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片時春夢中,行盡江南數千里。
回憶永遠停留在春天,停留在輕漾的東風之中,無關四季流轉,無關歲月淒迷…… 那時他叫曠玉,雖然剛滿十四,卻已是皇上面前最得寵的侍衛。
說是侍衛,其實他的武藝並不高強,他只是憑借了先父捨身救主的功績,才得到了 皇上的恩寵。所以,他可以與這位九五至尊對弈、習劍,由天子親授書畫、御批詩文, 卻永遠不必站班守衛、日曬雨淋。他甚至還擁有著某些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隱性權 力——皇上對他的建議往往從不反駁。
能待在紫薇星垣的中心,雖然有一點不安,他還是覺得滿足而榮幸,儘管他也知道 在一張張狀似慇勤的笑瞼後面其實藏著不滿與嫉妒,可他不以為意,他相信既然連皇上 都已賞識他的一身風華,總有一天,他也能讓這些大人心說誠服。
直到那日春在枝頭……和煦的東風吹綠了尚書府裡的大片草地,也送來擋不住的妖 嬈氣息,被邀來參加賞花盛宴的他卻不喜歡這樣的季節,因為在瀰漫了花香的廳堂裡, 他總能感覺到一雙雙窺伺的目光,不似平日的不屑和嫉恨,反帶著些讚歎和欣賞,更讓 他坐立不安。
四周的嘈雜在腦中轟響成一片,他厭惡地想擺脫這一場觥籌交錯,剛剛起身卻被身 旁的主人嗯住,「怎麼了,曠大人?莫不是嫌這宴席太過沉悶?」
「不、不……下官只是忽感不適。」感到放在肩上的手似乎並不規矩,他忙借口擺 脫,那手卻更加幾分大道,將他按住,抽身不得。
「來人啊!」尚書一面強留住他,一面道,「來些絲竹,給曠大人解解悶!」
眾官都高聲附和,他只得勉強坐下。
聽不清那歌女唱了些什麼,只見那纖指急彈如撥心弦,四周景致都已模糊,惟有目 光交織如網,讓他陷身在內,無法掙脫。
「美人顏如玉……」已有人攬過了那歌女,曖昧不明地將他的名宇嵌在話中。
他臉色一變,縱身而起,孰不知那月白便服襯托下的褪色容顏,看在旁人眼裡,卻 顯得更加茬弱動人。
「曠大人莫走!」有人將琵琶塞人了他的手中,「久聞大人精通音律,不知今日愚 兄們可有榮幸聆聽啊?」
「好啊,好啊!」四周叫好聲起,尚書又已欺到了身前,一身酒氣,一臉齷齪…… 他竟想……他竟敢?!看著那張難掩慾望的臉孔,他恍然而悟。雖然對這些官員的醜事 ,他早有耳聞,卻沒料到他們竟然明目張膽到此地步——況且,他也是個官哪!
