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後再次的重逢,翟昊翰丟給她這麼難以回答的問題。
一路上,尹芯如鯁在喉,始終沒有正面答應,獨自陷落深深的思考……
「你似乎滿腹心事?」
翟昊翰想不明白,她的經常心不在焉,究竟為了哪樁?
「哪有?我本來話就不多。」在他面前,她注定得口是心非。
「以後可以保持聯絡吧?如果是朋友的話。」
不容改變的堅毅執著,昭然清晰地映落懾人變眸,翟昊翰自信地對她微笑。
「吭?你的意思是……這有必要嗎?」
膛大美眸,尹芯再次反常,洩出心底的紛亂。
「為什麼不呢?你的反應好奇怪,難道不想交我這朋友?」他面帶微慍。
「不是啦,我比較少同行以外的朋友。」
她咬著唇,客氣輕笑並不置可否,卻在心中暗暗思忖:聯絡?千萬不要了啊。
「這不好,做創意設計的人不該太封閉。」他主觀地修正她。
「沒辦法。個性如此!」她委實討厭他總以自己的標準為標準。
「給你一個好建議——就算私底下封閉,但公事上不行,業界之間本來就應該多溝通。比如說,我有個朋友正在找設計師,我非常屬意你。」
屬意?這算什麼?他的語氣不是詢問,根本是通知或命令了。
「再看看吧,這陣子,家裡有事比較忙。恐怕應付不了。」她笑著說,心虛不敢正視他的眼睛。
只是婉轉拒絕,竟像犯了滔天大錯似地罪惡?
尹芯不免嘲諷自己:膽子被狗吃了嗎?這麼怕他做什麼?
「忙是正常的。身為創作者忙碌是一種榮耀。」
翟昊翰似乎沒聽懂尹芯和婉的推卻,一再嚴辭強調。
「不忙表示功力不夠,你能讓工作室忙到應付不了,顯然你很夠資格。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推薦你出來,相信不會讓朋友失望。」
「可是——我沒把握,不如先……」尹芯心底不想跟他接觸太頻緊,絞盡腦汁找理由推卻。
「就這樣了!我說可以的事就一定可以!放心吧!任何問題來找我就對了。」
「隨便你——前面路口,我的公司到了。過了這條馬路讓我下車吧。」放棄爭辯,因為尹芯知道再多爭辯也沒用。
「唔?現在不是上班時間,四處漆黑一片,你確定要上去?」
他遲疑地打量面前不算新穎的大樓。
「沒問題,我經常加班。習慣了。」尹芯一副稀鬆平常,無所畏懼的樣子。
「不用我陪你上去?我總覺得很不保險……」
緊緊跟隨在後,翟昊翰一起跟她進電梯,尹芯完全沒有說不的機會。
「無所謂,大樓的保全一向不錯。」尹芯無奈道。
「難說,許多事只怕萬—……」他不像是找借口接近,是真心擔憂她的安危。
封閉的電梯裡,僅剩獨處的兩人,尹芯必須深呼吸才能放鬆太緊繃的神經。
「好了。我已經安全地進來了!」
打開大門,捻亮全室的燈,她雙手背在身後,如釋重負。「瞧,門夠厚,三道電腦鎖,外加保全設定。大偵探可以安心了吧?」
「唔,總是小心點好,以後還是少一個人加夜班,你不要不信邪。」
翟昊翰肅著臉,緩步向外後退,不放心地望住她。
「聽話,早點休息。身體不舒服的人可別逞強。」
「嗯。晚安。」她安心展露笑顏,對他揮手。「謝謝你。再見——」
他作勢轉身,不料竟又快速回過頭來,倏忽貼近她玲瓏嬌軀,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之時,緊緊封吻住她的唇……
「……不!你別……」
半晌的停頓空白,她先是震懾,後來沉醉……
如同許多年前的那一夜,他的吻依然是如此奪人神魂、掏人心肺。
深深夜裡,時間凝滯了,思考也終止,待他的魅惑氣息所捲起的天旋地轉逐漸平息,尹芯用力地咬唇,彷彿想將自己從幻境中痛醒。
「為什麼這樣對我?你是不是太過分了?」
「別生氣——」他溫柔帶著邪魅地笑,食指輕點她微張瑰唇。「這不是蓄意侵犯,只是想慎重地向你道晚安。」
「什麼?!」她撫著自己猶仍酸麻的唇瓣。「你?你都這樣無禮地道晚安?」
「請相信,我是誠心誠意。」
重重握住她的手,然後輕輕放開,翟昊翰向外走,以他醉人的嗓音道:
「晚安,迷人的新朋友。」
新朋友?
