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免惹人注目,錢進賭坊的管事還安排了他們兩人從偏門進入,一路給帶到了悅賓樓一間極豪華且隱密的包廂裡。
一進包廂,裡頭已經有好幾個人,在那兒不知坐多久了。那些人都是他跟在君立中身邊出去巡視時,所見到的君家旗下各商行的管事。
翠嬤嬤坐下,伏龍也跟著坐下,他現下是花魁,今兒個的發言與談判,就交由翠嬤嬤來代他處理。
首先說話的是君立中的大伯,也是所有管事中年歲最大的,目前是賭坊的管事,他開門見山便說道:「今兒個邀翠嬤嬤與芙蓉姑娘前來,便是要將事情一併說清楚,並徹底解決。」
翠嬤嬤回應著客套話,「哎呀,我這女兒是闖了什麼禍嗎?怎還累得諸位爺兒們如此大費周章哩?」
「翠嬤嬤,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另一名管事跟著插話,這人是酒肆的管事,也是君立中的二伯,「芙蓉姑娘和我侄兒的事你早知道了,我想今兒個,咱們就不必浪費太多時間在客套話上了。」
「那麼,諸位爺兒們的意思是?」
「芙蓉小姐必須離開我家立中。」
來了!伏龍暗自竊笑。好戲終於登場,他可得好好表演—番才行!
驚訝、堅決的表情很快寫在伏龍臉上,「不!我絕不離開君少爺身邊!」
君立中的大伯父道:「君家雖不是王公貴族,卻也有家規。君家世代門風清白,芙蓉小姐的出身背景完全悖離了君家對媳婦人選的要求。」
翠嬤嬤跟著說道:「喲——你們口口聲聲說要家世清白,卻又喜歡上青樓找樂子,要不是你們這些男人愛尋歡作樂,我這青樓又怎麼開得起來?」
在場七人,臉上均閃過不一樣的神情,想來定都曾上過青樓。
不過畢竟是君家年歲最長的主事,可沒有那麼容易便被別人的言語所影響,君立中的大伯隨即便應道:「翠嬤嬤,我君家的門風便是如此。至於那種道德上的問題,並非我們君家的責任,也不是我們君家所能解決的。」
「噯……這些個月來,我家女兒已依了你們家少爺了!人人心中均認為他這花魁早已喪失了超然的地位,你們這些爺兒們硬是要我家女兒離開,要他日後如何存活?」
「放心,君家不會那麼不人道,我們會給芙蓉小姐一筆銀子,讓她遠走他鄉。而那筆子,足夠她下半輩子使用了。」
伏龍又出聲了,「不!我不希罕什麼銀子!經過這多年的沉浮,我已經累了,我只想待在君少爺身邊,過著平凡的日子,就算……就算是當偏房,我也願意!」
其他的主事們也開始紛紛發言——
「芙蓉小姐,你該知道的,只要有你在,立中壓根兒就不會對其他家的閨女有興趣,依他的性子,更不可能讓你屈就於偏房的地位。」
「君家挑媳婦,首重家世清白,因此你是絕對沒機會的!若你以為立中年輕氣盛,不會將我們的話放在眼裡,那你就錯了!」
「立中是我們的親侄兒,也是君家的唯一繼承人,我們也不願見到親族問有反目成仇的情形發生,所以才會從你這裡著手,希望你主動離開立中。」
「我們現在是誠心的:心平氣和的與你商量,若你堅持留下,可就別怪我們採取其他手段了,而這樣只會讓立中更難做人而已。」
「芙蓉小姐,你想想,若我們是那種不擇手段的人,那直接僱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你,還來得省事些!而我們既已放下身段與你商量,也願意付上大筆銀子了,你若再不識抬舉,可別怪咱們無情了。」
「你們……」伏龍故意顯示出一副驚懼、有些軟化、卻又極不甘願的模樣,「君少爺若知曉這事兒,定會很生氣的!」
「芙蓉小姐,有件事兒我們必須先聲明,今日之事,若是傳到了立中耳裡,就等同是我們談判破裂,到時我們將會傾盡一切手段,直到你離開為止,而那時可就不是像現在這般心平氣和了,小姐可要想清楚。」
翠嬤嬤插話了:「噯!君少爺對我家女兒可疼寵得緊,他就這麼離開,君少爺不懷疑才怪!」
「這點不勞費心,我們自會有所安排。如何?芙蓉小姐。」
「我……」眼見大勢底定,伏龍佯裝脆弱得難以言語。
「慢!慢!」翠嬤嬤又說話了,「各位爺兒們,你們方才說的,那所謂的大筆銀子……是多少?」
「嬤嬤!」伏龍故作哀求,顯示極為不願意聽到這個問題,因為只要談到了銀子數目,就等同是他妥協了!
