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安安在心裡默念著這問公司的名字。
此刻,她人站在一幢辦公大樓的大門外,看著大門邊標示著的一長列公司行號,一樓一樓地掃視著,終於在八樓與十樓之間看到這四個字。
看來是間小有規模的公司,才會在這幢大樓裡佔有三個單位。
她往裡邊看了下,這幢大樓的第一關就是兩個盡職的保全人員守在造型頗為氣派的櫃檯邊,這時有好幾個訪客到來,他們正忙著做登記。
她不急著走進去,雖然人來了,但其實不打算上去找小弟的,只是想看一下他上班的環境而已。
身為出納組的職員,好處之一就是隨時說句「去銀行」、「去郵局」就可以簽個名外出沒人管。
沒錯,她之所以會在這裡是因為她蹺班。
雖然沒打算進去,但既然來了,好歹也該上去瞄上一瞄。抱著雙臂,整個人靠在柱子邊思索著自己出現在小弟面前的必要性,順便想一想自己是不是太優柔寡斷了……
揚洋是她的異母弟弟,兩人相處的時間並不多,她不像甜甜一直住在家裡,自從上國中之後她一直住在學校,偶爾假日沒事才會回家,回家次數極少,少到讓遠在國外的父親常常打電話回來埋怨她。
「直到上大學後,考到離家很近的學校才搬回去,但也不過住了四年的時間又搬出來了。因此可以說她跟這個新家庭的關係是很客氣生疏的,對揚洋以及兩名今年才一歲的雙胞胎弟妹而言,她這個大姊應該比較像陌生人吧?
正在沉思時,一個很近的聲音打斷她的獨處,她抬頭,看到柱子的另一側有人正在小聲地講著手機,但因為離她太近,想要沒聽到還真困難。
「……你瘋了?叫我當面交給你,然後你會匯款進我戶頭?!你是今天才出社會,還是當我今天第一天出來混?不要再說了,你的建議沒一個可以用。你聽我的就可以了,你先把錢放到九江路那家『隆隆超市』的置物櫃裡,然後把鑰匙以信封包著,放在賣場外面的盆栽下面……」非常長的解說,一邊說還一邊望著大樓內部,生怕隨時有認識的人出現似的。「……反正你照做就是了,這樣你我才可以徹底擺脫嫌疑,有這麼多麻煩的步驟是應該的,你聽清楚沒有!好,就這樣。」說完,收線。又看了大門內好久,才點了根煙,放鬆地吞雲吐霧起來。
大約過了一分鐘,他見到有人走出來,立即走過去叫人——
「小弟!那個主任室的小弟,你等一下!」
被叫住的人不太高興地回頭看他,什麼小弟不小弟的,人家也是有名字的好嗎?身為立志要叛逆的青少年,他當然要以牙還牙回敬。
「有什麼事?業務部的資深職員。」
「哎喲,小孩子這麼沖做什麼?來來,幫我寄信,這一迭都是要寄給客戶的型錄廣告,郵票都貼好了,正好你要出門,就順便去郵局吧。我忙著,先上去了。」不由分說,把懷裡一大迭信件塞過去,轉身回公司去了。
「喂,你怎麼這樣啦!」無辜捧著一大迭信,把小弟氣壞了。「我又沒有要去郵局,我只是要去巷子口幫任大哥買早餐而已耶!」
沒聽到、沒聽到,資深職員已經進電梯去了。
「郵局那麼遠,我怎麼去呀?真過份!」
小弟還在哇哇叫,看到那人不負責任地走掉,氣得抬腳踹向一邊的大理石柱——
「呀!」柱子還沒踹下去,就被嚇了好大一跳:「大、大、大大姊?!」
還不錯,雖然已經很久沒見面,但這個小弟還沒有忘掉她,記憶力真好。
「你怎麼會在這裡?!」那個小弟、同時也是葉安安的大弟的人,此時臉上滿是錯愕,不敢相信自己會在這裡遇見自家大姊。
「順路經過,聽說你在這裡上班,所以來看看。」
「啊……來看我?我我……我不會回學校唸書的!讀書根本沒有用,像很多企業大老闆都只是小學畢業。就算你命令我回學校,我也真的回去了,也不會認真讀書的!」語氣很激動的葉小弟不敢直視大姊冷然的雙眼,目光四處飄移,最後定在滿手的信件上,開始感激這份突如其來的爛差事,說道:「我要去寄信,如果你沒事的話,我要走了。」
「要去寄信?」葉安安低頭看著那批信,決定道:「給我吧,我正好要去郵局,順道幫你寄。」
「喔……」下意識要乖乖交出,但立即一頓,搖頭:「不行啦,這是公司的信,怎麼可以交給外人寄……」
「我是外人?」葉安安揚了下眉頭。
這句輕問莫名地嚇壞了葉揚洋,就見他臉色大變,急急澄清: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我們公司的人,不可以幫我寄信。不是在指說你不是我們家的人,你不要誤會!我沒有這個意思,真的沒有!」
「沒有?」其實她也沒有這個意思,不過他都這麼激動了,要是跟他說明的話,不就害他白激動一場了?所以算了,就讓他誤會吧。
「真的沒有!你是我的大姊,一輩子不會變的!」
「那,我可以順路幫你寄信了?」
「可是……」這樣可以嗎?十五歲的少年好為難,總覺得公司的信件好像不可以這樣處理。
「只是廣告信不是嗎?」她把信接過來。「就這樣,我走了。」
「喔,大姊慢走。」聽到她說要走,心裡好輕鬆,直覺就這麼回應,都忘了要把信要回來。
等到再也看不到大姊的身影了,才彷彿劫後餘生一般靠在大理石柱上猛喘氣。只顧著喘氣,什麼事都忘了個精光……不對,唯一沒有忘的是要幫任大哥買早餐!