多弔詭的名詞,尹芯聽了心中五味雜陳。
倘若可以重新選擇,她寧可不要認識這個身份尷尬的「朋友」——
因為,他是小蜜的爸爸,這層關係永不能更改。她深信,若要和小蜜平靜過日子,今生今世,他——翟昊翰都不可能和自己做成朋友!
繼續保持距離,才是確保安全的唯一選擇。
★ ★ ★
該死的晚安吻!
為了他突如其來不該的吻,尹芯整個晚上工作不能做,覺也沒辦法睡,直到天亮後回家略補了眠,才帶著黑黑的熊貓眼上班。
沒踏入工作室,在走廊上充耳又是那個最不想聽到的名字……
「告訴你,像翟昊翰那種人,一眼就知道是最難駕馭的浪子、當他是偶像崇拜可以,拿來當老公簡直是不要命!」小助理妹妹先發表意見。
「唉,人家不都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嗎?」黎紜聲音充滿活力。「他夠壞,所以才讓女人愛不釋手嘛!」
「夠壞?我才沒有自虐狂,幹嘛找個壞人來虐待自己?」
「就說你不會懂……」黎紜用她無限嚮往的沉醉語調。「這所謂的『壞』,可不是指他作奸犯科,殺人放火。而是在他數不清的優點魅力之外,特別有種女人永遠無法掌握,不能駕馭的特質。像翟昊翰,他夠好了吧!唯一教女人恨得牙癢的,就是他從來不對哪個女人用心,因為他不曾停留,每個女人都覺得自己希望無窮……」
「拜託!什麼狀況?大家都這麼閒啊?」
垮著灰暗的臉色,尹芯捧著劇痛欲裂的頭踏進來。
「吆?天啊,你是怎麼了?昨晚捉賊去啦?眼眶這麼黑?」
「才不是。離開宴會之後,我自己又回來加班,幾乎沒睡。」
「加班?哪門子的班?」黎紜不懷好意地問:「聽說是他送你回來的?」
「是又如何?」尹芯實在不想再提,沒好氣。「讓我安靜一下行嗎?」
「哇!尹姐,那個大酷哥願意送你回家,不會是愛上你了吧?」
「如果送女人回家就是愛的話,他的愛人多得可以填海了!」
「嗯,那可不!」黎紜以「翟昊翰專家」的口吻。「據瞭解,他不隨便讓異性坐上他的車唷!」
「夠了。我們可不可以別再提他?」尹芯幾乎控制不住地 想發飆。
「怎麼啦?好姐妹在一起談談男人不為過吧?誰惹你了?」
「算了。你們談吧!我出去透透氣……」
她不想為了無謂原因和好友爭吵,索性離開辦公室,自己沉澱情緒。
一出電梯,沒走到大門口,尹芯猛一抬眼,嚇得倒退好幾步——
像是事先計算好了似,翟昊翰斜倚在廊柱上,對著她爽朗笑著,她卻快哭了!
陽光般溫暖的笑容,無法融化堆積她心中的冰山,尹芯無力歎息,呆呆地佇立原地——
不知道該直接走出去,還是轉身上樓?
