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邊的大學生對「亢奮」這間新酒吧的熱愛,想必讓老闆半夜作夢都會笑,但對於等在店門外的BMW車主而言,酒吧越早關門大吉,他會越「亢奮」。
「很酷的車!」兩位妙齡女郎的視線,從敞篷跑車審視到駕駛座上的英俊男子。
「謝謝。」金髮男子直視著前方。
佳人們得不到期待中的邀請,聳了聳肩,走回酒吧內。
一個由霓虹燈管彎折成的「HYPER」字樣懸在店門上方,儘管酒吧門隔絕了大部分的音樂,舞曲仍然趁著顧客進出之際流洩出來。三三兩兩的年輕人站在人行道上透氣或抽根煙,若遇到身材玲瓏的美眉經過,就吹幾聲狼哨。
海爾看看腕表,十一點二十五分,表示他已經等了十五分鐘──寶貴得足夠寫兩頁報告的十五分鐘!
五月的波士頓燠熱難耐,即使是晚上也一樣。暑氣加上火氣,他的一頭金髮都快燒紅了。
「哈囉?夏琳,羅傑到底還要在裡面耗多久……不,我沒有時間再等五分鐘,我明天早上的總體經濟學要上台報告,下午還有一份十五頁的財務報告要交……不,跟他說,我不想進去放鬆一下,我只要他立刻出來!」手機那端快速地說了一串話,他萬分隱忍地深呼吸一下。「好,五分鐘,一分鐘都不能多!」
慍怒地收線,海爾腦子裡開始計算今晚還剩下多少時間完成最後的四頁報告。
五分鐘很快就到了,他等的人也很準時地推開酒吧門走出來──然而只有一道玲瓏有致的嬌影而已。
「羅傑呢?」他質問。
「裡面的場子正熱,羅傑說他還不想這麼早回去。他們好不容易從那個鐵血教授的手中解脫,全都HIGH翻天了。」夏琳同情地撫過他的臉頰。
「他是不是忘記了,方才是他打電話叫我們來接人的!」海爾拍了下額頭。
「海爾,不然你先回去吧!我留下來陪他,等派對開完了,我開他的車送他回家。」
「不行,我怎麼可以把你一個人丟在那群醉鬼之中!」他立刻反對。
「放心,羅傑還沒有喝到那麼醉,他只是緊繃了大半個學期,想放鬆一下而已,我跟他在一起很安全。」夏琳笑道。
「你確定嗎?」他不甚肯定地瞟了瞟旁邊那幾個痞子。
「我確定,你回去趕你的報告吧!裡面還有其他女同學在,我們自己很有話聊。」她執起一撮自己的發尾搔搔男友的臉頰。
「好吧!」海爾歎了口氣。「倘若發生任何事,或你覺得情況不太對勁,立刻打電話給我,知道嗎?」
「我會的,拜拜。」夏琳笑著走回酒吧內。
他坐在原地等了幾分鐘,確定沒有任何人會從裡面尖叫衝出來之後,才發動引擎。
接著,就有人尖叫和衝過來了。
「快!快!快!」
一張雪白的鵝蛋臉閃進他的後照鏡。
「凱蒂,海倫,快上車!」尖叫的女孩把兩個同伴推進一輛雙人座小車裡。
「X的!不要讓她們跑了!」更後方,幾個酒吧保鏢模樣的彪形大漢追上來,嘴裡不乾不淨地嚷著。
「來不及了,你快載凱蒂離開!」女孩用力拍拍引擎蓋。
「潔依,那你怎麼辦?」駕駛座上的黑膚女孩一臉焦急。
「放心,我向來最機靈的,我自己有辦法脫身,回你家再碰面!」
「站住!不要跑!」一個兩百磅重的壯漢已經追上來。
迷你車再不細想,一溜煙鑽進車流之中。
女孩立在原地,靈動的大眼睛四處搜尋逃跑路線。然後,他們兩人的目光接上。
海爾腦中有一根弦「箏」地一響,其他記憶還來不及提供進一步資料,女孩比他更快從愣愕中反應過來。
「海爾!」她拂開擋住視線的黑色發瀑,一口氣撲進他的敞篷跑車後座。「快開車!快!」
「站住!不要跑!」壯漢們已經伸手抓向她的腳踝。
他無暇細想,飄動方向盤。大手即將扣住她的前一刻,叻匡表滑入霓虹之中,遁成夜色裡的一抹黑影。
「SHIT!」一群壯漢徒呼荷荷。
BMW彎進公路旁邊的一個小公園裡,停車,熄火,海爾瞪向前方。
這──是怎麼回事?