「曠大人,怎麼,不給愚兄們面於?」一片訕笑聲中,他知自己已無退路。
定了定神,他扯出一抹笑來,假意應承,擺脫掉尚書的鉗制,走到廳堂正中。
「古人云:『聞絃歌而知雅意』,還望諸位大人聽好了!」他冷冷開口,然後便只 聽「鏘」的一聲,琴弦已被他用力拉斷。哪管手上頓時血流如注,他扔下了琵琶,掉頭 便走。
身後傳來眾人嘩然,他不想聽,偏又聲聲人耳——「他看來真的生氣了,尚書大人 ,你不怕他上皇上那裡告你一狀?」
「大人您這回的確也莽撞了一些,他畢竟還是皇上的人…」
「讓他去告吧!難道皇上動得,咱們卻動不得?!誰怕他在龍枕邊吹風?!」
「我看他也沒那個膽子,不過是故作清高罷了……」
眼角滾燙,正欲破潰而出的彷彿是他破碎的自尊,他從沒想到自己的風光得勢看在 別人眼中竟是這般骯髒不堪!毫無目的地疾走如飛,想要擺脫什麼,偏又覺得那股污穢 已滲入了骨髓,任他怎樣掙扎也如影隨形。直到奔人一片桃林,直到看到一湖淨水,他 才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水中果然映出一張絕色面孔,他狠狠地投石進去,一陣水搖波晃之後,卻見水波仍 舊拼湊起那張不變的俊顏。眼眶猛地灼熱,他俯下身去,拚命地掬水沖臉,將不爭氣的 眼淚隱藏在裡面。淚卻反而越湧越多。彷彿自幼喪父的哀痛,彷彿年少逝母的淒涼,又 彷彿是光鮮背後卻不足為外人道的「伴君如伴虎」的驚惶……被琴弦割破的手掌還在流 血不止,他更遠地探出手去,想汲取更多的清水,卻不料腳下一滑,「哎……」一聲驚 呼還未出口,一根桃枝便伸了過來,他略一借力,立時穩住了身體。
抬起眼來,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纖足,著一雙粉色的鞋,鞋是用一般的棉布製成,上 面略繡了幾朵小花,算不上精細,應該是出自慈母之手。再順足而上,他看到了一個眉 淡顏素的粉衫少女,正睜著明亮的水眸,牢牢地看向他。其神情若說是冷淡,卻又難掩 幾分好奇,若說是熱情,卻又談不上有多少暖意。
「想不開啦?」銀鈴般的聲音,卻毫不客氣。
「哪有。」他臉一紅,他只不過是一時失足而已。
「不承認就算了。」樹上的「仙子」冷然地別開眼去。
「你……你在這裡……待了多久?」他忍不住問。
「一直。」她極坦然地回答。她是什麼都看見了,沒什麼好隱瞞的。
他眼神一黯。算了,事到如今,他還有何自尊可言?
「你長得還真不錯!」她好像還沒玩夠。
心火重燃,他憤憤地瞪她一眼。
她卻滿不在乎,居高臨下,佔盡優勢,「比瓊衣哥哥還漂亮呢。」
瓊衣?他似乎聽說過這個名字——啊,是了,好像是京裡當紅的角兒,幾天前暴病 死了——的確,她說得不假,他到今天才算明白:原來在別人眼裡,他也不過是個任人 押玩的戲子。
「可漂亮不是錯啊!」「仙子」在枝頭輕歎。要是她能早一點告訴瓊衣就好了…… 心湖裡像被投進顆石子,「撲通」的一聲,直落人最深的湖底,散出一圈圈的漣漪。他 的眼中透露出朦朧的光來,「你想說什麼?」
「你要是瓊衣就好了。」她轉眸望向那一湖碧水,幽然歎道。
「你是說瓊衣……他就……?」隨著她的目光看向那靜默的湖水,他忽然覺得駭然 ,又偷偷覺得慶幸。
「是啊。」她點頭。不然她怎麼會在這裡,還「剛巧」準備了一根救命的樹枝?「 我本想說給他聽的,卻被你給聽了去。」
心裡流過一股暖意,伴著漸近的東風,烘乾他臉上的水痕,還有眼中的愁雲,他很 想對她道聲謝,一時卻又開不了口。
「你幫我個忙吧。」像知道他心思似的,她恰好出言。
「什麼忙?」他忙揚起臉來,等待她給他機會。
「那裡!」她抬手指指高處的枝頭。
他看見了一朵桃花傲然綻放在枝頭,彷彿她的嬌顏。「就是那個?」
「是!」她確定,就為了那個,她好不容易爬了這麼高,卻沒想到還是夠它不著, 瞧瞧下面的少年,雖然看起來文文靜靜的,但好歹應該比她長手長腳一些——但是,他 會爬樹嗎?
