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蕭強感覺出背後的動靜,輕輕地問道。他正背著獨孤明月走在林間的土路上——兩個時辰了。
「這是去哪?」獨孤明月雙手扶在他的肩頭,深吸了一口氣。身體好多了,想來,他又為她療傷了。
「去洛陽的路上。」蕭強腳步不停地答道,幾乎是足不點地的,獨孤明月感到道路兩旁的林木飛快地向後掠過。
「酒肆這一鬧,義父知道了我詐死,殺手很快便會追尋到我的蹤跡,以後的路就更難行了。」獨孤明月剛剛清醒,腦中的思緒即飛快地運轉著。
「真沒想到,剛行了半天的路就被發現行跡,若知如此我又何必詐死,多此一舉呢?唉!一點時間也沒爭取到,還把自己弄得渾身是傷。」獨孤明月心有不甘地說道。
「或許……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吧!」蕭強遲疑了一下說道。
「呵!你怎麼跟菲兒那丫頭一個語氣?」獨孤明月輕笑地說,「若她在我跟前也一定是這個話。」
「林姑娘心地純善,悲天憫人,看似柔弱,實則剛強不輸男子。」蕭強淡淡地評價,能被獨孤明月留下做貼身女侍,想必智慧、才情皆是不凡了。
「不錯……」獨孤歎息了一下,「跟在我身邊那麼多年,日日耳濡目染,她的眸光竟還是清澈澄淨,有時……連我都不得不佩服了。」頓了頓,獨孤明月眼望林陰深處,忽地冷笑道:「你為了靈石,想必把我身邊的人也調查得一清二楚吧?」
蕭強只是平淡地一笑,「我只知你身邊有兩個對你很重要的人,林菲兒及林靜兒。而你與義父獨孤天的微妙關係,只要稍加思考自會明白,不是嗎?一山不容二虎。」
獨孤明月收回目光,眼神雪亮地看了蕭強一眼,然而,映入眼中的卻是線條利落、俊美的側臉,膚色紅潤健康,背她疾馳數里,竟無一滴汗珠溢出。
「你是蕭強,還是蕭飛揚呢?」獨孤感歎地說道,「煙花一劍蕭飛揚……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啊!」
其實,當時獨孤明月並非完全昏迷過去,神思渙散間自然也聽到了長虛道長震驚的話語。強敵環伺左右,以獨孤明月這樣狡詐的人又怎會徹底失去知覺……就連蕭強她也是不信任的。
蕭強臉上露出一種複雜的神情,眼神問了一下,許久,才淡淡地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歎息著,他並不想多談。
「十年只是彈指一揮間,奇怪……以你的武功,早該名揚天下了。」獨孤明月疑惑地說,突然,又笑了,「想必,上次你與我交手時連五成的功力都沒用上吧?不然……別說被我下毒了,就連你身邊的一丈我都近不了。」
蕭強也笑了,「我沒想到你會下毒,而且,我也不想傷你。」
「你有凌厲的殺氣,心中卻無殺機,若遇到與你功力相當的人,死的一定是你。不過……」獨孤明月感歎了一下,許久,才淡淡地道:「就我所知,當世也很難找到武功能與你匹敵之人了。」
「那又如何呢?百年之後都只不過是黃土一坯。」蕭強忽然道,眼中流露出一抹看透世事的淡然。
獨孤明月聽後,哈哈一笑,「不錯!不錯!」忽然間又大聲吟唱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聲音驚飛了林鳥……
蕭強沒有再說話,只是心中感歎,世間怎麼會有如此獨特奇異的女子,時而豪爽灑脫,時而狡詐陰險,時而憂憤鬱悒,性情複雜難以預測。
而這樣的性情竟出現在一位女子身上,獨孤明月——林明月,林家的長女,不愧是林家的後人啊!
