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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鏡煙雲 第十章 作者:舒晴

  「寒兒!」

   風中傳來一陣略帶焦灼的呼喚,姐妹倆抬頭一看,只見衛鐵冀如大鵬展翅般地掠過湖泊,輕巧地停落在小木舟上,薊寒嚇了一跳,差點以為小木舟就要翻覆,沒想到卻只是輕微地晃了兩下,便不再晃動了。

   「你——你——怎麼——就這樣飛過來了!」薊寒滿臉的驚魂未定,原采武俠片中那些草上飛水上飄的輕功並非是憑空杜撰,眼前的衛鐵翼可是憑著真功夫飛掠過湖面,而不是靠著釣鋼絲的假功夫。

   衛鐵翼對她安撫地一笑,精銳的黑眸飛快地巡視兩人—眼,嘴裡邊道:「本想找你一起用午膳,回來卻找不到你,才知道你們倆跑來遊湖了,你差點溺水,還敢來遊湖?膽子未免太大了吧!」

   「我——我早已經沒事了!何況有雲兒陪著我。」她驚魂甫定見到他俊朗的面容,不由得又想起昨夜裡的放蕩,粉頰緩緩地染上一層艷彩。「你——緊張過度了這樣——豈不是叫雲兒笑話了!」

   薊雲連忙說道:「不!姐夫關心姐姐是應該的,雲兒也為姐姐高興著呢!怎會笑話呢?」

   衛鐵翼對她笑了笑,溫言道:「雲兒!你先上岸去吧!我與你姐姐還有些體己話要私下聊聊!」

   此時已有另一艘小木舟緩緩地靠近,他示意著操槳的奴僕將薊雲接應過去,薊寒卻開始緊張了,正想要喚住薊雲,或者跟著一起回去,薊雲已被利落的奴僕接應

   了過去,木舟失去一端的重量,立刻搖擺起來,她輕呼了一聲,衛鐵翼連忙抓住她的手,叫道:「別怕別怕,慢慢坐穩就行了,有我在,不怕。」  

   就是有你在才可怕!薊寒在嘴裡不滿地咕噥了兩聲,可沒膽子真的說出來。

   衛鐵翼忽然問道:「你還會怕我嗎?」

   「沒有!」薊寒嚇一跳,她根本沒說話呀!難道他有讀心術不成?

   「別忘了,我們是夫妻呀!」衛鐵翼搖起了槳划向湖心,「我以為過了昨晚,你就應該習慣我的存在了吧!』』

   轟的一聲,熾烈的火焰迅速地炸紅了她的臉,她氣急敗壞地叫道:「你——你還敢提昨晚——」

   「為什麼不敢提?」他奇怪地問道:「我並未強迫你什麼,我們是兩情相悅——」

   「住口——不要說了——」她又羞又窘地瞪了他一眼。「那根本是你預謀的——」

   衛鐵翼愉悅地笑了笑,「好,不說了!我們談些別的。」他似是漫不經心地問道:「你——似乎很喜歡雲兒,為什麼呢?你不是對前世的記憶全無印象嗎?」

   「我——」她側著頭想了一會兒,「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看到她孤獨落寞的模樣,我就忍不住想要盡可能好好地呵護她照顧她——」

   「你怎麼就不會這麼對我呢?」他故意哀歎了一聲:「我也是很須要你的呵護與照顧的呀!」

   「啊?」薊寒挑起眉毛,斜睨著他挺拔強健的武人身軀,取笑著說道:「要我照顧你——我的能力恐怕不足咧!」

   衛鐵翼幾乎是著迷地望著她難得一見的笑靨,「你若是能力不足——這世上再沒其他人能了——」

   薊寒一愣,烈火又伺機竄上她的雙頰,衛鐵翼淡淡一笑說道:「以後——別再跟雲兒單獨在一起了,我會嫉妒的——不然,也得要我在場——好嗎?」

   薊寒又是一愣,見他狀似不經心地轉移視線看著湖面,她突地心口一痛,心窩上像是挨了一針般地刺痛,薊寒閉了閉眼道;「你——懷疑雲兒——是嗎?」

   衛鐵翼轉回視線,不再隱藏他的思緒,「我只是擔心你——再說——若是有人攻擊你,雲兒——也保護不了你1」他不信任薊雲,雖然她未必有嫌疑,而且她若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攻擊寒兒的話也未免太膽大了。

