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打開這個盒子之後,便能有機會讓你變換角色,擁有不同的人生,你會去嘗試嗎?」
這意味深長的暗示讓薊寒要打開木盒的手遲疑了下來。
胡雪芝揚揚眉毛,問道:「害怕面對那種無法預估的未來?還是留戀目前的生活?」
留戀?留戀什麼?
疏離冷漠的親人?
毫無溫暖的家?
或是她失敗的學業?
雖然對於大學高考的結果她心裡已經有數了,只是她仍然提不起勇氣來面對這個沉痛的宣判。
薊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過於貪心了?
親生母親在生下她沒多久之後便離開了人世,父親也在傷心了幾年之後,投入了另一個女子的懷抱裡尋求慰藉了,所幸童話故事中的壞心後母並沒有出現,但這個懷著三個月身孕進入薊家的新媽媽,很快地讓懷孕期間的不適,以及幾個月後誕生的新生兒給佔據了所有的時間和注意力,然後,她便常常習慣性地疏忽掉她這個繼女。
長時間的疏忽所造成的距離逐漸形成了難以跨越的鴻溝,在這個家庭之中,薊寒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個尷尬的外人,是她干擾了這個家庭應有的和諧與歡樂,薊寒即使曾經對這個新家庭有過任何的冀望,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慢慢地學會不再期待。
所幸,還來不及給予她任何關愛便撒手人寰的母親留下一位真情至性的手帕交胡雪芝,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卻是多年來惟一提供薊寒親情溫暖的人。
特別是在這個——她高考失敗的時刻!
對薊寒來說,惟一能夠與她分享快樂和傾訴痛苦的對象,也只有這位雪姨了。
面對薊寒的愁雲慘霧,胡雪芝只是笑吟吟地為她沏上一杯濃醇的熱茶,再將她預備了「多時」的禮物放到薊寒的面前。
「這個是——」
推到她面前的是一個年代久遠雕工精細的檀香木盒,看得出很有些歷史了,不知道木盒內所盛裝的是什麼?光是這木盒恐怕就是了不得的古物了,被收藏在盒中的物品恐怕更是不得了。
正要伸手打開木盒,看看裡面的東西,胡雪芝卻又沒頭沒腦地說出那預言似的話,薊寒突地膽怯了起來,這盒子到底該不該打開呢?
這會是潘朵拉的盒子,打開之後,會帶來可怕的世界災難嗎?
如果,這個盒子裡所裝的,是能夠改變她命運的魔法又有什麼不好?至少她可以不必再面對聯考落榜的難堪與痛苦。
胡雪芝輕易地看出她的遲疑,卻什麼話也沒說,她只是微微一笑說道:「打開來看看吧!」
薊寒依言打開了木盒,裡面是一塊厚厚的紅絲絨布,密密地包裹著一件東西,她一層一層慢慢地掀開紅絲絨布,露出一面沉重的銅鏡。
薊寒俯視著鏡面,鏡中那張清雅秀麗的容顏也迷惑地回望著她,一綹散亂的髮絲垂了下來擋住她的視線,她輕輕地拂去墜落在耳際的亂髮,霎時不禁一陣恍惚。
這面銅鏡曾經照映過多少容顏?又有多少女子曾在這面銅鏡前整理儀容呢?在它漫長悠遠的歲月中,它曾經看過多少故事?目睹了多少的悲歡離合呢?
薊寒看著安靜地躺在黑木盒中,被紅絲絨的襯布小心仔細地收藏著的古老銅鏡,漫長的歲月只在它身上留下些許斑駁的痕跡,並未摧殘它原有的精緻紋飾。
她輕輕地撫摸著外環紋飾,能夠被曾經擁有過它的主人如此珍重地收藏保護著,這銅鏡是何其幸運,在這面古鏡上又曾經發生過什麼樣的故事,才使得它歷代的所有者如此慎重其事地保存它的完整,在這歷史的洪流中,這面古鏡又是被付予了什麼樣的使命呢?
「喜歡這面銅鏡嗎?」一個柔媚的聲音喚醒了怔仲的她,薊寒循聲抬起頭來看著端坐在眼前飲茶的美婦人,腦海中卻同時浮現了她身著宮裝一臉狡黠地盯著她的模樣,霎時,她竟有種時光錯亂的模樣,薊寒猛地一震,倏地從恍惚中驚覺了起來;
她是怎麼了?眼前的美婦人叫胡雪芝,是她喚了多年的雪姨啊!
