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呢?」他抓住一個忙碌的僕人質問。
僕人愣了一下,馬上意會到四少爺和大少奶奶的遊戲又要開始了,不過這回的
形式似乎有點改變,於是立即含笑回答:「我剛剛似乎聽見少奶奶說要到街上的花坊去。」
聞言,他馬上街出府。他要見她,要抓住她問為什麼躲著他?不但在飯廳上見不到她的人影,也不見她出現在他的花房,更離譜的是,有一次明明遠遠的見到她在菜園子裡除草除得很努力,可他一叫她,她竟然就站起來拍拍屁股跑了。
搞什麼鬼?
他要問清楚,不問清楚,他寢食難安。
可是就算半夜摸到黑琦琳居住的西廂房去,她還是不在,等到半夜……幾乎快到黎明還是沒見到她回房,他幾乎想把所有的人叫醒,問清楚她半夜到底都睡在哪裡?
最後,他終於知道了。
半夜自己起床上茅房的小健揉著矇矓睡眼看向白季悠,含糊不清的說:「娘在算帳,都算到……很晚……」
他衝到賬房時卻已是黎明了,只來得及在門外瞧著她精神抖擻的步出賬房,把所有管帳的人叫醒,大家一起做早操;他則像個小偷似的躲在暗處,欣賞著她的活力。
他好後悔,好抱歉,他真的很不應該,非常不應該罵她是猴子的。
他忘不了那天她說自己是猴子的自嘲模樣,也很擔心她會一直拒絕與他溝通,認識她到現在,從來沒見過她這麼封閉自己。
他有種感覺,她很傷心,而且似乎決定要做些什麼,可是他卻猜不出她的想法。
「少奶奶呢?」好不容易追到了花坊,白季悠氣喘吁吁的問著店裡的夥計,根本沒心思注意店裡的佈置有多雅致。
「少奶奶去了水鄉。」夥計認出他是白家四少爺,便很熱心的提供線索。
他也不囉唆,急忙又趕了過去。
水鄉,是黑琦琳為二哥開設的店,專門用來買賣二哥培育出來的魚,全城只有白雲山莊做這種買賣,而且二哥培育出來的魚是少見的美麗,所以店裡人潮絡繹不絕,連他要鑽進去到櫃檯都有點困難。
不過他終究還是辦到了,「少奶奶呢?」
夥計看了他半晌,「你誰啊?」
他不怪這工人有眼無珠,真的……他沒耐心地一掌大力拍在桌子上,「我是白四少,快說,少奶奶在哪裡?」
「她……少奶奶她……她回家了。」
哇咧!白季悠無力地滑下櫃檯,奔跑一天的結果,她竟然回家了。唉!是無緣相見,還是她算好了時間避不見面?
雇了頂轎子,白季悠賣力地扇著扇子回家,回到家門口時就問看門的人:「少奶奶回來了嗎?」
「回來了,正跟二少爺、三少爺在賬房商量事情呢?」
怎麼獨獨少了他?
他頓覺不快,琦琳該不會把二哥和三哥看在眼裡,而把他踩在腳底吧?這麼想著時,他又急匆匆地衝到賬房,就看見琦琳與二哥、三哥就著桌上的冊子,面色凝重的相望。
「你們已經親眼看到白雲山莊這幾年的慘況了吧?你們再這樣隨心所欲下去,白雲山莊這一百多年的基業會毀掉的;生為兒子,就算你們不致力於讓山莊發揚光大,也不要當個散盡家財的敗家子。」
白季悠緩緩地走近,甩開他的扇子,刻意擺出一貫風雅的姿態。「你的意思是家裡的情況很不好囉?」
黑琦琳的身軀明顯的一僵,卻偏偏不回頭看他,語調也明顯冷淡一些。「沒錯,白雲山莊目前負債一萬兩。」
一萬兩?
「開玩笑。」他呵呵直笑,「我們白雲山莊佔地數畝,別說擁有田地數頃,店家也多達數十間,就算吃三輩子也不會倒,怎麼可能負債一萬兩。」騙他沒有常識啊!