   薊寒沒再說什麼,只是沉默地望著平靜的湖色,衛

   鐵翼也沒出聲打擾,他收起了槳,好讓兩人將波動的思緒沉澱下來,又過了好一會兒,薊寒輕輕柔柔的聲音打破了靜默的氛圍:「在我出生的那一世,我的處境就和雲兒一般,雖然身為長女,在家中卻是最不受人重視的一員,生我的母親早巳死去了,父親和繼母只會注意到活潑可愛的弟弟,而忘了我——在那個家裡——我一直像是多餘的——」薊寒低下頭,看著那雙伸過來握住她的大手,心裡一直存在的破洞似乎縮小了許多,「所以——當我看見雲兒時——就忍不住心疼她——」

   衛鐵翼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心疼著她成長過程中的孤單寂寞,輕輕地接下她的話語,「因為你從她的身上感到同樣的孤獨,那種被遺棄的寂寞,所以你特別憐惜這個妹妹!」

   薊寒看著他的眼,深幽的瞳眸蓄滿了哀傷,「翼!我真的希望不是她!希望——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我也希望!」衛鐵翼一使勁將她帶人懷裡,「我想保護你,不想你再受傷,但——衛府的權勢、薊家的財富,總容易引發人們的貪慾,也讓容易受傷的你,一再地受到傷害——」

   靠著那堵溫暖的胸膛,薊寒滿足地歎了口氣,籠罩著她的溫暖,將她心底深處那萬年不化的寒冰,似乎一點一滴地融化了,不自覺地,她開始叨叨絮絮地說起過往的事情來了——

   「母親死了,悲傷蒙住了父親的眼,再度娶妻生子之後,他更看不見我了,從小,也只有雪姨待我像親人——好巧,雪姨也出現在我那一世呢!她仍是叫胡雪芝,是我母親的好朋友,她是惟一給我溫暖的人——也許我和雪姨對於千年前的眷戀太深了,因此我們仍與前世同名,可是——為什麼沒有你?為什麼你不在那裡呢?」她幽幽地長歎一聲,「是不是你對我的眷戀——並不深呢?」

   「怎麼會不深呢?也許——」衛鐵翼不禁收緊雙臂,怕是生性敏感的她又鑽了牛角尖,心裡埋下疙瘩,「也許正是因為太深了,不肯喝下孟婆湯,不肯忘記你——閻王不讓我投胎呢!」他低下頭堅毅的下巴,揉蹭著她柔軟的發頂,「所以——你才會找不到我——也因為這樣——你就回前世來與我相聚!」

   「是嗎?」薊寒哀淡地笑了,「我是因為這樣才會回到千年前的時空嗎?若我沒有回來——你又該如何呢!」

   「行屍走肉!我就會像一具行戶走肉!」他抱緊了薊

   寒,心裡仍是慌亂,「別和老天爺賭命了,你這是在折磨我呀!我已經失去你一次了,你怎忍心讓我再為你的安危時時刻刻地擔心受怕?』』

   他好害怕,怕她對自己的情愛不深,眷戀不深,怕她仍怨恨著他曾對她的惡劣,怕她的心——就此遠揚而去。

   衛鐵翼深深地明白,現在的薊寒雖是千年之後的轉世,但是生長環境的不同所造就的性格也不同,以前的薊寒溫柔善良,雖仍是內向的性子,但自小優渥的環境與不凡的家世,讓她多了份自信從容,舉手投足間更有著尋常女子所沒有的雍容氣度,而今的寒兒卻因為長期受到親人的忽略,造成她自卑敏感的性子,更對自己的生存價值充滿懷疑,也因為對自己生命的眷戀不深,才會自願當誘餌來引出敵人,她這是——

   她是在和老天爺賭命啊!賭她到底該不該回到這個時空來?也賭她——該不該再活下采?

