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品惇坐在沙發上,取出手機,心裡才正想著「她應該睡了吧?」之際,他的手機卻傳來動靜。
來電顯示。漾漾。這是她之前key進自己資料時所留下的暱稱,簡直和他老妹一樣,裝可愛。
本來一天的工作倦意是滿滿累積在四肢百骸,沒料到只是看見她的來電顯示,他卻覺得疲倦一掃而空,真是神奇。
「喂?」按下按鍵,他的聲音帶著笑意,本想數落她幾句「小孩子這麼晚還不睡在做什麼?!」的責難,沒料到她搶話搶得更凶。
「簡、簡先生。」手機傳來的女音抖得有些小嚴重,背景還有許多嘈雜,像是她正處在某個很熱鬧的地方。
「怎麼了?」
「……你睡著了嗎?」花漾的顫音在聽到簡品惇的聲音後有了漸漸平緩的安定跡象,不過她現在聽起來好似窩在哪個小角落掩嘴竊語一般。
「還沒。你在什麼地方?怎麼這麼吵?」
「呃……如果你不覺得麻煩的話,介不介意現在開車出來呀?」明顯的,花漾不想回答他前一句問題,囁嚅轉移話題問道。
「我是不介意,但你現在不乖乖在家裡睡覺,又跑哪裡去鬼混了?!」實在是很該教訓,記得住院期間,他強迫她在十一點半之後一定要關燈上床——雖然她老是摸黑爬起來玩弄他的臉。
「我現在在的地方很神聖的……」
「別告訴我你在凌晨上教堂去禱告。」他可沒聽到手機另一頭有什麼悅耳的聖歌或是噹噹作響的鐘聲。
「我……我在警察局啦……」
夠神聖,那裡的確是個充滿輝煌正氣的地方。
不過簡品惇不會傻到以為她到警察局去慰勞警察辛苦還是擔任義工服務大眾,畢竟沒有人在凌晨時分幹這些事。
結論只有一個,她,闖禍了。
雖然這種事在頭一次見到她時,他就神准地預測了未來,只是沒料到它來得這麼快。
「哪家分局?」一歎,他已經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了,認命。問話的同時,他已經捉起西裝外套和車鑰匙準備出門。
「芝山。」
「我到之前,不要得罪警察、不要亂簽文件、不要亂說話,保持沉默,不知道該做什麼的時候就乾脆趴在桌上睡一覺,聽清楚了沒?」他交代著,轉眼周人已坐上車,發動引擎。
「好……你快點過來……我好怕……」
會怕就別做壞事呀。簡品惇非常想這麼回她一句,但最後他只用了一聲歎氣取代所有想說的話。從她的語調他聽出來她是真的害怕,如果在這種時候他還落井下石就顯得太狼心狗肺了。
「有我在,沒什麼好怕的。」
第二次的英雄救美。簡品惇還是對這個想法嗤之以鼻。
不過看著黏抱在他胸前哭泣的她,他突然覺得自己的頭頂真的莫名其妙被冠上了一頂王冠,因為這種場景只有在王子歷經重重考驗,殺魔王、斬惡龍,救下了嬌滴滴的美人時才會發生的情況。
她離嬌滴滴的美人還有一段距離,相同的,他離正氣感過度膨脹的熱血英雄更加遙遙無期。
本來想海扁她小小尊臀一頓的大掌只得上移十幾公分,落在她哭顫的背脊輕輕拍撫。
「你來了……你來了……」她用著她的聲音在叩謝他的大駕光臨,至少讓簡品惇覺得自己的出現是受到高度重視及歡迎,至少他心甘情願了些。
「不要哭了。」現在哭嫌太早了,等他回去教訓她時再哭比較適合。
他揉揉她的短髮,放任她在他的西裝上擦眼淚鼻涕。
簡品惇大略向警員瞭解一下情況,警局裡除了花漾外,還有上回互毆的那兩群飆車族,個個垂著腦袋,在長椅上呼嚕嚕地睡著了,正等著家長出面來保人。
飆車滋事,幸好這個罪責還不算重,妨礙交通、危害社會秩序、無照駕駛而無傷人事實,比起前一次他們沒被警察逮到那回的互毆來看,這次的事件並沒有太嚴重的後果,至少不用強行扣押,移送法辦。
見過大風大浪的他甚至認為這件事連「麻煩」兩字都構不上,不過的確會嚇壞一干沒見過世面又愛要大人的毛小子。