快去買吧,再混下去都快中午了。
「你在忙什麼?」葉媚媚一路哼歌進辦公室,看到侄女難得的正在忙,不由好奇地靠過來看她在忙什麼。
「幫別人寄信。」葉安安輕淡說著。
葉媚媚以兩隻手指拈起一張信封看著。
「照我看,說是在拆別人的信件還比較恰當。」
「等會就去寄了。」
「怎麼?幫揚洋跑腿嗎?你這個大姊千年難得的姊弟之情發揮在這種地方?不過……隨便拆人家的信不好吧?」信封上頭的公司行號正是天空信息,雖然內容物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廣告單,但這行為嚴格說來已經違法了。
「我只拆幾封而已。」她才拆五封就找到了不該存在的文件,如果被控告的話,法官應該不會把她判太重吧?
「為什麼拆?」
「好奇。」簡單來說,就是這麼一回事沒錯。
「好奇什麼?」葉家姑姑頭湊過去,看著侄女手上那份文件。光是看到標頭,她臉色就無比凝重起來。「這是投標單!你從這些信件裡面拿出來的?」
「嗯。」
「你不會是在告訴我,我們家揚洋真的變壞了,他居然在那間公司當起商業間諜,是這樣嗎?」她一直以為美心天天打電話來跟她哭訴揚洋變壞了,只是她們兩個姊妹淘聊天的開場白而已,從來就不以為意,想說以揚洋那個傻不楞登的性格,說他要變得多壞也是有限的,沒想到……「安安,你的冷靜總該有個限度吧?這種天大的事,你為什麼還是一副漠不關心的表情?你好歹是人家的姊姊吧?揚洋變壞了耶!我的天!」
震驚轉生氣,葉媚媚就是見不得侄女表現得如此冷情。
「姑姑,你誤會了。」
「我誤會了?揚洋沒有變壞?」
「嗯。」
「可是這些信不是揚洋拿出來寄的嗎?難道這是一份作廢的投標單?可也不對,這種文件就算作廢,也是馬上丟碎紙機絞碎才對,不該會外流。」
「我想這份是非常機密的文件,被有心人拷貝出來了。揚洋沒有參與其中,他還是個小孩子,也不是那塊作奸犯科的料,你想太多了。」
「但你說你幫揚洋去寄信……啊,意思是有人讓不知情的揚洋代他把這封信寄出去?好在日後公司查商業間諜時,可以擺脫嫌疑!可是,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葉安安聳聳肩:「意外聽到的,只是沒想到他是揚洋公司的人。」
「還好你把信攔截下來了。要知道,你路爺爺是我們家多年的至交,曾幫過我們家好多忙,現在又幫我們收留揚洋,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坐視他孫子開的公司出事。來,我們趕快打電話跟他們說!」說完馬上拿起電話要打。
葉安安沒理她,拿著文件起身走到複印機邊,將那份文件複製。
「你在做什麼?」
「我改了一下金額。」
「你改金額做什麼?」
「你忘了我等一下要幫揚洋寄信?」
「還寄什麼?!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管這個雞毛蒜……」罵到一半,突然頓住,葉媚媚跑到她身邊:「你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看一下。」
葉安安指著文件上的金額欄,原本的數字已經以立可白塗掉,並填上新的數宇,那數字讓葉媚媚的眼珠子差點瞪凸出來——
「你填的……好像比原先的數字多兩倍是吧?」
「事實上是兩倍半。」
「如果拿到文件的人真的以這個價格去競標的話,他會標到,但也一定會賠死!你也寫得太離譜了!我不相信有人會笨到採用這個數字!」
「不採用正好。」
「為什麼說正好?」
「讓商業間諜與買方的合作關係破裂。」
「這樣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你直接跟他們公司舉發不是省事很多?」
「對揚洋不好。」她不想讓弟弟捲入這件事情裡。
「可是你改了文件,揚洋就一定會被扯進去了呀!」
