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雙手托腮,雙眸下意識地隨意亂轉,偶爾凝住、偶爾移動。
那個男人究竟是誰呢?瞧他一身的平民裝扮,可見他並不是宮中的人,可是……他是怎麼進到宮中來的?他隨手—揮就掀起了狂風,將那個打算置她於死地的黑衣男子打飛了出去,這就是所謂的武功嗎?還有,是什麼原因讓那些黑衣男子們動彈不得,就好像是她的雙腳突然不受她指揮的情形一樣嗎?
現在靜下心來思考,可見這男人對她並沒有惡意,而且他身上所散發的氣息不像是心存惡念的人……
芷藍的右手滑下了臉頰,不自覺地來到腰際。他的手臂,強壯而且有力,顯然是練過武功的人,可是他的聲音聽起來卻是如此低沉溫和,措辭溫文儒雅,證明他還是個讀過書的人,只可惜沒看清楚他的臉,不然就可以請皇阿瑪招攬他入宮輔政,還可以請他當禁衛軍的護國將軍,好好地訓練這些捍衛皇城的軍隊,讓那些歹人沒有辦法任意地進出皇宮禁地。
不知道那個布爾察清瑛的身子是否如他一般壯碩?是否也那麼充滿著安全感?他的聲音又是如何呢?被他擁在懷中是怎樣的滋味?
芷藍感覺到自己整個小臉發燙,一想到布爾察清瑛,她的心臟就好像在打戰鼓一般,「咚咚咚」地撞擊著胸膛。
自椅子上站起身,她一跛一跛地踱到書桌旁,抽起清瑛畫像的卷軸,攤了開來。
自己好像無可自拔地喜歡上他了呢!手指小心翼翼地滑過畫紙上他的臉,芷藍的臉上帶著幸福的微笑,一臉甜蜜地看著畫中的心上人。
室內的光線隨著夕陽漸漸的西下而變得昏暗,她這才依依不捨地收起畫像,重新回到桌前,燃起了蠟燭。
燭火的光芒燃亮了室內,她的視線從燭火中,對上一雙炯炯有神的黑眸。
「你……」
芷藍直覺地想要開口呼救,卻被那個男人掩住口,熟悉的男性氣息再度籠罩了她。
「別喊,是我,下午救你的人。」
低沉悅耳的聲音再度響起,待看清楚他的容貌之後,她震驚得忘了反應,連他什麼時候鬆手都不知道。
她呆呆地看著他走到書桌前,抽起她剛才放回去的畫像,解開她特地打上的結。
「啊!別打開!」
等她回過神來,欲搶過畫像的時候,他已經看見畫像的內容。
臉上的潮紅未褪,又重新染上羞窘,現在的芷藍恨不得能找個地方將自己藏起來,好可以躲過他灼熱的凝視。
「我沒有想到,連宮中的格格都會有我這愚蠢的畫像。」他笑,沒有嘲諷的意味,將畫像遞給她。
「無法出宮,只得藉由畫像,來一睹天下第一賢人的風采。」芷藍滿臉通紅地將畫像重新收妥,再仔細地重新打上結。
「格格過獎了,清瑛算不上什麼天下第一賢人。」清瑛聳了聳肩膀,依然微笑著。
「但在我心中認為是就可以了。」她率直地道,黑白分明的美眸悄悄地偷瞄了他數眼。
值得了!想不到這一輩子居然有機會可以目睹布爾察清瑛的廬山真面目,真的是教她現在馬上死,她也甘願。
「格格想不想知道是哪位皇阿哥想擄走你,交給三藩以威脅皇上?」清瑛輕鬆自若地在桌前坐下來。
芷藍聽了,渾身一震。
布爾察清瑛不提,她都忘了這一回事,呵……真可笑,有人處心積慮地想擄走她,而她卻還有閒情逸致在這邊為著一個男人神魂顛倒。
「公子不提,我倒還忘了向公子道謝呢!」她抽出帕子一揚,屈膝向他道謝。「多謝公子的救命之恩。」
「格格不必如此多禮。」清瑛伸手一托,在沒有碰到她的手的情況下,讓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格格是千金之體,而且有傷在身,行此大禮是折煞布爾察清瑛了。」
「公子知道我受傷了?」芷藍訝異地瞪大雙眼,小臉上寫滿不信任的神色。
他沒有多做解釋,惟一的反應只有點頭。
芷藍心頭升起一陣竊喜,但少女本身的矜持還有宮廷禮儀讓她不會清楚地將心裡所想的事情表現在臉上。
明知道不應該讓一名陌生的男子進入她的閨房,可是她非但讓他進來了,而且還怡然自得地在桌邊和他對聊,她很清楚地知道原因為何。