   他幾乎有些怨恨起雪姨來了!她提及雪姨也出現在她千年後的生命裡,可見雪姨之後又不知道對寒兒做了些什麼,才令她的成長過程變得如此孤獨寂寞,如果雪姨的所作所為全都是為了讓寒兒能夠順利地回到前世,那麼——衛鐵翼忽地冒出一身冷汗。

   那自己豈不是造成這一切的主因呢?只因為雪姨見不得他失去所愛的痛苦,便累得寒兒得為他受到這許許多多的委屈?想到這裡,衛鐵翼不禁劇烈地顫抖起來。

   薊寒驚訝地抬起頭來,「你怎麼了?——你冷嗎?還是哪裡不舒服了?」她伸手探觸他額頭的溫度,卻沾了一手濕汗,不禁緊張起來,「你怎麼冒了一身汗?是著涼了嗎?」

   衛鐵翼搖搖頭,拉著她的手放在他的後頸上,顫抖地將臉埋在她的頸窩裡,「我只是——突然很害怕!害怕你可能會受到的傷害——害怕我會再度失去你——。哪怕只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我都禁不起啊!答應我!別再讓我失去你了——我真的怕呀1」

   薊寒心頭一震,他顫抖的身軀,他顫慄的語氣——清楚地顯現出他的恐懼,他一直是個縱橫沙場,不知恐懼為何的英勇武將,如今卻因為擔憂著她的安危而顯露出他的恐懼,他這樣子——

   他——的感情是真的嗎?何時——他的感情已經放得這麼深了?

   「翼——」她緊緊地摟著他的頸項,激動地說道:「好!我不走!再也不走了,我要留下來,一輩子做你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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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真的很傻!

   尤其是戀愛中的女人——是自願為所愛的男人變傻的!

   趁著湖中的荷花尚未凋零,薊雲興致勃勃地拉著她到湖畔的涼亭裡來飲茶賞景,婢女將各式各樣的茶點吃食擺滿了桌面,亭外的僕傭則忙著升火烘茶、碾茶、篩茶、煎茶繁複的過程讓她看了一會兒便沒了興致,古人發展出這一套飲茶文化,或許是打發時間,也或許是修身養性之用,只是她現在卻沒有那份閒情逸致去享受,讓她心煩的是——

   薊寒咬著唇,悶悶不樂地望著佇立在涼亭外的護衛,一時心軟的結果,她放棄以身為餌的冒險,接受衛鐵翼的保護,換來了寸步不離的護衛,這讓薊寒相當反感,卻因不忍再讓衛鐵翼擔憂而無奈地接受,也許這樣的防護措施能確實地保護她的安全,是惟一能讓衛鐵翼放心離開她去處理公事的方法,卻讓習慣孤獨的薊寒有如困居籠中的鳥兒。

   最早她原是相當害怕寂寞孤獨的,直到對家人死了心,才開始學習享受寂寞,習慣孤獨。

   誰知道來到古代之後,她花費許久才養成的習慣這下子全被推翻了,現在她的身邊,有了寸步不離的護衛以及隨身侍女,深愛她的丈夫,還有喜歡纏著她的妹妹,曾幾何時,孤獨之於她,竟成了奢侈的時刻。 

   「別胡思亂想了!姐姐!」薊雲笑盈盈地說道:「若是不喜歡那些傢伙的話,趁著起霧的時刻忘了他們吧!」

   不知怎麼地,夏末的日子裡,卻吹起了幾場大霧,濃濃的白霧說來便來,有時籠罩整座府院,恍若猶在夢中的錯覺,此時濃霧慢慢地飄移了過來,涼亭外頭的護衛,像是幾尊直挺挺的石像,感覺上也沒那麼礙眼。

   一碗熱騰騰的茶湯忽地擺在她面前,薊寒猛地收回游離的思緒,愕然地瞪著碗中飄著縷縷白煙的綠色粥狀物,「這是——?」

   她忽然感到一陣頭皮發麻,她向來不習慣唐朝人的喝茶方式,但看著薊雲滿臉期盼地模樣,她是怎麼也狠不下心來掃她的興。

   薊寒咬著牙,端起茶碗,舀了一匙粥汁正要往嘴裡

   送,耳邊忽然聽到薊雲叫著:「啊!是姐夫!」

   薊寒連忙抬起頭來,果然看到衛鐵翼挺拔的身軀踏著白霧而來,一看見她,略微嚴峻的臉龐要時泛起了溫柔的笑意,她不禁看得癡了。

   衛鐵翼看到她捧著一碗茶粥癡愣地望著他,臉上的笑容不禁更深了,「你們這可是「賞霧』茶會嗎?」四週一片煙霧茫茫,什麼都看不見,除了大霧還有什麼可賞的呢?