「哎呀!傻女兒!」翠嬤嬤拉住伏龍的手,開始安慰兼遊說:「人家都這麼說了,咱們鬥得過人家嗎?別忘了你和嬤嬤我都是『弱女子』呀!
噯……看開點!看開點!未來的日子還很長呢!天涯何處無芳草。照嬤嬤看哪,這豪門也沒什麼好!現在人家要給你『大筆銀子』,不拿白不拿,拿了好過日子呀!
瞧瞧你原本好端端的,現在卻為了那君少爺弄得花魁寶座都沒了,現下人家又排擠你、不要你了,你不拿,難道要去當乞兒?還是要跟閣裡其他姑娘一樣,出賣靈肉過日子呢?」
伏龍佯裝大驚失色,「不!我、我不賣身!我死也不要出賣自己!」
「這就對了,所以銀子還是得拿呀。」翠嬤嬤向七位管事拋出若有似無的眼色,暗示他們若她遊說成功,可也得給她記上一筆功勞才行。
君立中的大伯暗暗點頭,等同是與翠嬤嬤達成協議了。
翠嬤嬤又開始使眼色,「哎呀!諸位爺兒們,你們就快些給我這傻女兒的未來一個有力的『保證』吧!」
「三千兩。」
「什麼!?三千兩!?這麼點兒『保證』怎麼夠呀!?前些日子,人家那漕幫幫主光是來聽個箏兒,就自動付了三千兩了。相較之下,諸位爺兒們可就有些小氣了。」
「翠嬤嬤,我們亦是拿人俸祿過日子的,這三千兩,已不是一筆小數目了!尋常人家,一年俸祿最多也不會超過百兩,這三干兩,芙蓉小姐起碼夠用上個二、三十年了!」
翠嬤嬤伸出肥短的食指搖了搖,「不、不,五千兩。」
七位管事不約而同地瞪大眼,其中有一位還憤懣地說道:「翠嬤嬤,你簡直是獅子大開口!當我們好欺負的嗎?」
「噯噯!諸位爺兒們先別動怒啊!我會這麼要求可是有原因的!三千兩是夠我這女兒一輩子衣食無缺沒錯,可你們也得想想我這老婆子呀!我損失了這麼個好女兒,閣裡的生意已經是大受影響,我怎能白白損失呢!?
好呀!就算你們不給五千兩,我自然會從那三千兩中扣除兩千兩,這可是我應得的!而且呀,誰曉得你們會不會最後又反悔了,待我女兒拿到銀兩時,乾脆殺人滅口,銀子便又回到你們手上了!」
「胡說!胡說!君家人可不會使那種小人手段!」
「不是就最好了,我可是還會派人暗中保護我這女兒的!你們到時可別玩花樣啊!」
「翠嬤嬤,你多慮了。」
「多慮也好,少慮也罷,諸位爺兒們,我這老太婆可還沒搞清楚,究竟是三千?還是五千哩?」
七位管事交換著眼色,還交頭接耳討論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總算是有了結論,由君立中的大伯代表發言,只見他一咬牙,似是痛下決心般,「好,就如你所說,五千!」
「哎呀!這就對了嘛!」翠嬤嬤樂得眉開眼笑,「爽快!爽快!比起江湖草莽起家的漕幫,我現在覺得君家人還更爽快哩!」
「可我遺要再聲明一點。」
「請說、請說。」
「翠嬤嬤,那五千兩,你只許拿你方才說的兩千兩,其餘的三干兩全歸芙蓉小姐,我們會密切留意,可不許你再動那三干兩的腦筋!」
「哎呀呀!別擔心!我翠嬤嬤雖愛財,卻是取之有道,不該是我得的,我一毛也不會多拿!」
「你能這麼想是最好。好了,這事兒就這麼說定了!這幾天,我們會盡快告知芙蓉小姐該配合的細節,待事成之後,銀票自會準時送到兩位手上。」
「我……」伏龍故作還不死心地想挽回些什麼,可他一開口,便用衣袖遮住了臉龐,任何人一看還以為他是未語淚先流呀!