因為她相信他。
「請問公子,可知是哪位皇兄想置我於死地?」她微側著頭,一臉專注地問他,「公子為何不直接去告訴我皇阿瑪,反而跑來告訴我這弱不禁風的女子呢?」
「皇上為了三藩的事情正傷神著,格格的事情,可以避免浮出檯面,自然是最好。」清瑛簡潔有力地道。
「可是,我那些皇兄們彼此勾心鬥角的事情,皇阿瑪遲早會知道。」芷藍不以為然地道。
「那也是以後的事情了,現在充實國家的實力是最急需迫切的,親人之間的反目可關起門來自理的,不必弄得滿朝文武百官都知道這件事情。」
「怎麼?難道公子認為本格格可以制止皇兄們彼此之間的勾心鬥角?」她開始懷疑他的出現是有目的的。
「就算你辦不到,我也會教你。」清瑛淡淡地道。
雖然知道他並無惡意,只是好心地想要幫忙,但是芷藍卻無法忍受他言語中那不經意流露出來的輕視,心裡升起了無名的怒火,不經大腦的話也脫口而出。
「本格格雖然沒有公子過人的才智,可也讀過聖賢書,更同我額娘一起抵抗過先皇后的詭計,就算本格格不懂人情事故好了,但是要論口才,那些皇兄們恐怕是比不上本格格;論智力,我可也不輸給那些皇兄。」
清瑛露出了深不可測的笑容,如鷹般銳利的雙眸在燭火的映襯下熠熠發光,差點將她的注意力給吸走。
「那清瑛就拭目以待了。」
他話說完,一陣清風吹過,芷藍低下頭按住自己被風吹起的秀髮,等她再抬頭時,屋內已經不見他的身影。
「布爾察清瑛……」愣愣地看著敞開的窗,她原本溫順的臉上露出了聰慧機敏的笑容。
他是否看出了自己並不如外表一般的柔順,所以才將制衡這些皇兄們的事情交給她?這算是他的挑戰嗎?既然如此,那她就不能示弱了。
布爾察清瑛雖然沒有說出是哪位皇兄想對付她,所以才會有今日的刺客事件,姑且不管他們是否真的想抓她交給三藩其中之一,但很顯然地,她的存在的確礙到了某位皇兄的路,所以才想將她送出宮去,既然如此,那就不能怪她跟他們玩起心機遊戲了。
別忘了,她可是皇阿瑪面前最得寵的格格呀!
挑戰既然開始,就拿她的太子皇兄先開刀。
***************
芷藍受傷的第二天,康熙不知道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知道她在竹林裡遇襲的事情,一下了朝,沒有換下朝服便由太子陪同匆匆忙忙地趕到她這環境清幽的竹林小築。
「兒臣參見皇阿瑪、大阿哥。」芷藍故意讓自己走路的姿態嚴重地不穩,顫巍巍地對康熙行禮。
「起來!朕准你在傷勢痊癒前的這段日子裡不必行禮。」康熙心疼萬分地扶起她,其寵溺的態度讓一旁的大阿哥,也就是現今的太子臉色十分難看,怨懟陰狠的眸光毫不掩飾地往她身上射去。
「皇阿瑪。」芷藍撒嬌地抱住康熙的身體,清麗的小臉上漾滿天真無邪的笑容,「您今日怎麼有空來兒臣這竹林小築?又如何得知兒臣受了傷?」
「怎麼?在埋怨朕忽略了朕的小淘氣嗎?」康熙扶著她嬌小的身體,父女倆親密地在炕上坐下,而太子則是坐在炕旁的椅子上。
「皇阿瑪日理萬機,能想起兒臣已屬萬幸,怎敢埋怨皇阿瑪?」芷藍甜甜地笑著,「兒臣不過是想知道是哪個多嘴的奴才漏了風聲,驚動了皇阿瑪。」
「你是在袒護誰?」康熙臉色一沉,馬上就聯想到她這次受傷的原因。
「說!」
芷藍睜大了雙眼,一臉無辜地看著他,「兒臣不懂皇阿瑪的意思。」
「那你告訴朕,你是怎麼受傷的?」康熙鷹隼犀利的視線凝在她看似柔弱的小臉上,「跌倒?」
「兒臣是在和大阿哥在竹林裡玩耍時不小心跌倒的。」她像是個犯錯的小孩一樣,低垂著頭,讓他看不見她的神情。
可太子看見了,他看見芷藍悄悄地對他拋了個警告的視線,驚得他鼻端冒出細小的冷汗,細小的瞳孔不斷地縮小、放大。
她……她是怎麼知道的?那些行刺的人難道洩露了什麼風聲嗎?昨天究竟是誰壞了他的大事?