深夜裡,陸續來了幾名氣沖沖的家長,一進警局就對孩子大呼小叫,痛斥他們的不思上進,丟盡自家人的臉,寫完保證書,再核對完身份資料後便揪著孩子的耳朵回家去好生教訓一頓。
基本上,接下來才是簡品惇覺得麻煩的地方。
未成年人的法律處理方式都須經法定代理人或監護人出面或授權,光憑他一個攀不上關係的律師而言是綁手綁腳了點。
但還好這警分局局長和他有數面之交,更和他之前幫忙過的一位當事人是舊識,若要利用特權保人倒也非難事,只要他們願意睜隻眼閉只眼就行。
交情這種東西,一定要到了這種時候才會明白它的可貴。
簡品惇的如意算盤打的好,只稍稍亮了一下「交情」,花漾就在警員送來一句「好好管教」及揮揮手問給打發掉了。
上了車,他抽了幾張面紙讓花漾擦眼淚,一邊替她扣上安全帶。
「警察有通知你父母到警局來嗎?」他側頭問她,打斷她正哭得淋漓的興致。
她抿抿唇,「我不讓他們通知,可是他們說一定要監護人出面。」言下之意就是她不想讓她父母知道,但礙於法規又不得不。
「我爸叫我去找我媽,我媽叫我去找我爸,總而言之,就是不要麻煩他們。」她早就知道他們一定會這麼說,從國中時她就認清了事實,也不會妄想用什麼方法去博取父母的注意,因為無論她做的是好是壞,換來的結果都一樣。
他們說,她都這麼大了,應該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不要做出敗壞門風的事情,丟他們家的面子;又說,要她學習學習她的「弟弟」、「妹妹」,品學兼優乖巧聽話,什麼事都不用讓他們操心,甚至還讓他們引以為傲:為什麼她年齡比「弟弟」、「妹妹」年長,卻反倒比他們幼稚無知?!
在掛她電話之前,她還聽到爸爸的新歡及媽媽的情夫在一旁諷刺她是壞胚子,而這個錯誤的基因永遠都是歸咎於另一個配偶。
「我不知道還可以找誰,所以才半夜打電話給你……對不起……」擤擤鼻,再換一張面紙繼續哭。
「你家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我不想回家。」望著車窗外,屬於凌晨時分才有的蕭條寧靜,深夜的城市同樣靜的很可怕。而她的家,更安靜,只有她一個人的呼吸聲。
她懷念那段與他共度晨昏的日子,至少睡著或醒來時,都不孤單。
「隨便你要載我去哪裡都好,就是不要回家。」透過車窗看他,窗戶沒辦法像鏡子一樣完整地映照出他聽到這句話時的表情,她在乎他會不悅蹙眉或是也同樣視她為壞孩子,可是她無法勉強自己再一次被父母如此忽視的情況下,繼續窩回那間屋子去自怨自哀,若真是如此,她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將廚房那罐克蟑當酒喝。
「你父母又對你說了什麼難聽話?」他的手放在方向盤上,沒有發動車子的念頭。
花漾擦乾眼淚,「還好……都是些老掉牙的話,聽習慣了。」她還是一副枕在椅背上的懶懶樣,只不過還是用著側腦杓面對他。
「但你卻是因為那些老掉牙的話而哭的。」
他本來以為她會那麼激烈抱著他哭,是因為被逮到警局害怕所致,但她看到他踏入警局大門的那一瞬間,眼淚才像洪水般決堤而出,簡直像極了一隻擔心被人拋棄的小狗,獨獨她缺了那根會搖動的尾巴,再加上別家的父母親來領孩子回去時,即使那些父母又吼又罵,他都感覺到她的欣羨,然後她會更抱緊他,好像要證明著「我也是有人要的」。
「我沒有!」倔強地否認。殊不知自己又快又急的口氣已經充滿了欲蓋彌彰的味道。
反正簡品惇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也不再深究下去,動手將車子開出停車格,車子行駛的目的地正是他家。
既然她不想多談她父母的話題,那他就來秋後算帳了,「你為什麼又跟著那群傢伙去飆車?」