「嗨,好久不見。」不速之客自動爬到他旁邊,從口袋裡掏出一條髮帶把長髮紮起來。
海爾機械式掃視她的全身。黑色厚底涼鞋,米白七分褲,墨綠色的無袖針織上衣,領口連著的一截玉頸,頸項上那張巴掌大的小臉,小臉上那頭平順的直髮──直的?
而且,該死的眼熟。
「海爾,你不記得我了?我倒是一眼就認出你呢!」她把一根小髮夾咬在嘴唇間,紮好頭髮之後,再細心地把幾綹溜出來的烏絲夾上去。
「潔依.井。」他緩緩吐出那個消失很久的名字。
「瞧,你想起來了。」她笑靨如花,杏仁形的眼眸明亮動人。
海爾的嘴角抿得緊了。
她的青絲柔亮平順──明明應該是一頭永遠亂翹的鬈毛。
標準的鵝蛋臉──以前是圓潤的嬰兒肥。
搪瓷娃娃般無瑕的雪膚──這一點倒是沒多大改變。
永遠轉著無數壞點子的大眼睛──這一點更是百分百的舊樣本。
她變美了──往日頂多算俏皮的五官,現在卻清麗得彷彿由世界名師親筆描繪而成,連以前平板無奇的身材,現在都發育成嬌美的曲線。她竟然──變美了!
「潔依.井!」他僵硬地重複一次。
「親愛的學長,你好像不太高興看到小學妹?」她吐了吐舌頭。
除了體格更高大之外,海爾.麥克羅德的外表倒是沒有太大的變化。金髮比以前更服貼,瘦削的臉頰看起來更矜傲貴氣;鼻樑上的無框眼鏡雖然柔化五官,但是掩不去全身強烈的距離感,這男人真是走到哪裡都那副高人一等的死樣子。
海爾盯著那截粉紅色好一會兒。然後,囤塞在腦中的棉花開始消散。
當然了,他不該意外的。
雖然自己從來沒有預期會再度見到她,然而,倘若他們真有重逢的一天,情景本來就應該像剛才那樣兵荒馬亂。
他期待什麼?在街上擦身而過,彼此丟幾句「嗨,我是潔依,還記得我嗎?」、「你好,好久不見。」、「我先走一步,有空再聯絡。」、「好的,再見。」?
別鬧了,她是潔依!她的出場方式沒有平凡無奇的──她若不是從樹上跳下來,就是從背後鑽出來,再不然就是凌空飛撲進他的愛車後座!