「不可能。這份文件只會讓那個間諜與買方誤以為天空信息用了反間計,改了標單,倒打他們一耙,且早就知道公司出間諜。」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不出面,就當作沒這回事?也不要去警告路德言這件事?」
「你想出面,我沒意見。」隨便呀。
葉媚媚很仔細地想了一下,決定不要出面妥當一些。
「你的想法比較對,躲在暗處整人比站出去聰明太多,雖然說有機會的話還是要提點一下路德言比較好,不過這可以緩一緩,看情況了。這小子小時候看他一臉聰明相,想來長大應該沒有笨太多,何況這種代銷權的競標,都不是太巨大的金額,每月也有好幾次,他總會發現的。若是完全沒有發現,那就表示他遲鈍到已經不適合在這商場上混了。」說完自己見解後,用力點頭:「好,不管他。你去處理就好,處理完後,就當沒這回事。靜觀其變吧!」
葉安安已經重新把信封好,完全看不出拆過的痕跡。說道:
「我去寄信。」
「喔,好……」應允,但突然想到別的,所以很快叫住她:「安安,我還是覺得你待在出納組真的是太大材小用了。你要不要考慮去別的部門待待看?」
葉安安回頭看著姑姑,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只問道:
「你中午想吃什麼?我順便買回來。」
「咖哩豬排飯。」
「知道了。」
任放歌是個很忙的人,他不是一個工作狂,老實說,一天二十四個小時,花在睡覺的時間恐怕還比工作多一點。
今年二十七歲的他,在三年前服完兵役時,曾經以高分考進入人都想進去,卻非常難以錄取的「長富集團」裡。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下,他卻做不到十個月就帶著一筆可觀的薪水以及掉了十二公斤、風吹就會跑的破身體,爬離那間工作狂集中營。
金錢名利成就感等等的,當然人人都幻想要得到,不過若要教他拿命去拼,那就算了。他不是沒試過,但一想到現在賺那麼多錢也不過是在預籌日後的醫藥費後,馬上決定,立即離開那個可能可以讓他日後成為頂尖專業經理人的位置。
他很忙,但不是在忙工作,大多時候他都在忙一些說起來其實很雞毛蒜皮的家務事。
他有兩個常常對他奪命連環call的妹妹;有一個老是打電話來罵他不肖子以打發無聊順便預防老年癡呆症上身的父親;然後,再加上一個老找他解決問題的後媽……光這樣,他的手機便常常處在占線中或沒電中,別說還有其他閒雜人等不時拋來的請托了。更厲害的是,就算他的生活已經是這麼的忙了,卻還是交友滿天下,永遠一副輕鬆自在的悠閒樣。
「任大哥,你的電話。好像是你大妹打來的,要不要我告訴她你不在?」葉小弟知道最近任大哥在忙一件很重要的公事,才會正常上下班,都沒遲到早退,於是幫他過濾那些永遠在響的電話時,連親人也給算上一份了。
任放歌打了個手勢要他把電話轉接過來他這邊。
「喂,百佳,什麼事?你想去巴黎玩?那就去呀……什麼?錢不夠?那就賺唄……要我幫你找一份錢多事少離家近的工作?沒問題,你就拿只破碗坐在我們家附近的菜市場裡,什麼事也不用做,錢就會滾滾而來……不要當乞丐?別不好意思嘛,你都能跟我開口要錢了,對別人又有什麼難的?別撒嬌,我當然知道你也是有骨氣的,這樣吧,你手上現有的錢拿去峇裡島玩一趟豪華的沒問題,就去吧,我會記得幫你投保意外險的……」
葉小弟崇拜地看著任大哥很快解決掉家人無理的要求,趁他掛上電話,還沒投入工作中時,趕緊抽空問了:
「任大哥,我看你有時候會幫她們付錢,有時候卻拒絕,好像沒有一定的標準耶,你是不是很生氣她們愛亂花錢?」
「生氣?你看過我生氣嗎?」
「沒有。」
「所以我沒有生氣。」
「是這樣哦?任何情況你都不會生氣嗎?我覺得任大哥你的脾氣好好,不管別人跟你要求什麼,好像都沒有看過你拒絕,就算別人的要求不合理,你也不會罵人,難怪每天找你的電話那麼多。」
「你這是在羨慕嗎?」
