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見到正在佛殿上打坐的僧人,便忙不迭地奔到他身邊。
「大師,聽說您答應那些日本國人的要求了?」那名中年漢子急促地開口
問道。
那位僧人聽得有人說話,便睜開雙眼,抬起頭來。
只見他慈眉善目、容止祥藹,兩道長眉皓然如雪,清窪的容顏有幾絲歲月所留下來 的滄桑痕跡,儼然是一位年老而有道的高僧。
他緩緩地起身,雙掌合十。「阿彌陀佛。確實是如此,老衲的確答應了日本國的北 條大將軍,動身前往日本。」
這位高僧,是受到當時日本鐮倉幕府的北條大將軍禮請,欲遠赴日本鐮倉為一寺院 開山住持的臨濟宗高僧。
「大師,日本國是海上國度,離我們唐土又這麼的遠,為什麼您要答應他們的邀請 ,去他們那個什麼寺的做住持呢?」中年婦人不解的問。
「阿彌陀佛。老納之所以答應,原因無他,只是因為北條將軍建造這座寺廟的原意 ,乃在於開吊蒙古韃子兩次征伐日本所造成的數十萬無辜傷亡者。老衲想這宗旨原是好 的,沒有拒絕的理由,因此老衲便決意去了。」那位大師緩緩地說道。
西元一二六八年,蒙古帝國的第五代大汗忽必烈,派遣使者逼迫日本對蒙古帝國朝 貢,遭到日本朝廷的嚴厲拒絕,所以在西元一二七四年的時候,忽必烈派遣船艦九百艘 、兵士三萬多人遠征日本,一番激戰之後因暴風雨而退兵。
這是蒙古第一次的征日作戰。
在西元一二七九年,忽必烈冉次遣使赴日,命令日本朝貢,但受到當時的鐮倉幕府 大將軍——北條時宗的拒絕、並斬殺使者周福等人,因此又有西元一二八二年的二度征 日戰爭。
這一場戰役中,忽必烈派出東路軍四萬、江南軍十萬赴日,但在作戰過程中又遇上 大風暴,導致元軍的船艦沉沒損毀,將士折損大半。
這兩場戰役的發生,對元、日兩方都造成嚴重傷亡,許多人在這兩次戰役中失去了 生命。
而為了弔祭這數十萬的傷亡軍民,鐮倉幕府的大將軍特地起建了一座寺廟,並禮請 中國宋朝的高僧前往開山住持。
「這……既然大師您心意已決,我們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大師您這一走,這個 丫頭要怎麼辦哪?」中年漢子說出他們今天的來意,指著身邊那個瘦小的女童問道。
「是啊,大師,捨兒當初是您所收養的,現在您要到日本那麼遠的地方去,捨兒要 怎麼處置?」那個婦人也跟著急忙問道。
「這……」大師聞言,面露難色,低頭看了那名小女孩一眼。
那個年方五、六歲的小女童也正抬頭望著他,一雙靈動慧黠的大眼異常清澄。
宋朝年間,國勢一直積弱不振,屢有外患進犯。特別是現在,蒙古帝國在中原境內 為禍擾民,導致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民間販賣子女以求生存的有之,失去父母親友、流離失所的孤兒也不少。
五年前,大師在雲遊四方之時,意外發現了一個襁褓中的女棄嬰。大師憐憫棄嬰瑩 然一身、孤獨無依,便大發慈悲收養了她,取名為捨兒。