「你又招誰惹誰了?」
「你怎麼這樣說?惹麻煩的人又不見得是我。」她像只無辜的小綿羊眨眨眼。
「當『麻煩』與『潔依』出現在同一個場合時,中間必定有個等號將他們連結在一起。」他面無表情地陳述。
「這種話真傷人……」她喃喃。
海爾完全拒絕被她話中的委屈騙倒。
算了,反正他什麼都不想知道,也什麼都不想問!他甚至希望半個鐘頭之前,她跳上的是另外一個人的車。
「所以,你到底幹了什麼好事?」你還問。
熱力四射的笑容綻放,她馬上來個大復活。
「我朋友的室友凱蒂,就是那個棕髮女孩,在一間酒吧打工,前天有人想摸她的屁股,被她用一杯啤酒潑回去。那個不明事理的老闆不但不幫她出頭,還反過頭來扣她的工錢。」井長潔比手畫腳,描繪得活靈活現。「好吧!倘若事情這樣揭過去也就算了,偏偏今晚那個偷摸她屁股的人又回來喝酒,還帶更多朋友來助陣,故意坐在凱蒂的服務區裡,處處找她的麻煩……」
「所以她就打電話回去向你們求救?」他完全知道後續如何發生。
「答對了。我和海倫──就是開車的那個黑人女孩──決定過來看看是怎麼回事,所以就故意坐在那一桌人的隔壁,沒想到他們竟然把歪腦筋打到我們身上來了,還想趁人不備,偷偷在我們的飲料裡下藥。喂,一枝筆借我。」
「居然有人不怕死想泡你?」海爾嘲諷地貢獻出原子筆。
「當然,你會很意外,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不怎麼在意女生是不是白皮膚。」她挑起秀氣的眉心。「總而言之,我們起了點小衝突,我把滿滿的煙灰缸倒在他頭上──補充一句,煙灰缸真是個好東西──兩方人大吵起來,他們還想動人打人呢!現在的男人真沒品!後來酒吧保鏢跑過來阻止我們,我們才發現,那個痞子好像是老闆的侄子之類的。總之現場一片混亂,我們三個人乘機踹那幾個傢伙一腳,然後轉頭就跑,故事結束。」
「也害你朋友的工作從此結束。」
「反正她早就想換工作了,無所謂。」她做個鬼臉。
她是潔依,她習慣做事不瞻前也不顧後,這很正常。海爾「欣慰」地點點頭。
「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波士頓?」
「你這樣問不好哦!這樣很傷人哦!波士頓是個大城市,大家都可以來的哦!」她搖搖手指,笑得甜美燦爛。「我下個學期打算從南加大轉過來,這幾天正好沒課,所以飛過來看看。」
不會吧?他的頭上籠罩一片陰影。
「波士頓大學?」
一頭飛揚的青絲晃蕩。
「麻省理工學院?」
靈亮動人的眼睛也搖過來搖過去。
「……哈佛?」他已經不抱任何希望。
黑髮與水眸與俏鼻尖與瓜子臉一起上下點動。
好,或許一切不是那樣絕望──哈佛校園廣大,總共有十個學院,各學院又獨立運作,說是十間獨立的大學也不為過,更何況許多學院分佈在波士頓市的各個地區,他們不見得會擠在同一所裡面。
「哪個科系?」
「商業管理。」她愉快地回答。
「……」
天殺的!
「她是我學妹!她居然又變成我學妹!」
「誰?」枕頭底下傳來氣若游絲的詢問。
「潔依。」站在床尾的男人低吼。
「哪個潔依?」睡意猶濃。
「你希望天下有多少個潔依?就是歐萊爾的那個潔依!」海爾咆哮。
羅傑呻吟一聲,拿起一隻枕頭蒙住臉。今天凌晨才被夏琳丟回他和海爾合住的公寓,睡不到幾個小時又被吵起來。
「我,一點都不火大。」海爾昂起下巴宣佈。「那個小鬼絕不可能再擾亂我的生活,高中時的鬧劇絕不會重演。」
「那不就得了。」羅傑把枕頭丟開,爬梳頭髮坐起來。「你在哪裡遇到潔依的?她變得多不多?」
昨夜那張娟秀愛笑的俏顏再度躍進海爾腦中。
她不只變很多,還變得該死的美麗。
可惡!
她明明就該是個長不大的小鬼頭,永遠只到他肚臍眼的高度,毫無女性性徵,為什麼突然之間變成一個……一個「女人」呢?
