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手邊的一個病患,湊巧因病症惡化,掙扎三小時後仍嚥氣去世。
從很小的時候她就明白,生命其實是很不堪的,有出生的喜悅,就有逝世的哀傷,悲歡離合都只是瞬息無常的事,無法預料,也逃避不開。縱使打著〞冠醫〞的金字招牌,醫生的醫術精湛,生命一到達盡頭,誰也挽救不了。
雖說當護士那麼久,面對死亡的經驗豐富,但陰陽兩隔的那一刻,那種痛苦的感覺久久不散。
不是悲傷的感覺,更不是興奮,只是沒道理的就是想吐出來,什麼都好。非要把體內僅有的全掏乾淨不可。
她當護士,當然也知道自己生病,而且不輕。
病例找不出來,翻閱所有的醫學相關資料,沒有就是沒有。
所以,每次當有病患死亡,她都必須壓抑欲嘔的念頭,十分困難的處理。
那天,她在事後忍不住的衝到後花園人煙稀少的地方乾嘔,似乎要吐盡一切污穢般,有點瀕臨斷氣的掏吐。
「你沒事吧?〞她記得無聲息的從她身後逸出的聲音,是那渾厚低沉、彷彿可安撫她緊張的心。
是怕被發現自己的不正常吧,她兇惡的回頭惡瞪發聲者。
卻看見一雙和熙溫暖的眸子,那樣的真摯誠懇,她有點駭異自己的心為何蹦跳如此快。
隱藏在鏡片後面的臉頰。有些漲紅,她搖頭,〞沒有。」
「來。〞他像哄孩子般的伸出大手,要扶她起來。
她有些遲疑,不安的直盯他厚實的手掌發愣,是否該接下他的好意?
「來啊。」他又催促,露出似笑非笑的眼神,用熱切的語氣喚她這位陌生女子,使她懷疑他對一般人是否都如此好心。
「龍先生,你來了。」遠處傳來慇勤的叫聲,有助於她識破他的身份,也暫緩住她差點伸出回應他的手。
她拍拍白裙上的草屑,整了整衣服,恢復一貫的嚴謹,自己站了起來。
終究,她還是沒能接下他的手。
或許她在龍行風的眼裡,只是微不足道的人物,但是,黎燕卻把他記在腦海。
她絕對不是傾慕,因為自己已有男朋友。
總會不由自主的把眼光飄向他,才發覺自己像個花癡。她做得很小心,盡量不被別人發現。
龍行風很少到醫院來,但每次來都是西裝筆挺,剪裁合身的衣服,把他修飾得更為優雅偉岸,加上黑色的皮鞋,走起路來步伐特別沉穩,文質彬彬的就是這種人吧。
他長得算是英俊,不然醫院的小護士不會一見到他便羞澀不已,濃眉大眼的他,戴副金邊框的眼鏡,增加不少斯文氣質,整個人溫文儒雅。頗具書卷味,但是他並不瘦弱,強壯的臂膀和厚實的胸膛,看來很可靠。
他整個人看起來不像是企業家,但是醫院的幾位高層行政人員,無一敢質疑他的能力。聽說前陣子總公司發生事情,幾位想搗亂的經理,對他佩服得很。
她有點渴望見到他的怒顏,因為他太愛微笑了,常常話未出口,已擺出一副迷人、童叟無欺的笑臉,讓人無法招架。
如果說笑臉會感染一個人的好心情,那她可能有點被感動,一點點而已。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那麼執著於他的一切,觀察他成為她最大的樂趣。
本來所有的事,都是那麼平凡,直到她再次被拋棄。
她不是那麼脆弱的人,只是當每次對方分手的理由,都是一句〞
對不起,我們不適合〞來做結束時,她崩潰了。
因為事情絕不是像表面的那麼簡單。其實他們想的真正的理由是——對不起,你不適合我,你不是李家真正的大小姐,對我是沒幫助的。」
的確,她的身份曖昧是不爭的事實。
李維先是國內頗知名的企業家,妻子早逝,遺有一女,五十開外的年紀,頭髮己花白,卻喜愛以金錢養情婦,來彌補不再的青春,不少拜金、妄想飛上枝頭的女人都躍躍欲試。只因為他曾誇口
誰能幫他生下孩子,便能登上主母之,。可悲的母親便是其中一人。
本以為生下她之後能如願以償,可惜如意算盤打錯了,李維先要的是兒子,他真正鍾愛的千金只有一位,正是元配所生的大女兒。
一場人間遊戲下來,母親敗陣,頹靡下來,瘋癲的過完餘生。
母親不要她重蹈覆轍,她也提醒自己別步上母親的後塵。
奈何似詛咒般,對她有意思的男人,全衝著她虛假的頭銜——李家大小姐。
她是那麼痛恨父親,血源關係卻是忽略不了的事實。
李維先總會邀請兒子、女兒們參加他的生日宴會,缺席者便會派人一直騷擾,直到你無法婉拒。
他的生日宴會活像在人間煉獄辦的,所有的虛偽、諷刺、奉承、最醜陋的全充斥在其中,不知他是什麼心態,總會一再的羞辱她、刺激她,完全當她是宴會上的小丑。
她的歷任男朋友就是看清她的真正地位,而選擇遠離她。
她有罪嗎?