該死的!他就知道這十二皇妹留不得!她太聰明、太深得皇阿瑪的心,將來誰成了她的額駙,其勢力鐵定會動搖他太子的地位,不行!他絕對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太子放在膝蓋上的手悄悄地握緊,閃爍著陰謀的瞳孔不著痕跡地瞪回去。
「哦,是嗎?允礽。」康熙的視線轉到允礽的身上。
「回皇阿瑪,是兒臣的疏忽,請皇阿瑪降罪。」允礽惶恐地起身單膝跪地,然而心底卻是氣得血氣翻騰。
好個和碩格格!允礽氣得只差沒有將牙齒咬斷。三言兩句便能讓皇阿瑪對他起疑心,果真不辜負皇阿瑪的寵愛,一個太過聰明絕頂的格格只能殺,不能留!
喔……原來昨天想對付她的人是大阿哥呀,想不到居然會這麼快讓她找到幕後主使者,還真的是有點無趣。
芷藍懶洋洋地斜眼看著允礽一臉緊張惶恐的模樣,她本身並沒有惡意,不過看在允礽的眼中,似乎變了質。
「起來。」康熙沒對允礽多說些什麼,在他心目中,早已對允礽的能力與氣度大大地打上折扣,他對於這個城府過深、見識短淺的兒子實在沒什麼好感,「好了,這裡沒你的事了,退下去吧!」
「喳,兒臣告退。」允礽一臉陰晴不定地退出竹林小築。
看著門外的太監將門板上,康熙這才緩和臉色,一臉慈藹的看著他最疼愛的女兒,「好了,允礽不在,你可以實話實說了嗎?」
「皇阿瑪希望兒臣說什麼呢?」芷藍帶笑地將話題移開,「難得皇阿瑪會來兒臣這竹林小築,何不來看看兒臣去年幫皇額娘種下的銀桂呢?現下正盛開著呢!」
康熙臉上帶笑地讓她領著他前往御花園內,與她一同投入這一片淡黃白色的世界裡。
也莫怪他會偏心特別寵愛這個女兒,芷藍蕙質蘭心、性格活潑靈巧,不但懂得討他歡心,也甚為體貼他因繁忙政事而總是無法時常陪著她,在眾多兒子為了地位而爭執不休,內憂外患又尚未平定的時候,她那天真開朗的模樣總能讓他煩憂的心豁然開朗,他這個寶貝格格呀,剛及笄的她,不知道心中是否有了他這個皇阿瑪以外的男人存在?
就只有這個女兒,他不希望將她放在政治利益用途上,為了這個打從心底疼起的寶貝格格,他要慎重地選出適合她的額駙。
乾爽的夏風吹過,吹落了滿枝椏的銀桂,小巧柔嫩的花朵飄散著濃郁的花香,朝站立在銀桂林中的芷藍撒去,落得她滿身清雅的淡白。
康熙的記憶中,突然跳出一幕類似的景色。
一樣是在銀桂林,可站立其中被花朵灑落一身而不失男兒本色的,這天下,他僅知道一個人。
那就是名滿天下的賢人布爾察清瑛。
他怎麼沒有想到呢?倘若讓清瑛當上芷藍的額駙,合兩人之才幹,對大清皇朝而言,無異是如虎添翼,只是芷藍會願意嗎?才剛想說不讓她成為政治婚姻下的犧牲者,怎麼現在又……可是,這兩個人真的很適合。
一種熟悉的波動吸引了康熙的注意力,他憑直覺往右方看去。
突地一個連他都沒有發現的滿意微笑浮現在他的嘴角上。
清瑛穿著一身藏青色的對襟馬褂藏身在康熙右方,也就是芷藍的後方,與康熙一起看著那站在銀桂林中的豆蔻佳人,平時精銳內斂的眼神流露出不可思議的溫柔,剛硬的唇線此時正微微地上揚著,不一樣的神情替這個聰明但沉默的他加入了和以往不同的光芒。
清瑛那溫柔的表情是康熙從來沒有看過的,私底下兩個男人不談國事,單純聊天時,女子也屬於他們的話題之一。天下無奇不有,海外的番邦多的是漂亮而且身段窈窕的艷麗佳人,其聰慧風趣連本國女子都自歎弗如,如此出色的女子都不曾見他出現過這樣的表情,如果這對才子佳人對彼此都有意思,也許,自己的心願可以成功也說不定。
不知道他這個看似單純天真,實際上卻聰敏機靈的女兒會有何想法?