因為大師是出家人,無法撫養小孩,因此就將嬰兒帶回他所修行的寺廟,拜託鄰近 的居民夫婦代為養育,他們就是眼前的這對楊姓夫婦。
不過,雖然捨兒是由楊姓夫婦所養育,但這五年來,捨兒一切的生活所需仍舊全由 大師供給,楊姓夫婦只不過代為照顧罷了。
所以現在大師要離開中國,捨兒要交給誰繼續收養,就是很大的問題了。
「大師,您可不能把捨兒就這樣丟給我們啊!您知道我們是窮苦人家,連自己的孩 子都快養不起了,怎還有閒錢養別人家的小孩?」中年漢子急忙說道。
那個婦人也跟著說:「當初您將這撿來的小孩托由我們照顧,我們是很樂意,就當 是做件好事嘛。但如果大師要把捨兒丟給我們收養,那我們夫婦可萬萬做不到了,我們 沒那麼多錢。」
大師聞言,歎了一口氣。「你們說的,老衲都明白。」
如今時局艱難、百姓窮困,連自己的孩子都養不起的多得是,他自然很能瞭解楊姓 夫婦的苦衷。
「你們放心吧,老衲不會麻煩你們收留捨兒的。」
楊姓夫婦聽了,這才鬆了一口氣。
其實,他們也不是真的不願意收養捨兒,只是確實無能為力啊……「那大師打算怎 麼做?」他們關心的問道。
「為今之計,也只好將捨兒一起帶到日本。到了那裡,老衲再另想辦法。」大師說 完,低頭望著靜立一旁的女童,問道:「捨兒,師父要到一個好遠好遠的地方去了,可 能不會再回來,捨兒願意追隨師父嗎?」
雖然明知除此之外也無路可走,大師還是徵詢一下那個小女孩的意願。
小女孩神情平靜的望了大師一眼,乖巧地點點頭。
她只知道點頭,卻不知道在那遙遠的國度裡,有著什麼樣的未來在等著她,等著改 變她的一生……☆☆☆
日本鐮倉幕府時代西元一一八五年,當時的兩大武士氏族——源賴朝族及平清盛族 ,戰於壇之浦,平氏一族大敗,源賴朝入京受日本天皇封為大將軍,在鐮倉這個地方建 立屬於自己的政權,形成所謂的鐮倉幕府。
鐮倉幕府原是屬於源氏一族的政治力量,但在源賴朝死後,鐮倉幕府的政權為源賴 朝的岳父——北條時政,及其岳母所奪。此後,鐮倉幕府便成為北條氏一族的勢力,由 北條氏出掌其最高統治者——大將軍一職。
由於當時幕府的上層將士崇尚佛教,歷任幕府大將軍又都是佛教的虔誠信徒,現任 的這位北條大將軍自然也不例外。因此,他禮請宋朝的高僧來到日本,同時大興佛寺, 而幕府中將士們也常在戰後到寺院中打坐沉思。
大師受到大將軍的禮請前來日本之後,便在元覺寺擔任住持。
他請人在寺廟外另建了一棟簡單的小屋,作為捨兒的住所。捨兒來到日本以後,便 一直獨自住在那棟小屋,但日常時候仍會在元覺寺裡走動。
一日,年僅六歲的小舍兒向大師問起一個問題:「師父,為什麼您要搭船來到這麼 遠的地方,替這些說著我們聽不懂的話的人誦經呢?」
大師微笑著回道:「捨兒,你還小,所以還不懂。我並不是替這些日本人誦經,我 為的是超渡那些在兩次對日戰爭中犧牲生命的軍民。戰爭是殘酷無情的,許多人因為戰 爭而失去他們原有的幸福,戰死的人更是無辜堪憫,所以師父要為這些亡魂超渡祈念。 」