   薊寒這才回過神來,順手將手上的茶粥遞給他,「你——累了吧!先——喝口茶吧!,』

   衛鐵翼促狹地看了她一眼,才接過茶碗,兩三口喝了個精光,他早知道他這小妻子喝茶習慣特別,並不排斥茶汁的苦澀,卻對加了料的茶湯敬謝不敏,一般人習慣用茶末與米粉或其他佐料同煮,調成粥狀才飲用,她卻只喝用烘焙乾燥的茶葉沖泡出來的茶汁,眼前奉上的這碗熱茶可不是來自她的體貼,而是她根本不敢喝!

   薊寒看見他上唇邊緣,沾上了一圈淡綠色的茶粥,連忙掏出手絹來要讓他擦拭,衛鐵翼卻低下頭,雙眼帶笑地盯著她,薊寒臉一紅,只得乖乖地幫他擦拭嘴唇上的殘留物,衛鐵翼順理成章地摟住她纖細的腰,幸好他還顧忌著旁人在場,沒再得寸進尺。

   「你——都忙完了嗎?」為了打破尷尬的氣氛,她只有沒話找話說。

   他握住她縮回的手,「還沒,我來帶你回去用膳了!」

   「啊!這麼快!」薊寒愣了一下,霧茫茫的夭色根本看不出時辰,沒想到才煮好了一碗茶,便到了響午時刻了?她回頭看見站在角落的薊雲,心軟地向她招了拍手,「雲兒也一起來吧!」

   薊雲微微一笑,並沒有跟著上前,只是輕輕地說道:「用過午膳之後,雲兒也該回去了!」

   薊寒怔了怔,「為什麼?」

   「雲兒已經在此叨擾太久了,也該回去了,況且再過幾日是母親的壽辰,雲兒也該回去準備準備。」 

   「喔——」薊寒不覺有些失落,雖然衛鐵翼曾暗示雲兒可能有問題,但這些日子雲兒老粘著她,多少也有了感情,如今她突然說要走,薊寒只覺捨不得,「那我也該準備份禮物才是!」

   「是啊!雲兒!」衛鐵翼順口接下她的話,「到時我們會一起上薊府為二姨娘祝壽的!」

   薊雲愣了一下,脫口道:「但是——娘在薊府的地

   位——」

   衛鐵翼輕輕地說道:「都是一家人!」看見薊寒感激地對他微微一笑,他再度強調:「都是一家人啊!這是應該的!」

   「姐夫——」薊雲有些動容,「姐姐!謝謝你們1」

   薊寒微笑著道:「別這麼說!二姨娘也算是我的長輩啊!」

   「姐姐——」薊雲向來甜美的天真添了幾絲愁緒,她輕輕地說道「謝謝你仍當我是妹妹——」她頓了頓,遲疑、掙扎了一會兒,才心事重重地離去。

   薊寒微感奇怪,「雲兒是怎麼了?」

   「也許是——」衛鐵翼沉默了一會兒,遲疑地說道:「她——有心事吧!」

   「哦?」薊寒懷疑地挑起秀眉,「那你還認為雲兒有問題嗎?」

   一聽見那來意不善的問話,衛鐵翼立即提高了警覺,「就我認為應該是沒有問題,但——」他頓了頓小心地說道;「雲兒——沒有你所想像的天真——」

   「什麼意思?」

   「她沒告訴你她會武吧!」

   「啊?」薊寒吃驚地睜大了眼,「可她看起來是那麼地柔弱——」比她這個體育不及格的人還要弱不禁風的雲兒竟然——  

   衛鐵翼十分肯定地說道:「雲兒生來溫婉柔弱,容易惹人心憐,但我看她雙目有神、行路穩健,分明是練家子的模樣,據說雲兒的親娘武功並不弱,也許她便是因此習得一身武藝。」

   「所以那天你才會——」

   她想到與雲兒遊湖那天,衛鐵翼所顯現的惶急,他必然是在極度焦慮的情況下,才會顯露出那一手深不可測的輕功吧!