花漾總算將腦袋偏回一小塊角度,不像剛剛那樣幾乎要整個背對他,讓他瞧見她因賭氣而嘟得半天高的紅唇。
「心情不好、無聊、睡不著,還有你不接我電話。」
最後那個原因說來相當咬牙,看來依百分比來劃分的話,心情不好佔了5%;無聊佔了5%;睡不著也佔了5%,其餘的85%全在於他不接她電話這項指控,而且換個說法,如果他沒有不接她的電話,她就不會心情不好,也不會感到無聊,更不會氣到睡不著,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他不接她電話才是讓她去飆車的100%主因。
「我在將住院期間所累積的事情全努力處理完,有時人在開庭沒辦法開機。」簡品惇看著花漾突然整張臉轉過來,一副氣急敗壞的賭氣樣。
「你可以回電給我呀,不是都有來電顯示嗎?!」
「是,這點是我的錯,我想等你的下課時間撥給你,但是每次猛然想起,不是下課十分鐘已經結束,就是又忙到忘了,對不起。」
「……你有想打電話給我?」花漾原本含怨的眼像是點燃了一絲光明,她沒有太留意他忙到撥不出時間打電話給她,只將全盤的心思放在「他想過」的這部分。
「想關心一下你有沒有乖乖去上學。」再聽聽她的聲音有沒有精神。
「有啦,我都有去。」她終於露出了今晚的第一個笑容,一掃這些日子誤以為簡品惇惡意的疏離。雖然去了學校並不等於有心於課業上,但為了害怕他打電話來查勤時沒聽到校園的雜聲而氣她不乖,所以她都乖乖待在教室,每分每秒都在等她的手機響起。
她怎麼會這麼小人地誤會他,小鼻子小眼睛地將他歸類在薄情郎之流?他還在凌晨接到她的求救電話就立刻飛奔來拯救她耶。真是……小小的對他良心不安了一下。
他還會想關心她有沒有去上學呢,嘻。
不過剛剛那兩句對話不會就是他們兩人可能的通話內容吧?未免少得太可憐了吧?一點也不能解她這些日子的思念飢渴。
但很快的,簡品惇打壞了她的好心情。
「即使我沒回電給你是我的錯,但你不該仗著這點,放任自己胡作非為,更不該將這個錯歸咎於別人。」不該讓他牽動著她的善惡,他不希望自己為了這個小女孩產生太大的改變,也不希望自己必須為了她好,而把自己搞得不像自己。他願意分心思在她身上,給予關心、給予注意,但前提是他還握有大部分的掌控權。「你總不能哪天去搶了銀行,理由是因為我跟你吵架,這聽起來不是很可笑嗎?」而且幼稚。
她咬咬唇,聽出了他的責備,「我沒有要胡作非為呀,我只是……覺得孤單,想找人陪……我什麼也沒做,只是在路上騎著機車,看到路邊的流浪狗我還會閃它,我做了什麼壞事嗎?」
「無照駕駛,騎機車未戴安全帽。」一針見血。
這個男人……這個男人沒聽出來她很委屈地在傳達她的孤單寂寞嗎?他以為她為什麼要放著補眠的太好時間不睡,非得在烏煙瘴氣的車陣中穿梭,吸了滿肺的毒氣來減短壽命嗎?
她不過是不想一個人可憐兮兮地窩回那間房子呀……
他真的沒聽出來,嗚,只在乎她無照駕駛。
「反正你什麼都不知道!」二度賭氣地撇過頭。算了算了,反正他們什麼都不懂,認為只要是違背了他們道德觀念的人事物就全掛上一個「叛逆壞東西」。再說,她根本不想浪費唇舌替自己再解釋什麼,她也不要誰懂!
不懂不懂,誰都不懂算了!
「是你自己要問我做了什麼壞事,你的行為中本來就犯了這項錯。」現在又翻臉不認帳了嗎?他很盡律師的本分替她解答,為什麼換來一句他什麼都不知道的控訴。
「反正你什麼都不知道……」她的回答還是只有這句怨懟。
小小的啜泣,成為車內的音效,不同於先前警局裡的放聲大哭,這泣吟是強忍在咽喉裡,只有幾聲嗚咽很不小心逸出來,如果此時車內音響打開,是很容易被掩蓋掉的。
既然她忍得這麼努力,不想讓人發現,是不是表示他也可以假裝沒聽到,唬弄過去了?