當最後一抹殘陽消失在天際時,四周又恢復了寂靜,晚風徐徐緩緩地吹拂著,朦朧中增添了幾分幽靜與神秘。
許久,蕭強開口道:「前面不遠處有一家獵戶,我與主人相識,今晚我們可以在那裡住宿。」遲疑了一會兒,他又道:「我們可以變換一下裝扮,或許……可以混淆殺手的耳目。」
若與殺手相遇,勢必會有一番打鬥,而他並不想參與什麼江湖恩怨,露面越多,後續的麻煩就會越大。他只想拿到靈石之後,繼續過自己的平靜生活。
「若能躲過他們的耳目,那是再好不過。我倒是可以扮成女人,哦,不,應該是恢復本來面目才對,唉!真是當男人太久了,呵呵……」說到最後,獨孤明月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我竟是女兒身,我要當嬌滴滴的美嬌娘,大模大樣地從他們眼皮底下走到洛陽,哈哈……想起來就有趣,義父一路上撒下天羅地網,而我卻平安無恙地回到洛陽,若有機會我一定要親眼看看他目瞪口呆的表情,哈哈……」獨孤明月蒼白的臉上露出頑皮的笑容。
蕭強也不由得被她感染,笑著脫口道:「沒想到你也有小孩心性。」
聽到他的話,猛然間,獨孤明月臉上的笑容一瞬間僵住了,「小孩心性」?竟然——不知不覺之間放鬆了自己,記得只有兒時在母親面前她才會……
連靜兒都不曾見到她這一面啊!她竟不自覺地對他露出了……
待心緒平靜後,她忽然間說道:「你背我走了這麼久,也該歇歇了,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走。」
「沒關係,就快到了,你現在的身體狀況還不適宜使用輕功,若不小心牽動了傷口,又該咳嗽不停了。」蕭強邊走邊說道。
然而,蕭強卻不知道,他這幾句淡淡的話語,竟讓獨孤明月剛剛平靜下來的心緒再次煩亂不安。深藏在內心盡頭的湖泊不再是一潭死水,它開始慢慢地。一點點地、悄無聲息地蕩漾了。
◎ ◎ ◎ ◎
圓盤似的銀月懸掛夜空之時,他們終於走到了茅屋。屋中亮著燭光,透過紙窗,隱約間可見人影晃動。
蕭強放下她前去應門,門開了,屋內的男人愣了一下,隨後熱情地大叫道:「是蕭兄弟來了!婆娘,快出來,是蕭兄弟……」
於是,獨孤明月與蕭強被迎進屋中。
獵戶姓李,是個三十歲左右的黝黑漢子,他妻子略微年輕,不是很美,卻有一種山野般的樸實與自然,肚腹微微聳起,是懷了身孕。
夫妻二人皆是熱情爽朗的人,也不過問獨孤明月的身份來歷,只管拿出酒肉招待他們。
蕭強始終面帶笑容,眸光溫和,與先前那個眼光凌厲的劍客截然不同。
獨孤明月本是個長袖善舞的人,不到一刻工夫,屋中便氣氛融融,消除了先前的陌生感。談話中得知,幾年前,蕭強曾在虎口下救過獵戶一命。
深夜,夫妻二人本意是讓出內屋給他們居住,但被蕭強婉拒。他們只好拿出兩床被褥,蕭強在廳中以桌椅鋪床,讓獨孤明月躺下,自己則坐在椅中閉目休息。
◎ ◎ ◎ ◎
一夜無語,次日清晨,用罷早飯後,蕭強開口向李嫂子借了一套女裝,讓獨孤明月換上。
「蕭兄,請進來一下。」獨孤明月在屋中叫道。正在院中與獵戶夫妻交談的蕭強,聽到喊聲後,眼神猶豫了一下,然後才邁步走進房中。
