊和武絕倫齊聲問道。
「石油!」回答的是林天縱。
「天哪!石油!那個女孩不會連油礦都能預測吧?」武絕倫怪叫一聲。
「我也很好奇。」江洵對這類神秘的事一直很感興趣。
「她能不能預測油礦根本不是重點,重點是……我要她!」林天縱斬釘截鐵地道。
丁略驚愣地看著他,從來不曾對任何人事物表現過興趣的林天縱,第一次表現出如此強烈的佔有慾。
「既然名為『女神』,就表示非一般人可以得到。」江洵意有所指地道。
「怎麼說?」方闊問道。
「據說,為了不讓厲家女神的血統外流,厲家向來規定被挑選為『女神』的女孩一生不能出嫁,得在厲家終老一生,把她的能力全都奉獻給東河集團。」江洵向大家解釋。
「這我知道,不過我還是非要她不可。」林天縱堅定的眼神說明了他有多麼在乎飛鳥翔。
「那個叫飛鳥翔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讓你這樣為她神魂顛倒?」方闊簡直等不及想見見那個讓林天縱開竅的女人了。
「她啊……」一想到飛鳥翔,林天縱沉鬱的眉峰立刻舒緩開來,嘴角也微微勾起。「她是個大條筋又有點無厘頭的有趣丫頭……」
行了,不用再多說,光看他這種神情,其它四人就曉得沒救了。
天縱這小子也栽進愛情裡了。
「那個飛鳥翔不簡單……」方闊佩服。
「那個飛鳥翔有兩下子……」武絕倫感歎。
「那個飛鳥翔厲害……」丁略讚賞。
「不,你們該說,真正厲害的是安排飛鳥翔和天縱相識的人。」江洵一語點破了其中的蹊蹺。
「什麼意思?」武絕倫怔了怔。
「天縱,你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麼吧?」江洵盯著林天縱。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滕霽在搞鬼。」林天縱看著江洵,俊美的臉卻沒有一絲慍怒。
「滕霽?」方闊一呆。
「他又做了什麼事?」武絕倫厭惡地擰著眉。
「難道……是他刻意安排你去接近飛鳥翔?」丁略心中微凜。這種事滕霽還真玩不膩啊!
「沒錯,找人把我打昏,丟在飛鳥翔的家門前,為的就是讓我和飛鳥翔接觸。」林天縱其實在得知飛鳥翔奇特的身份時,就隱約察覺他和飛鳥翔的相遇絕不是偶然。
「他為什麼……」方闊才一開口,就猜出了答案。「等等,難不成他早就在打東河集團的主意?」
「神通偷偷跟我提到,滕霽在半年前就曾暗地調查過東河集團。」江洵低笑。
「我倒認為,他看上的不是東河集團擁有的寶礦……」丁略冷哼。
「呵,丁略,你愈來愈瞭解滕霽囉!」江洵調侃地笑著。
「像他那種人,與其搶漁夫手裡的魚,不如搶他的釣竿。」丁略一言點出了滕霽的居心。
「所以,他的目標其實是『女神』!」武絕倫皺了皺眉,心裡不禁咒罵滕霽的陰險。
「答對了,他要的正是擁有神秘力量的飛鳥翔,而天縱,你成了他的餌。」江洵目光移向林天縱,故意挑釁。
「我知道。」林天縱平靜地道。
「你不生氣嗎?被滕霽玩在股掌之間……」武絕倫看他不慍不火,反倒替他生起氣來。
「不會。」
「為什麼?」方闊瞪大眼睛。
「因為他讓我遇見了我的『女神』。」林天縱看著他們,緩緩地道。
大家微愕,都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雖然我還是很不喜歡他,但我感謝他。」林天縱真心地道。
若是沒遇見飛鳥翔,他自傲自戀又自私的心就永遠不會清醒,她的直接率真打開了他的心房,把他始終局限在荒境的靈魂拉回了人群。
滕霽或者真的居心叵測,或者一切都是他所設計,但他真的不在意成為他的餌,畢竟托他的福,他也釣上了一個令人愛不釋手的寶物。
「呵……碰上了天縱的另類思考,我們的邏輯都不管用了。」丁略笑了,天縱這小子果真成長了許多。
「啐,你們就是這樣消極滕霽才會愈來愈囂張,換成是我,絕不和他善罷干休!」武絕倫低斥,他的火氣可沒那麼容易消除。
「那你準備如何搶回你的女神呢?天縱。」江洵興味盎然地問。
「我自有妙計,不過,我需要你們的幫忙。」林天縱露出了一抹詭笑。
「沒問題。」其它人爽快地道。
林天縱這一刻才充分體認他是祥和會館的一分子,而五行麒麟團結齊聚,就能發揮最強大的力量。
他確信,東河集團很快就能見識到這份力量,並且乖乖交出「女神」,屬於他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