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連一向只瀰漫咖啡香氣的空間也被茶香取代,然而有幸見到這些改變的也只有桑田秘書了,此刻他正學習著如何泡出一壺好茶。他不懂一向冷漠慣了的總裁怎麼有興致開始改變生活習慣,不過十之八九和眼前這女人有關。
「你仔細聞這罐茶葉,跟另一罐不一樣,雖然都有香味,但這罐的只要仔細聞,就會發現它的味道比較柔和,因為它是靠陽光自然曬乾的,另一罐的茶葉是用機器烘乾的,是不是聞出來了?」堤綾香對桑田說著。
「抱歉,我聞不出來。」算他天資駑鈍吧,他覺得眼前這女人比較讓他好奇。
「沒關係,剛接觸的人都難免弄不清楚,不過泡成茶就容易分辨了。」她依舊很有耐心的說著。
「我不知道總裁喜歡喝茶。」更不知道總裁連女人的胃口都換了,這女人身上看不出有一點精明幹練的氣質,文文弱弱的不像總裁會選的類型。
跟著籐崎剛這麼多年,對於他的喜好他一向都能拿捏,例如:他喜歡喝黑咖啡,最好每隔兩三個小時就送一杯上去。他喜歡精明幹練的女人,最好是生意上有往來的更方便,因為談完公事還能順便約會,一點也不浪費時間。他討厭別人打擾他辦公,無論那人對他多重要都一樣,更別說去改變他那間冰冷沒人氣的辦公室了。
可是這女人顯然打破了他許多的以為,更別說總裁要他學著泡茶這件事,若說以前他會覺得這是天方夜譚,但現在他的確在上班時間聽堤綾香說著該如何把茶泡好,世界改變的速度果然是很難想像的。
「常喝咖啡不好,尤其他一天到晚喝黑咖啡,長久下來身體會被弄壞的,還是喝茶比較好,刺激性也不這麼大,而且一樣可以提神。」堤綾香笑著解釋茶的種種好處,邊示範著泡茶的步驟。
這樣的女人實在太詭異,難道她看不出他的不以為然嗎?事實上他也不是討厭她,他只是習慣照著一定的模式運作,而他也一直以為他的老闆是這樣,但顯然這回有人要脫離既定模式,所以他也要有所準備。
「你不應該是總裁喜歡的類型。」他選擇有話直說,但手上泡茶的動作沒停過。
原本注意桑田動作的她有些愣住了,視線對上他的眼。
這人好老實!堤綾香心想,察覺到桑田似乎不是太認同她。
「那他該喜歡哪種類型?」她開口問道,只是純然好奇籐崎剛過去交往的是哪種女人。
她沒有歇斯底里,也沒有頹喪氣弱的反應,甚至反問他。
桑田嚴重懷疑這女人不是太豁達就是腦袋不太靈光。
「美麗、聰明、獨立、精明幹練、懂得交際,最好能帶來生意上的幫助。」這也是一般富貴人家挑媳婦的原則。
「那他應該是被下蠱了,所以才會和我在一起,你是這麼想的吧?」她倒覺得坦然,竟開起玩笑來。
有點被說中了!桑田的確是覺得這次老闆的眼光出了些差錯,但這女人也算是坦率過了頭。
「桑田,你應該是照著行事歷過活的人吧?」堤綾香突然問了毫不相關的事,話題扯到他身上。
「人應該妥善的控管利用自己的時間,把時間浪費在無意義的事上是種資源浪費。」關於如何妥善的運用時間是他的專長。
「你該不會是連三餐都要規定自己吃些什麼吧?」瞧他一本正經的模樣是很有可能的。
「那有什麼不對?」浪費時間在想該吃些什麼對他而言也是一種罪過。
堤綾香突然笑了起來,讓桑田覺得自己好像出了什麼糗一樣。
「你笑什麼?」他問,有些莫名不自在。
「沒什麼。茶泡好了,喝吧。」她把自己泡的那杯推到他面前,本來這是要泡給籐崎剛的,不過先讓他等等吧。
「這是要給總裁的。」
「這也是學習的一部分啊!你先喝喝看,我和你泡的茶有沒有什麼不一樣。」她把兩杯一起推上前,以眼光鼓勵著他喝下。
桑田端起兩杯淺嘗一下,喝到他自己泡的那杯不禁皺了眉頭,比較起來他的這杯就苦澀多了,但他明明照著她的步驟做,怎麼可能差異如此的大?