「我一點都不在意她變得多不多,我只知道她又跑回我們的生命裡了,該死。」他踱到窗戶前,懊惱地望著天空。
「人家又還沒惹到你,你幹嘛先不高興起來等著?」
「光是這個想法就讓我受不了,你知道從遇見她的那一刻開始,我已經詛咒過幾次了嗎?該死!」
「再加一次。」羅傑有氣無力地替他記上一筆。
「你該……」他硬生生壓下去。
「好了,海爾,你明明在生氣,麻煩你解釋一下原因好不好?」羅傑努力讓軟綿綿的雙腿撐起身體,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你忘了她當年在歐萊爾有多麼可惡?尤其在那場科展之後,她簡直是變本加厲!她潛進男生宿舍把我的每件白衣畫上哭臉、剪斷我網球拍的每一根弦、向校長打小報告,害我們溜出去喝酒的事東窗事發、寄假信給我害我以為父親生重病住院……需要更多例子嗎?」
「對,然後你趁她午睡把她的鬈發頭剪成狗啃的、寄病毒給她害她的電腦掛掉、『不經意』地向他們老師誣告,她的作業是找你操刀、路過時假裝絆到腳把她的裙子扯下來……依我看,樂在其中的不只她一個。」真要說,羅傑會覺得這兩人半斤八兩。
他頓了一頓,防衛性地說:「是她先起頭的!」
要說這種話沒有強詞奪理的意味,實在有違做人的基本良知──但是羅傑的腦袋太痛了,睡到一半被人從宿醉之中挖起來更是雪上加霜。
「好好好,一切都是她的錯。但是她只讀了兩個學期而已,後來就轉學回台灣了,你有必要記恨這麼久嗎?」好友殺過來的目光讓羅傑很擔心自己會不會被痛揍一頓。
「那改變不了她生性頑劣的事實。」他傲慢地盤起手臂。
「即使她再可惡,你也不過受她荼毒一年,而且那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這傢伙今年已經二十一歲,又是堂堂哈佛財經系三年級的高材生,平時對任何人都冷淡有禮,結果那個小不點才冒出來一個晚上,他就破功了,真搞不懂他到底哪根筋接錯線。
「我知道她後來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你不必一再重複。」原本海爾還覺得那小鬼情有可原,不是那麼絕對的惹人厭,但是後來被她這樣惡意一搞,最後再耍一招不告而別,他再有多少的好印象也摧毀殆盡了。
「嗯……」羅傑開始咀嚼他的話。
「嗯什麼?」
「我在想──」羅傑慢慢翻開被單,這一次終於起來了。「或許,你此自己以為的更想念她。沒錯!就是這樣,你甚至可以稱得上喜歡她。」
「我喜歡她?」海爾不敢置信。
「首先,回到當年的歐萊爾,你在別人面前永遠都是一副優等生的樣子,獨獨喜歡說一些不中聽的話刺激她,記得嗎?」羅傑伸出第一根手指。
「請讓我重複第一百次,是她先開始的!」
「她是你唯一一個會主動欺負的學妹。」羅傑恍若未聞,伸出第二根手指。
「因為她同時也對我惡作劇回來。」
「當我們下個學期回到歐萊爾,你發現她已經轉學之後,足足生了一個多星期的悶氣。」第三根手指。
「因為上個學期結束前,她才把我的整個旅行袋剪成碎布條,我還沒機會報復回來!」
「這次重逢之後你又救了她。」第四根手指。
「是她自己跳進我的車子裡。」
「而最最最最重要的一點是:她是你生命中首度出現、也是唯一一個敢不斷挑戰你的權威的女孩。」湊個整數,五根手指。
「感謝你終於充分明白了我和她不對盤的原因。」海爾諷刺道。
「瞧,你根本就對她很有感覺。」結束。
「這樣就是你對『喜歡』的定義?」
「沒錯。」羅傑篤定地點點頭。
「親愛的朋友,千萬別問我對賓拉登的觀感,我怕你會發現我也愛上他了。」
