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夥兒轉移陣地,躲進屋裡避雨,小孩子們窩在電視前玩電動,女人們則在廚房裡收拾善後,偶爾交頭接耳,說些女人家的八卦話題,笑聲不時從廚房內傳出。
男人們則是在客廳裡,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談天說地。
酒酣耳熱之後,疏離感漸漸淡去,男人們圍著厲大功與江震,開始提出各類問題,舉凡法律問題、未繳的交通罰單,以及飛鷹待動小組這幾年內,所破獲的重大刑案,都是他們詢問的範圍。
只是,就像是事先套好招似的,每個人都絕口不提公爵的事,彷彿他們壓根兒對這件全國矚目的案子不感興趣。
四點剛過,門鈴聲乍響。
「啊,有人!」
「電鈴響了、電鈴響了!」
孩子們紛紛跳起來,唱歌似的喊,就連門鈴響起這種小事,也能引起他們一陣騷動,興奮的滿屋子亂跑亂竄。
鳳婷聞聲走出廚房,朝著起身準備去開門的弟弟揮揮手。
「我來就好。」她穿過客廳,來到玄關,身後就像是母雞帶小雞似的,跟著一大串小毛頭,好奇的探頭探腦,嘻嘻哈哈的吵成一團。
拉開大門後,只見外頭站著三名西裝筆挺的外國人。俏臉上的笑容有些僵住,艷眸裡滲進困惑。
唔,這些外國人,怎麼看起來怪眼熟的?
她歪著頭想了幾秒,直到對方臉上露出既不耐、又有些輕蔑的表情,這才恍然大悟,想起眼前這些外國人,就是那票不要臉的FBI。
堆在俏臉上的笑容,瞬間就像是遇見陽光的雪,消失得無影無蹤。
回娘家來消耗糧食,其實只是個藉口,這個烤肉會根本就是她為厲大功特地籌辦的,為的就是轉移他的注意力,讓他別再想起,公爵將搭乘今早的飛機,由FBI引渡回美國的事。
虧她精心籌劃,還事先囑咐親戚們,不許任何人提起公爵的事。這些該死的洋鬼子,卻偏偏不讓她稱心如意,特地上門來破壞她辛苦一天的成果嗎?!
鳳婷瞪著門外的那些人,冷聲問道:「請問,有什麼事嗎?」站在最前方,那個戴著墨鏡的外國人,張嘴就溜出一句英文。
艷眸一瞇,閃過一絲壞壞的光芒,她盡力保持面無表情,瞪著對方的臉,又冷又酷的回答。
「抱歉,我聽不懂英文。」說完,她砰的一聲,用盡全身的力氣,重重的甩上大門。
兩秒之後,電鈴聲再度響起。
嘿,都吃了她賞的閉門羹了,這些外國人還不死心嗎?
鳳婷爽快的拉開大門,發現門外仍是那三人小組,只是站在前方,被推出來交涉的換了一個人,三人的臉色也比先前更難看。
「厲大功在嗎?」這次,那人說的是中文。
只是,他才剛問了這句,站在鳳婷身後的那票小毛頭,卻立刻騷動起來。
「厚——」孩子們紛紛舉起手指,指著那張茫然的臉,異口同聲的大喊。「你該糟了、該糟了!你沒說請,沒禮貌!你是壞小孩!壞小孩、壞小孩!」
在小孩們大合唱的指責聲中,鳳婷露出滿意的微笑,然後當著這些王八蛋的面,毫不客氣的二度甩上大門。
砰!
嘿嘿,這聲音聽起來真是美妙!