「如何?我總覺得彆扭。」獨孤明月皺著眉頭,站在室中唯一的銅鏡前,對邁步進來的蕭強說道。
蕭強怔然地看了她許久,才勉強開口:「還……還不錯。」
李嫂的藍色布衣顯然寬大了些,加之獨孤明月臉色蒼白,這下更顯得瘦骨嶙峋。頭髮則用一根木簪簡單地固定住,總的看起來,倒還像……是村婦。
獨孤明月見他為難的表情,不禁一笑,「想必蕭兄從未見過如此彆扭的村婦吧!女生男相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加之小時候潛意識裡就把自己當男子看待,這麼多年了,舉止神情早已習慣,一時還真改不過來。」
獨孤明月又在銅鏡前照了照,嘲諷地笑道:「怎麼都覺得是在男扮女裝,看來嬌滴滴的美嬌娘是當不成了!」
「怎麼會呢?你身形纖細,臉又白嫩,只是自己剛穿上女裝,一時不習慣罷了,別人絕不會錯認你是男子。你我一路上可扮作夫妻,掩人耳目……」
蕭強話語陡然頓住,驚覺最後一句說得有些曖昧,疑惑——自己不說扮成兄妹,為何偏要說扮作夫妻呢?他先是怔然,然後,抬眼望向獨孤明月。
幸好,她未有任何異樣。蕭強輕輕吁了口氣,卻不知道,獨孤明月聽到他的話後,反射在銅鏡中的手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嗯!蕭兄的主意倒是不錯,只是委屈你這俊俏的青年,娶的老婆卻是這般的醜。我倆走在一起,外人看了一定會說不般配呢。」獨孤明月輕笑。
「不——你很美!」
蕭強脫口反駁道,又是不經大腦。然後,苦笑!他——這是怎麼了?莫非自己真的……但可能嗎?他忽然間直視站在自己面前,身著藍布衣,村婦打扮的獨孤明月,她——是美的。雖然她相貌平凡且過於蒼白清瘦;雖然她全身上下無一絲女兒家的嬌媚;雖然她聲音偏低無女兒家的清柔悅耳;雖然……
但,那倔強不服輸的韌勁,那堅強不屈的意力,那冠絕天下的智慧,那無論何時都放射出雪亮光芒的雙眸,如此的神采奕奕!舉手投足間自然揮灑著奪人的魅力……誰能說這樣的女子不美?世間又有哪個女子比得上?她根本不需絕世容顏,就已經奪去眾人的目光了。
蕭強忽然笑了起來,罷了罷了,承認了又如何?即使他們的緣分只有這短短的幾天。等到了洛陽,他們便又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先是被蕭強突然變亮的眼光凝視,接著又看著他不明所以的笑,加之蕭強的身份與武功皆神秘難測,就算鎮定如她也不由得退後一步。
「蕭兄這是……」
「哦!沒什麼。」蕭強面帶微笑,目光中少了先前的冷漠,「你再整理整理,我去外面等。」說完,轉身一掀門簾走了出去。
「哎呀!獨孤兄弟扮起女人來還真像呢?」李家嫂子看到房中走出來的獨孤明月,一臉驚詫地說。
獨孤明月微笑地拱手道:「嫂子取笑了,不知蕭兄與李兄去了哪裡?」獨孤明月出來,只看到坐在院中樹下的李嫂,手中拿著針線,正在縫補衣服。
「哦!剛才還在這聊呢!誰知我這低頭的工夫,就不知道去了哪了?」
「是嗎……」獨孤目光閃了一下,輕笑著向李嫂走去,眼中卻淡淡地流露出殺機,「嫂子這是在做什麼啊?」