「我——很喜歡!」薊寒虛應著,另一方面仍在努力
地擺脫心裡面那一份莫名的恍惚。
「你喜歡就好!這是要送你的禮物,若是不喜歡的話就麻煩了!」胡雪芝怡然自得地再為自己添上一杯熱茶。
薊寒帶著驚喜又不相信地語氣問道:「這——真的要送給我?」
「嗯!」茶杯後有一雙柔媚如絲的大眼隱藏在蒸騰的水氣中,悠悠然然地觀察著她驚喜中又略帶困惑的神情。「你喜歡,是嗎?」
「我——是喜歡——但——為什麼?雪姨!」薊寒困惑地抬起頭采:「為什麼要送我這麼貴重的東西呢?」
別的不說,光是這外頭用來收藏的黑檀木以及精緻的雕工便是不得了的古文物,何況是盒中據稱已有千年歷史的古鏡。
雖然雪姨是個頗有名氣的古董鑒賞家,平日不但經營古董生意,家中更有不少的收藏,但——
「這應該是深具某種意義的千年古物,這古鏡還保存得如此完好,可見歷來保有它的主人是如何珍視著它,雪姨!」薊寒問道:「你怎麼捨得送人呢?」
胡雪芝優雅地放下茶杯,緩緩地說道:「這面銅鏡的背後,的確有著一樁美麗動人的愛情故事,這面古鏡會被如此小心翼翼地保存至今,為的也是它被付予重要的使命!」
薊寒眨眨眼,「是什麼使命?」
「這個嘛——」胡雪芝嘿嘿地乾笑了兩聲:「這方面的傳說已經失傳了!」
「失傳了——」薊寒皺皺鼻子,不免感到有些失望。
「但那些都與我無關!對我來說,它只是一面古老又不實用的銅鏡。」胡雪芝聳聳肩膀,「這古鏡留在我這裡是得不到我的珍惜,與其讓它在我這裡蒙了塵,倒不如送給喜歡又懂得珍惜它的人,你喜歡它嗎?」
「我是喜歡——但——」
「那就收下吧!這古鏡真正精彩的可是在它的背面呢!」
「喔?背面!」
薊寒在她的示意下取出黑木盒中的古鏡,翻開背面,中心精雕著一隻狐狸的頭。臉為鈕,鈕中有孔,原是便於將絲線穿人,便於提放,如今絲線早巳腐朽,只剩下魔駁的銅綠,鈕外是一幅狩獵圖,一名男子騎著駿馬,拉滿弓,正追捕一隻狐狸,而那隻狐狸卻狡獪地鑽入一名
女子的背後躲避迫殺,女子為了保護狐狸,險些被箭矢射中,袖袍和衣擺被一枝箭給釘在地上動彈不得,男子與女子的五官都因年代久遠而模糊不清了,但那巧奪天工的鑄造技術仍令人讚歎不已。
「好美!」
只這麼一眼,薊寒便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放下這面鋼鏡了,雪姨如果在這時候改變主意不送給她了,那她恐怕會比聯考落榜還要難過。
胡雪芝暗笑了一聲,捉弄地又追問了一次:「你確定還是不要嗎?」
「我——」說不要她實在捨不得,但——
「據說這面古鏡還有個美麗的愛情故事。」胡雪芝再次丟下誘餌。
「愛情故事?」薊寒的雙眼立即綻放出夢幻般的光彩。
「那銅鏡上所鑄造的便是這男女主角相遇相識的故事,那多情的男主角便以銅鏡鑄造了他們首次見面的情形,送給女主角當定情之物。」
「後來呢?」薊寒興奮地追問著;「他們兩人是否就這樣恩愛地度過一生?」一定就像童話故事所描述的情節那樣,男女主角最後是幸福快樂地渡過一生吧!