「不是啦……我只是覺得有你這樣的大哥真好,什麼事都不必煩惱了。」
任放歌看到這名小弟又陷入多愁善感的情境裡不可自拔,連電話響了也不知道,只好自己接電話了——
「天空信息您好,找任先生嗎?不好意思,任先生不在位置上,請你留話,我請他回電給您……」
葉小弟瞪大眼,看著任大哥睜著眼睛說瞎話,還說得好溜的樣子,看得他下巴都垂到地上去了也不自知。
「眼睛瞪得那麼大,不怕掉出來嗎?」任放歌掛上電話後對他說著。
「你跟客戶說你不在位置上?」
他站起來。「我現在是沒在位置上沒錯。」泡杯茶去。
「要喝茶嗎?我來我來!」有事小弟服其勞,怎麼可以讓任大哥自己動手。
任放歌雖然不享受有人隨伺的情況,但既然葉小弟把幫他跑腿倒茶當成很光榮快樂的一件事,他也就不好硬把別人的樂趣奪走。靠坐在辦公桌緣,由著葉小弟走來走去,他拿起剛才一直在翻看的文件繼續看著。
「任大哥,茶好了。」
「謝謝。」他應了聲。
「任大哥……」
「嗯?」沒抬頭。
「我、我聽說……聽說……你那兩個妹妹只是你的繼妹,沒有血緣關係的對不對?」
是這樣沒錯,但這小子是打哪兒「聽說」來的?
「嗯哼。」他抬頭看葉小弟。
「那……那……你會不會很討厭她們,很希望她們不要存在,覺得她們搶了你的家人,害你必須離家出走、搬到外面去住,變成一個外人?」
「不會。」文件沒有放下,回答得也很簡要。
「真好……」葉小弟歎氣,好羨慕地說著,然後拖著腳步回到他的位置上,此時又有好幾通電話進來,他一律說著「任主任不在位置上,請留話」這個台詞,知道今天任大哥沒空接所有外來電話,因為要忙公事。
直到一個小時後,他們兩個人都稍稍得閒了,葉小弟又泡來第二杯茶,並附上一盤茶點當下午茶,才又道:
「任大哥,你都沒問過我為什麼我沒有去讀高中,你不好奇嗎?」雖然他很討厭別人的好奇心,可是任大哥不一樣,如果他問的話,他就會說的。
「很好奇。」其實一點也不,不過他沒有傷人家心的習慣,只是隨口應著。
「我……我是因為……也想早點經濟獨立,好搬出家裡。我很怕回家,我覺得壓力好大。」
「什麼壓力?」
真好!他果然沒有崇拜錯人,任大哥真的很關心他呢,就算兩人非親非故的,任大哥還是不吝惜伸出關懷的手來包容他,真好真好,他好想要有這種大哥喔!實在太感動了,所以那些放在心底很久的話就像黃河潰堤般,一骨腦兒地嘩啦啦啦地說出來了:
「任大哥我跟你說,我媽媽是我爸的第二任太太,當年好像是因為我媽的關係,所以我爸才跟第一任太太離婚,而且離婚沒多久,他的第一任太太就生病過世了,一定是悲傷過度的關係。所以,我常常覺得很難過,覺得自己不應該存在,因為我的關係,我大姊很早就離開家裡到外面去了,我覺得很對不起她,也很怕她……」
「她對你不好?」任放歌多少從老闆那裡聽到一些葉小弟的事,感覺他是出生在一個挺幸福的家庭,怎麼從當事人口中說出來的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無所謂好不好啦,因為我跟她沒機會相處過,大姊不像二姊,我家二姊是個很會擔心人的人,不過也因為她很迷糊的關係,相處起來很容易。我大姊就是那種很冷淡很冷淡的人,天塌下來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的那一種。她好冷漠的,對什麼事都冷眼看待,從小我就好怕她,但我覺得她會這麼冷漠,一定是從來沒有感受到家庭溫暖的關係,我感到好愧疚!」葉小弟說著說著,眼眶都濕了。
「所以你才會這麼早就想出來自力更生?想要把家庭溫暖還給你大姐?」
「對!」好堅強地眨掉眼眶裡的水意,雖然人小,但是志氣高昂,就算出來討生活備感艱辛,也要勇敢地撐下去;就算被家人誤會,也沒有關係。
「你大姊對你的休學有什麼看法?她知道你的心意嗎?」看不出來葉小弟出身自一個問題很多的家庭,畢竟他看起來太……嗯,太天真單純,跟他見過的早熟少年完全不一樣。