門外傳來憤怒的咒罵,雖然罵的是英文,但是髒話總是世界通用,這些人用的詞彙,她先前都曾在電影裡聽過,自然就聽得出,這些傢伙被她整得有多憤怒。
這次過了較久一些,電鈴才又再度響起。
鳳婷必須先調整表情,克制著不要露出滿意的微笑,再度恢復成那冷冰冰的模樣,才慢條斯理的把門打開。
「請問,還有什麼事嗎?」
對方的臉孔有些扭曲,眼角因為怒氣而抽搐,卻還是忍氣吞聲,咬牙用中文說道:「請問,飛鷹特勤小組的厲大功隊長在嗎?」
「請問哪裡找?」鳳婷的手仍握在門把上,不肯退讓一步。
那人下顎一緊,從胸口掏出證件,送到她眼前展示。「我們是美國聯邦調查局,可以請厲隊長出來一下嗎?」
鳳婷卻是瞄也沒有瞄那證件一眼。
「你們找他有什麼事?」
「公事。」這兩個字,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喔,是嗎?」她皮笑肉不笑的問,用最愉快的語調宣佈。「很可惜,他今天休假,沒空理你們。」說完,她又要重施故技,把大門甩上。
連續被賞了幾次閉門羹,對方早有提防,一瞧見她稍有動作,會說中文的那個洋鬼子,立刻就衝上前來,用腳卡住大門,一隻大手壓在門上,半個身子也擠在門邊。
「小姐,你別太過分了!」他火大的說道,藍眸裡像是要噴出火來。
「我過分?有沒有搞錯?我警告你,立刻把你的臭腳給我抬出去!」鳳婷跟他卯上了,堅持不肯退讓,不但整個人也壓在門上,死命擠、用力擠,擠得對方臉都變形了,還凶狠的嗆聲回去:「你再擠進來,我就告你這死洋鬼子擅闖民宅!」
中西兩方,隔著一扇大門正式開戰,小孩子們見狀,立刻哇哇大叫起來,在鳳婷身後鼓噪助威。
「啊啊,有壞蛋、有壞蛋——」
「姨,加油!加油!」
「壓扁他、壓扁他!」
「救命啊,姨被人欺負了!」一個小女孩眼看情勢不對,邁開肥嘟嘟的雙腿,咚咚咚的跑回客廳,忙著通風報信,替勇敢的阿姨找救兵。
屋子裡的男人女人們,全都趕到門口,看到的情景,就是鳳婷死命壓在門上,哇啦哇啦的跟那個外國人對罵,還用那扇大門,死命的替對方做「臉部整形」。
對方瞧見厲大功,立刻開口猛喊:「厲隊長,我手裡有你們署長的緊急——啊!」大門又一下重壓,差點把他鼻子都壓斷了,痛得他咒罵出聲:「Shit!你這瘋婆子!」
鳳婷被罵得心頭火起,忍不住更用力的擠他。「滾出去!不許踏進我家!」
「你……」那人咬牙又罵了幾句,接著回頭用英文大叫,要身後的同伴上前幫忙,搞定這個凶悍的小女人。
「做啥?你以為人多,我就會怕嗎?我告訴你,你——啊——」一連串的狠話,因為身子陡然騰空,被圈抱進一個寬闊的胸懷,而暫告中斷。
厲大功抱著正在發飆的妻子,大手撫著她的背,安撫的輕拍著。他不是想阻止她,而是不願意看她孤軍奮鬥,甚至因此而受傷。
雖然被丈夫攔腰抱住,勉強抱離戰區,她卻依然凶狠。
「放開我,那個王八蛋!我要告他擅闖民宅!」她愈說愈氣,瞪著門口那個外國人怒叫。「站住!你敢踏進來試試看!我保證告到你連褲子都沒得穿!」
那個金髮藍眼的男人,雖然氣得低咒了幾句,卻沒有就此退縮,反倒抬起腳,大剌剌的準備踏進林家。
鳳婷眼裡冒火,深吸一口氣,還沒能怒罵出聲,就聽到自個兒腦袋後方,響起一聲冷冽的叱喝。
「出去!」
簡單的兩個字,卻夾帶著最嚴厲的警告意味,讓人心頭一凜,再也沒膽越雷池一步。原本妄想踏進林家的FBI,瞬間面露忌憚,忍不住退了一步,乖乖的退到門外去。
哼哼,知道她老公的厲害了吧?!