「皇阿瑪,您說,兒臣這銀桂開得漂亮嗎?」轉眼間,芷藍已經從銀桂林內走了出來,小臉上漾著甜美可人的笑容抬頭看著康熙,漆黑晶亮的瞳孔訴說她滿心的企盼。
「漂亮。」康熙疼愛地執起她的柔荑,眼底閃著感動道:「相信你額娘看了,一定會很開心。」
「額娘這些年的身子不太健朗呢!希望這銀桂能替額娘帶來健康。」
略側過的小臉上帶著淡淡的愁容,康熙看著眼前若有所思的女兒,不由得想起了和她相似的臉,他那溫婉天真的皇貴妃——
芷藍的親生額娘,佟佳氏。
「放心,朕只要一有空便會去看看你額娘,別皺著眉,朕最愛看你的笑。」康熙笑道,「來!告訴朕,你最愛哪棵銀桂?」
在洪亮豪爽的笑聲伴隨著串串銀鈴的笑語中,清瑛悄悄地遠離這片銀桂林。
避開巡視的禁衛軍,他堂而皇之地進入康熙的御書房,在位子上靜待康熙的到來。
在等待的這段時間,他不由得想起剛才所看見的情景。
第一次看到和碩格格是在那片竹林裡,可是知道她的存在,卻是從皇上的嘴裡得知的。
可怎麼也沒想到他所救的那個灰頭土臉的小姑娘居然就是皇上最為寵愛的女兒,不過,說什麼他也不能苟同她在竹林裡打定一死的愚蠢行為。
他清楚地記得她那塵土也遮掩不住的清麗容顏,縱使是滿臉的恐懼,柔軟的嬌軀甚至害怕得顫抖個不停,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她還能思考,還有勇氣去抵抗那欲對她不利的敵人,這點讓他為她而心動。只是可不能讓她知道,他為何會知道她受傷的事情。
說得出口嗎?說他怕還有人會暗中埋伏而尾隨在後面保護,結果卻看見她入浴的旖旎畫面?明知道應該要趕緊離開以保她的清白,可是自己卻非常失禮地瞪大雙眼,呆呆地看完她沐浴的鏡頭。
她白皙曼妙的嬌軀吸引了他的注目,可是她身上那深淺不一的傷痕卻揪緊他的心,天知道他用了多麼大的意志力才能遏止自己想衝進去吻上她細緻肌膚的衝動,多想去撫平她因疼痛而緊蹙的柳眉……
勉強壓抑自己那浮動的心,耐心地等到天色暗沉,他才出現在她面前。
當她的視線接觸到他的同時,在那一瞬間,他竟然看得失神了。
燭光下的她清麗依舊,暈黃的燭影柔和了她的五官,烏燦的瞳孔漾著水光,波光盈然、勾魂動魄。粉紅色的宮服勾勒出她玲瓏的曲線,沒有盤起的青絲披散在她身後,增添了她的柔媚,瓜子臉上脂粉末施,清爽宜人的模樣更是牽動了他的肺腑。
細緻的肌膚與柔軟櫻唇的觸感仍然殘留在他的掌心之中,尤其當他看見她那麼珍藏著自己的畫像時,那觸感在他的手心之中猛烈地燃燒起來,那份灼燙沿著手臂往上延伸,深刻地烙印在他心房上。
從來就沒有一個女人會在他心中造成這麼大的騷動,引起這麼強烈的感情起伏,他雖然被人稱為天下第一賢人,可是他好像把自己說話的才能遺留在娘親的懷抱裡,平時沉默寡言,遇到自己喜歡的事情倒還可以順暢地說上幾句;沒有俐落的口才成為他的缺陷,即使有不少達官貴人想將女兒嫁給他,也因為他這個缺陷而打退堂鼓。
試想,沒有辯才無礙的能力,要如何爭取到皇上的注目?如何讓群臣對他的能力心悅誠服?這項缺陷讓許多想依靠他的知名度混入朝廷的人打消主意,紛紛另求方法。