還未等她問出,身旁已起了一陣和風,風裡混雜著桃花的香氣還有種淡淡的爾雅氣 息。身下的樹枝搖晃,她槽模地抬起眼來,卻見他已坐在她的身旁,手中是那朵美麗的 花兒。
「你怎麼弄的?」她可沒親眼見過輕功這種東西,還以為那只是遙不可及的傳奇。
他卻忽然摀住了她的芳唇,示意她噤聲。
她聽見了匆忙的腳步聲在樹下響起,被尋者的姓名已在眾多的呼喊中模糊難辨,但 她看見他的臉上掠過一抹陰雲,立刻明白這是找他的。他就是被那些人欺負了嗎?她以 眸詢問,暫時忘了唇上的手指。
他沒有回答,只將她的身軀也收入了掩護,讓她契合在他懷中,一同隱身在這燦爛 春花之內……隱藏的時間竟是如此地漫長,等到樹下聲音漸悄,他竟已生出種異樣的私 心,期望這一刻不要結束,好讓他能再多聆聽會兒這世上惟一在握的隆隆心跳。
潮紅已飛撲上她的臉頰——或許是熱吧,他的懷抱真的好熱,讓她快要窒息。
十三年來頭一次心潮狂亂,讓她飛快地推開他的懷抱可這狹小的樹上哪裡能將距離 拉遠多少?不得不再次對上他的黑眸,在他的眸中,她找到了份感激……他打心眼裡謝 她,謝她撫慰了他的傷口,謝她幫他找回了他的人生,更謝她在這污濁世間,不看他的 身份、不看他的過去,只單純地將他看成一個平常的少年、普通的男子。
他終又展顏而笑,那一笑真實而眩目,讓她幾乎移不開雙眼,直到和風又起,他人 已落地。她這才發覺:不知何時,發上已多了一朵淡粉的嬌艷。
「下不下來?」他在樹下張開了雙臂。
她正遲疑,卻聽遠處有人喚她的名宇,催她趕快回去。紅了一張俏臉,她只得捂牢 了頭上的桃花,縱身躍向他的懷抱,撞人他的胸膛。
東風又起,灑落漫天花雨,傳遞著春的氣息。一時間他們都已迷惑,只能任一種前 所未有的羞赧和心動,悄悄躍上了彼此心坎……遠方又傳來了聲聲召喚,她急急從他懷 中掙脫,帶走了夢的清香,漸漸飄遠。
「你的名字……」他探身追夢,卻已不見芳蹤。
春風滿含柔情地籠罩住他,風裡傳來了一聲聲呼喚,他聽見了,好像是她的名字, 又更像是他的美夢……
她記起來了!
在曠之雲懷中,名枕秋觸到了她遙遠的回憶,回憶中有著那笑容依依的簪花少年, 還有著年少不識輕愁的自己。一切都美如夢幻,然而一切又都已成過去,只空餘了回憶 ,回憶——而已。
鼻中飄來的彷彿是夢境的芬芳,她抬眼望去,卻已不再見粉色的嬌紅,只有一朵朵 淡黃色的小花兒,在這冰涼的秋夜之中頑強地綻放生命。
淚不覺如雨下,名枕秋扯過曠之雲胸前的衣衫,將頭埋了進去,暖暖的氣息霎時擁 裹住她,彷彿一切都沒有變過,彷彿他們還停留在那少不更事的歲月,做著相同的美夢 。
半晌,「那年,是你嗎?」她淡淡地開口,「我想起來了。」
曠之雲卻已經雀躍到鼻酸,儘管這很窩囊,但他全不在乎,因為心房裡早已漲滿了 暈陶陶的一片甜意。
名枕秋從他懷裡抽離,目光朦朧,「那已是十年以前。
「可我心未變。」預料到她想說什麼,他輕撫她的小臉,為她擦去淚痕。
「真的嗎?」她搖頭,冷眸似早已將一切看透。十年的歲月啊,將他塑造成了這樣 一個謎樣男子。而她,又在這顛沛流離中經歷了多少蛻變?間隔了十年的舊夢,是否還 真值得去重圓?
曠之雲戳戳她的秀額,「不許再打擊我的信心。」她知不知道,即使堅守了十年的 夢想,也經不起她一句冷言?