   衛鐵翼點點頭,「我不知她功力深不深,但她若是有傷你之心,你只怕難逃毒手!」

   薊寒神色黯然地說道:「雲兒——她來訪的目的——並不是因為關心我——是嗎?」

   「我只能肯定,她對你是沒有惡意的!」他微微地蹙起眉頭,有那麼短暫的一瞬間,他隱隱約約地察覺到了什麼,卻又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那她會有什麼心事呢?」薊寒煩惱地說道:「她怎麼不跟我說說,也許我能幫她——是不是她還不信任我?

   還是——我這個姐姐——做得還不夠好?」

   衛鐵翼搖了搖頭,「別想太多了,心事若是能夠那麼簡單地說出口,那也不算是什麼心事了!」他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撫道:「也許現在還不到她能說的時候,過一陣子她能說了,自然會來找你!」

   是嗎?希望不是她這個姐姐做得太失敗了,才讓雲兒有苦卻無處可訴的委屈!

   午後,依依不捨地送走了薊雲,臨上馬車前,薊雲欲言又止地望著她,水靈靈的大眼中交織著掙扎與痛苦,她哀愁地模樣深深地烙印在薊寒的腦海裡,在往後的幾日中,薊寒不禁一再地回想起薊雲臨走前的掙扎。

   「雲兒究竟想和我說什麼?」

   她似乎有很多很多話想要告訴她,卻又因為某種原因而不得不隱瞞,那是什麼原因呢?薊寒睜著眼睛望著漸漸泛起薄霧的湖光水色發愣,直到婢女的呼喚才令她回過神來。

   「夫人!夫人1」婢女福了個身,恭謹地說道:「薊府的二夫人想見夫人!」

   薊寒怔了怔,二姨娘?她怎麼突然來了?會是雲兒發生了什麼事情嗎?連忙問道:「她人呢?在大廳上嗎?可有命人伺候她?」 

   「她——」  

   「寒兒!我——」薄霧中出現一抹纖瘦的身子,二姨娘躊躇地佇立在艨朧的霧氣中,「我——不請自來!打攪了!」

   薊寒連忙迎上前去,「快別這麼說啊!二姨娘!您也算是我的長輩,讓您親自跑來見我是我的失禮!」

   「寒兒——我——」二姨娘遲疑著,不安地看了四周的護衛一眼,「我有些事情想私下與你談談——可以嗎?」

   薊寒微微一愣,直覺地問道:「啊?是——是有關雲兒的事嗎?」

   二姨娘又躊躇了一會兒,才很慢很慢地點了點頭,薊寒飛快地看了一下四周,看二姨娘這模樣應該是相當私密的事,有這群護衛在旁,二姨娘即使有話也說不出口。  

   她念頭一轉,隨即說道:「二姨娘!我們去遊湖,你說好嗎?」

   二姨娘感激地笑了笑,在一旁的婢女立即反對:「不行啊!夫人!城主特別交代過的——」

   「不礙事的!我們不走遠,不會離開你們的視線範圍。」

   薊寒揮退了婢女,牽著二姨娘的手上了小木舟,二姨娘順手搖起了槳,薊寒見她熟練的模樣不禁呆了一下,隨即說道:「二姨娘,還是——讓我來吧!再怎麼說你也是長輩呀!怎好讓你動手呢?」  

   二姨娘猶豫了一下才將船槳交給薊寒,幸好雲兒曾經教過划船的竅門,否則這下豈不是失禮了?

   二姨娘默默地看著她生澀地搖著槳,忽地問道:「這是——雲兒教你的嗎?」

   薊寒點點頭,「嗯!是她前陣子住這兒時教的!」

   「沒想到你們倆處得這麼好,雲兒——總愛做些不切實際的夢,她甚至還說過要駕著小船遊遍天下的傻話!」

   「喔?雲兒有這樣的夢想?」薊寒驚訝地笑了笑,「古人說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雲兒能有這樣的想法並不差呀!怎會是傻話呢?再說以薊府的財富,要完成雲兒的夢想並不困難啊!」

   二姨娘毫無笑容地看著她,「雲兒是個未出嫁的女子,她若真到外面去遊蕩,別人會怎麼看她?況且她只是庶出的女兒,你以為她在薊府中能有什麼地位?老爺會同意嗎?」 

   「呃——」

   薊寒嚇一跳,二姨娘雖然還算嚴謹,卻從未見過她這樣嚴厲的模樣,她可是說了什麼不敬的話,觸怒了她?