「芙蓉小姐,除了離開,你該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是沒用的了。」
「哎呀,傻丫頭,」翠嬤嬤站起身,對伏龍又扶又拉的,「回家吧!這樣的結果雖不完美,可人家爺兒們沒將你逼上絕路,算是非常厚道了!你瞧瞧,嬤嬤還為你掙了個下半輩子衣食無缺呢!」
翠嬤嬤忙得很,既要假意安慰伏龍,還得向七位管事道謝:「諸位爺兒們,我這老太婆就在此代我這女兒向各位道謝了。我們先告辭了。」
雖是離開了,但翠嬤嬤的勸說聲可還是依稀可聞……
「乖女兒呀,你就帶著那些銀子遠走他鄉,再找個愛你的平凡男人嫁了吧……若真有緣,下輩子再當夫妻也不遲呀!」
步出賭坊偏門,兩人上馬車,確定沒人再跟過來後,主僕倆互看一眼,不由得笑了出來。
「我說主子,您這演技,不當戲子實在可惜了!」
「嬤嬤,你也是不遑多讓啊!一出手,他們很快便投降了,還額外拗了兩千兩,真夠大快人心的!」
「當然了!對那些人可不需要客氣。對了,主子,您瞧接下來咱們該怎麼做才好?」
「以靜制動,靜候他們的通知。」
「可君少爺那邊,您要怎麼對她說?」
「放心,她聰明得很,就算我不說,她亦知道我不是那種輕易妥協的人。」
「啊!主子,君府到了!阿丁,停車!」
「好,那我下車了。嬤嬤,回頭見。」
「回頭見。」
「表哥!表哥!」晴晴氣喘吁吁地推門進來。
君立中從案卷裡抬頭,有些訝異,「晴晴?你不是上街去了?為何又回來了?怎麼?你氣喘吁吁是怎麼回事兒?有人追你嗎?」
晴晴卻是答非所問:「芙蓉今兒個來了沒有?」
「還沒哩,他今兒個確實出現得有些晚了。怎麼?你問他做什麼?」
「啊!果然沒錯,那一定是她了!」
「沒頭沒腦的,你在說什麼?」
「我方才在街上瞧見她了!」
「哦?」
「她和一位胖婦人一起下了馬車。」
「這沒什麼好驚訝的,那是翠嬤嬤,他們早認識了。」
「不是、不是!我要說的才不是這個呢!」
「不然是怎麼了?」
「你知道嗎?我瞧見他們一起進了咱們家的賭坊噯!而且是讓人從偏門給迎進去的!」
「咦?這怎麼可能!」她沒聽他提過這事兒呀!「晴晴,你是不是看錯了?」
「我本來也以為是認錯人了,才急急忙忙又回來確認的。可你瞧,芙蓉今兒個都還沒來,可見我沒看錯人。」
「沒道理呀!」君立中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他們兩人進賭坊做什麼?而且還從偏門給人迎進去?」莫非經過上次的管事聚會後,君家的親族
們已經開始動作了?