羅傑歎了口氣,佝僂地走進浴室裡。
「無論如何,等開學你就升上大三,她也是二年級的大女孩了,沒人會去玩高中那些無聊的惡作劇,我們都長大了。」唔──想到以往的例子,羅傑突然不是那麼確定了。
「你說的該死的對極了!」海爾的眼神恢復冷靜,姿態回復一貫的睥睨傲岸。「哈佛的校園大得很,即使我們讀同一個學院,也不見得一定會碰面,即使碰了面也只是來去匆匆的場合。只要她能保持文明人的風範,我當然沒問題。」
「除非,你自己願意讓她招惹你。」浴室裡飄出一聲輕笑。
「羅傑,你病了,提醒我介紹我的家庭醫師給你,他的技藝高超。」他冷靜地說。
「你的家庭醫師是我老爸。」
「那更好,知子莫若父。」
他大步離開房間。
雖然已經做好可能會在校園裡遇見她的心理準備,海爾卻未有預料會如此之快。
「嗨,海爾。」
一陣GUCCI NO.3的清新香風從他鼻端前飄過,海爾手中的筆掉下來。
是了,她是企管系的學生,而他主修財務金融,兩系本來就有一些互相交錯的中低階學分,這堂「企業管理個案分析」也是他們倆共同的必修課。
這下子他們倆不只落在同一個學院,還擠在同一個教室裡。他為什麼不在二年級就先把這堂課修完?海爾喃喃低咒。
「嘩!那個漂亮妞兒是誰?叫什麼名字?你們認識?她為什麼只跟你打招呼?」他兄弟會的同學湊上來問。
「讓開。」海爾不耐地撥開肩上的手膀子。
井長潔選了窗旁的一個空位坐下,自在地解下纖頸上的絲巾,再撥順直又長的黑髮,姿態優閒得彷彿來教室野餐一般。旁邊幾位男生全看得目不轉睛,有人乾脆馬上把座位換到她旁邊去。
鬈毛潔依真的變漂亮了!他心中五味雜陳。
「嘖嘖嘖,看看那身肌膚,活像掐得出水來一樣。」同學的眼睛也一樣離不開她。「我一直認為東方女孩最美的就是她們的皮膚,細緻柔滑,光潔動人,如果一絲不掛地摟在懷裡,鐵定爽得不得了……噢!」
下流的評語被一記肘子拐中斷,朋友乖乖坐回位子去,不敢再惹他。
這只是一個開場。
觀察了幾堂課下來,海爾就發現,潔依小姐依然一如高中時期的混。
以下是她的固定行事歷:進教室先跟圍上來的男生聊天談笑,送出一朵又一朵的美麗笑顏把那群荷爾蒙分泌過盛的種馬迷得神魂顛倒,接著翻開筆記本東寫西畫,畫整堂課──看那個手勢實在不像在寫字記筆記,經驗告訴他,她一定又邊上課邊畫娃娃了。
當然,這並不是說他特別在注意她──只是她選的座位在他斜前方,他的視線範圍很容易瞄見。
除了開學的那一句「嗨,海爾」之外,此後她不曾再試著和他交談,甚至連下課跟他說聲再見都沒有。她的表現完全把他當成陌生人──不,不只陌生人,根本就是隱形人。
彷彿他們不曾相識,不曾用盡各種方法使對方的中學生活淒滲無比。
「終於到了我個人最偏愛的時間:出作業。」教授露出鯊魚般的白牙。
「噢!」滿堂學生倒成一地。
「我們課堂上討論過戴爾公司處理內部抱怨的程序,我寫了三種假設狀況,請每個人各依據一種管理理論加以發揮,下星期交。」教授把題目放在講桌上。「上課專心聽講、筆記又抄得夠詳細的人有福了,下課!」
海爾撇出一絲冷笑,望向她的座位,準備欣賞一個小鬈毛花容失色的模樣。
井長潔挺直柳腰,然後,甩甩頭搖掉睡意,捂著櫻唇打個呵欠。
他為之氣結。
「潔依,來,你的考卷。」從一開始便擺明了想追她的拉丁裔同學傑瑞米討好道。
「謝謝。」她一臉睡眼惺忪的模樣,更加嬌美可愛。
傑瑞米的心臟幾乎融化了。「潔依,你不要再吊我胃口了,跟我出去吧!」
「可是人家晚上要看書,不太想出門。」她嬌糯地回答。
傑瑞米渾身又酥又軟。「不然我晚上去你那裡陪你看書,對了,我還可以借筆記給你。」