「做小孩的衣服。也不知是男是女,只好多做一些了。」李嫂手摸著凸出的肚子,幸福地笑著。
獨孤明月看到她眼中的笑,藏於袖中的匕首不禁一抖,臉上露出一絲不忍及一閃而逝的迷惘,但又瞬間隱去了。她走到李嫂的身側,誇讚道:「嫂子的手真是巧呢!」
在李嫂垂頭之際,獨孤明月眼神一變,不再遲疑,袖中的匕首急速劃向李嫂的咽喉,寒光閃現間……
「啊!蕭兄弟呀!」李嫂只覺眼前青衣一閃,抬頭便看到了突然出現在面前的蕭強。
「你……」獨孤明月望著被抓住的手腕,臉色一沉,沒再說話。蕭強在她動手之前的一剎那,突然出現,及時奪下匕首。
衣袖掩飾間,李嫂並沒看出什麼異樣,自然也不知自己在低頭與抬頭的剎那,已在鬼門關繞了一圈。
蕭強只是對李嫂輕笑著點了一下頭,也不解釋,便拽著獨孤明月走出了院門,向林中深處行去……
◎ ◎ ◎ ◎
「你在做什麼?」蕭強拉著她走了很遠,確定他們聽不到後,才放開獨孤明月的手,沉著臉冷聲質問道。
獨孤明月被他一路拖著疾馳快行,腹內氣息翻湧,被蕭強甩開手時,身形踉蹌了一下,方才站穩。她挺起胸,緩緩地吸了口氣,冷笑地看著他,許久,終於開口道:「做什麼?哼!你不是看見了嗎?殺人滅口啊!我可不希望被人查到行蹤。」
「你……你怎麼如此狠毒!」蕭強沉聲說道,劍眉皺起,不可置信地看著她,這個清瘦蒼白的獨孤明月,單薄身體下的心竟是如此狠絕,她竟——下得了手?
「李嫂只是懷有身孕的婦人,她留你住宿,你非但不感激,反而下殺手!你……」頓了頓,壓下心頭那股莫明的痛,許久,他才說道:「而且,他們根本不會出賣我們。」
「這世上沒有不會發生的事,只有死人不會開口說話。況且,我決定做的事情,還沒人可以阻止。」獨孤明月昂著頭,目光傲然地直視著蕭強,一字一句地道。
蕭強沉默著,許久,他冷淡地道:「我不是你的屬下。」
「不錯,你不是。可你也莫要忘了,想要拿到靈石,就不要礙我的事。」獨孤明月聲音冰冷,目光如電。
蕭強先是沉默,繼而又笑了,淡淡的笑容中帶有幾分譏誚,「我在想,等到了洛陽,以你的心性也不會留我吧?畢竟,我知道你的秘密最多,在江湖中翻雲覆雨的獨孤明月竟是女兒身,傳出去一定會轟動江湖吧!」
獨孤明月一怔,她的確是這麼想的,然而,當蕭強這樣當面質問她時,她竟遲疑了,有一瞬間,她想,她會給他靈石,然後呢?然後怎麼辦?
蕭強沒等獨孤明月回答,話峰一轉,接著說道:「你殺別人我不會阻止,只是他們是我的朋友,只是靠打獵為生的平凡獵戶,並非江湖中人,你不該把他們牽扯進來。」
獨孤明月冷笑,「晚了,他們已經被牽扯到江湖中來了。而那個人其實就是你喲!莫忘了,是你帶我來這的。」
蕭強忽然間覺得心中苦澀,他和她何止是兩個世界的人,即使機緣下得此巧遇,也不可能走到一起,他們的思想是如此迎異。
歎息著,他摸向腰間的劍,劍鞘樸實無華,劍身冰冷銳利。這是把殺人的劍,死在這柄劍下的人很多,卻都是大奸大惡之徒,獨孤明月雖奸卻不惡,她——是梟雄。
他不希望,有一天,他的劍沾上她的血。或許,是他退出江湖太久了吧?然而,他當初的退出,不就是為了逃避江湖的血腥嗎?