鳳婷這才停止掙扎,仰著小腦袋,滿意的哼了一聲。
門前那些男人,不爽的緊捏拳頭,但是礙於有求於人,只得勉強壓抑怒火,吞下滿腔的不情願,厚著臉皮開口。
「厲隊長,我們有你們署長親筆簽的緊急命令,希望你們能跟我們全力配合。」
配合?!
鳳婷抓著老公圈在自己腰上的手,火氣又倏地上湧。「人都被你們送回美國了,你們還要他們怎麼配合?」
這番尖銳質問,讓那群外國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先前剛被「整形」過的那個男人,決定不理會鳳婷,逕自對厲大功發問。
「厲隊長,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有什麼事,這裡說就行了。」他反握住妻子的手,冷漠的回答。
對方的臉色更加難看,遲疑了半晌,才硬著頭皮,在林家那掛男男女女、大大小小親戚的面前,說出自家剛捅出的大樓子。
「厲隊長,公爵脫逃了。」
男女老少一陣愕然,發出的驚呼聲,只差沒把屋頂掀了。
「什麼?!」
「你說什麼?」
「有沒有搞錯?」
「你們到底是怎麼做事的?」
「不是送去機場上飛機了嗎?怎麼會讓人跑掉的?」
關於這件眾所矚目的案件,他們怎會不知道、怎會不好奇?只是礙於鳳婷的「淫威」——呃,不是,是鳳婷的「強烈要求」,眾人才死命忍住,不敢多問半句。
聽到這個消息,厲大功與江震同時臉色一沉,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厲大功放下妻子,示意江震先出去,才轉過身來,安撫鬧哄哄的人們。
「抱歉,我必須先出去一下。」雖然情況危急,但他仍沒忘了對親友們的禮貌。
「沒關係,去忙去忙,別在意我們。」岳父大人寬容的直揮手,知道事情迫在眉睫,這個好女婿又得忙著去逮壞人,沒時間陪大夥兒談天說地了。
杵在旁邊的鳳婷卻擰著眉頭,小嘴半張,擔憂的望著丈夫,眼裡雖然閃爍著不贊同,卻忍著沒說出口。
「沒事的。」他似乎是感受到她的擔憂,緊握了一下她的手,才轉身走了出去。
眼看兩方在庭院裡談話,表情愈來愈嚴肅,她的視線始終遠遠的跟著厲大功,一顆心七上八下的,連手心都擔憂得直冒汗。
半晌之後,談話似乎告一段落,厲大功才走回來。
「怎麼回事?他們想怎麼樣?」她抓住他的手臂,迫不及待的問。
「公爵在移送到機場的途中,被一群武裝歹徒救走。警方已經在各地幹道設下檢查哨,海巡也都加緊巡防海岸。」
「FBI要你出面協助?」
厲大功點頭。
「公爵應該還在台灣,我們是唯一逮過他的人,FBI對本地又不熟悉,所以必須由我們出面,協助逮回公爵。」他注視著她,黑眸幽暗,一會兒後才緩聲說道:「鳳婷,情況緊急,我得回總部報到。」
「現在嗎?」她滿臉訝異。
「對。」厲大功點頭,溫聲解釋。「事不宜遲。愈快開始行動,逮回公爵的機會就愈大。」
「喔——」她咬著唇,垂下小腦袋,低頭盯著自己露在拖鞋外,鮮嫩白皙的腳趾。「那——你自己小心點。」其實,她好想、好想叫他別去。但是,這是他的職責,她必須忍耐,嚥下滿滿的擔憂,讓他去盡忠職守——
醇厚的嗓音,在她腦袋上方響起。
「你自己在家裡也小心點。」
