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幾次,她差點要脫口而出,問他對她那麼好的目的是什麼?然而在他專注的眼神注視下,她忍住了。她肯定他就是阿星,只不過是暫時忘了她。而他願意陪著她,或許是因為他喜歡她。
好幾次,他也差點想要問她關於賣地的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開不了口,怕她會以為他對她好是有目的的,但其實他很珍惜跟她在一起的時間,他從未曾有過這麼輕鬆的感受。
他不敢再對她有任何逾炬的行為,在他的懇求之下,她陪他度過了這幾天,藍旭星樂在其中,他逼自己忘了那紙契約,珍惜和她在一起單純而美好的時光。
然而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今天公司要召開股東會議,藍旭星知道他將會因為辦事下力而被股東們圍剿,縱然如此,他還是沒對舒舒提起。
鷹燦娛樂建設十二樓,會議室旁的茶水間。
「待會兒你躲在這裡,就可以聽到所有開會的內容。」季璐喬偷偷摸摸地說,一面往外瞧,確定外頭沒人,她又壓低聲量。「記得不要出聲,旭星如果知道是我帶你來這裡的,他一定會怪我。」
「嗯嗯嗯。」舒舒猛點頭,覺得好緊張。謎底就要揭曉了,她不想再逃避了。
藍旭星站直身,抬頭挺胸。面對著公司的幾位重量級股東,他仍面不改色。這裡有他的父親藍奕揚、大哥藍耀日,幾個熟悉的面孔,還有一位中途入股的女董事,他們口徑一致地指責著他。
「藍董事長,你的員工是怎麼辦事的?搞拖延戰術啊?想害我們公司倒閉是不是?」肥嘟嘟的王董拍桌怒斥,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對不起啦,這件case他還在處理中,你就給年輕人一個機會嘛!」藍奕揚只好趕緊陪笑臉。
「我要退股。」口氣冷冰冰的陳董抱胸堅持地說。「我一定要退股,你們辦事情沒有效率,我不想浪費時間,我要退股。」
「別這樣啦,當初也是看中這個case很有遠景,大家才合夥的啊!」藍奕揚捏了把冶汗,安撫地說。「任何事情一定有它的困難處,況且,我們也派人親自上山找地主交涉,只不過發生了一點意外……」
攸揚建設的裴董,也是股東之一 ,面無表情地打斷了藍奕揚的話。「希望你們『鷹燦』能負責支付工程的滯延費、設計師的薪水,還有董事們的車馬費。」
「是是是,那有什麼問題?」藍奕揚一面抹著汗,一面用桌底下的腳用力拐拐藍旭星,要他替自己辯護。他快撐不住了,這些股東怎麼都這麼難搞?
只是沒想到一向負責任的藍旭星這次竟無動於哀。
「罵他,最好罵死他。」藍耀日拿起香片輕輕啜了一口,使出他最擅長的落井下石招數。
哼!這個年輕人還真夠鎮定的。裴董在商場上素有「泠面殺手」之稱,他笑睨著他說:「藍旭星,希望你們『鷹燦』不要連違約金也順便一起付清了。」
「不會的。」藍旭星終於開口,態度誠懇。「請再給我一點時間。」
唯一沉默的女董事終於忍不住了。「時間?要給你多少時間?」聲音高亢,口氣毫下客氣。她是最近才加入的股東,有「股市女強人」的封號,聽說之前曾消失在商場上一段日於,不久前復出,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堅持加入「鷹燦」的股東會。
她就是舒舒口中的紅姨。
紅姨下山後,偶然從商業雜誌上得知藍旭星的真實身份,也清楚鷹燦娛樂建設有意思要收購舒舒的旅館,因而才會設法進入鷹燦的董事會,想阻止這件事。
不知為何,藍旭星覺得這道尖銳的嗓音異常地耳熟。
好耶!罵他、罵他,反正他們今天的目的就是來罵人的,董事們鼓噪起來。
到底為什麼他會覺得她很眼熟?藍旭星低頭沉思,在記憶中搜索。
紅姨捲起袖口,血盆大口一張一合,罵得十分起勁。「你,藍旭星,辜負眾人的期待,還一副不知檢討改進的樣子,看了就教人生氣。交代的事一拖再拖,簡直讓人失望透頂。你該死!」
真的是被人罵得狗血淋頭了。唉,不過奇怪的是,藍旭星卻突然湧起一陣笑意,為了強忍住,肩頭還輕輕地顫抖。
眾董事瞪大眼充滿期待,藍奕揚閉上眼、搗住耳朵,打算來個眼不見為淨。快罵完吧!罵完就沒事了吧?而藍耀日則是打了個無聊的呵欠,哎喲!還有沒有更嗆一點的?