簡直像一隻狗在討好主人一樣,沒出息!海爾冷笑一聲,到講台前拿一份習題就走。
「你到底有沒有專心上課?」
等他發現時,他的腳已經自動來到她座位前,而他的唇自動丟出質問。
「嗯?」她還是一副半睡半清醒的慵態。
若不是現場閒雜人等太多,海爾真想像高中時代一樣,把她從衣領拎起來用力甩一甩。
「這裡是哈佛,哈佛會成為世界名校不是沒有原因的;任何人想來這裡混吃等死,絕對不可能在四年之後順利拿到一張叫做『畢業證書』的東西。」他鐵青著臉叨念。
周圍的人安靜無聲。
雖然校內不乏名門之後,只是名門階層裡面也有等級之分。海爾.麥克羅德就是屬於金字塔最尖端的那種,往來權貴子女,出入私人俱樂部,並且是「ΩAZ兄弟會」的核心分子──這個兄弟會以超優成績與超優家世的學生為主,許多世界知名的校友都是從這個兄弟會出身的。
倒不是說這些菁英分子平時就喜歡擺架子之類的,他們之中不乏人緣極優的,海爾甚至可以稱得上其中之一,只是,他的週身老是裹著一層隱形的護甲,老像在告訴別人:我們可以交朋友,但是你不要太靠近。
久而久之,多數同學對他也就採取「敬愛」大於「喜愛」的姿態,大家保持距離,相安無事。直到五分鐘以前。
「噢。」井長潔低下頭,一副懺悔的模樣。
「海爾,潔依平時都會在家裡看書──」傑瑞米想幫忙打個圓場。
海爾只以一記冷眼便封住他的雞婆。她會在家看書?接下來他就能懷孕生小孩了!
「今天的作業要靠課堂上的筆記才寫得出來,你的筆記本呢?讓我看看。」他伸手去拿。
「不要。」她連忙把散了一桌的紙張壓在手臂下。海爾不理她,硬是抽走一本活頁簿。「喂,你土匪啊!」
他隨便把手往上一舉,她就構不到了。井長潔氣得齜牙咧嘴。枉費過去四年已經長高了四吋,終究是追不他的六尺二。
「土匪又如何?」他冷笑一聲,開始快速地翻閱筆記本。
哈!不出他所料,整本活頁簿就是加菲貓、史奴比,和一隻沒有嘴巴怪裡怪氣的貓!居然還有皮卡丘,她今年幾歲了?
「有些人仗勢欺人的本性永遠不會變!」她氣得口不擇言。旁邊的人倒抽一口氣,趕快扯一扯她的衣袖。「不要拉我啦!」
「你是打定主意不想畢業了?」海爾把筆記本重重往桌上一扔。
「我的筆記可以借給潔……」傑瑞米試著插話,仍然是一記冷眼終結他的獻媚。
「我能不能畢業干你什麼事?」她咕噥道,不過聲音小了一點。
「既然你不想專心唸書,特地轉來哈佛做什麼?」他盤起了手臂興師問罪。
「當然是老頭子逼我轉學的,不然你以為我想嗎?」她白他一眼。
「你何時開始變成一個聽話乖巧的女兒了。」他毫不容情地嘲諷。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句話你有沒有聽過?」井長潔沒好氣地把背包甩到肩後。「我的學費靠他,生活費也靠他,我不轉學他就不付錢,你說我轉不轉呢?反正我現在已經夠煩的了,你不要再管東管西的。」
呃,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讓麥氏繼承人「管東管西」──幾個旁觀者浮現一串心音。
「你又惹上什麼麻煩了?」他毫不意外地問。
「你這男人真的有毛病耶!每次都假定是我惹麻煩,怎麼就不能是麻煩來惹我呢?」她撥開人群,氣鬱地往門外走去。
「回答我的問題。」他立刻跟上去。
井長潔越想越不甘心。「我被騙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世界上竟然有人能騙得了我們井大小姐,請你務必幫我引薦一下。」不過,說真的,他挺好奇的。連他當年都被她搞得一顆頭兩顆大,不知道誰能佔得了她的便宜?