「嗯。」她喉頭梗住,只能點點頭。
溫熱的氣息滑過髮絲,她能夠感覺到,厲大功低頭在她發上印下一吻,然後就轉過身,朝等在門外的車子走去。
一股衝動突然席捲了她,她抬起頭來,在她還能思考前,雙腳已經有自主意識的朝他奔去。
「大功!」她大喊著,急切的飛奔上前,投入他的懷中。「別受傷了!」她慎重的囑咐著,雙手捧著他的臉,獻上一個香吻。
黑眸裡燃起暖意,他用力的擁著她,像是要將她揉入懷中。
「我盡量。」厲大功啞聲開口。
鳳婷壓下湧倒喉頭的哽咽,勉強擠出開朗的笑容,放下在他臉上的手,推了推他的胸膛。「好了,大英雄,快去吧,別讓那壞蛋溜走了。」
他一扯嘴角,然後鬆開手,這才轉身坐上FBI的車。
站在原地的鳳婷,看著那輛車逐漸遠去,清失在小雨中,再也看不見車影,才死心的回身,準備進屋裡去。
只是,才剛轉身,她就差點撞到站在一旁,一臉擔憂的靜芸。
瞧妹妹滿面愁容的,鳳婷強撐起精神,推著這貼心文靜的好妹妹進門。「唉啊,放心放心,別擔心你姊夫,他不會有事的。」
「你確定嗎?」靜芸微蹙著秀眉,忍不住回頭,就算是看不到車影了,仍捨不得收回視線。
鳳婷回答得自信滿滿。
「當然。」
儘管她嘴上說得斬釘截鐵,心裡卻像是壓著一塊大石頭似的,沉重得讓她難以呼吸。
厲大功這一離開,就沒了半點消息,幾天過去了,他連電話也沒打一通。
她極力克制著,不打電話去特警隊,想讓他專心辦案,不要因為她而分心。所以,她只能窩在家裡,整天守在電視前,提心吊膽的握著遙控器亂按,守著SNG的實況轉播新聞。
這樣的精神折磨持續幾天後,她終於強迫自己,直接把電視插頭拔掉,免得到時候厲大功辦案結束,她也被嚇出了心臟病。
為了消除不安,她逼著自己,回到電腦桌前工作。但是,她眼睛盯著螢幕,心思卻渙散得很,根本無法專心。
除了她之外,諾諾也因為厲大功幾天沒回家,顯得有氣無力,肚子餓的時候,它甚至會跑到冰箱前,伸出狗爪在冰箱門上摳抓,可憐兮兮的嗚咽著。
鳳婷也沒餓著它,聽見它哀叫的時候,就倒出狗餅乾,替它裝了滿滿一碗。但是諾諾只是卻湊到碗前,抽動鼻子嗅了幾下,連一口也沒動,就哀傷的撇過頭去,慢吞吞的回到冰箱前嗚咽。
厲大功太過寵它,老是從冷凍庫裡拿出排骨來,燙熟了餵它。久而久之,它已經記住了排骨的好滋味,成了只貪嘴挑食的狗狗,哪裡肯再去碰狗餅乾?
「可惡,你就是想吃排骨就對了!」鳳婷瞇起雙眼,瞪著猛抓冰箱門的諾諾,雙手插腰大罵。「我告訴你,我可不像厲大功那麼好說話,想吃排骨?!門兒都沒有!」
她扔下哀叫的諾諾,走回書房,在電腦桌前坐下,逼著自己完成其中一張圖稿。
傍晚的時候,當她再下樓察看時,狗碗裡的狗餅乾終於空了,飢餓而絕望的諾諾,終於認命的把那堆狗餅乾嚼下去了。
只是,諾諾心裡仍不甘願得很,胖嘟嘟的身子全縮在狗屋裡,只用屁股對著她,顯示消極的抗議,當她拿起狗碗,準備去清洗時,它還可憐兮兮的回頭,用那雙無辜的眼睛,哀傷的看著她,彷彿是飽受惡婆婆虐待的小可憐模樣。
「你那是什麼表情?」鳳婷拿著狗碗,指著那位「狗大爺」,氣沖沖的質問。「我老公幾天幾夜沒半點消息,我這麼擔心,還得伺候你——」
還沒罵完,一人一狗卻同時猛然抬起頭來,往屋內看去。
電話鈴響了!