把良心掩蓋住,自然要做到不看不聽不聞不問也是件太簡單的事……
這種事,他向來得心應手。
「你怎麼這麼讓人放心不下?」
真的想再狼心狗肺一回,就不該有這種沉吟的歎息。
可是他止不住脫口的慾望,因為這句話幾乎是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在山區甫見到那個濃妝小刺蝟,或是醫院一睜眼重見光明的剎那所看到的清秀小佳人——就在心底生根的念頭。
她完全像一個依靠成性的人,卻偏偏得靠自己獨立,然後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他看著她變得一團糟,心裡也沒跟著高興。
因為有了擔心,才會把她擱在心秤上去衡量重量,也才會更篤定她是個讓人掛心的女孩子。
從車窗只能看到簡品惇的側臉,耳朵卻聽到了他的輕歎和疑問。
「誰說的,沒有人這麼說過我……」
「那為什麼我眼睛所看到的卻是這樣?」
總是看到她闖禍、看到她惹麻煩,看到她……哭。
他會覺得她有本事讓人放心的傢伙八成全瞎了狗眼。
「我知道你眼睛裡看到的我,一定是個差勁到不行的傢伙。」花漾心酸酸地說著,她算有自知之明吧,她這種德行,任誰看了也只會搖頭、再搖頭。「我也不想變成這麼差勁,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我就是這麼差勁的人,仗著自己有幾個臭錢就死命揮霍,活該以後散盡存款去睡地下道……」
「我的確也不覺得你是個好傢伙,不過你已經做完生涯規畫了,還算不錯,在你這個年齡裡,很多同儕還是過得渾渾噩噩。」而且按她這種努力方法,大概不出幾年就可以做完這些人生大事。
「我才沒有在做生涯規畫!」她哪分哪秒在思考那種有意義的事呀!
「散盡存款,死命揮霍,淪為遊民,這不是你的人生規畫嗎?」他聽起來覺得很像呀,而且還不是尋常人做得到的,很有新意,給她拍拍手。
花漾鼓著腮幫子,覺得自己被調侃了,卻又找不到立場替自己辯駁。
「花漾,是你自己說過,人生是你自己的,你要放任它腐爛下去也是你自己的決定,又不拖累別人,當然也不要別人來多管閒事——當然,更不關我的事,可是……我第一次對一個這麼靡爛的小孩興起了教訓人的想法,你知道我想做什麼嗎?」瞟來右眼神冷凝向她,讓花漾忽然感到車內的冷氣似乎太強了點,讓她升起一股畏寒。
她哪知道?她又沒被教訓過——
「拜你所賜,我提前在還沒成為別人家的爹時,知道了自己血液裡所擁有的基因。」簡品惇轉過了一個S形彎道,山路間一盞一盞的路燈都有固定的距離,一處路燈過去,必定有一段黑暗期,而簡品惇的臉孔就在一亮一暗的車行速度下勾起笑弧,好看歸好看,可是也看不到半點和善。
「我確定,我以後一定是個會打小孩的父親。」
花漾不敢相信她的手心挨了三下板子!
很痛!男人的力道這麼大,痛的她現在連握起拳頭都好疼好疼,火辣辣似的,而且他訓了她一個半小時的話,一點也沒想到沒有人在凌晨兩點半還能睜著有精神的眼讓人教訓,他偏偏仗著隔日——正確來說是今日了——是星期六,學校周休,要睡多晚就睡多晚,所以罵超人來也更肆無忌憚地長篇大論了起來。
訓完她之後,他才放她去洗澡,但可憐兮兮的雙手根本沒辦法讓她認真將自己身上每分寸都刷洗乾淨,只好胡亂衝水了事,套上簡品惇從他妹妹衣櫃裡拿來的連身睡衣,出了浴室發現簡品惇不在房裡,她坐在簡品惇的床鋪上顧不得頭髮還滴著水,只是不斷地甩晃著手,朝紅紅的手心吹氣都覺得痛。
「好痛,他是不是打斷我的手筋了……」嗚,會不會變殘廢,要是真這樣,她一定要纏著叫他負責,養她一輩子,每天餵她吃飯,再……幫她洗澡,嘻……
本來還擔心自己變成傷殘人士,現在倒覺得這種下場反而對她比較好噢。花漾開始認真考慮加重自己手部病情的方法——