紅姨還辟哩叭啦地罵著。「該死的藍旭星,該死的男人,始亂終棄、忘恩負義、背信亡心義……」
「喂喂喂……」一旁的裴董提醒她。「你偏離主題了喔!」
「那又怎樣?」她吼。「我爽!」
回頭,藍旭星和藍耀日已經推開會議室大門,翩然離去。
「你罵過頭了,難怪沒人想聽。」唉,沒好戲看了啦!
「算了。」擦擦口沫橫飛的嘴角,紅姨拿出一疊資料,「啪!」的一聲放在桌面上。「你們看看這個吧!我認為計劃有更改的必要。」
裴董看了一會兒,深思後率先開口,一臉嚴肅。「嗯,的確可行。」
五顆頭立刻緊湊在一起,認真地討論起來。
藍旭星輕靠著窗欞,啜著手裡的咖啡。感覺到空氣中些微的芬芳,他回首,疲倦的臉龐帶著淺淺的笑意。
「你怎麼來了?是璐喬帶你來的嗎?」舒舒沒說話,手指不安地搓著身上那件細緻的鵝黃短裙,細緻的眉頭緊鎖。
藍旭星發現她似乎有哪裡不對勁。「你有話想告訴我嗎?先坐下吧!」推她走到沙發旁,他提起了一顆心。
舒舒仍絞著手指,似是深思。驀地,她抓住他的手臂,抬起頭,眼神急切。
她下定決心了!「我再問—遞,你是阿星嗎?l雖然是與非已不會改變她的主意。
剛剛在會議室裡她還看到紅姨,雖然覺得很驚訝,但她暫時沒有心情去和紅姨相認,她必須先把事情問清楚。
「我不知道。」他暗下眸子。「可我真希望我是。」她不會懂得到底他有多麼羨慕那個「阿星」。
看見舒舒沉默不語,他不懂她的心思,打起精神討好地問:「今天想去哪裡?我發現有家湖畔餐廳味道不錯,帶你去嘗嘗好不好?吃完飯我們去劃划船,你應該沒劃過船吧?要試試看嗎?」
時間所剩無幾,他想好好地陪著她。至於契約,他鴕鳥心態地選擇逃避,縱然清楚不看、不聽問題仍在,他寧願她可以多留在他身邊一秒。
「你想要『桂嶺』嗎?」低低地,她問道。低得像不知從哪裡發出來的聲音,這一刻她的內心意外的平靜。
藍旭星震驚,在她清澈的目光下,他無所遁形。該怎麼回答?說「不」嗎?至少她會永遠記著他的好。
幾秒鐘的猶豫竟然感覺像一世紀那樣漫長,令他淌下了冷汗。原來他竟如此害怕她的反應。
可是,他竟想賭賭看,想知道她會怎麼回答他?
「是。」他點頭,訝異自己雙手輕顫。「我的確想要桂嶺。」
「那就給你吧!」舒舒深吸口氣。
「為什麼?」他驚喜,她為了什麼決定離開桂嶺?是為了他嗎?
「不為什麼。」舒舒歎氣了。「我對山裡的生活膩了,覺得好寂寞。」能說是因為她下想看到他煩惱嗎?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事也只有這一件了。希望爺爺奶奶能諒解她的決定。
「你還有機會反悔,再好好考慮一下吧!」剎那問心扉流過異樣的痛楚,他寧可她說「不」,那他的罪惡或許可以減輕一些。
「不用考慮了。」她是因為他啊!「我不會後悔。」
一個禮拜後——
工程開始動工了,第一件事就是拆掉那間山中旅館,舒舒堅持要看最後一眼,於是藍旭星二話不說,親自載她上山。
然而,當怪手毫不留情地拆毀木屋,裂開的木頭發出「辟啪」的哀嚎時,舒舒再也沒辦法強忍住心中的悲慟,搗著臉,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當藍旭星發現她不在時,心急如焚,問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並沒有一個人清楚她的去向,他揪緊一顆心,到處找尋她。
滿山的桂花樹,處處瀰漫著桂花的清香,他的心頭開始有些悶痛,是為了她,還是為了這似曾相識的景致?他不懂,只覺置身在香霧中,心神逐漸迷離。
慢慢地走著,再回望背後的木屋,它正慘遭怪手摧殘,整個支離破碎。藍旭星頓時覺得自己好殘忍,一間十幾年的老旅館就這麼在他手上輕易毀滅。
忽然間,他突然看見那屋子在黑暗的夜色中點著一盞溫暖的黃燈……
錯覺,那是錯覺!藍旭星搖頭失笑。他怎麼知道那屋子的門前燈是黃色的?他第一次來到山上,這是個陽光璀璨的白天,怎麼可能知道夜晚的景象?