   二姨娘歎了口氣,嚴厲的神情也緩和了許多,「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對你說話的,我只是擔心雲兒的將來——像她這樣的身份,多是被當成交換利益的聯姻工具,哪有做夢的資格!夢想太多,失望也更大,等到了夢想破滅、不得不心死的時候,她所受的傷豈不更深?」

   二姨娘——這可是在說她自己嗎?她年輕時,也是編織著美麗的夢想,卻被家人以利益聯姻的方式,葬送了一生的青春美夢?

   薊寒愣了好一陣子,然後收起了槳,認真地望著她,「那麼——二姨娘今天來的目的是——是要我勸雲兒打消這個夢想嗎?」

   二姨娘深深地望著她,和雲兒一模一樣的杏眼中卻滿是滄桑,良久之後,她才緩緩地說道:「雲兒是我惟一的孩子,對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她的幸福,但庶出的孩子——尤其她又是個女孩兒,在薊府的地位也只比奴僕

   高了些,她惟一能得到幸福的方式就是許個好姻緣,嫁人有權有勢的豪門巨室,這樣——至少她還能有做夢的自——」

   薊寒由不得同情地望著她,古代的女子的確沒有太多可做夢的自由,她們惟一的冀望全在未來的婚姻上,若配得好姻緣自然一生無憂,若是不幸所遇非人,則一生悲慘無奈。

   薊寒雖不贊同二姨娘的意見卻也無處置喙,只得問道:「二姨娘的意思是想為雲兒打理婚事?可有理想的對象了?」

   二姨娘深深地看著她,「是的!這事得要你成全!」

   薊寒一看到那怪異的眼神,心中警鈴大響,她謹慎地看著二姨娘,小心翼翼地問道:「二姨娘——打算將雲兒嫁給誰?」

   「是衛城主!」

   「二姨娘你——」薊寒吃驚地問道:「你是要我安排翼將雲兒納為小妾?」不!雖然這是唐朝,是允許男人三妻四妾的時代,她也絕不跟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即使是雲兒,她也不會答應的!

   二姨娘反問道:「你肯嗎?」未等薊寒回答她便搖了搖頭,「不!你不會肯的1你絕不會和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即使你肯!我也不願意委屈我自己的女兒作妾!」

   薊寒臉色微變,「那——那姨娘的意思——」難道二姨娘她——這便是雲兒說不出口的心事?

   「我希望雲兒能成為衛城主的續絃!至於你——」二姨娘輕輕柔柔地說道:「愛你的人很多,你雖是女孩兒,但從小就得到那麼多的寵愛,爹娘疼你、寵你,就連衛城主也是如此地鍾愛你,夠了!你就分一點給雲兒吧!分一點給她吧!你就依了我吧!把你往後的幸福留給雲兒,讓她也嘗嘗受重視受寵愛的滋味吧!」

   天啊!她瘋了嗎?薊寒白著臉,大叫了一聲:「二姨娘!我不是寒兒啊!」

   二姨娘怔了怔,「是啊!我差點忘了,你不是寒兒,你只是個替代品!」她幽幽地歎息著,「這世界真是不公平,你不是薊家的人,卻要因薊家的是非陪上一條命,你若是能夠早些離開,或是當衛鐵翼發現你的身份之後,便休了你的話,或許你還有活路,沒想到在他親耳聽見你承認欺瞞他的事實之後,竟然還肯留下你,你說,我怎能留你性命?」

   薊寒愣了一下,倏地恍然大悟,「歸寧那天,你是明知道翼能聽到我們的談話,才故意說那些話要讓他誤會!」她不禁打了個寒顫,那時二舅爺早已漏了口風,她怎麼忘了?