捨兒聽了,似懂非憧的點點頭。
「捨兒,你真的能明白嗎?」大師知道捨兒本性聰敏,相當有慧根,可是她畢竟年 紀還小,也許還不能瞭解佛法中的所謂大愛。
「不是很懂,但師父說過的話,捨兒會記住,慢慢的捨兒就懂了。」捨兒乖巧地說 。
大帥慈愛地摸摸她的頭。「捨兒乖。在那兩次戰役中,也有許多的傷亡是我們宋人 同胞,如果你有時間的話,也多為那些無辜戰死的人們誦經祈福吧。」
「是。」捨兒答應了。
或許在那些死於戰火的無辜軍民中,也包含著捨兒的親生父親。大師感傷的想著, 但卻沒有說出來。
收養捨兒這麼多年了,他從來不曾向捨兒提起她的身世,聰慧的捨兒也不問,將她 在佛寺長大視為理所當然一般。
她不知道她的親人是誰,只知道師父是養她的人,所以她一直很聽從大師的話。像 現在師父叫她誦經為戰死者祈福,她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從此以後,捨兒夜裡回小屋歇宿,日間就來到寺裡的佛殿上誦經打坐,從來沒有間 斷。
光陰荏苒,不知不覺,捨兒已在日本鐮倉這地方度過了八個春秋,由當初那個垂髫 的黃毛小丫頭,長成一個娉婷裊娜、亭亭玉立的姑娘,一頭秀麗的青絲長度也已然委地 。
她仍每日來到佛殿禮佛,唸經打坐,靜若止水的生活態度數年來如一日,彷彿歲月 的流逝所帶給她的影響,只有一頭委地青絲,以及日益成熟的美貌體態。
捨兒似乎非常安於這種幾乎如同出家人的平淡生活,然而,看著捨兒日復一日地出 現在佛殿上的身影,大師卻覺得有些不安。
他知道不能再讓捨兒這樣下去了。
雖然捨兒自幼誦經念佛長大,但她畢竟不是出家人,怎麼好一直這樣下去?
其實他也有想過,乾脆替捨兒剃度,讓她皈依我佛。可是他早就看出捨兒塵緣未了 ,不宜出家,否則當初也不用拜託楊姓夫婦代為照顧她。可現在捨兒這個樣子,簡直已 跟出家人沒有兩樣,他當初收養她的用心豈不走樣了?
當初他只是希望捨兒能多為死於國難的無辜亡魂祈福誦經,並未有心渡她入佛門啊 。如果捨兒能皈依我佛,他自然高興,無奈她塵緣未了,即使遁入空門也沒有意義。
何況佛寺一向不允許有女人居住,雖然捨兒並非住在元覺寺,但她終日待在元覺寺 ,萬一教那些前來靜修打坐的將士們見到了,也不成個體統。再說,捨兒也漸漸長大了 ……這是他最顧忌的。
他早就知道把捨兒送走是必然要做的事,可是長久以來,他一直不知道可以把捨兒 托付給誰,否則事情也不會延宕至今,而現在他又能怎麼做呢?
出入元覺寺的幕府上層將士不少,但有誰會願意收養捨兒?
元人兩次對日發動的戰役,對日方造成相當大的傷害,而且元人對待日本朝廷,也 常施以壓迫手段,所以日本國方面對元人通常是採取仇恨、敵對的態度。
雖然捨兒是中原人氏,不是北方韃子的後代,但聽說中原如今已是元政權的天下, 「唐土人」就是日人的仇敵,誰管得了誰是元人,誰又是宋人呢?
捨兒身為唐土人、異族,又是日敵,倘若能不受到排擠仇恨,那就是很大的幸運了 ,他實在不敢想像誰會願意收養她?