☆ ☆ ☆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逃避恐會增加猜疑,尹芯還是決定走出去勇敢面對。
「嗯,說出來連我自己都驚奇。你要聽嗎?」
「願聞其詳。」經過前番的震撼教育,她可以平和地等待他的答案。
「其實滿有趣的,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驗——」
翟昊翰雙手插在褲口袋裡,頗有個性地聳聳肩。「下午,我是該留在辦公室裡才對。但冥冥之中,彷彿有種力量牽引我往這個方向走,走著走著……不期然竟就遇上你。你說,這不是命運的安排嗎?」
她忍俊不住笑出來。「又來了!盡說些奇奇怪怪的話。」
「真的真的,所言屬實,絕無虛假。」
「我是滿想相信你,不過,真的沒辦法——」尹芯完全不予採信地搖頭,一本正經。「你說的那些種橋段,現實生活裡不會有。那通常只會出現在日本偶像劇或愛情電影裡——你正幻想自己是浪漫劇裡的男主角嗎?」
「哎……你真不浪漫。」翟昊翰失望地歎口氣。
「或許。」她爽快承認。「我的個性比較務實,凡事謂求看得到的效果。」
「是嗎?那跟你外表給人的感覺不像。」
他又以勾魂的眸瞳研究,眼神幽深得讓人害怕。
「人不能光看外表的。」伸手撫撥被風吹亂的發,她逞自向前。
「等我一下。」
緊隨她的腳步,高大俊偉的他難得和女孩子一同在大馬路上漫步行走。
暖和的微風拂過他們的肩頭,幾瓣落葉隨風而落——
翟昊翰凝睇身邊秀逸如詩的她,還真有置身浪漫愛情電影的飄飄然……
「不介意的話,一起喝杯咖啡?」如此彆扭的邀請,算他今生的第一次。
「抱歉,我非常介意。」
不似昨天的溫婉,尹芯的拒絕直接了當。
第一次踢鐵板的翟昊翰,當場收起了笑臉,以牙還牙。「怎麼了?我哪裡得罪你嗎?」
「沒有。我只是沒心情——」
她加快腳步,只想躲到沒有他的地方靜一下。
「別走!」他使勁攫住她的臂膀。「尹小姐,我僅想跟你喝杯咖啡,大家隨意聊聊而已,我並沒有別的不良意圖啊,你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不是。我沒有這個意思,你誤會了。」尹芯冷冷推開他。「我也有權利心情不好吧?」
「我想,這不是誤會。」他瞇起眼,剃刀般銳利的眸光彷彿正剖開她。
「哼,你又想編派我什麼罪名了?」她臉色很壞。
「你一直防著我,打從第一次認識你開始,不是死命的躲,就是神經過敏地緊張兮兮……我很納悶,尹芯!你,是不是真的不認識我?」
「沒有沒有,你要我說幾次?翟先生,我們確實不認識。」
對他說謊愈來愈吃力,尹芯怕了這種綁個炸彈在身上的日子。
「記得我曾說過,我個性非常怕生。你看到的,全是出於一個害羞女孩面對男人該有的矜持而已,你不要亂推理了。」
「不對。你的防衛不只是出於女性矜持,而是一種……刻意的劃清界線,像防範敵人似,嚴禁跨越雷池一步。我想不通,自己是哪裡對不起你?」
「翟先生!你不要硬是欲加之罪……」尹芯快被逼瘋了!不顧行人側目地喊:「你沒有權利干涉我的私隱。就算朋友,也該保有各自的秘密!」
「好好。我同意。」
他被她的失態震住,握住她激動晃搖的肩膀,以不捨的柔情眼眸安撫。
「我同意你的說法——從今天開始,我們是工作夥伴,也是朋友。若以朋友的關係邀請不到你,公事上總不會拒絕了吧?」
「看什麼樣的公事而定。」尹芯仍然堅守城池。
「唉……你……」
翟昊翰決定先退步再說,他不是會強人所難的男人;何況哄女人他最不在行,就識趣點別再找磚頭砸自己的腳了。
「對不起,我不該……用這種態度跟你說話。」她先道歉,為的是趕緊離開現場。
「不,是我太沖了,你確實可以拒絕跟一個不體貼的男人喝咖啡。」
翟昊翰難得承認自己有錯,向女人認錯是他嗤之以鼻的糗事,沒料真有發生的一天。
怎麼搞的?遇上這女人,什麼事都不對盤了?