她看著老二和老三,像是說給他們聽似的。「屋子再大,需不需要整理?整理是不是要花人事費用?而且不光是要整理,螞蟻會來侵蝕木頭,飛蛾會來沾惹錦綢,所以還要整修。至於那些田地,無人耕種的就沒有收入,但我們卻得為這些荒地付出田稅;就算有人耕種好了,連著幾年氣候不佳,農作短收,如果我們強要那些佃農貢獻租金,不是要他們的命嗎?所以……」
她清了清喉嚨,似乎有些難以啟口,但還是期期艾艾的說了:「爹……已經三年沒收租金了。」
「什麼?」三個兄弟同時大叫。
三人的腦子裡都有同樣的想法,難怪爹前些日子總是愁容滿面,老是要他們多為山莊想想,幫幫他分憂解勞,還要他們娶媳婦生子,讓他老年可以快活一些。
原來爹在做爛善事。
三兄弟若有所思的對望一眼,白仲俊、白叔傑歎了一口氣別開臉。
白季悠坐下來,支著頭看著故意不看他的黑琦琳,「原來家裡的情況真的這麼糟。」
「是你們太不注意了。」她責怪著,可是眼光還是刻意避開他。
白季悠故意靠近一點,湊到她面前,「那嫂子建議我們兄弟該怎麼做呢?」
黑琦琳不自在的移開身體,「多花些心思在生意上頭,不要讓爹費心,另外也不要再任性了,能為老人家鄉想想就多想想。」
他悠然一哂,「現在有嫂子在就夠了,你一個可以抵得過我們三個。」
她怒氣沖沖的瞪向白季悠,「四少爺,你好大的志向,這輩子就想靠我這麼一個女人?」
他發現,自己頂喜歡她生氣的樣子。「你也愛做不是嗎?」
黑琦琳氣得拍桌子,「誰愛做這種苦差事,我是不得已的,你們這樣一個個不知長進,一個個貪圖安逸,你們想要隨性而為,執意要逍遙快樂,但你們知道這要花多少錢嗎?不,你們不知道,不清楚,自以為家財萬貫,所以錢花得理所當然,一點都沒有發現家裡的情況已經陷入危機。」她說得胸前起伏不已,那種激憤的口氣,讓他覺得她不只在說他們三兄弟而已。
白季悠抬起手阻止正要發言的二哥,繼續低聲激怒她,「那又怎麼樣?反正我們還有田地可賣,落魄不到哪裡去。」
黑琦琳最受不了這種富家子弟的想法,「是不是田地都沒了,還有朋友、還有親戚可以倚靠?」
姊姊當初偷偷把房地契交給白伯豪時,也是這樣天真的跟她說。
「告訴你們,到了那個時候,你們不但沒有朋友,連親戚也會消失不見。」
想到她跟大腹便便的姊姊在來白雲山莊前,已先去找過姑姑、阿姨、舅舅……想要他們為她們姊妹做主,或者給些銀兩讓她們好過些,結果怎麼著?避不見面算是好的了,當面惡言相向、罵她們不知廉恥才令人難受。
「說得好像你經歷過的樣子?」白季悠瞇著眼睛觀察她的反應。
她猛然回神,裝出一臉的淡漠,故意不回應他。「所以我們不能靠別人,只能靠自己自立自強。」
「幸虧我們有嫂子在,所以我們兄弟可輕鬆了。」他故意輕佻的說。
她立刻氣得又用力拍桌子,「你以為我會永遠都在這裡做牛做馬嗎?」
啊哈!被他激出實話了吧?
「那麼,你想要去哪裡?」
黑琦琳一愣,這才發覺自己說了什麼。
「又什麼時候走?」
她低下頭,整理桌上的賬冊,「反正就是這樣了,你們自己心裡有底,我會找時間跟你們商量做生意的事。」
「這麼聽起來,你好像不想幫莊裡做買賣了?」白季悠緊迫盯人的問。
她就是故意不看他,不順著他的問題回答。「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說完,她就快速地轉身離開,好像逃命一般。
以為他會這麼容易就放過她嗎?
作夢!
白季悠立刻起身追了出去,臨出門時還聽到二哥鼓勵的喊:「季悠,加油!」
嘖!加什麼油啊,不是都說了她是大嫂嗎?不過,這嫂子的身份可真礙事啊!