鳳婷雙眼發亮,心中燃起無限希望,立刻扔下狗碗,拔腿往屋內飛奔。諾諾也不落人後,迅速跳起來,跟女主人一起往屋內沖。
「汪汪汪汪汪……」
「可惡,諾諾,別擋路!」
一人一狗在門口擠成一團,互相角力了兩秒,鳳婷率先脫身,幾個大步飛撲到沙發上,比那隻狗爪快了一步,搶先奪到電話,抓起來劈頭就問。
「喂喂?大功嗎?」
電話那頭,沒有她極度渴望與懷念的醇厚嗓音,而是年輕女人怯怯輕輕的聲音。
「呃——大姊?」
「喔,靜芸啊?」聽到妹妹的聲音,鳳婷的期待落空,整個人就像洩了氣的球,軟趴趴的癱坐在沙發上。
原本在旁邊亂蹦亂跳的諾諾,聽到話筒裡傳來的,並不是主人的聲音,也跟著嗚咽一聲,萎靡的趴到地上。
聽到姊姊有氣無力的聲音,靜芸擔心的問道:「大姊,你還好吧?」
「還好。」鳳婷翻躺在沙發上,瞪著天花板,重重歎了口氣。她很好,她只是好想好想厲大功,好擔心他的安危——
聽見她歎氣的聲音,諾諾抬起頭來,難得主動的湊到她身邊,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她的手。
鳳婷嚇了一跳,撐起腦袋,看著坐在沙發旁的狗,只見它一臉無辜,睜著圓亮亮的眼睛,又舔舔她的手,很笨拙的試著安慰她。
這可愛的舉動,倒是讓她心頭一鬆,多少減低了沮喪的情緒。她彎起嘴角,忍不住伸出手,學著厲大功平時常做的那樣,伸手搔搔它毛茸茸的下巴。
電話那頭,靜芸小心翼翼的又問:「大姊——呃,姊末——姊夫這幾天來,還是沒跟你連絡嗎?」
「嗯。」鳳婷漫不經心的應道,小手還埋在溫暖的毛皮裡。
諾諾抬起頭來,任由她搔癢,一副享受至極的模樣,瞇著眼睛直哼。之後,它乾脆躺下來,翻著肥嘟嘟的肚子,期待的看著她,要求「全套服務」。
看在它還有點良心,懂得安慰她的分上,鳳婷大方的伸出腳,按照它的希望,去揉它的肥肚肚。
「大姊,媽說,既然姊夫這些日子都在忙,你一個人在家也寂寞,要不要乾脆先回家裡住?」
「不用了。」鳳婷深吸口氣,腳下沒停,沒忘了繼續揉狗肚子。「反正,我也要趕圖稿,電腦也都在這邊。再說,他說不定什麼時候會回來,我還是留在這裡比較好。」
「嗯,那,大姊,你自己小心點喔!」
聽到向來迷糊的妹妹,居然反過來要自己小心,鳳婷忍不住抓著話筒,開始嘮叨起來。
「你才要小心點,都已經二十四歲了,別再迷迷糊糊的。出門的時候,記得要帶手機,要是迷路了,就打電話回家,或是打來這裡問我。還有,手機別再忘了充電……」
「呃,我、我知道啦!」靜芸窘迫的打斷大姊,被念得落荒而逃。「好了,你去忙你的吧,啊,媽在叫我了,不聊了,拜!」她用最快的速度,喀啦一聲掛斷電話。
聽到話筒裡傳來嘟嘟的掛斷聲,鳳婷擰起眉頭,看了話筒一眼,才將電話放回原位。只是,瞧見電話上頭,顯示無人來電留言的液晶螢幕,她的心不由自主的又沉了下來。
唉,那個少根筋的遲鈍傢伙,難道就不知道她會擔心嗎?撥通電話回來報個平安,又不會花他多少時間——
她擰眉想著,忘了腳上動作,諾諾抬起頭來,汪叫了兩聲,希望拉回她的注意力。
鳳婷瞥了它一眼,再揉了它肚皮兩下,才起身揮手。「好了好了,快回你的狗窩裡去,我要工作了,GO!GO!」她推著諾諾的肥屁股,把它推回狗屋後,才再度回到電腦前,努力安慰自己。
她得鎮定一點,或許,厲大功只是這幾天很忙。說不定明天,他就會有空打電話回來,告訴她一切平安,他已經解決了案子,即將要回家了——
對,明天!他明天一定會打電話回來,一定的!