彷彿過了許久,蕭強才道:「無論如何,你不能傷害他們。否則……」他頓了一下,淡漠的目光陡然間變得雪亮,凌厲的眼神射向獨孤明月。
獨孤明月注意到他腳下的青草無風自動,瘋狂地顫動著,像要被連根拔起一般。
「否則……即使得不到靈石,我也會殺了你。」說完,蕭強毅然轉身離開,陡然,他沒回頭,只手一揚,帶出一抹寒光。
獨孤明月只覺鬢角微涼,髮絲飄落,「錚」的一聲,一把鋒利的匕首齊根釘入獨孤明月身後的樹幹,正是她的那把匕首。
獨孤明月握緊雙拳,盯著他漸行漸遠的修長背影,臉上神色瞬息萬變,咬著牙,久久,「哇」的一聲,她噴出一口血,再也支撐不住,雙膝跪地,劇烈地咳嗽起來。
該死的!他用真氣就能把她震傷。若將來能收為己用,那是最好,否則,必成為她心頭大患。
「咳咳……咳……」獨孤明月終於緩過氣息,神情萎靡地倚坐在一棵樹下。許久,忽聽到腳步聲,一抬頭,卻是蕭強走了過來。
獨孤明月仰頭,瞇眼看著立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身形,譏誚地一笑,「蕭兄,去而復返,行動神速啊。」
「你的傷……」
蕭強蹙眉,在看到她衣襟上新染的血跡時,眼光一變,心內有些後悔適才傷了她。
她做事狠絕,想來也不能怪她。畢竟,在險惡的江湖中,她心若不狠,行事若不果斷,只怕早死了千次萬次了,又怎麼能駕御那些殺人不眨眼的黑道群雄呢?只是……
歎息著,蕭強蹲下身,「還好吧?」伸出手搭向她腕上的脈搏,過了一會兒,放開手,淡淡地道:「沒有大礙,三日內不要妄動真氣。」
「原來蕭兄還是位郎中啊!」獨孤明月譏笑地說,眼神卻冷漠如冰。
蕭強苦笑,一側身,倚坐在她對面的樹下,「只是略懂一些醫理而已,你盡可不信我,但我勸你還是多注意身體。你這傷,要想完全康復,至少得用一年的時間調養。況且,你還是……女子,將來恐怕會……」歎息著,蕭強下面的話忍住沒有說。
獨孤明月聽他停頓下來,抬眼瞅了他一眼,卻意外地捕捉到了他眼底的一抹擔擾,她疑惑地整起雙眉,沉吟許久,陡然,雙眼驀地變亮……
「我好多了,可以走了。」獨孤明月扶著樹幹站了起來,然而,腳下卻意外地一滑……
「小心!」蕭強及時地扶住了她。然後,放手,退開一步,說道:「不用回去了,我向李兄及嫂子打過招呼了。我們可以直接起程。」
「哦,這樣啊。」
獨孤明月慢慢地轉個方向,拖著瘦弱的身子,腳步有些虛浮地向前走去。奇異地,她沒有堅持要除去李家夫婦,或許是當真怕了蕭強的威脅吧。
◎ ◎ ◎ ◎
「船家!等等!」
河邊的渡口,艄公搖櫓正待離岸,忽聽岸邊有人大喊,抬頭一望,原來是一男一女兩位年輕人。
看裝扮像是夫妻,男子身形修長,臉面卻黝黑似鐵,一雙粗陋的眉毛更是濃重若炭,女子則臉色蒼白消瘦,一副病弱模樣。男人先踏上船板,轉身,伸手扶女子上來。
兩人在艙中找個空位坐下。船身微微一晃,離岸的客船緩緩向河心駛去。
「喂!聽說沒有?獨孤明月被慕容雲打敗了,差點連命都保不住了。」開口說話的是坐在船艙東側,一群勁裝大漢中的一個,嗓門很大,整個船艙的客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怎麼會?慕容雲武功雖高,但要說他能打敗獨孤明月,我可不信!」另一漢子說道。