「可十年的時間並不是你能一笑而過的。」她垂睫低語,「我不知道,我們還能接 受多少……現在的彼此。」她不是沒有信心,只是更深地懂得:昨日的純真,只能更加 彰顯今日的污濁;過去的坦白,只能更加襯托出如今的隔閡。
曠之雲卻展開了滿不在乎的笑容,將她擁人懷中,「對於你,我願意全盤接受。」
「說得容易。」名枕秋的歎息淹沒在他懷裡,糾纏成一句輕問:「那你願不願聽個 故事?關於我的。」
「你說。」曠之雲毫不遲疑。
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氣,她的目光幽幽地越過他的肩頭,望向遼遠的長空,「從前 ,有個富家小姐愛上了一個戲子,於是決定和那戲子私奔。兩人還真的私奔成功了,也 過了一段幸福的生活。但好景不長,那小姐的父親找到了他們,將小姐帶回家去,又買 通了官府,織羅了個罪名,將那戲子關進了大牢……「後來,等那小姐好不容易逃出了 家裡,卻得知那戲子已死在獄中。與此同時,小姐發現自己懷了身孕。她費盡艱辛找到 了那戲子待過的戲班,班裡的人同情她,就讓她留下了。她生下了孩子……是一對孿生 姐妹:一個叫枕秋,一個叫幸秋。從此,母女三便跟著戲班四海為家。
「再後來,母親走了,留下了姐妹倆相依為命……本來姐妹兩個的感情一直很好, 直到一個男人出現。他說是奉那小姐的父親之命前來尋回他流落在外的外孫女。姐姐心 裡還有氣,不願跟他回去,妹妹卻已動了心,因為她已喜歡上了這個男人,喜歡上了富 貴的生活。姐姐只得任由她去了,誰知這竟害了她……」
「這便是你的身世嗎?查案的時候,我也曾聽人說起過,但是沒人告訴我你還有個 妹妹。」曠之雲沉思道。
「你當然不知道。」從府裡人口中哪能問到這個秘密?名枕秋的眼中閃出光來,亮 到令人心驚,「『他』怎會告訴別人?!」
「是名兆□?」曠之雲直覺地問。
水眸如同覆上了一層寒霜,「就是他,他騙了我妹妹,還……還害死了她!」
「害死?」曠之雲的眼履倏忽收縮。
「我問過大夫,他說是一種病……」霜潰成水,淚光充溢了她的眼眸,「我妹妹跟 著他還沒到名府就死了!我……我都沒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面……」話沒說完,淚水已將 一切淹沒,她戰慄在他身前,如同秋風中的落葉。
明白所有的言語在此時都會顯得無力,曠之雲只能更緊地擁住她,恨不得將她的所 有都嵌進自己的身體,無論喜憂。
「所以我才肯進名府,我不能讓他的願望得逞!我不能放棄……不能逃避……」她 已語無倫次,反反覆覆,聽得他心疼,卻更心驚!心底湧上一縷不安,他沒工夫多想, 匆匆將它按下,騰出全部的心思來容納對她的疼惜。
名枕秋已經很久沒流過淚了,只覺得一番宣洩竟似要讓她崩潰。急促的心跳像是要 溢出胸腔,痛徹骨髓的恨意直滲人四肢百骸,讓她在其中掙扎絕望……直到他溫暖的氣 息被吸人鼻內,他隆隆的心跳在耳邊響起,她方覺得自己尚在人世,顫抖著伸出手去, 緊箍住他的脊背,急迫地、貪婪地抓牢了他的溫暖,彷彿是溺水時尋著了孤本——一種 帶著負罪感的安全。
懷中的女子已不知哭了多久,這樣的痛哭號陶是否真能將她所有的哀愁排解?曠之 雲不敢確定,只能放任她依賴,只能等她終於哭累、倦極地在他懷中癱軟。心知她的疲 憊,曠之雲於是背過身去,彎下脊背,「上來睡吧。」
許是真的累了,名枕秋聽話地趴了上去,緊緊地摟住他的頸項,「我不要回去。」
「好。」他背著她走向一處台階,然後坐下,調整了姿勢,直到她軟軟的鼻息聲起 ,才敢確定她在他背上已很舒服。
不敢大動,只能稍稍的側首,看向身後的女子,見她已酣然人夢,不禁心神俱醉, 伸指攬過一縷她垂落他前襟的烏髮,卻發現發上有抹暗紅,低首再看,這才發覺未癒的 傷口不知何時殷出了小片血跡,血跡早已風乾在風裡,只是奇怪他竟沒有感覺疼痛。晚 風送來身後的縷縷幽香,是不是在這醉人的香甜之中,除了她外,他已失卻了所有感知 ?