「不知道!」胡雪芝當頭潑了她一盆冷水;「我只負責收集古董,不負責收集古老的愛情故事!」
「啊——」薊寒失望地叫了一聲。
胡雪芝神秘地笑了笑;「別失望!這古鏡還有另外一個傳說!」
薊寒不感興趣地問道:「又是另外一個不知道結局的愛情故事?」
「不!這回與愛情無關!」胡雪芝搖搖食指;「傳說在月圓之夜,用古鏡照著圓月便可看到幻象,也會有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改變你的人生,不過得有緣之人才能做到,」她忽然湊過來笑咪咪地說道:「今晚就是月圓之夜,你要不要試試看啊?」
不知怎麼回事,薊寒忽然覺得胡雪芝此刻笑咪咪的模樣,竟然讓她由不得聯想到古鏡上那只狡獪的狐狸。
薊寒警戒地看著她,「雪——姨!難道你沒試過嗎?」
「試過啦!」胡雪芝沒好氣地說道:「啥鬼影子也沒看到,不知是不是叫人給騙啦!」
「所以要我去試試看?」薊寒瞪大了眼睛指著自己。
「既然收了這麼貴重的禮物,當然也要幫幫忙啊!」胡雪芝嘿嘿了兩聲,笑容可掬地說道:「反正沒有什麼差別嘛!頂多是枯坐一個晚上沒睡覺罷了!對你們年輕人來說,一兩個晚上沒睡覺,沒什麼關係的嘛!不像我一晚沒睡,就老了十歲!」
「這——會不會中邪啊!」薊寒開始覺得心裡有些毛毛的了。
「放心!」胡雪芝笑咪咪地說道:「萬一撞邪了,我一定會找人幫你收驚的!」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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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著臉,被硬推上頂樓的薊寒,望著慢慢移到半空中的滿月,心裡也越來越忐忑不安。
「以銅鏡盛住滿月便可看到幻象!」那麼是以鏡面照出滿月便行了吧!但是這鏡面上的斑駁會不會有影響?
薊寒低下頭輕輕地在鏡面上呵著氣,再拉起衣擺擦拭著鏡面,陳年的斑駁自然無法就這樣除去,但鏡面似乎多了些亮度,鏡中女子的五官看起來也清楚了些。
她抬起頭來看看天空,月亮也正好走到恰當的位置,再來會發生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呢?
她忍不住低頭偷窺了鏡面一眼,碩大的圓月已盛滿整面古鏡,但也只是如此而已沒有任何幻象出現,更沒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
薊寒失望地別開眼,眼角卻忽見反映在鏡面上的圓月有一抹幽白陰冷的流光一閃而逝,她吃驚地湊上前去仔細一看,仍只看到自己的五官。
「剛剛那是什麼呢?」薊寒喃喃自語地問道,卻在下一秒驚愕地住了口,她凝神細看,那古鏡中的人影——
那人影——是她的影像卻又不是她的!
薊寒驚愕地瞪著鏡中人,那人與她有著一模一樣的五官,眉底眼下卻充滿了哀怨,悲淒的眼神,隱隱流動著淚光,這——
這人到底是誰?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幻象?
正當她驚疑不定之時,鏡中人突然緩緩地張開了嘴,動了動唇,對她吐露了一連串無聲的字句,薊寒呆了一下,直覺地回道:「我聽不到你在說什麼?」
鏡中人沉默了下來,神情卻更加悲傷,盈盈的大眼中迅速地蓄滿了淚水,她這一哭,幾乎嚇掉薊寒的魂魄,她手一鬆,沉重的銅鏡立即墜落在地,「匡當」的一聲巨響,幾乎把薊寒嚇暈了,她雙腿一軟,跪坐在地上,再也
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那——那——是什麼?」薊寒嚇得直打哆嗦,完全沒有勇氣靠過去再看一眼,天!她見鬼了!真的見鬼了!她該怎麼辦?全身早巳嚇得一絲力氣都沒有了,想跑也跑不掉了!
躺在地上的銅鏡,雖然早被歲月烙印上古老的斑駁,在月光的照射下,仍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不!薊寒恐懼地發現那銀白的冷光不是月光的反射而是從古鏡中透射出來的,彷彿是有著強力電源的手電筒般地透射出幽白的銀光,在越來越熾盛的光芒中,慢慢地浮現出一具女性的半透明身影,那影子越清晰越像她自己。
天!天!她是人還是鬼?為什麼跟她長得那麼像?