「張兄,你別不信,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長虛道長親眼所見。只可惜,半途殺出個神秘青年,將他救走了,唉!人言『獨孤公子』狡詐殘忍,報復心極重,這次被『他』逃脫,他日捲土重來,非江湖之幸啊!」這次說話的人年紀稍長了些。
身著布衣的年輕夫婦聽到後,彼此對視一眼,眼中各有深意。此二人正是改過裝扮的蕭強和獨孤明月。
獨孤明月在蕭強耳邊低語,輕笑地說道:「有沒有後悔救我啊?他日捲土重來,我可不會對那些傷害我的人心慈手軟喲!」
蕭強只是淡淡地回道:「江湖上的是非恩怨,我並不想參與。」
獨孤明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無語。而耳邊又傳來那些漢子的談話聲。
「……聽說那個神秘的年輕人,武功高深莫測,當今世上,恐怕只有盟主孫天涯的武功能與之抗衡了。」
「這次召開十年一度的武林大會,選舉下一任盟主,你說那個神秘的年輕人會不會去?」
「誰知道呢?」勁裝漢子聳聳肩,「反正我們參加大會,也只是為了增長些見識,若那年輕人去了更好,我們也可開開眼界。」
「武林大會……」獨孤明月喃南地自語著,突然心思閃動,眼光變了一下,輕聲道:「蕭強,這裡太悶,我想到外面坐坐。」
「好。」蕭強點點頭,扶她起身,兩人一前一後走到船頭。
河水清清,獨孤明月坐在船頭,怔怔地望著河面……神情悠遠,許久,她好似想起了什麼,側首看向站在船頭、衣裾飄飛的蕭強。驀地,她笑道:「你這雙眉毛真是難看至極,一個本來俊逸風流的劍客可是被它徹底毀了。」
蕭強下意識地摸了眉眼一下,笑道:「我本就普通,再變醜點也無所謂。」
獨孤明月淡眉一揚,嘻嘻笑道:「蕭兄為了得到靈石,真是煞費苦心!嗯……蕭兄能否告知,你取靈石何用?」
蕭強目光錯綜複雜,似在沉思,許久,才淡淡地道:「一次,我練功不當,以至走火入魔,真氣阻塞經脈。只有……只有靈石能助我,否則……會雙腿殘廢,再難站起。」
「哦!」獨孤瞭然地一笑,「原來如此,怪不得你總是喜歡站著。」
蕭強眼望江面,目光遼遠,神色愴涼,幽幽地道:「能站著的時候站著,總是好的。」
「能站著的時候站著,總是好的……」獨孤明月喃喃地重複,忽然感歎道:「是啊!人總是失去了之後,才知道珍惜!」
兩人陷入沉默,一片寂靜,船艙的嘈雜,船工的喝聲,鳥聲、風聲、水聲……彷彿都停止了。這一刻,他們兩人的世界是寂靜寧謐的。
許久,獨孤明月打破沉寂:「靈石是修煉武功的聖品,但卻沒人知道它有療傷的功用,你是從何得知的呢?」
「因緣巧合吧,半年前,我心灰意冷之際,遇到一花甲老者,他給我開了副方子,可保我一年內行動如常,並告知,若要真正治癒,惟有林家靈石。」他頓了一下,「你該瞭解,人若有一線希望,是不會放棄的。」
「你竟知我是林家的人……」歎息著,獨孤明月眼波流轉,清澈的河水映出她蒼白清瘦的臉——莫測高深。
「獨孤明月不愧為林家的後人!」蕭強語氣是誠摯的,江湖對獨孤明月的傳聞,遠不如這幾日與她相處來得印像深刻。