懷抱著既不安又期待的心情,她勉強振作精神,抓起繪圖筆,開始畫起下一張圖稿。
然後,一個星期過去了。
厲大功依然沒半點消息,她愈來愈焦慮、愈來愈擔心,連續幾個晚上都睡不好,就算是睡著了,也是噩夢連連,不斷夢見他受傷了、夢見他中槍了,甚至還夢見——夢見……
擔憂折磨著鳳婷,小娟也陪著一起不好過。
截稿的時間將近,圖稿卻只完成三分之一 ,小娟急得快瘋了,每天打電話來催稿,兩個女人都處於神經緊繃的狀態,惡性循環下,對話也愈來愈火爆。
「大小姐,這又不是我願意的!」鳳婷抓著電話,坐在電腦前,歇斯底里的大叫。「我老公在外面出生入死,我根本沒沒辦法靜下心來工作啊!」
「林鳳婷!不要跟我說你沒有辦法!你是專業人士,專業人士就要懂得公私分明!再說,你老公只是去逮壞人,又還沒有掛掉——」
那一句話,觸及她心中最深的恐懼。
「柯明娟!你說的是什麼話?我要掛電話了!」鳳婷全身顫抖,怒跳起來,嘴上雖然還氣勢洶洶,心裡的不安卻更加濃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原本說錯話,還想道歉的小娟,聽見她要掛電話,氣得猛拍桌子,震得各色原子筆掉了滿地。
「你敢掛電話試試看!我又不是故意的——喔,天啊!天啊!我的天——」暴怒的聲音,突然轉為驚慌的低語,比病重的人還要虛弱無力。
這不尋常的反應,總算稍微把鳳婷拉出擔憂的深淵。
「怎麼了?小娟,你還好吧?發生什麼事了?」她急忙追問。雖然先前講得幾乎要吵起來,但是對朋友的關心,倒是不曾減少。
「那個……」坐在編輯室的小娟,瞪著眼前的電視,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連聲音都微微顫抖。
「哪個?怎麼了?你說話啊!」聽見編輯的聲音愈來愈虛弱,鳳婷擔心的直問:「你還好吧?不會心臟病發作了吧?你冷靜一點,我立刻打電話,替你叫救護車過去!」天啊,她居然害編輯心臟病發作了!
救護車?!
小娟立刻回過神來。「不要叫救護車,我沒事!」
聽見編輯再度中氣十足,鳳婷鬆了一口氣,卻也更加狐疑。「那是怎麼了?你聽起來怎麼像是快昏倒似的。」
「呃,那個——」小娟先深吸一口氣,勉強鎮定下來,才以無限嚴肅的口氣問:「你現在是坐著的嗎?」
「是啊!」鳳婷皺起眉頭。「你問這個做什麼?」
「是這樣的,呃,你——你先深呼吸一下——」小娟小心翼翼的勸說。
「為什麼要深呼吸,你搞什麼?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見她拖拖拉拉的,鳳婷耐不住性子的催促,大門的電鈴卻在這時響了起來。「可惡,等一下,有人按鈴,我先去開門。」她抓著電話子機,匆匆下了樓。
「開門?」小娟一聽,驚慌得差點尖叫。「噢,不要、千萬不要,別去開門!」
「為什麼?」鳳婷往大門走去,開始懷疑編輯不是心臟病發,而是焦急她的圖稿,急得昏了頭。「你冷靜一點啦!我會盡力工作就是了。」
「不是啦!不關稿子的事。」小娟緊張的繼續大喊。「你聽我的就對了!別開門——」
來不及了。
在小娟大喊大叫的同時,鳳婷已經一把拉開大門。
下一瞬間,無數刺眼的白光,在她眼前喀嚓喀嚓的亮起,接二連三的問題,劈頭就朝她轟炸過來。
「厲太太,厲隊長在方纔的槍戰中,遭到歹徒開槍擊傷,聽說情況十分危急,這是真的嗎?」
「厲太太,你現在是要趕去醫院嗎?」
「厲太太,請問你現在有什麼感覺?」
「厲太太,厲隊長的情況究竟如何,是否有生命危險,可以請你說明一下嗎?」
數只麥克風湊到她眼前,刺眼的聚光燈直往她臉上照,旁邊還不斷有閃光燈閃起。院子裡不但擠滿了記者,外頭的馬路上,甚至還停著好幾輛SNG車,大量的噪音轟得她頭昏眼花。
事發突然,鳳婷嚇了一跳,一時反應不過來,本能的後退了一步,匆匆就甩上大門。
砰!