愈走離木屋愈遠,一陣微風緩緩吹拂過耳鬢。
藍旭星一怔,這感覺如此熟悉,彷彿有個聲音在他耳邊說:「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那道聲音甜美動人,像藏在他腦海深處,被這陣風喚醒了。
他遺忘了什麼?
他一定遺忘了非常重要的東西!
藍旭星停住腳步,艷陽透過樹蔭撒下金黃色的薄網,置身於此,他卻頭痛得像快裂開一樣。
「我究竟忘了什麼?」他低聲咆哮,微風咻咻拂過樹梢,蟬兒放肆嗚叫,似在譏笑他的愚昧。
不知下覺的他舉步再往前走,望見一片無邊無際的原野,像翠綠色的海洋,被風吹得揚起陣陣波濤。
有道斜坡,他下意識地往左跳,那道聲音又在腦海響起——「要小心,右邊有水窪……三這次甜美的聲音有著擔心,是那麼真實。他撥開長至膝蓋的青草,發現右邊真的暗藏水窪。
是誰?是誰喚著他?是誰擔心他?是誰牽著他走這一段路?究竟是誰藏在他的內心深處?
這條路既熟悉又模糊。
然而這條路競讓他愈走愈心痛,總覺得走到了盡頭,他就會明白所有的原因。
樹林成蔭,讓人起了些涼意,這次他清楚的感覺到了,在這裡,有個人曾經問他冶下冶?那個人彷彿被他笑傻,而他被那份癡傻深深感動了。
沒錯,的確有個人被他遺忘在記憶深處,而那個人就在前方!
藍旭星邁開步伐急切地跑著,跑過樹蔭,越過冰涼的山巖,他要的答案就在那兒,他要找的人就在那兒啊!
這就是盡頭!
廣闊的視野讓他一下無法睜開眼,陽光張狂的直射而下,璀璨得讓人滿心愉悅,可他知道心中的愉悅是為了那個等待他許久的人。
藍旭星舉步走到那個人的身邊,站了好久好久,那小小的人兒終於意識到他的存在,她抬起頭望著他,閃著淚光的星眸,北黑夜裡任何一顆星子還美還亮。
舒舒強忍著淚水,怔怔地望著他,只是他的輪廓卻在淚水浸潤下逐漸模糊。心好疼、好疼,當她看見爺爺留給她的木屋被怪手拆得殘破不堪,她的心就好像被利刃狠狠割傷,無聲無息地淌著鮮血。她蹙著眉頭,雙手緊緊的壓著胸口,嚶嚶哭泣著。她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你別哭,別哭。」他輕聲哄著,她一掉淚他的心就痛。「你想要什麼?你有沒有非要不可的東西?我願意花一輩子為你尋找,只要你別哭。」
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是一個永遠下會實現的願望。
他眸子裡燃燒著一把炙熱的火焰,他的心明顯的為她而狂奔,她可以幻想他是愛著她的嗎?
她可以盡情放縱自己,對他傾訴自己的傷心和委屈,在他懷裡尋求安慰嗎?
她再也無法壓抑心裡的寂寞與悲傷了!