「給個機會,讓我賠罪好嗎?」他緩緩吐氣,磁性低沉的嗓音觸到她的心靈深處。「剛剛是我唐突,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尹芯故作不解狀,抬起品眸。「有嗎?你也會認錯?呵,天要下紅雨了……」
「是人當然會有錯。」翟昊翰坦然道:「遇上讓自己不能控制的人,錯的更離譜。」
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尹芯繞開話題。「其實你沒有做錯什麼,是大家心情都不好。」
「是啊,夏天到了。」他順著她的話拉攏。「我知道有家藥膳餐廳不錯,哪天一起去嘗試看看。我們都太燥進了,需要化積解郁。」
「再說吧,如果有空的話。」
「不准用『再說』來推托。』他態度緩和了,語氣一樣充滿霸氣。
尹芯無可奈何,仍維持禮貌頷首順手招來一輛計程車。
「沒辦法,我現在確實沒空,得去客戶那裡監工,失陪了。」
娉裊優美的身影,隨黃色計程車漸行漸遠,翟昊翰目送她離開,想著自己為什麼在她出現的時候特別寬容?
尚不知名的熟悉感,一再衝撞他平靜心湖,激烈呼喚他去探詢什麼,而這部分翟昊翰已無心追究。
自從那晚第一天認識她以後,就像翻開一本奇幻迷離的魔法書,只看了第一頁就忍不住往下翻——
就算碰上阻礙,他相信自己能夠破解一切好好地讀下去,千遍萬遍都不厭倦。
★ ★ ★
「不是說請助理拿鑰匙過來就好?你跑來幹嘛?」
在程海韻的獨幢別墅前,不意撞上打扮驚世駭俗的女主人,翟昊翰只能無力歎息。
「哎呀!難得翟大師願意纖尊降貴,光臨小女子的寒舍。人家當然得親自來陪著羅!」
「我是來做事的。」他拿出公事包裡小型數碼相機、平面圖。「等量好尺寸、拍好照我就走人。下午還有會要開,你別杵在那兒礙手礙腳。」
「怪了!承包的室內設計師又不是你,為什麼是你來做這些事?」
「因為人家是炙手可熱的熱門設計師,為了讓她多花心思在設計上,只好自我犧牲,親自下海來做基本功課學!」
「好感動!昊翰,你對我好好喲……」程海韻肉麻當有趣地上前擁抱。
「不必了。」翟昊翰忍著嘔,不留情的推開她。「只是忠於所托,既然答應幫你,當然不能隨便抓一個阿貓阿狗充數。你讓我專心工作就是最好的回報了。」
最正確的理由,其實是他心中渴望見到尹芯,心知唯有工作上的事情才說得動她,翟昊翰打好他的如意算盤,先弄妥完整資料再約她談,至少看在業主十分誠意的份上,她願接下案子的可能性較大。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虧待我的。」程海韻努力 不懈將肥碩的胸脯往他身上蹭。「不行,我一定要好好地報答你!」
「喂,讓讓好嗎?你擋著我怎麼拍照啊?」
「等一下會死啊!」她死攀著他碩偉的手臂不放。
「你再鬧,我馬上走。」板著臉,翟昊翰作勢離開。
「好嘛!」程海韻自己識相走開,不一會兒又在他面前轉來轉去。
他專心致力工作,沒注意自討沒趣的程海韻也拿出自己的相機胡拍一氣。
「昊翰,看這邊……笑一個嘛!」她一旁瞎鬧。
「別鬧了,我要把房子的每個角度都照清楚,你快走開啦。」
一想到可以見到日思夜夢的尹芯,就算要他做水泥工也無所謂。
移動輕快的腳步,翟昊翰很少這麼樂在工作中,男女間的吸引力實在很微妙!
過去多少女生對他投懷送抱?包括個性有些八婆的程海韻在內,其中不乏面容絕靚,身材姣好的辣美眉。
可是,那些八爪章魚般死盤著不放的,再美都教人倒足胃口,反而像尹芯徹頭徹尾保持距離,一副生人勿近的戒慎恐懼,令他想盡辦法要掌握。
他一邊以鉛筆在平面圖上勾勒注記,在心底默默笑自己。
過去浪子當太久,傷了太多女人的心,碰上尹芯,算不算是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