唉……真令他煩惱。
近來令大帥憂煩的就是這件事。他不曾向捨兒提起,但心裡明白這事遲早要尋個了 局。
一日,一位常到元覺寺打坐沉思的武將一如往常的來到。
這位武將名為築紫鎮康,在鐮倉幕府中擔任「評定眾」這個重要職務,是北條大將 軍手下的要臣之一。
築紫鎮康經常出入元覺寺,和大師相識也有三、四年的時間,兩人時常交談閒聊, 交情算是不錯。
這日他來到元覺寺,見大師似乎面有憂色,便問了起來。
大師見問,也就將他所煩憂之事告訴築紫鎮康。
末了,大師歎道:「雖然捨兒至今的生活情況也還不錯,然而,老衲身為一個出家 人,實在無法一直收留她,但又找不到可以照顧她的人,所以老衲不得不煩惱。」
「大師,這事您何不早說?」築紫鎮康聽完之後,如此說道。
「大人,您此話何意?」
「不瞞大師說,我有一個女兒,今年十七歲。我想替她找個可以陪伴她讀書習字的 貼身女侍,卻一直沒有適合的人選。既然現在大師有這個問題,那不如把那名姑娘交給 我,我代大師收養她,也順便讓我女兒有個伴。」
「這……依大人這麼說,豈不是要捨兒做下人?」大師聽了,顯得相當不樂意。
他並不敢期望有高官顯族牧養捨兒,但也不希望捨兒被當成奴才使喚,這對她並不 公平。
「大師不要誤會,雖然名為女侍,但實際上我會將她當成自己的女兒一般照料,大 師不需要擔憂。」
「是這樣的嗎……」大師聞言,不由得猶豫了。
築紫大人官居「評定眾」,若他真能視捨兒如親生兒女一般,那至少捨兒可以衣食 無虞,還有機會學習日本的語言,和其他人接觸溝通,可以說是很不錯了……長久以來 ,捨兒日復一日的在元覺寺裡誦經、閱讀佛典,雖然知道的學問也著實不少了,對中國 的文化亦有深厚的認識與瞭解。但她在鐮倉住了八年,因為沒有和其他人有接觸的機會 ,所以連一句日語也不會說。
大師深思熟慮了一番,認為築紫大人年長可靠、為人正派,確實是可以托養捨兒的 對象。何況築紫大人既然要為自己的女兒找一個可以伴讀的聰慧侍女,捨兒倒也是不錯 的人選,因此心下便決定讓築紫大人認養捨兒。
「既然如此,那麼就有勞大人了。」
「大師客氣了,反正我不替大師收養那個女孩,還是得另尋他人,說起來,還是我 該感謝大師才是。何況,既然是受大師陶冶、教育長大的孩子,想必氣質、修養一定都 不錯,正好可和我家女兒作伴。」
大師微微一笑。「不知大人何時會帶走捨兒?我可得先跟她說一聲。」
「這不急,由大師決定就是。」
「阿彌陀佛。老衲謝謝大人慈悲,也代捨兒向大人說聲謝。」大師雙掌合十,略一 欠身。
「大師不用客氣。」築紫鎮康連忙還禮。「說起慈悲,我可遠不及大師。
大師慈悲為懷,願意收養一個非親非故的孩子這麼多年。而我,只不過是剛好府裡 需要多一個孩z子罷了。」
「這也算是有緣吧。一點善心,便能結下善緣。」
「大師說的是。時候不早,我也該告辭了。大師,那個孩子的事就麻煩您了。」
「應該的,大人慢走。」
「大師告辭。」築紫鎮康起身走出寺外。
☆☆☆
午後時分,一位身形纖細的小姑娘坐在元覺寺中的一條小溪水旁。
初秋的西風輕輕吹拂著,撩動她長度曳地的髮絲加波浪一般,微微飄動。
這位姑娘有著一張清麗脫俗的絕世容顏,白皙的膚色如不染垢的美玉一般,小巧的 五官精緻而完美。雖然看起來年紀還甚小,但她的美確實驚人。
她穿著一身紫色桂衣(家後服),簡單樸素、美而不艷。反而更襯托出這位姑娘的 氣質,優雅的如紫籐花。
她坐在水邊,比秋水還清澄的美眸望著溪流,目光時而隨著水面上悠悠飄過的紅葉 而去。
看著水中的紅葉,她突然想起從前一個「紅葉題詩」的故事——在唐僖宗的時候, 宮裡有一個姓韓的宮女,題詩在紅葉上自御溝放流而出,被一個名叫於佑的人撿到。後 來經過一番緣故,他們兩人最終結為夫妻,成就了這一段紅葉良緣。
為什麼突然想起這段故事?她不知道。或許是因為看到紅葉,一時有感而發吧。但 她不禁有些好奇,如果她今天也在紅葉上題字,隨溪流而去,是否也會有人拾到它呢? 又會是什麼人撿到它?