「你都不知曉了,我怎麼會知道?好啦,信宏還等著我呢!我得趕緊出門去了,你腦筋好,這種事兒留給你慢慢去傷腦筋好了。」來去一陣風,晴晴飛也似地又趕著出門了。
門一開,正巧遇見要敲門的伏龍。
「晴晴姑娘。」伏龍笑著與晴晴打招呼。
晴晴臉上先是閃過一絲古怪的表情,接著也笑開來,「芙蓉姑娘你好,你今兒個來得有些晚了呢!」
「是有些晚了。」伏龍沒有說明原因,反而轉到其他話題上,「我見外頭有頂小轎,是晴晴姑娘要出門嗎?」
「是呀!哎呀,你和表哥慢聊喔,我真的得出門了!再見!」
「慢走。」
晴晴離開後,伏龍也跟著跨過門檻,進了君立中的書房。
君立中打量著他,「你今兒個有些晚了。」
伏龍走過來,照例給她一個見面吻,「怎麼?晚了幾個時辰,你便想我了嗎?」
「我才正高興著你不在,真是安靜多了。」
「無情的女人,你多對我說些甜言蜜語是會死嗎?」他懲罰似的在她臉頰用力啵上一記。
「才不哩!」
「現在不說,日後可別後悔了。」
這……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是在暗示她什麼嗎?
不過她眼前比較關心的,是晴晴所說的事。「噯,你沒別的話要對我說嗎?」
「別的話?唔——有了!」
「什麼話?」
「雖然你表面上不喜歡我,可我知道你心裡是喜歡我的,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咱們的親事,是指日可——」
「停!停!」君立中受不了地站起來親自搗住他的嘴,阻止他再繼續說下去,「夠了哦你!誰跟你說這個!」
伏龍存心鬧她,趁機順勢一把抱住她,「或者,你想換聽另一種說法也可以。」
「別鬧了!我是在跟你說正經事兒!」
「我可也是很認真的。」
「放開呀你!這樣我怎麼做事!?」
「可明明是你要我跟你說話的。」
這人纏功一流,君立中老被他逗得又氣又惱,若是再加上他那熱情的吻,她簡直是昏頭轉向了,所以她可得努力保持清醒才行。「我才懶得理你!你快說實話!休想我會讓你矇混過關!」
實話?她這話兒可引起了他的興趣,「什麼實話?」
「到這兒來之前,你在做什麼?」
莫非她已經知曉了些什麼?伏龍決定先探探她口風,「做什麼?每天還不都一樣,出門前得和翠嬤嬤她老人家說些話兒。」
果然是和翠嬤嬤在一塊兒!「然後呢?你今兒個晚了,依你的性子,定會向我解釋些什麼的,可你進門許久了,卻一點兒解釋的意願也沒有。」
想起晴晴那一閃而逝的古怪神情,他心裡已經有底了,「是你瞧見的?還是別人?」
「誰瞧見的並不重要吧!重要的是——你去那兒做什麼?」
「人家已經發了請帖,我能下去嗎?」
「啊!?」不說還好,他這一說,讓君立中神經幾乎是立刻繃緊了!
察覺到她的緊張,伏龍大掌改包覆住她的雙手,「不要緊,沒事的。」
「可惡!他們想做什麼?」君立中關心之情溢於言表,「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放心吧,一切都在掌握中。嘿!頭一次瞧見你這麼關心我!早知如此,我真該將事情再形容得嚴重些的!」
他的話逗笑了君立中,成功地化解了她的擔憂,「你分明是一隻老狐狸!」想想,她其實是沒必要擔憂的。他看似溫文爾雅,卻老謀深算得很,連她都被吃得死死的,君家那些親族們又豈會對他構成威脅呢?
「我若是老狐狸,你便是小狐狸,老狐狸愛小狐狸,呵——」
「夠了哦!都什麼時候了還鬼扯!?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快說啦!」
「不,現在不能說。」
「為什麼?難道他們……威脅你?」
「放心,沒的事。」
「那為什麼——」
「噓——」伏龍食指點住她的唇,「這事兒現在是個秘密,要在你不知情的狀況下進行,效果才會逼真哪!現下要說了出來,就不好玩了。」
「可我——」她想知道啊!什麼都不知道,她要怎麼配合他呢?
「你只需要記住,我與你打的賭,我保證一定會贏就是了!而且……」伏龍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等同是最有力的保證,「無論日後情況如何演變,你定要耐心等待,好嗎?」
雖然不知道他在玩什麼把戲,但君立中除了相信之外,也別無他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