據說林家人個個聰明絕頂,精通詩詞歌賦、騎馬射箭、奇門遁甲、兵書史冊,皆是將相之才。林家先祖曾是開國功臣,卻在天下平定之後,突然間看破仕途世情,舉家歸隱山林了。
「林家……林家沒落了。」獨孤明月神情淒涼地一笑,許久,忽然自嘲道:「你知道林家的祖訓是什麼?是林家後人永不得入仕。什麼明君明主?什麼忠臣良將?呸!這世上多得是忘恩負義之徒。」明月咬著牙,恨聲道。
「幸好,祖宗遺訓並沒說不能入江湖,哼!祖父不知,其實這江湖打殺起來也是很刺激呢!人性的貪婪醜惡可以淋漓盡致地發揮,比朝野上的偽善君子要強得多,也有意思得多……咳咳……」或許由於激動的原因,明月又咳嗽起來,眉頭因疼痛而緊緊皺起。
「怎麼了?」聽到她的咳嗽,蕭強臉色一變,急忙蹲到她身側,握住她冰冷的雙手,用真氣給她療傷,眸中露出焦慮與擔憂。
好在船夫認定他們是夫妻,看到他們親暱的模樣也未覺不妥,只當做是妻子發病,做男人的關切一下也理所當然。
◎ ◎ ◎ ◎
許久,見獨孤明月面色緩和後,蕭強才鬆了口氣道:「從未見你如此激動過。」頓了一下,「進船艙吧,這裡風大。」
然而,就在獨孤明月起身之際,卻望見河中三艘大船迎著風向他們這邊行駛過來。帆上的大旗上寫著三個大字——天水幫!
蕭強劍眉微蹙,尋思道:「天水幫是這條河上的霸主,這樣興師動眾不知又為了何事?」
「你就不懷疑他們是為我而來的嗎?」獨孤明月輕笑著道。
蕭強也淡淡地一笑,「我並非草木皆兵的人。」兩人正說著,天水幫那邊已有人喊話了,命令船隻靠過去。艄公還要在這條河上討生活,自然不敢違抗。
「姓陸的!你給爺爺滾出來!」
天水幫的船頭上站著一位滿臉虯鬚的大漢,還沒等船身停穩,便飛身掠上了船。蕭強與獨孤明月一直站在船頭,漢子跳到甲板上後,掃了他們一眼,見二人衣著、相貌皆平凡無奇便不再搭理。陸續又有幾名天水幫的漢子跳了過來。
叫嚷聲剛落,船艙裡立即有人回吼道:「該死的!以為陸爺爺怕你們天水幫不成!」緊接著也衝出來幾人,正是適才在船艙裡談論獨孤明月的幾位勁裝漢子。
蕭強淡漠的眼中閃過一絲無奈,本不寬敞的甲板被幾個人佔滿了,他與獨孤也只好先委屈地站在船頭,看他們廝殺了。
船上有幾個膽大的客人躲在船艙門口偷看。
獨孤明月在風中站得久了,忍不住又要咳嗽起來。她不耐地皺皺眉,附耳說道:「如果我讓你把這些討人厭的傢伙統統攆下河裡,你會不會做?」
「不會!」他冷聲拒絕道。
「看來只能希望他們快點了結了。」獨孤嘲諷地說道,冷眼觀望著江湖中天大會發生的場景。
雙方先互相對罵一陣,隨即便要動手了,然而,天水幫領頭無意間的一句話,卻引起了獨孤明月的興趣。
「……我們天水幫就要加入青龍堂了,到時,有了獨孤公子做靠山,哼!姓陸的,看你們長恨幫還能囂張多久?」
獨孤明月不由得好笑,不屑地輕笑道:「這樣的草包,我可不會要。不過,他旁邊的少年……若好好栽培一下,倒是有些價值。」
蕭強的目光一變,看著身側的獨孤明月,感歎道:「在你眼中,除了價值還有什麼呢?」
此刻,甲板上的人已經打了起來,獨孤明月淡淡地回道:「我只知道強者生存。唉!可惜了……」原來她剛剛看好的少年被人一劍挑落水中,想必是活不成了。
雙方力量懸殊。不一會兒,長恨幫只剩下兩人還可應戰。獨孤明月見蕭強對眼前的殺戮自始至終漠然視之,神情淡漠,不由得好奇地問道:「蕭兄好像有些厚此薄彼呢,山中獵戶的性命你會救,這些人你為何不管呢?難道就因為他們不是你的朋友?」