古鏡中的幽魂仍不斷地嗚咽哭泣著,豆大的淚珠不斷地湧了出來,不知怎麼地,薊寒眼眶一熱,竟也跟著掉下眼淚。
她輕撫著臉頰觸摸到她滾燙的淚水,「我——」是怎麼了?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出來,耳際卻同時聽到一聲悲傷的低泣:「我不要離開他!」
薊寒一愕,「什麼?」
「我不要離開他!不離開!不離開!絕不離開!我絕不就這樣離開!」
古鏡幽魂兀自悲傷地低喃著,蒼白的唇瓣輕輕地吐出一連串地幾不可聞的哀泣讓薊寒幾乎聽不到它的話語。
「我要回到他的身邊去!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
這個女鬼想做什麼?薊寒被它亂七八糟的喃喃自語給搞昏了頭,心裡也就不那麼害怕了,她悄悄地挪動身子,指尖忽然觸摸到一件冰冷的硬物,回頭一看,是那收納著古鏡的黑木盒。
薊寒拾起黑木盒,心裡思忖著,這古鏡原就是被收藏在黑木盒內,難道這黑木盒暗藏著某種能夠鎮壓這女鬼的符咒嗎?想到這裡她將黑木盒抱在胸前,膽子也大了些,也多了些氣力,她咬著牙、硬撐起脆弱不堪的膽子,小心翼翼地往頂樓的出口處靠了過去,古鏡幽魂似乎察覺到她逃脫的意圖,它突地停止了低喃,抬起頭來直勾勾地望著她,晶亮的淚珠仍掛在它幽白的臉頰上,幽暗的瞳眸中點點星光明滅不定,原先哭泣而柔弱哀怨的眼神突然顯現無比的決心。
薊寒心裡一毛,凶巴巴地撂下狠話;「我——警告
你!不管你是什麼!我很凶的喔!你小心一點——不然的話——我——我——不會放過你的——」她還一面齜牙咧嘴地裝出一臉凶神惡煞的模樣,企圖嚇走古鏡中的幽魂,只是顫抖的語音已經洩露出她內心的膽怯。
古鏡中的幽魂似乎也看穿了她的虛張聲勢,只是冷冷地看著她,渾身仍綻放著幽幽的冷光,絲毫不將她的威嚇放在眼中,薊寒一咬牙,舉起黑木盒,顫抖抖地學著電影中道土收妖的戲碼叫道:「快——快——回去!不——然的話——不然的話——我——我——就要再把你收入盒中——讓你——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
「就憑你也收伏得了我?」古鏡幽魂冷哼了一聲,明顯的不屑,薊寒頓時慌了起來,電影中的妖魔鬼怪不是一看到能收伏它們的寶物就會害怕得逃走嗎?
怎麼這個鬼魂卻一點也不怕?
「你——你——想怎麼樣?」薊寒害怕地問道,全身不住地顫慄著。
古鏡幽魂輕輕地一笑,說道:「我要你幫我完成心願,要你代替我回到他的身邊!」
「回到他的身邊!」薊寒驚恐地睜大了眼,「他是誰?你要我回去哪裡?」
「他——是我最愛的人,——我好愛好愛他——」古鏡幽魂微仰著頭,嘴角甜蜜的微笑似乎是陷入甜美的回憶中,原先所綻放的寒冷幽光也顯得柔和多了,薊寒乘機便要逃走,才轉身,突感到渾身冰冷,她駭了一大跳,差點連心跳都停止了,低頭一看,卻看到身上已籠罩住一團寒冷的幽光,冰冷的語句從她後腦勺冷颼颼地一字一字地傳了過來;
「你、走、不、掉、了!」
薊寒呆了半秒鐘,下一秒她馬上鬼哭神號地大叫了起來:
「哇!鬼呀!救命呀!——」
薊寒嚇得幾乎跳了起來,但,雖然除了身上那一圈如霧氣般的冰涼之外,她幾乎感覺不到那女鬼的存在,更感覺不到那女鬼對她所使出的任何鉗制力量;可她卻完全無法再往前一步,整個人更是被往後拉。
「救命呀!你——你找錯人了!我——幫不了你——呀——」薊寒差點魂飛魄散。
「你可以的!」古鏡幽魂發出桀桀的怪笑,「沒有人比你更合適的了,因為你就是我啊——就是我啊——」
薊寒嚇得拚命掙扎,尖叫著;「呀!不!饒了我吧!」但,這再也阻止不了什麼了,霎時,從古鏡中射出刺眼的白光籠罩著她的全身,像是食人怪物般地將她給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