「我大姊……她不知道。我不敢跟她說,可是她知道我休學了,我有跟她報告過這件事,她沒有反對,後來也知道我在這邊工作,上星期她有來我們公司樓下,我嚇了好大一跳!」
任放歌看著他的表情,很好奇地問:
「你對你大姊的感覺是什麼?怕她是因為討厭,還是陌生?」
「我沒有討厭她!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跟她相處,我媽媽也一樣,對我大姊有很深的無力感,加上她又那麼冷漠,我們都不敢接近她。大概只有二姊才能被大姊無條件的接納吧,因為她們是同父同母的親姊妹。」說著,感慨很深:「如果我能像任大哥一樣就好了,我就會知道怎麼處理家裡的問題,讓大家很和平地生活在一起;有時就算說句重話、開一些玩笑都不會出問題。」
「也就是說……你們家的問題是在你大姊。你們每個人都想討好她,卻不得其法,最後變成無解的僵局,你母親這後母角色扮得很吃力,而你這個弟弟也長抱愧疚之心,老想要做出一些彌補嘍?」果然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對的!」
「你大姊領情嗎?」
「她才不在乎任何人咧。沒關係,我們只要對得起自己良心就好。」低頭歎氣。
「不在乎?可是她上星期來看過你不是嗎?」
「她說她只是路過。我想也是,她什麼話也沒說,更沒勸我回學校,看到我染頭髮、穿嘻哈裝都沒說一句話,要是我爸回國看到的話,沒打斷我的腿才怪呢。所以說,大姊一點也沒把我們這些家人看在眼裡的……」葉家少年蹲到牆角沉浸在自己的煩惱裡,心中愁腸百結,非常需要人家安慰的樣子。
這實在不關他的事,任放歌在心底對自己說著。事情其實也沒有小子想的那麼嚴重,照他聽來,小子的大姊在家中不合群也不算是什麼天理不容的親情倫理大悲劇,沒必要這麼悲傷OK?
可是……少年的煩惱不可等閒視之,就算再小的事情,一個想不開也是會做出傻事的,所以,任放歌只好伸出手,拍了拍小朋友的金紅色火焰頭,無言地表示安慰。
「任……大哥……」好感動,聲音都哽咽了。
拍著拍著,突然發現這小朋友今天的打扮很不同,忍不住問了——
「當小弟的薪水不多,你很缺錢對吧?」
缺錢?不會呀!媽媽每天都會給他一百塊零用錢,他不缺錢的。任大哥沒看到他今天還穿新衣服來上班嗎?
「我沒有缺錢呀。」
「你穿這樣不是因為下班後還要去餐廳打工當服務生?」
他哪有穿得像個服務生?他這套西裝很貴的耶,在大賣場一共花了快二千塊錢耶!任大哥不覺得他穿這樣很帥、很菁英嗎?他今天早上穿好之後就一直捨不得離開更衣室,因為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好帥說,簡直就是小一號的任放歌嘛!
「才沒有!我穿這樣是因為從今天起上班就要有上班的樣子,不會再亂穿衣服了。我是你的助理,不可以給你丟臉。」他這麼為任大哥著想,怎麼任大哥也不稍微感動一下下?
雖然很無言,但想到少年習慣性的煩惱,他只好仍是抱持著正面的看法對他加以鼓勵。
「很好,很好,你很懂事,我很感動。」
「任大哥,還是你對我最好了!」嗚……好感動。滿腔心血有人領會的感覺真好!他一定不會辜負任大哥對他的期許的。
任放歌笑了笑。已經太習慣被別人依靠,如今又靠來一個迷惘的輟學少年,也沒差。
不過……欸,那個,他還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做,葉小弟的感動可不可以到此為止就好?他現在不是太有空。
顯然葉小弟還有很多的心事想要說,就這樣,整個下午就聽他不時地說著家裡的事情,一直說一直說的,連家裡兩個新成員最近開始長牙的話題也不放過。
幸而任放歌功力高深,聽而不聞之餘還能煞有其事地應著,不讓人覺得被虛應,在哼哼嗯嗯中,一天也就這麼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