「阿星……」她啞著嗓子,傾訴她所有也是唯一的願望。「我只是希望你能跟我還有這一群小狗,永遠的生活在山上……」
這句話像火藥的引線在心頭炸開,瞬間傳至四肢百骸,所有他遺忘的、所有他說過的話,全變成一句「我愛你」在他心中的山谷敲擊迴盪。
「舒舒……」熱淚緩緩地,滑落藍旭星的臉龐。「我是阿星,我回來了。」
他終於想起來她是誰了。
她是他最愛的舒舒。
黑色BMW駛入車庫,熄火,藍旭星下車,腳步疲憊,精神愉快。
所有的企劃都定案了,他難得有種成就感。
他也已經跟季璐喬明明白白地分手。不管未來她是否跟藍耀日在一起,這都不重要了。
將近凌晨,喧鬧的都市沉睡了,他拿出鑰匙打開自家大門。
客廳的水晶燈昏黃浪漫,讓人有種歸屬感。
他看見坐在沙發上的人影。
藍旭星微笑,喚了聲。「大媽,你怎麼沒出門?」
謝冰瑩抬頭,仍刻薄回應。「出門幹麼?還不是去當散財童子。」一反冰冷刻薄口吻,她面部表情柔和,問道:「會餓嗎?這裡有宵夜,剛煮的,要吃嗎?」
他記得大媽從不下廚,怎麼會有熱騰騰的宵夜?他家請傭人了嗎?見藍旭星疑惑,謝冰瑩說:「不是我弄的,是舒舒煮的,不過不是我硬要她去煮的啦!」真是的,她幹麼解釋得這麼清楚?一點都不若她往日的氣勢。也罷,謝冰瑩難得心情好。「舒舒煮的東西倒是挺好吃的。」最近吃得很清淡,她的偏頭痛發作的頻率也減低了許多,是該感謝那個叫舒舒的女孩子。
「……謝謝。」不是稱讚他,他卻比自己被稱讚還高興,藍旭星微笑。
因為這個釋懷的微笑,讓謝冰瑩有種奇異感受,心中積壓了二十多年的恨意竟然在不知不覺中也跟著淡了。
「謝的話就不用講了啦!」她反而有點不好意思,多年來他一直叫她「大媽」,但她從來沒對他好過。
有很多話其實是不需要講的,也有很多事其實是不需計較的,他們現在才明白。
「嗯,你先吃,我待會兒再下來。」藍旭星對她點點頭,步伐輕鬆地舉步上樓。
藍旭星輕敲房門,沒回應,發現沒上鎖,於是悄悄推開。
舒舒認真地趴在桌面上,不知寫些什麼。他站在她身後,並不想打擾到她。
終於她寫累了,伸展雙臂吐氣。「啊——不寫了不寫了,好累喔!」
大手適時揉捏她的臂膀。「這麼累?你在寫什麼?」
舒舒臉紅了,嚇得把剛寫好的紙條弄得飛走。
藍旭星接住,一手仍幫她按摩著肩膀,順便制止舒舒起身來搶。
「這是什麼?」他大感詫異,因為上頭寫的字。
「沒有啦!」舒舒害羞得手足無措。「還我好不好?我的字真的很醜啦!」
他詫異的是她的字非但不醜,每個字還有力地在紙上躍動,像有生命似的。「很漂亮啊,有書法的味道呢!」
「真的嗎?」舒舒抬頭,臉上有著驕傲的神情。「是我爺爺教的喔!」
「可以看嗎?」藍旭星問,其實他快按捺不住好奇心了。
「好。」舒舒應著,微瞇起眼享受他力道適中的揉捏。
靜謐的室內燈光浪漫,窗外星子難得璀璨,只有他們兩人,只有寧靜的幸福感。
藍旭星一個字一個字仔細地看著,最後視線無法控制的模糊了。
他好感動,已經沒辦法用言語形容。
舒舒感覺他停止按摩的動作,一睜開眼就看到他眼眶裡隱約閃爍的晶瑩,於是笑了。「愛哭鬼!傻星星!」
他將紙平鋪在桌面,俯下頭,輕輕且神聖的烙下一吻。
她美目燦爛如星,是他最想得到的東西,要說感激,他比任何人都感激。
漸漸地,星沉月沒,有情人相守,那紙仍躺在桌面,一遍一遍地告白——
我以為我最想要得到的是你陪我,跟小狗,永遠地在山上。
現在我才知道。
山上的星空很美,那都是因為有你。
你不會懂得我有多感激。
如果我有一雙翅膀,我會想著你究竟在哪個方向呢?
可以的話,我最想的,
還是飛到你身邊,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