   她不動聲色飛快地看了一下周圍,大霧來得好快,只那麼一會兒,濃霧如輕紗般地罩了下來,原本站在湖畔警戒的護衛已幾乎看不見人影,如果呼救的話,只怕會馬上觸怒二姨娘讓她提早動手,但在能見度幾乎等於零的情況下,遠在湖畔的護衛能及時救得了她嗎?

   「他雖是中計了,卻沒休了你,這也是你命該如此!」二姨娘看穿了她的意圖微微冷笑著,「別指望那群護衛了,等他們發現不對勁時,你早去見閻王了!」

   薊寒強自鎮定地說道:「你若是殺了我,翼更不可能娶雲兒為妻,他不會放過你!更會恨死雲兒!再說,你要如何向薊老爺交代?雲兒也會成為衛、薊兩家的罪人!」

   二姨娘輕輕地笑了笑:「這些——你就不必擔心了,我打算和你一起死在這湖裡,人們只會以為這是樁意外,不會有人知道你是被我殺的!」

   語畢,突地眼神一變,薊寒嚇得正要大聲呼救,二姨娘飛快地往她身上連點數下,薊寒只覺得身子一軟,便癱在小木舟裡動彈不得。 

   二姨娘拔下髮釵翹開船底的木板,湖水迅速地滲透進來,小木舟也逐漸地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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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什麼?狗?不!不像!那是——狐!白狐!

   薊寒癡癡地望著在她面前飄遊的白狐,藍綠色的湖水將它的毛皮染成漂亮的銀藍,那會是來接引她的使者嗎?難道——她已經快死了?

   在她快要沉人深深的湖底時,一隻體態優雅的白色狐狸迅速地游向她,咬住她的肩膀試著將她拖上湖面,被封住穴道的薊寒,僵硬的四肢無法給予任何幫助,反而因為本身的重量拖住白狐往下沉,白狐卻不願放棄地拚命努力。

   放棄吧!不然你也會死的!放棄吧!薊寒默默地在心底對著白狐說,看著大大小小的氣泡不斷地從她的口鼻冒出來,閃爍著七彩的顏色,飄向湖面,飛向天際。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遺憾的是——她還是沒有告訴他——在她跨越了千年的時光,與他相聚之後,卻還是沒有對他說出最重要的那句話——

   翼——

   斷斷續續的畫面快速地掠過眼前,那陌生而熟悉的景象——是前世的記憶嗎?她看見他眼底不容錯辨的深情,她怎能懷疑他的感情呢?她的懷疑——是不是傷得他很深呢?翼——對不起!她沒機會對他說了——

   一隻強壯的手用力地抓住她,迅速地將她扯出湖面,衛鐵翼看見她兩眼大睜,眼神渙散,冰凍的恐懼立即湧人他的四肢,差點就要抱著她往湖底沉,幸好發現她還有些微弱的呼吸,只是被點了穴,全身動彈不得,不但開不了口,連眼睛也合不上,衛鐵翼立即解了她的穴,薊寒眨了眨眼,僵冷蒼白的唇瓣徐徐地展開一朵虛弱地笑容;

   「我愛你!」

   她終於說出來了,心願已了,她安心地合上雙眼,放棄了一切的知覺,也聽不見那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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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鐵翼沉默地坐在床沿,深幽的黑眸緊盯著躺在床褥上動也不動的人兒,她雙眼緊閉,小臉蒼白。他想抱住她,確定她的生命仍在他的懷抱中鼓動著,卻又擔心他仍止不住的顫抖,會抖散了她一身脆弱的骨架。

   他伸出手,輕撫著蒼白的粉頰,輕輕低喃著,「你怎麼還不醒過來?在你對我說了那句話之後,你怎麼可以不等我的響應就昏過去呢?」  

   「翼兒!」胡雪芝看見衛鐵翼那張蒼白焦慮的臉,她輕輕地安慰:「她不會有事的!難道你不相信我的醫術嗎?」  

   衛鐵翼勉強扯扯唇,「雪姨!不是我不相信,我只是——只是放心不下!」他感激地看著她;「雪姨1這次若不是你及時通知,恐怕——恐怕——」他打了個寒顫。

   胡雪芝微微一笑,「我好不容易才將寒兒從千年後的世界給帶回來,若還讓她遭遇不幸,豈不白費力氣了?」

   衛鐵翼咬牙,「那一夥人,我不會放過的!」

   二姨娘的娘家原是北方數一數二的崴弘鏢局,但接連出了幾代的敗家子,鏢局的風光不再,若非二姨娘委身為薊老爺的側房,靠著薊府的聲望才能維持住鏢局的風光局面,但薊城易主之後,鏢局的營運便大受影響,若是連薊家的產業都要由外人來繼承,崴弘鏢局便失了靠山,加上覬覦衛、薊兩家的財與權,因此才設下一連串的毒計,意圖殺害薊寒。