不是,不是她的錯,她沒辦法選擇父親。
母親要她隱藏真實面貌,醜化自己,她說:「當最後一位男人不因你的容顏,不因你的地位而愛上你時,那你便擁有真愛。」
哈!真愛是那麼簡單就擁有的嗎?一星期前,當她的又一位男友用同樣的借口分手,尋找另一位對他有幫助的富家女後,她已經猜到結果。
沒有人會愛她,一定沒有人會愛她,她會像母親一樣發瘋至死。
她好怕,她真的好怕,她不要跟母親一樣。
黎燕抱著自己的頭,顫抖不已。
在精神不是很穩定的狀態下。她做了一個決定,為了不要一個人過活,她要自己找一個好男人,一個真正會愛她的男人。
「對,一個會愛我的男人,永遠不會背叛我的男人。〞她眼神狂亂的喃喃自語,臉上迸發異常的光芒。
清醒過來的龍行風,睜開眼,甩甩頭,又陷入一處幽暗空間裡。
「唔。〞他輕輕的呻吟,藥物還殘留在腦裡,他有點昏沉。
伸展四肢,他發現自己是被綁住的,一件類似精神病犯穿的衣服,把過長手袖綁在身後,讓他不能動彈。
等等,不是類似,這根本就是一件精神病人穿的衣服。天啊!
他是陷入什麼人手裡。
頭好重,奮力坐起身來,環視所在地。
「陰暗〞是閃人他腦中的第一個字眼,空間大約四十幾坪,卻單調得只有一張潔白如新的大床,一個小衣櫥,吊不上幾件衣服,還有一架黑色鋼琴,佔了一點空間。
二張書桌,上面倒是有不少書。由於屋內過於昏暗,以至於他無法分辨是什麼節。過了一段日子後,他才曉得那全是有關護理方面的書籍。
過於空曠的優點,凸顯出屋子很大。
現在大概是晚上吧,窗外透露幾絲月光,他再仔細的打量屋內,沒電、冷氣、冰箱一般家庭必備品,很詭滴的屋子,異常的靜謐。
直到他聽到某些聲響,才把目光移到窗戶旁的屋角。那裡有一堆衣物,而那堆衣服竟然會動,然後有東西爬起來。
披散長髮的黎燕,緩慢的從趴俯的姿勢坐起身來,不語的看著她的俘虜。
龍行風睜大眼盯著前面的女人,差點要克制不住的叫出來。
她那柔弱無骨、飄飄然的恍惚模樣,太像女鬼了,而且是非常美艷的女鬼,眼波流轉間有股說不出的風情。
他確定不認識這樣的尤物,這樣的情況是否有些怪異,二話不說,他先微笑再說,〞嗨,你好。」
看著龍行風,黎燕想笑又笑不出來,她不曉得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天啊!她真的瘋了嗎?
明知道是犯法的事情,為什麼自己會衝動的做,最恐怖的是自己非但沒後悔,還有點竊喜。
「你好。〞她懶懶的回他,眼神渙散。
「我可以瞭解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嗎蘆?」他依舊不卑不亢的問著,彷彿只是來遊玩,沒有大問題。
「我綁架你。〞她答得也順口,言談之間看不出喜怒,好像是在陳述一件事,沒有抑揚頓挫。
龍行風看她面無表情。懷疑她是否精神有問題,便探問:「我們認識嗎?你為什麼要綁架我?」這情況簡直像黑色喜劇,作夢也沒想到會被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綁架。
從小學到大的武術簡直白練了,長久以來的警覺性也衰退了,身為企業家的第二代,各種情況已經操練好幾回,也真槍實彈的面對過歹徒給予痛擊,但是,沒想到……懊悔也沒用,最重要的是,如何脫下身上的緊身服,它令他很不舒服,腳上也綁了繩子,五花八綁適合形容他的狀況。
「我是黎燕,我們有片面之緣。」
她說得雲淡風清,他聽得卻一頭霧水,誰?她說她是誰?黎燕。
他不斷思索熟悉、陌生的容顏。最後他不敢置信的瞪視眼前美麗的女人,怎麼想都不可能把她跟下午那個修女似的女人連在一起。
「你要什麼?〞他擺明條件。
「我要你。」
「我?我的什麼?」他知道自己有人緣,身上的附加價值更是吸引人。一個可以說是陌生的女子,對他能有什麼要求?