井長潔猛地停下來面對他。
全體肅立!後面的監聽大隊緊急煞車,一個撞上一個,最前面那個則及時在撞到海爾的背心前煞住。呼,好險好險!
「我……哼,我不要告訴你!」她改變主意,繼續走開。
「說清楚。」他粗魯地拉住她。
「噢,好痛!」井長潔用力甩開他。「我的車子被偷了!在我搬過來之前,海倫先幫我把車子從車商處開回來,沒想到那個凱蒂不是好東西,居然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偷打了一份鑰匙,然後等海倫出門上課時把車子偷走了,害海倫難過得不知該如何面對我。你知道嗎?她甚至連學校都辦了休學,工作都辭掉了。」
「海倫休學了?」
「凱蒂!」一旦事情爆出來,忿忿不息的她反而停不住了。「我事後一直安慰她,車子被偷不是她的錯,可是我心裡也嘔個半死啊!」
「車子被偷不是凱蒂的錯?」
「海倫!你……你根本沒有認真聽我講話,不說了。」她火大的推開校舍大門,踏入秋後的微風裡。
監聽大隊保持五公尺亦步亦趨。
「明明是你自己組織力不好還怪別人。」他啼笑皆非。「後來呢?你們有沒有報警?」
「報啦!警察查過她的案底,發現她以前就是偷車慣犯,一旦沒錢就打新車主意,要我別抱太大希望。現在我哪裡也不能去,連上學都要搭朋友的便車。」
「嗨,海爾。」系刊總編輯經過他們的身旁,突然叫住他。「對了,近一期的人物專訪我們想訪問令尊麥克羅德先生,方便先和你談一談嗎?」
「抱歉,我現在很忙,我會主動打電話給你。」海爾擺脫雜務,繼續跟在氣呼呼的佳人後頭。
聽見她遇到倒楣的事,他的心情突然變得晴空萬里。啊,今天的天氣真好,世界真美妙。
「忘恩負義的女人……」她還在邊走邊罵,喃喃自語。
「波士頓的地鐵系統非常發達,小姐。」他說著風涼話。
「你可以說得再毒一點沒關係,例如:乞丐沒有挑食的權利。」她回頭給他一個假到不行的甜笑。
「乞丐沒有挑食的權利。」他愉快遵旨。
井長潔驀地一腳踹過去,他動作迅速,往後退一大步就避開她的花拳繡腿。
「噢──」她突然驚叫一聲,當場軟倒。
海爾連忙上前抱住她。
「穿細高跟涼鞋的女人還想學人家打跆拳道!」他好氣又好笑。
「放開我。」身體突然感覺到一個充滿熱氣的懷抱,她羞惱交加,用力拍他的胸膛。
手指不經意間滑過襯衫下的一處凸,那種觸感告訴她:她無意間碰觸到他的……他的……井長潔輕喘一聲,火速退開。
海爾看著她,眼神跟她一樣古怪。
「我心情一不好就會想報復,接下來會死誰我也不知道,所以你最好少來惹我!」她羞怒地喊完,背包一甩,氣沖沖走開。
「等保險公司理賠之後,你就有新車可開了,再苦也不過這幾天。」他也懶得再理她了,轉往另一條便道上,兩人正式分道揚鑣。
後面的遊行大隊登時不知道要追哪一個才好。
「理賠金早就發下來了。」井長潔沒好氣地回嘴。「傑瑞米,麻煩你載我一程好嗎?我和海倫約好了在車商那裡碰面。」
「沒問題。」一直跟在人群裡的拉丁情人喜出望外,立刻把握每一分鐘親近佳人的機會。
他頑長的身影突然又從原路退回來,恰好擋在傑瑞米前方。
「你們兩個女孩子要自己去看車?」
「不行嗎?」她輕揚秀眉。
海爾扣住她的皓腕往校門走。
「別鬧了,女人不懂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