「輕輕打三下就斷手筋,那我真不知道是自己神力驚人還是你過度脆弱。」簡品惇回到房裡,就聽她在那邊數落埋怨及傻笑。「來,熱敷。」他在她雙掌間塞了一杯熱牛奶。這叫先處罰後安撫。
看她短髮上的水都淌濕了睡衣一大片,簡品惇皺眉取來大浴巾,開始替她擦頭髮。夜裡太安靜,他不好用吹風機打擾別人的睡眠,索性輕手輕腳地慢慢拭乾她髮梢的水珠。
她的頭髮比他印象中來得長了些,原本還停留在小刺蝟頭的記憶,現在披散開來,竟也有了清純小女生的味道。
親暱的舉動顯得自然而然。側方的穿衣長鏡將兩人的身影納入其中,不過一個專心在擦拭她的發,一個專心在喝熱牛奶,沒人多注意鏡面一眼,否則他們一定會發現鏡中的自己流露寵與被寵的神情。
「你打人真的好痛,以後當你小孩的人一定很可憐。」花漾佯裝可憐的聲音,只不過手心和心窩都暖暖的。
「只記得手痛,我教訓你的話有沒有全聽進去了?」打人不是重點,重要的是他的苦心她懂多少。
「忘了九分吧。」她只差沒在他面前打盹,要不是因為手心實在太痛了,她早在他的訓話催眠中睡的不省人事,「要是教小孩有這麼容易,世界上就不會有這麼多問題兒童了啦。」她說的很理直氣壯,頗有那種「我還會再變壞噢,所以你要多教訓幾次」的欠扁語氣。
以經濟學來說,小孩是劣等財。
記得之前和某位經濟老師在某場婚宴中同坐一桌,他暗喻著新娘微凸隆起的有孕小腹,笑著對簡品惇這麼說。
後頭一席解釋他為何口出此言的長篇大論,簡品惇倒是沒有印象,只大略記住了這個推論結果。
現在他卻在花漾身上驗證了這項推論,如果更早一些遇到花漾,也許他就可以向那位經濟老師多聊聊劣等財的定義什麼的,說不定更能摸透這群「劣等財」心裡在想啥。
簡品惇只是笑著搖頭,搖去自己一時的分神。他也不期望她在經過他一回訓話之後就洗心革面,從此奮發向上,如果有這麼神奇的效果,他去當訓獸師好了。加重力道搓揉她的發,算是對於她的回答所能做的小小不滿,卻只換來花漾的呵呵直笑。
「頭髮搔到我的脖子了啦,好癢——」若非顧忌她手上半杯滿的牛奶,她一定笑倒在床上。「等一下打翻牛奶我可不要幫你洗床單噢——哈哈哈……」
「小聲點,你想吵醒所有人嗎?」他帶花漾回來時,家人都睡了,他雖然也知道他與花漾清清白白,沒什麼好躲藏隱匿,但是從開車回來到厲聲訓人,他都用最輕巧的音量在進行著,有點擔心家人半夜醒來發現他房裡多了個女孩而先入為主地對她烙下了「隨便」二字的刻版印象,當然更不希望家人詢問花漾今夜暫住家裡的理由是因為飆車被逮,那會讓她所剩無幾的形象全毀。
「那你不要搔我癢呀,哈哈……」她音量有收斂一些些,捂在手背裡。
「頭髮不擦乾,以後容易犯頭痛。」
幸好她的頭髮也短,三兩下工夫就可以擦得七分干,簡品惇所幸不擦了,將大浴巾丟到旁邊桌背上,用長指稍微梳齊她的俏麗短髮。
她髮質不算頂好,沒有那種滑膩到嚇死人的烏亮,也很難做到廣告裡一把梳子放上去就會直接滑到底的特殊效果,但是摸起來軟軟的,很像某種小動物的軟皮草。
花漾灌完了熱牛奶,手心沒熱敷到什麼效果,還是覺得麻痛,胃倒是好溫暖。
簡品惇再從抽屜取來一罐藥,要她攤開手掌。
花漾是很心甘情願地併攏雙掌,看著他擠出一元銅板大小的透明藥膏,先在他自己手間弄勻,再用比她大上許多的手掌包覆住她的,幾次輕輕揉搓,藥膏很均勻地平布在她紅紅掌心裡,涼涼的藥性倒是真的讓那股麻痛變的輕淺。
「打完了人才在假惺惺噢?」花漾抬頭瞅他,口氣中玩笑居多,「這算不算是『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呀?」看他抹得這麼小心翼翼,她幾乎要以為自己手心那三條紅痕不是打出來的,而是被哪把開山刀給劈出來的了;再看他皺著眉峰的模樣,又變成好像她的手是被手榴彈給轟得血肉模糊。