白季悠在湖邊追上黑琦琳,抓住她的手腕,但她卻偏偏轉身扭頭不看他。
「你在躲我?」他控訴道。
「沒有。」
「既然沒有,那你為什麼不敢看我?為什麼不轉過頭來?」他咄咄逼人的問。
她轉頭的幅度更大,「我就是不高興看見你,怎麼樣?放開我啦!」
白季悠扳過她的肩膀,硬逼著她對上自己的眼。「你在心虛什麼?」
「沒有。」她趕緊又偏過頭不敢看。
走開,再不走開,她的臉紅心跳就要瞞不住了。
「你明明就在躲我?你說,你為什麼躲我?是不是因為……因為你……」該死,可以說嗎?可是他真的很想說,想說得不得了。「你喜歡我?」
黑琦琳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幾乎要停止呼吸了。
白季悠的臉也漲得通紅。該死,都是她的態度逼得他亂說話。
「你說啊,你多少也說點什麼?」別只是他一個人在說嘛!很丟臉耶!
「我……我……」
她都不敢去想像他話中的涵義了,又怎麼敢去相信?
「放心,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你儘管說,我不會說出去的。」他還特意環顧四周,雖然知道不應該這樣坦白,可是他真的很想知道她真正的心意。「你喜歡我嗎?告訴我。」
「我……」
她說不出話來,聲音哽在喉嚨裡,怎麼樣就是出不來,而且頭昏腦脹,眼前的天地一片旋轉,她什麼都說不了,想不了……
「你說啊!你是不是喜歡我?」
等不到答案,白季悠乾脆用力地搖晃她。好急啊!這女人一向是急驚風,怎麼這個時候當起慢郎中來了?
黑琦琳茫茫然的望向他,接著就突然昏厥在他懷裡。
「琦琳?」他驚愕的抱住她,大聲的呼喚,可是她卻沒有反應。真是急死人了,她怎麼會在這當頭暈倒。「來人,快來人啊!」
「少奶奶的身子是長期勞累……」大夫捻著長長的鬍鬚,說著他診斷的結果,「加上吃得不好。」
「她哪裡吃得不好,她餐餐都吃四碗飯。」關於這一點,白季悠就不同意了。
大夫愣了下,思考半晌才道:「那麼她總有一段時間過得不大好吧?所以身子底不是很好,是屬於外強內干型的體質。」
白季悠沉默了,她的過去他不是完全知道,無法肯定她是否一直都過得好。
大夫老練的繼續說著:「她的身子骨其實不好,全靠著一股意志力撐著才沒倒下,可是她意志力再強,都強不過身體的衰弱……」
他哪有耐心等大夫說完長篇大論,所以只好很客氣的說:「可不可以請你說重點?」
大夫不讚賞的瞪了他一眼,不過還是決定說明白些,看來這白四少也不如想像中那麼雅致嘛!「她睡得太少,吃得太少,加上以前操勞過度,所以才會昏倒。」
自從那夜的「衝動」過後,最近的確看她吃得少。
白季悠的心劇烈的疼痛著,無法想像琦琳最近又是如何勞累自己,才會導致這樣的結果。「為什麼?」
大夫怒瞪他一眼,「這要問你吧?看你們這些日子是怎麼操勞她的?」
他低頭反省,想著他跟哥哥們個個任性而為,亂花錢、亂買東西,壓根兒沒去考慮山莊的情形;總以為家財萬貫,怎麼花都花不完,可是似乎不是這麼一回事。他甚至還認為她開闢財路,賣魚、賣花、收錢讓人聽三哥講經的行為很庸俗。
可是,沒有她的庸俗,哪能成就他們兄弟的風雅?
用一個女人的辛苦勞碌,來換他們三兄弟的風雅隨性……現在想想,他們真的好自私。
「好好修養一陣子,補補她的身子就行了。」大夫背起藥箱,「派個人跟我回藥鋪,我抓幾帖藥,你們按時熬煮就行了。」
「我跟你回去。」順便問問讓她好生修養的方法。
沒想到白季悠一開門,就看見他爹苦惱著一張臉。
「季悠,怎麼辦?你大哥被抓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