黎燕慢慢的梳攏烏黑的秀髮,自顧自的站起來,搖晃著身子踱步到流理台旁,扭開水龍頭,任水柱沖刷而下。
龍行風不解的看著她一連串的動作,但卻著迷了。
她姿態慵懶,無神圓亮的明眸彷彿對不准焦距,修長雪白的四肢,性感的從衣縫裡露出,他這才發覺到她全身只套一件寬大的T恤,除此之外,什麼都沒穿,空蕩蕩的,一如他被掏空的心。
好渴,她好渴,吃完副院長開的藥後覺得渾身發熱、想睡,而且還帶點興奮。
她雙手撐在流理台上,彎下腰,以口就水的張開唇瓣,伸出軟舌攫取冰涼的流水,放肆的吞嚥,不在乎水花濺濕頭髮、衣服。
這是一場試煉,上天見不得他的品行端正,故意找女人考驗他。
龍行風目不轉睛的盯著她不經意流露的撩人舉動,那樣的旁若無人,妖艷的展示她豐若無骨的身段。
天啊!此時此刻他竟然有反應,西裝褲繃得死緊。
他不是柳下惠,但是這情況太為難他了,他一向注重道德仁義,現在對一個女子有這種反應,〞真是羞愧。」
「唔……〞他有絲掙扎的想坐起身來,偏偏力不從心,身上的繩結綁得太有技巧了,他連翻身都有困難,不禁挫敗的呻吟。
「你也渴了嗎?〞黎燕從水裡抬起頭來,眼神迷茫的注視他。
懦濕的她更添上一股朦朧的美感,她咬了咬紅腫的豐唇,「你也想喝水嗎?」
「囑,不……用了。」他一個大男人,竟然怕她靠近。
瞧她浸過水的白T恤,根本遮掩不住春光,反而更服貼在她餃美的身軀上,隨著她的步步接近,他栗得全身發麻,幾乎可以透視她胸前那尖立的乳頭,和可盈握的蠻腰。
拖著腳步的她像是出水的維娜斯女,又像是蠱惑人心的魔女,最後他確定她應該屬於後者,那雙邪媚的眼睛是最大的因素。
黎燕站在龍行風身軀旁,高高的俯視他,長髮的水滴點點在他身上,染濕他的臉龐。
龍行風喉頭發緊,壓根兒不曉得這女人動機是什麼。他嚥了咽苦澀的唾液,潤一潤嘴裡的乾涸。
她似乎很喜歡看見他的窘態。她蹲下身,無邪的笑了笑,聲音如鈴擋。
那是很柔美的微笑,以至於他有些發愣,接著她做了一件事,引起大震撼。
她俯下身吻住他的嘴,把口中的水全渡給了他,不留一絲。
龍行風嚇的睜大眼,對她的不按牌理出牌的方式無所適從,嚥不下的水全狼狽的嗆吐出來。
「咳……咳」他尷尬的幾乎要自殺,臉頰漲紅的拚命咳嗽。
黎燕卻輕聲忘懷的笑,和他的行為成為強烈的對比,她邊笑邊拿自己的衣角擦拭他的嘴唇,用很小心很輕柔的力道撫拭,彷彿是很珍貴的寶貝一樣呵護著。
青蔥似的手指滑過他的臉,指甲輕刮他的下巴,是一種酥麻的感官接觸。
他駭異的不動聲色,已確定她不正常,至少思想比一般人特別,不符合邏輯。
「我想睡覺了。」
「呃?」他錯愕。
不理會他的目光,她逕自倒在他身邊,靠在他的肩膀睡覺。
龍行風看著身旁的女人,睫毛似蝴蝶的翅膀眨動幾下之後,便不再發出聲響,末了還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今天的經歷簡直是前所未有,也可以說他多年來的高深道行毀於一旦。
誰相信內斂沉穩的他,現在竟有想尖叫的舉動,可惡!他又不是柔弱需要救助的女性同胞。
他渾身又濕又冷,肚子又餓,全身受鉗制於一件精神病患的衣服裡,偏偏此時此刻被身旁的女人撩撥得克制不了自己的衝動。
想著想著,黎燕又不安分的翻過身,摟抱住他,小腿還不客氣的往他的重要部位上跨越。
「哦。〞他難過的呻吟出聲,她的確是上天派下來試煉他的人。
「早安。〞清晨時刻,龍行風被一聲宛如口令般的問候喚醒。
陽光從窗口射進來,他瞇起眼適應強烈的光線,搖晃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你還好吧?〞他看向發聲處。
站在他面前的黎燕早已穿戴整齊,長髮梳成一個圓髻,端正的別在腦後,一絲不苟的沒有任何意外,衣著更是嚴謹,長衣長褲包得密不通風,在炎熱的天氣裡是一大考驗,架在她臉上的黑色眼鏡,還掩住那雙明亮的大眼,對於她的美麗實在礙事。
再說她的化妝技巧好了,十分可怕,整個人彷彿老了十歲左右,也許她在掩飾什麼?他不清楚。
眼前這女人跟昨晚的女人有著天壤之別,不過這才是他印象中的黎燕,那個板起臉孔斥罵小護士的黎燕像個妖異魔女。
她全副武裝是要幹嘛?