隔音良好的屋裡,瞬間陷入一片沉寂,那些噪音與燈光,全被隔絕在外。但是,下一瞬間,門鈴聲再度急急響起,還有人正砰砰砰砰的猛敲門。
怎麼回事?
那些人是誰?
他們為什麼出現在她家門口?
他們剛剛說了什麼?
他們說……他們說……
慢半拍的腦袋,逐漸明白,那些記者們說了什麼。她臉色一白,只覺得胸口像是被人揍了一拳,整個人搖搖欲墜。
「鳳婷!鳳婷,你還好嗎?」
聽見電話裡焦急的聲音,她用顫抖的雙手,勉強拿起電話,勉強開口。「小娟,我老公怎麼了?他出了什麼事?」
「該死!」小娟咒罵一聲。「就叫你別開門了,你還開!」
「柯、明、娟!」鳳婷急得直跺腳,要是編輯在她面前,她肯定衝上去,掐住編輯的脖子猛搖。「我老公到底怎麼了?你快說!」
「新聞報導說,剛剛在市區裡發生槍戰,他中槍受傷。現在還沒有電視台播出畫面,只有螢幕旁的跑馬燈字幕。」
厲大功中槍了?!
她眼前驀然一黑,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整個人就跌坐在地,旁邊的衣帽架也被她撞倒,發出轟然巨響。
「鳳婷?你還好吧?」
「我……」她扶著頭,抓緊電話,全身顫抖個不停。
「你先別急,這也有可能是誤傳,你知道的,那些新聞記者就愛捕風捉影,就算一點小事,也會被誇大。」
鳳婷已經聽不進任何安慰,她連連深呼吸,才能勉強開口。
「哪家醫院?」她輕顫的問。「新聞上有沒有說,他被送到哪家醫院?」
「沒有。」小娟回答,眼睛盯著電視螢幕猛瞧,也是焦急不已。「情況好像滿混亂的,你要不要先打電話,去飛鷹特勤小組的總部問清楚?」
鳳婷猛然抬起頭來。
「對,總部!我立刻去總部!」她急昏頭了,連忙丟了電話,慌慌張張的站起來,抓了錢包和鑰匙,套上鞋子就衝了出去。
大門一拉開,喀嚓喀嚓的鎂光燈又閃起,那些不死心的記者,簡直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鯊魚,重新又圍了上來。
「厲太太、厲太大,請問厲隊長現況如何?」
「厲太大,請你發表一下意見好嗎?」
「厲太太,請問你現在有什麼感覺?」
鳳婷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心趕去總部,詢問丈夫的安危,偏偏這些人卻擋在門口,不但不肯退開,還不識相的淨問些鬼問題,她火上心頭,氣得破口大罵。
「我有什麼感覺?要是你家人死了,你會有什麼感覺?」她怒叫著,推開那群鯊魚。「全部給我讓開!別擋我的路!」
她氣勢洶洶的又推又擠,總算出了自家大門,在記者的追逐下,衝到大馬路口,揮手招了計程車。
鎂光燈還在閃個不停,她小臉蒼白,匆忙坐上去,這才擺脫了那群記者,往飛鷹特動小組的總部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