   胡雪芝垂下了眼,「雲兒是無辜的!她來是想保護寒兒,雖然也想警告你們,但對方是她的母親,她實在說不出口!」

   衛鐵翼沉默著,掙扎了一會兒才道:「我不為難雲兒,二姨娘既然已死,我也不再追究了,至於其他的人,我會用別的名義去懲治他們的。」

   若用殺害寒兒的名義去嚴辦,而讓寒兒的身份因此曝光,恐怕會牽扯出難以收拾的事端來。

   胡雪芝點點頭,「事情鬧大了對誰都不好,但犯罪的人也必須得到應有的懲罰。」她瞇起了眼,黑眸中進射出銳利的銀光,「就算人類的律法懲治不了這些人,我也不會放過他們的!」

   衛鐵翼定定地看著雪姨臉上少見的陰狠,他想起那只白狐,在他趕到之前一直拚命地阻止寒兒沉落,在他救起寒兒之後,那白狐又不見了蹤影,那會與雪姨有關嗎?  

   胡雪芝輕播著頭,「別問,翼兒!這事你不該知道的!」她頓了頓,又道:「往後我們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了,不過,在我離開前,我得跟你要一件東西!」

   「是什麼?」

   「是那面銅鏡!」胡雪芝溫柔地看著昏睡中的薊寒,哪是寒兒回來的關鍵物,我得在千年之後交到她的手上!」  

   「原來如此——」衛鐵翼依言取出之前暗藏的銅鏡,交到胡雪芝的手上,百感交集地看著她;「雪姨!您為我所做的太多了,我——」

   雪姨為他所做的,豈只感激二字可言?

   胡雪芝淡淡一笑:「若不是寒兒太過執著,我即使想幫也幫不了,她對你的深情眷戀千年不變,才能在千年之後出現了這樣的機緣,跨越時空彌補當初的遺憾。」

   衛鐵翼不禁動容,他曾經怨過寒兒竟在轉世之後忘了他,卻不料若非她千年的執著情深,也不會有這穿越時空的奇跡發生了。  

   他握住她微冷的小手,差點衝動地搖醒她,告訴她,他是多麼地愛她,彷彿在回應他心底的呼喚,那雙濃密的羽睫微微地扇動著,紅唇間逸出輕輕的低吟。她睜開眼兒,困惑地眨了眨,迷濛的雙眼在一對上他時瞬間綻放出柔醉的深情,衛鐵翼霎時看得癡了。

   薊寒虛弱地微笑著,「幸好我沒死,這樣——我才能繼續愛你!」

   「傻瓜!」衛鐵翼激動地將她攬進懷裡,緊緊抱住。「你怎能這樣對我?怎能在對我拋下那句話之後,不等我的回答,就昏過去呢?」

   「我以為我會死,我怕來不及對你說出那句話就死去I」薊寒伸手回抱他,滿足地歎息著。「幸好我不但能對你說愛,我還能有機會持續這份愛!」

   「當你昏倒在我的懷裡時,我以為你再也不會醒過來,差點抱著你一起沉湖,幸好有雪姨在——」他餘悸猶存地顫抖著。

   「雪姨?!」薊寒抬起頭來搜尋著屋裡,「我剛剛好像聽到雪姨的聲音,她人呢?」

   「她——」衛鐵翼這才發現雪姨已不知在何時離去了,這一別,今世恐怕相見無期了,他遺憾地歎了口氣,「雪姨的事以後慢慢再告訴你,現在有句話你得先聽我說——」他深深地凝睇著懷裡的人兒。

   「啊?」

   「我愛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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