「我八點要上班。」
「所以……」他不解的問。
「快吃吧!〞她端著碗接近他,示意要他張嘴,她要餵他。
龍行風抽動嘴角示意,〞我還躺著呢。〞從昨天晚上開始起,他維持相同的姿勢,動彈不得。
黎燕表情冷然的打量他後,徒手扶起他碩大的身子坐到搖椅上。
「你對這方面的工作一定駕輕就熟。〞他指的是她當護士,常照顧身體笨重或無法移動的病患。
「或許吧。〞對於他的讚美兼挖苦,她視若無睹。
「你還沒說出綁架我的理由?」
「以後再說,張嘴。」
他無言的張嘴,任由她餵食,她熟練得像是在喂自己的孩子。
龍行風不死心,迂迴的問:「你缺錢嗎?」
「孤家寡人一個,沒有多大的花費,自然不缺錢。〞她甚至還有一筆不小的存款。
「我曾經做過任何引起你不悅的事情嗎?」他不是聖人,自問未曾犯下大錯,但小過他不敢保證,或許他的無心導致她的怨恨,才會有此結果。
「沒有,你是好人。〞她又塞了一口飯到他嘴裡。
在吞嚥咀嚼早餐的同時,他又問:「我實在無法理解,你綁架我的目的是為何?既然不要利,我們又沒有仇怨,身為一個受害者,我是否有權利知道您的理由?」
黎燕停頓了幾秒,困惑的望著他,「你不害怕對不對?」既然面對未知的狀況,他還處之泰然,跟她討價還價,絲毫沒有肉票該有的慌亂。
龍行風認真的回答她的問題,〞我承認是有點措手不及,但我想你不會傷害我才是。」
「這麼信任我,你對我又不瞭解,怎麼知道我不會。〞除了笑,他還是笑,現在她覺得刺眼。
他直視她的眼眸,溫和的說:「你可以笑我傻,我就是信任我的直覺,你絕對不是壞人。」
空間突然靜默沉澱下來。兩人近在咫尺之間,眼神交會。
是黎燕先避開眼光,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十分賭氣。〞那好,我要讓你知道直覺是會騙人的。」
「什麼意思?」
重重的擱置飯碗後,她從書桌裡取出針筒,灌人深藍色的液體,再壓出多餘的空氣。回轉過身,露出詭異的微笑。
那步步逼近的惡意和尖銳的針頭,都引得他頭度發麻,「你想幹什麼?」
「做壞事。〞答得如此簡潔有力,使他驚心動魄。
「你不覺得……唔。〞他話還未說完,那針頭已深深的進人自己的皮膚裡,麻麻刺刺的把不知名的藥劑注入他的體內。
「知道害怕是什麼滋味嗎?」
「我……」短短幾秒中,藥效已經發生,他昏沉沉的說不出完整的句子,眼前的黎燕多出了幾位,影像左右晃動。
直至藥物注射完,她才把針簡抽出,拿棉花沾酒精擦拭傷口。
其實,那只是幫助病患睡眠,但她加重藥量。
聽他厚顏無恥的發表信任宣言,她就覺得有氣,彷彿他多瞭解她似的,她最不需要一個俘虜告訴她怎麼做。
反正她已經瘋了,乾脆就瘋個徹底。
那日見他獨自回到醫院時,她便知道機會來了,甚至月亮都幫她掩護她的罪行。她在他最無防備時送上迷煙,他掙扎一會兒後。
終於不支倒地。一般人會馬上暈倒,但他並不,顯示他有絕佳的意志力。不愧是她精挑細選的愛人。
該上班了,今天她早班,必須早點到,她是稱職的護士,不會因此而怠惰。
是的,她所剩下的便是這項專長,除此,她一無是處,所以她會永遠做下去,直至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