「即使照著步驟做,泡出來的茶不一定就甘甜。人生也是一樣,跟著流程走不一定就真的比較幸福。你不妨想想你的生活除了行事歷上的那些,還剩下什麼。」她又泡了一杯茶,留下了這句話便走出茶水間,不期然地見到熟悉的面孔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謝謝。」籐崎剛接過茶杯,領著她一起上樓。
「希望我沒有冒犯你的秘書。」她好像太多事了些,但她總覺得像桑田這種人太過嚴謹,遲早身心都會受不了這種緊繃感。
「我不介意。」只是他的秘書恐怕會失神好一陣子,他欣賞桑田的工作能力,某些方面他們可說很相似,慶幸的是他還不至於像桑田一樣拘謹。
「我知道原來你也懂得教訓人,那時候你怎麼不懂得反擊呢?」他突然想起中學時代的事,有感而發。
「不是不懂,而是我沒那個心情。如果說遭受欺負卻覺得是種解脫很奇怪吧,但我那時是真的這麼想。」
「十七、八歲怎麼會有這樣絕望的心情?」他一次都沒有對她伸出援手,想想自己的確太冷血,現在的他有些愧疚後悔,若是那時候他肯為她說句話,她可以少受很多委屈。
「難道你那時候就覺得自己活得很有意義嗎?」她反問。那時他們雖然不熟識,但也一起經歷過那個過程,那時候的他雖然驕傲自信,但顯然也沒快樂到哪去。
「如果不認識你,我現在一定不會後悔那時的我是那樣冷血。」以他的個性只會覺得不反擊的人是自己不爭氣,就如同那時他對她的看法一樣。但現在,他覺得自己和那些欺負她的人一樣殘忍,他可以幫助人,但他寧願選擇漠視。
「我很抱歉。」他輕輕抱住了她,傳達他遲來的歉意。
「你知道嗎?是你救了我。」她是真心這樣想。
「我?我什麼都沒做。」
「你一定不記得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
「我說了什麼?」他有預感應該不是句好話,那時候的他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能說出什麼安慰人心的話自己都不相信。
「你罵我『呆』。」
「這句話救了你?」還真特別,這算是化悲憤為力量嗎?
「我只是覺得那一瞬間你好像看透了我,在笑我現在放棄還太早,在告訴我如果就這樣不要自己是很傻的事,你提醒了我,我那時候是這麼覺得。」
「我很高興你覺得那句話是這個意思。」要不然她有可能早已不存在,他明白以自己那時惡劣的性格說出這句話,絕對只有字面上的意思,但他很高興自己也算是無意中給了她幫助。
「其實那時候我很羨幕你,你雖然獨來獨往,但什麼事都能做得很好,雖然你很任性,但卻讓人不由自主想要跟隨你。」
所以會有那麼多人向他示好,無論男女都會為他折服。
「你暗戀過我。」他肯定地說。
「那才不算,充其量比較像是崇拜。」她覺得這樣的定位比較合宜。
「承認又有什麼關係,反正以我們現在的關係有什麼不能說。」籐崎剛笑嘻嘻地輕咬著她的耳垂,他總是很懂得掌握她的弱點,順利地引起她一陣輕顫。的確,他們現在的關係早就越過了暗戀或崇拜的狀態,這或許是她始料未及的,有時候愛情會在你措手不及時來到你身旁,在你想著該抵抗還是順從時,其實你早已投降。
下一刻,她果真氣喘吁吁地在他懷裡投降。
※※※
堤綾香不太喜歡出現在這種場合,因為戀情很容易曝光,尤其當其他人不斷把眼光投注在他們身上時,她總是會忍不住擔心自己會成為籐崎剛新的緋聞女主角。
但這種純粹為了應酬的交際是無法避免的,籐崎剛帶著她周旋在眾人之間,不停和別人交際的他不見疲色,反倒是她這個從頭到尾只負責陪笑的人累了。
「我去外面透透氣。」她不想再面對眾人探索的神色,所有人都好奇籐崎剛這次的女伴是誰,是哪家的千金或是做了什麼大事業,她一律保持緘默,讓別人知道她的身份只會徒增困擾。