紅色!紅色的!
彷彿是那天錦被上的淚漬,又彷彿是一雙雙怨毒的眼睛——不甘哪,不甘哪——啊 !怎麼又彷彿是那天滿身鮮血的曠之雲?!
「不,不要……」名枕秋努力掙扎,卻被夢魘纏得更緊。
「怎麼了?」關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噩夢一下子煙消雲散,她慌忙睜開眼睛,見 到轉身拍醒她的曠之雲。
「我……」驚魂未定,她直覺地想倚進他的胸膛,卻當先瞧見了他胸前的一點暗紅 ,彷彿是那個噩夢還在步步緊跟,她的兩頰剎那雪白。
「做夢了?」他擰住了眉,直覺她有些不對勁。
「是個噩夢。」她心不在焉地回答。半晌,重又趴上了他寬闊的脊背,輕輕說道: 「送我回去吧。」
於是他重又背起她,走了幾步,忍不住偏過頭來問她:「你可是夢到了什麼?」
她不看他,只幽幽地說道:「你還沒讓我知道你的秘密呢。」
他的背脊僵了僵,「什麼?」好好的,她怎突然又提這個?
「我剛才已經說出了我的秘密,你也該說你的了。」
難不成她剛才不是傾訴,而是交換?沉默了一會兒,他又恢復了以往的邪魅,疏懶 地逗她,「我答應過你嗎?」聲音如常,語調如常,只是除了,問這話時他沒有回頭。
「不是答應。」她忍住心酸,「是公平。」
「你能確定我所調查的東西一定幫得到你嗎?」他懶懶地勾起唇角,「賑糧的事即 使關乎名府,也未必就和名兆□有關係。」聽了方纔她的傾訴,他哪還猜不透她想借此 報仇的意圖?但他卻不敢猜這是否也是她接近他的惟一意圖。
是她太不加掩飾?還是他有顆琉璃樣的心?如果他不把她一眼看穿,她是不是就可 以放心地投入這場夢境?
名枕秋咬了咬牙,「可你卻一定能幫助我。」
「你比當年更刻薄了。」他輕描淡寫地譏消,「我好歹也是府衙裡的幕賓,多少給 我留點面子。」即使心裡有數,她也不能這麼沒技巧地把他說得就像個工具。
他滿不在乎的笑語卻扎得她心生疼,可她只能硬下心腸,「你說過會接受我的改變 。」
原來是他自己作繭自縛,看來他要更加努力才能尋回夢裡的彼此。於是他將他所知 道的和盤托出,「遇到你那天我是去接賑糧,幾萬石賑糧確實一斤不少,可我卻發現這 些明明是長途運來的賑糧非但一點沒受潮,而且下面還夾雜著許多新打下來的穀殼。」
「莫非……是被人換了?」
「我想是的。」
「那真正的賑糧呢?」
「大概已經被上游的官吏們給私賣了吧。」他涼涼地笑著,「他們將谷打成了米賣 出,所以才會殘留下這許多的穀殼。」
「你懷疑是名家填上了賑糧?」
「不然哪家能有如此大的能力,一時之間弄來幾萬石的糧食?」他頓了頓,「不過 ,名家在這其中到底是怎樣的角色——究竟是賑糧的下家,還是幫人填補虧空?這要查 證以後才能知曉,而這就是我留在你府的原因之一。」
「不管怎樣,這一定是名兆□於的!」她心大躍然起來,「他向來與官府裡的人交 好,名家外面的事也大多由他料理。」
他卻沒有她的激動,只笑問:「這下,我們扯平了?」聲音在晚風裡飄蕩,聽來竟 有些虛浮。
「暫時是的。」貪戀地埋進他的背心,她為自己找了個理由,「我們是合作者了。 」
「是啊。」他的輕歎被吹散在風裡,空寂的世界裡拉出兩抹深黑的影子,重疊交錯 ,離得很近,又差得極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