薄唇微微噘著,替她的雙掌吹了幾口氣,如此一來,本來就在肌膚上帶來涼意的藥膏變得更敏感,可是花漾的臉卻燒紅了。
簡品惇可沒發現她的異狀。這時才發現他下手的力道似乎真的太重了一點,方才看她的掌心還沒紅的這麼嚇人。「這叫恨鐵不成鋼。」收起藥罐,順便將空牛奶杯拿走,「等一下你就睡我房間,我到書房去。」他正好有件案子要看,準備用接下來幾小時來解決它,而她也該好好睡一覺了。
花漾伸手揪住他的衣服,換來右手掄拳時的疼痛,「噢……」好痛。
「你做什麼?藥還沒干就被你給擦掉了。」全擦在他衣服上了。
「不是啦,我是想叫住你,問你一個問題啦。」
「動嘴問就好了,手伸過來做什麼?」他只好再替她抹了一次藥。
她看著他因為低頭料理她的手傷而垂覆的睫毛,幾綹劉海更擋住了他的表情,可是花漾真的被他的舉動又弄濕了眼。
不要對她這麼好,她會很貪心很貪心想要更多,很貪心很貪心只要他對她好,其餘人都不可以來瓜分。
如果他沒有打算接受她,就不要這樣對她,不要讓她有貪心的可能性……
讓她抽手……
發覺她雙手的瑟縮,他以為是他弄疼了她,「很痛嗎?」他的手掌握著沒讓她縮回,「忍一忍,等一下就好了。」他真以為她是手痛,又在她的掌心吹幾口氣,幫她消痛。
「簡先生……我知道你對家人都很好很好,如果……我也變成你的家人,你可不可以也對我那麼好?」鼓起勇氣,花漾問的很直接,那雙水溜溜的眼很努力地強迫自己定在他臉上,不因心裡小小的羞赧而移開目光,除了現在看到他掃來的不解眼神時她真的很孬種想瞟開她的眼——
她知道,自己抽不了手了,她只想捉緊他,無論用什麼卑鄙無恥下流的手段。
「什麼意思?」
他才問了這句,花漾突然將雙臂勾掛在他頸邊,看來是做了許久許久的心理準備才有的舉動,現在她貼他貼的很近,讓她看到了那道倒映在他瞳仁裡扭曲變形的自己,好像有點沒有美感,算了,不管它。
「如果我跟你……那我們就可以算是一家人了吧?」
那六個「點點點」不用明說,簡品惇就知道要填入哪些宇。一對陌生男女要變成家人,還有哪幾個最快辦法?他不會白癡到以為她準備要認他當乾爹或是義結金蘭,尤其當她現在嘟高了紅唇,擠出了海底章魚的標準長相面向他。
這小妮子想獻身?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他在裝傻,也或許是他腦子污穢,淨想些不堪的念頭,她可能壓根沒這種意思……
她沒先回答,只是先用自己的唇在他唇角印上,並沒有停留太久,又偏了一公分,再印一個;再一公分,再一個……
這算身體力行嗎?
她的唇很柔軟,動作雖生澀卻更挑人心,身上有著與他一模一樣的沐浴乳乾淨香味,嘴裡的牛奶味仍是很濃……
簡品惇推開了她,動作沒有太大的激烈,深瞅了她一眼,看得花漾覺得好窘好羞也覺得好大膽,不過她沒躲避他的探索,定定地迎向他——
他橫越過她的手臂,打開另一個抽屜。
那個抽屜位在床頭櫃第一層,她曾和一群飆車好友殺到大雄家去喝酒慶生,記得那時有幾個愛起哄的男孩子說要檢查大雄家裡藏有什麼「違禁品」,後來在類似於簡品惇床頭櫃的第一層搜出兩大盒的保險套,讓大雄在眾女孩子鄙視的目光下三天三夜抬不起頭來。
現在,他……
她沒敢往後看,只聽到他的手指在抽屜間摸索尋找著,而他的目光將她瞧得越來越專注。
「你……在找什麼?」本來是想直接問他——你在找保險套嗎?不過她實在是問不出口,一顆心被吊得半天高。
簡品惇笑了,唇彎彎、眼彎彎,有幾分好可愛的味道在。
「我在找剛剛那根籐條。」認真替她解答。
花漾一驚,然後看見他手上拿起不久前將她打到眼淚鼻涕直流的小籐條……
犯規,他又沒事先說不能勾引他。
原來勾引他也算是做壞事噢?
嗚,她不敢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