或許他真的該感謝他的娘親呢!因為不擅言詞的缺點,令他可以免去進入朝廷之中,避開那勾心鬥角的黑暗場所,可以逍遙自在地唸書、習武。
清瑛有滿腹經綸,可是對做官這一途避若蛇蠍,寧願直接找皇上,也不願讓自己的抱負經過層層關卡之後,被不肖官員給盜去,或者讓想一手遮天的奸臣給扣留,徒留「抑鬱不得志」的遺憾。
討厭那種送往迎來的虛偽,他只想過得逍遙自在;討厭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他只想輕輕鬆鬆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想為官事所擾,只想為國家大事盡一分力、讀遍天下書卷,徹底地看透投身仕宦一途的迷障。現在的他是以冷靜而且客觀的態度來看侍整個大清國勢,寧願和皇上保持這種私底下的交往,也不願意兩個人的關係在朝野大臣們之間傳聞開來,那對他只有害而無一利,可是……那個和碩格格……
今天她穿了一身嫩綠的宮服,領口與袖子的邊緣以亮麗的色彩繡上精緻的花紋;腳踩著花盆底,腰肢款擺地走入銀桂林內。有一種感覺告訴他,如果今日她的腳沒有受傷,他相信她的腳步會是輕快地,而不是如此小心翼翼。
風吹起了桂花雨,灑落了她一身的馨香,也在清瑛心中印上了桂花貌。
和碩格格就好似那淡黃白色的銀桂,清新淡雅,香氣濃郁而不刺鼻,花朵小巧卻壽命甚久,花落又開,堅韌且不輕易屈服。
有人將唐太宗的妃子徐氏選為桂花的女花神,也有人將晉代石崇的寵妾綠珠奉為桂花的女花神,因為桂花的易落,綠珠的墜樓殉情,所以杜牧「金谷園」這首詩裡寫著,「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落花是指桂花,比喻綠珠為石崇跳樓這個淒美的故事,可是在他心中,桂花的存在卻像徽著堅韌與愛情。
桂花易落,可是桂樹本身卻是壽命甚久。傳說中,漢朝河西人吳剛因在學仙修行時犯了過錯,被謫官到月中伐桂,待桂樹被伐倒後方能得赦,可是不論他怎麼砍伐,桂樹總是能在隔夜後恢復原貌。姑且不論這整個故事的神話性,端看桂樹能受創而復合這點,就像徽桂樹生命堅韌、不屈服於困境,而且還散發著清香馥郁的花香,就好似和碩格格在桂花林中,那份清雅脫俗,宛如真正的桂花花神。
忍不住讓心中的笑意蔓延到嘴角,他這顆無所求的心,似乎找到了在乎的目標。
可……難啊!縱使喜歡她,可是自己有那個資格去愛嗎?要知道,當她得知他心底那個最難啟口的秘密的時候,她會受到多麼大的痛苦?這種椎心刺骨的滋味,只要自己嘗就好了,不必連累她。
他喜歡看見她開開心心笑著的模樣,每當她展顏歡笑的時候,好似任何煩憂都是多餘的、都是自尋煩惱,而且他也不喜歡看見她皺眉的模樣,因為那會使他心疼、使他跟著她一起皺起眉頭。
開門的聲音喚回清瑛的神智,他好整以暇地看著康熙走進來,但讓他驚訝的是尾隨在康熙身後的嬌小身影。
怎麼會?