她很想想像,但卻想像不出來。
她的腦袋大概不適合用來想像吧。捨兒心裡不禁這麼想道。
自從她有記憶以來,就是師父收養了她,她一直住在師父所委託的夫婦家中,從來 不出門。後來隨著師父來到日本,她每天或在佛殿上誦經打坐,或在寺中僻靜處閒走, 這樣的平靜日子她過慣了,似乎也不需要去幻想些什麼。
可是,她不禁迷惑了——望著悠悠逝去的紅葉,為什麼她的心裡竟也如溪水一般, 不能平靜呢?
捨兒正感到困惑,只見大師遙遙的從那一邊走來。
「捨兒。」
捨兒見大師到來,連忙起身。「師父,找捨兒有事嗎。」
「有些事,師父想跟你談談,你隨師父來一下。」
「是。」
捨兒乖巧地隨著大師來到一座亭子裡坐下。
「捨兒,我想問你,這幾年來你覺得在這裡生活的如何?」大師祥藹的開口問道。
「捨幾覺得過得很好。」
「是嗎?那就好。可是,你知道嗎?」
「什麼事?」捨兒好奇的問。
「你不能一直住在這個地方。」
捨兒聽完這句話,不由得怔住了。「師父……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有些懵懂的問。
「當初師父將你帶來日本,是因為你舉目無親,又找不到人可以代師父照顧你,所 以才破例帶你同行。可是你應該知道,寺院裡是不應該有女性居留的。捨兒,你的年紀 也漸漸大了,是該離開的時候了。」大師慢慢地說著,語若歎息。
雖然一直急著找人收容捨兒,可捨兒畢竟是他看著長大的,從小他教她識字、讀書 ,可說是有半師之份,像她如此聰慧靈敏的小徒弟,他也打從心裡頭疼愛。如今要讓捨 兒離開這裡,感到不捨自然是人之常情。
捨兒靜靜聽著,一語不發。等到大師說完了,她才開口說道:「師父說的,捨兒都 明白。只是除了師父之外,捨兒還有誰可以依靠呢?」她神情落寞,語意哀傷。
她雖然這些年來安於現狀,但心裡也很清楚,這樣的日子終究不是個了局,因為她 遲早必須離開佛寺。
這些年來她日復一日的唸經禮佛,作息一如佛家弟子,但她知道,她並不是真正的 佛門中人,因為師父一直沒有替她削髮。
既然不是佛門弟子,自然不能久留在寺院裡,何況她還是女流之輩。
可是她還能去哪裡呢?別說在日本這異邦她舉目無親,即使是宋朝,她也完全沒有 可依靠的人啊。
「捨兒,你不用擔心,師父已經找到人可以收留你了。」
「是嗎?」捨兒看著大師,一張絕美的稚氣臉龐沒有一絲欣喜。
「那人叫做築紫鎮康,是北條將軍手下的高官。」大師將數天前和築紫鎮康談話的 內容一字不漏地告訴捨兒。
捨兒聽完之後,有些困惑地問道:「那是要我當他們的婢女嗎?」
「不盡然。築紫大人的意思是會將你視同他的親女兒一般,但你要陪伴他家的姑娘 讀書習字。」
「讀書習字?」捨兒突然顯得訝異而不安。
「我可以嗎?這……」
讀書習字,想必讀的是日文書、習的是日文字,可是她對日語完全不通啊。
「捨兒,你毋須擔心,你天性聰慧,陪著築紫家的小姐讀書,相信你很快也會學會 的。」
捨兒沉靜下來。其實她所害怕的,並不只是這個……「捨兒,怎麼了?看你好似不 甚樂意?」大師察言觀色,發現她神情的不尋常。
「捨兒不是不樂意……只是……只是覺得有些不安。」
要為她安排日後的安身之所,相信也讓大師傷透了腦筋。大師好不容易找到有人願 意收留她,她又怎麼會不願意呢?只是她真的很怕從小到大,她所接觸過的人屈指可數 。現在突然要她走到別人的家庭裡去生活,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要怎麼和別人相處?別人又會怎樣對待她?