蕭強微不可聞地歎息一下,淡淡地回道:「這條血腥的江湖路是他們自己選擇的,我無權干涉,即使關係到他們的性命也一樣,江湖事我不插手。」
「原來冷血的並非我一人哦!」獨孤明月冷嘲地道。
這時長恨幫只剩下一人了,且邊戰邊退,正是那姓陸的漢子。此刻,他已渾身帶傷,退到艙門口時,一個趔趄,險些跌倒,在對方兵刃砍到之時,他情急之下,順手在門邊抓一個人擋在身前……
然而,卻不知為何他不但沒有抓住那人,身形反倒往前衝了過去,一聲慘叫,刀刃穿胸而人。
獨孤明月看到蕭強淡漠的眼中凌厲一閃,知道是他暗中動的手腳。再定睛望去,那個適才差點做替死鬼的人竟是一位面貌姣好的婦人,瑟瑟地縮在原地,梨花帶雨。
她忽然輕笑地調侃道:「原來蕭兄是個愛花惜花之人哪!」
蕭強不覺莞爾,但仍淡漠地說道:「她無辜,所以,我救。」更多的,他也不想解釋。
獨孤明月的眼中閃現出一絲迷惑,望著他,本想再說些什麼,然,聽到他的回答後,卻沉默了。
天水幫的人將斷氣的屍體直接踢入水中,其餘的捆綁起來押上他們的大船。一場廝殺到此結束。而適才那個被劍挑落河中的少年又爬了上來,臉色慘白,左手撫著受傷的胸口,右手仍緊緊地握著兵刃,無一絲疲憊。
天水幫的領頭,得意洋洋之餘卻沒發現,那兩個一直站在船頭觀望的平凡夫妻,從頭至尾臉上並未露出一絲一毫的驚慌之色。反倒是那個少年在臨走之時,懷疑地望了他們一眼。
獨孤明月心中暗笑,她沒看錯,此少年果然有幾分栽培的價值。
危機解除,船客們終於鬆了一口氣,紛紛議論開來,聲音由小到大。
看著甲板上殘留的血腥,蕭強微不可聞地歎息一下,卻聽獨孤明月說道:「我們在下一個渡口上岸。」
「上岸?」蕭強淡定的臉上露出驚訝之色,「不去洛陽嗎?」
「不,我改主意了,去白集鎮。當然,我們的交易有些改變,只要護送我到白集鎮,靈石就是你的了。」武林大會,千載難逢的機會,若錯過豈不可惜了?明月目光雪亮,江湖該大大地熱鬧一場了。
獨孤明月仰望蒼穹,淡淡地微笑著。獨孤天,你當初既然有膽逼我改姓,今天,就該好好享受一下義子孝敬你的大禮吧!哈哈!可是你讓我嘗到權力的滋味呢!
蕭強銳利的雙眸彷彿能洞徹人心般,看到明月的表情後,神色一黯,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只是在心中暗暗地歎息。他發過誓,不再過問江湖事。
「江湖若無血腥就不是江湖了……」曾有一個老人臨終彌留之際這樣對他說過。他不想被人牽扯進入江湖,然而,這個人卻是獨孤明月啊!二十六年來,第一個顫動他心弦的奇特女子。
「你知道靈石對我有什麼特殊意義嗎?」轉身返回船艙之前,獨孤明月神色有些古怪地問道。
「呃!」蕭強怔了一下,才道:「它是你先母的遺物。」
獨孤明月淡淡地一笑,「不錯,但這只是其一……」她頓住,沒有回頭,語氣淡淡的,接著道:「最重要的是,它其實——是我的嫁妝。」
話落之際,她已走進了船艙,而蕭強卻停住了腳步,表情怔然地站在艙外,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