可能是他心中的驚訝顯現在臉上,否則康熙便不會如此道:「來!清瑛,朕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朕最鍾愛的女兒和碩格格。」
「格格吉祥。」清瑛重整了下自己的表情,拱手作揖對芷藍行禮。
「久仰大名,布爾察清瑛公子。」芷藍只點頭,心中也是充滿困惑。她不明白皇阿瑪為何要帶她到御書房來,而最教她驚訝的是布爾察清瑛居然會在御書房內。
皇上在想什麼?是這兩個年輕人內心相同的困惑。
「皇上?」清瑛對康熙投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清瑛啊!朕在宮中,恐怕沒有幾個可以信任的人了。」康熙先是歎了一口氣,然後用這句話開始做開場白,「三藩之亂未定,朕的兒子又只知道爭權奪勢,枉顧兄弟之情,能成材的沒有幾個,而朕最寶貝的女兒勢單力薄、處境為難,你說說看,朕該怎麼辦?」
康熙的心意在短短的數句話之間表露無遺。
「皇上,格格身邊理應不乏高手保護,更何況,後宮之中無男人是大清戒令!」清瑛坦白不諱言道。
「皇阿瑪,公子說得對,以後兒臣不管到哪裡讓侍衛跟著就是了,何必……何必勞煩公子呢?」芷藍微紅著臉道,也明白皇阿瑪為何要帶她到御書房。
平常,他們兩人一定都在這裡商量、討論國家大事吧?皇阿瑪知道布爾察清瑛會在御書房等他,所以才會故意帶她到御書房來。皇阿瑪的用意並不難猜,他是想以她的容貌與身份,來拴住這個如閒雲野鶴的男人,一輩子忠心耿耿地投效在皇阿瑪的麾下。
可……難啊!誰曉得布爾察清瑛的心中是否已經有了紅粉佳人?就算自己對他傾心又能如何?在沒有明確地知道他的想法以前,她怎麼可以像個不懂禮數的女人一樣,坦然不避嫌地對他吐露心中的愛意呢?
「芷藍,你敢確定那些侍衛不會被想害你的人買通?」康熙不以為然地道,他看得出來,自己這個女兒似乎是對清瑛動心了,而且她剛剛說什麼來著?久仰大名?什麼時候清瑛的威名已經流傳到深宮去了?
「啊……」芷藍愣了一下,縱使她機敏聰慧,但她無法不去在意一旁清瑛投射過來的灼熱視線,亂了她的芳心,以致一時之間找不到理由來反駁康熙的質問。
「唉,你知道的,朕平時最疼愛的女兒就只有你,別以為朕不曉得,你在宮中,除了陪伴你額娘以外,根本就沒有和其他兄弟姊妹來往。他們如此孤立你,甚至要謀害你,你都不在乎嗎?」康熙字字句句出自肺腑,說得她動容,卻讓清瑛動怒。
「皇阿瑪不必擔心,兒臣有奶娘,還有貼身婢女慈兒的陪伴,並不會覺得孤單。」芷藍的臉上綻開最甜美的笑靨,清麗之中帶著嬌艷,掩蓋掉她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淡淡愁緒。
「那是誰獨自一人,在花園前、銀桂林內低聲哭泣?」康熙完全不在乎清瑛的存在,斂眉詢問著她。
「是啊,是誰呢?」芷藍從容地回答,「也許是想家的宮女,也許是哪位妃嬪發自內心地吟著,『新妝宜面下朱樓,深鎖春光一院愁。行到中庭數花朵,蜻蜓飛上玉搔頭。』」
對於她避重就輕,刻意避開自己的孤獨,反倒是提醒了康熙,莫忘去探問她的額娘、他的皇貴妃。
康熙因此苦笑了一下。
可在清瑛的心中可不是用苦笑就可以形容,康熙的話揪緊了他的心,讓他的心對於她的孤單而充滿了苦澀。
「芷藍,皇阿瑪是為你好。」
「兒臣謝皇阿瑪的恩寵。」芷藍不想讓話題談得更深入。清瑛在場,就算她願意接受,她心儀的男人也未必會願意接受。為了避免雙方難堪、她皇阿瑪面子會掛不住的事情發生,因此她抽出帕子朝背後一甩道:「兒臣腳痛得緊,請皇阿瑪容許兒臣告退。」
「芷藍,你的婚事,朕准你自主。回房好好休息!等會兒,朕會命御醫過去仔細地為你診斷。」
「兒臣謝皇阿瑪,兒臣告退。」她的臉上沒有欣喜,也沒有提出任何的疑問,只是靜靜地退出御書房。
「清瑛,麻煩你跟著她一趟,朕不希望失去這個寶貝女兒。」康熙難得軟言要求。
清瑛一抱拳,立即尾隨芷藍過去。
「不知道,這法子是否能成功?」康熙重重地吐了一口氣,然後坐到書桌前,思索了一下後,才伸手拿起奏章,開始批起奏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