捨兒的煩惱,大師其實都很明白,但這也沒辦法。捨兒很快就不再是小孩子了,有 許多事情,她應該學著去面對。她還年輕,還有很長的未來要過,不能總是一味的躲在 自己的世界裡。
把捨兒送走,雖是逼不得已,卻也是為了她好。
「捨兒,你不用怕,築紫大人會照顧你的。而師父也會一直在這裡為你祈福。」大 師一臉慈容地說道。
捨兒看了一下大師慈祥而蒼老的臉,終於點點頭。
她已經麻煩大師太多年了,現在她長大了,可不能再成為師父的負累。今後無論如 何,她的人生總要自己面對。
「乘捨兒。」大師微笑著摸摸她的頭。「捨兒,以後你就要離開這裡,到外界去生 活,有些話,師父想要告訴你。」
「師父請儘管說。」
「我們做人,總要以慈悲為本。時時刻刻想著蒼生的苦難,常懷悲憫之情。你要記 得,心裡有慈悲之心,就不會有憎惡、妒忌等心魔產生;常懷悲憫之情,就不會有邪惡 、污穢的思想滋長,明白嗎?」大師諄諄地教誨捨兒。這些都是他自捨兒小的時候就一 直告訴她的道理。
「捨兒知道了,謝謝師父。」
「嗯,很好。另外還有一件事就是,你別再叫我師父了。」
捨兒聞言吃了一驚。「為什麼,師父?」
「我並不是你真正的師父。我既沒有為你削髮,也沒有收你為徒,至多只是在你小 的時候教導過你一些學問,所以今後你離開這裡,不應該再以師父相稱了。」
「師父這……」
「捨兒聽話,你的年紀不小了,若再像小時候那般渾叫,是全惹人笑話的。」
捨兒聽了,知道師父說得對。「師父」這個稱呼,確實是她小時候亂叫的,於情於 理,她都沒有稱大師為師父的理由。
是該改口了。
「師……不,大師,捨兒知道了。」
大師滿意的一笑,微微頷首。
「大師,捨兒大約什麼時候必須離開這裡?」她終於問起這個令人傷感的問題。
「這兩日。」
捨兒聽說這兩日就要離開這裡,一張小臉微微失色。「我以後還能來看您嗎,大師 ?」
「你來,我自然很高興,但今後你是築紫家的人,凡事要先徵求他們的同意,知道 嗎?」
捨兒遲疑了一下說道:「我會的。」
「對了,說到這裡……」大師像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停頓了一下,又接續說道:「 也該替你改個名字了。」
「改名?」
「當初替你取小名捨兒,因為你是我撿來的,取『有捨必有得』之意,希望你日後 能夠得到你遲來的幸福。如今你大了,又即將成為築紫家的人,本該再替你起個名字。 」大師解釋地說道。
「那叫什麼好呢?」
「就叫小紫。」
「小紫?因為我即將是築紫家的人嗎?」
「是的。你身為唐土人,不應該冠異邦之姓,所以化姓為名。」大師說著,不禁感 歎了一聲:「你還是一樣的聰敏靈慧,可惜,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你了。」
有這麼聰敏、悟性高的半徒,是他小小的安慰啊。
「大師……」
「算了,你能開始你的人生,到底是一件好事。」大師釋懷地微笑道。
「離開這裡之後,你自己好自為之,我相信以你的聰慧,一定會過得很好。」
大師說完之後,緩緩起身。「你有時間的話,把你的東西收一收,這幾日築紫大人 應該就要來帶你走了。」
「是。」捨兒答應了一聲,起身目送大師離開,才又再度坐回原位。
她終於必須離開了嗎?遠離佛寺、遠離她長久以來的生活……離開以後,她會怎麼 樣呢?她也不明白。
捨兒下意識地抬頭望向遠方,一抹繽紛的晚霞暮色將天際染成一片絢麗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