花園一個僻靜的角落有張椅子可坐,還能看見噴水池,又不會受其他人打擾,她緩緩上前。在她坐下的同時,宴會的主人也走近籐崎剛。
「籐崎先生,您的大駕光臨真是讓我這個宴會增色不少。」
秋原次郎嗓音洪亮的說。
「秋原先生,您客氣了。」和秋原次郎有過幾次生意上的往來,最近更因為考慮擴展公司版圖而與他有更多的接觸,事實上今天籐崎剛會出席這場宴會是為了更確定雙方的合作意願。
「您的女伴看起來很面熟,是哪家的千金?」秋原次郎早看見堤綾香走出屋外,所以他刻意趁這時候過來攀談。其實他早就私下調查過堤綾香,知道她是茶道世家出身,這樣問籐崎剛不過是要確定這女人的地位。
「她只是一個朋友。」籐崎剛語帶保留,他一向都是這樣介紹她,眾人明白他的個性低調,自然不好意思再追問下去。
秋原次郎聽見他這樣的說法顯得很放心。
「既然那位小姐只是您的朋友,那我就放心了。」秋原次郎故意丟了個餌要引籐崎剛的好奇。
籐崎剛不語,只等待著他要說些什麼。
這片刻沉默讓秋原次郎只好繼續道:「那我就直說吧,籐崎先生應該還未有理想的結婚對象,而小女千趣也正待字閨中。我想除了公事上的合作之外,籐崎集團與秋原集團的關係應該還能更進一步,不知您意下如何?」
籐崎剛面無表情的聽著,他一向討厭意外,而秋原次郎口中的商業聯煙就算是一種意外。
「您看見噴水池那邊了嗎?現在和您的朋友說話的正是小女。父母總是覺得自己的孩子是最好的,這麼說或許是我自誇,但小女長得標緻,個性溫柔又懂事,更重要的是,她絕對能帶給您事業上很大的幫助。」
「我只有千趣這個女兒,身為父母自然會幫孩子選擇最好的,所以即使除了籐崎集團外還有許多人想與我合作,但我最欣賞的還是籐崎先生。」他的話中含意說得明白,若是籐崎剛拒絕聯姻就代表合作的事就要生變數了。
籐崎剛看向窗外,堤綾香的確與一個女人聊得開心,那個女人長得是挺美的,但引他注意的是此刻笑得開懷的堤綾香,
若是他答應了,綾香會如何?
「更何況以我對籐崎先生的瞭解,企業的擴展應該遠比女人來得重要吧?」秋原次郎的話其來有自。
當初年紀輕輕的籐崎剛接掌籐崎集團根本不受眾人看好,畢竟小伙子喝過洋墨水回來又如何,實戰經驗哪裡比得上縱橫商場數十年的老狐狸們,但他的鐵血作風跌破了一堆人的眼鏡,他做事快、狠、準,沒吃過他虧的人以為他斯文有禮,但真正廝殺起來他可從不留情面。他就是相中籐崎剛這點,更希望能借此拉近彼此的關係。
秋原次郎的話的確說中籐崎剛的心坎,他對公事一向看重,尤其善於評估,若是失去與秋原家的合作機會,再去尋找其他的廠商不僅浪費時間,連帶原先估計的利益也會大幅縮減,以平常的他不可能會這麼做。
更何況他瞭解秋原次郎,知道他也是個利益論者,把女兒嫁給他也是為了確定自己的利益更有保障,女兒不過是一種促進交易的工具,就算她婚後不幸,恐怕秋原次郎也不覺得心疼。
他的問題只剩下綾香,他可以娶秋原千趣,但她永遠只會是個掛名妻子。如果好好對綾香說,她或許能諒解,況且他並不打算與她分手,他還是愛她,只是恐怕不能娶她。
「秋原先生,您說個日子吧。」
秋原次郎大喜,「這事當然是愈快愈好,我想千趣一定也很開心……」他滔滔不絕地說著。
籐崎剛則專注看著噴水池的方向,對秋原次郎的話置若罔聞。
※※※
「你一個人嗎?」有道女聲怯怯地問道。
堤綾香轉向出聲的方向,穿著白底繡花和服的女人正在對她說話。
「有事嗎?」她問。
女人搖搖頭走到她身邊坐下,表情看起來很不安。
「你是籐崎先生的女朋友嗎?」她希望是。
「你認識他?」堤綾香沒有正面回答。
女人又搖搖頭,看來心事重重。
「我叫堤綾香,你呢?」
「我叫秋原千趣,今天的宴會是我爸辦的。」
原來是宴會主人的千金。堤綾香雖然有些不解這個女人為何突然出現,但看她似乎不開心,忍不住想和她多聊兩句。
「宴會很熱鬧,你不喜歡嗎?」
「我不喜歡,人雖然很多,但我都不認識,還要一直對他們笑。」秋原千趣的語氣裡有一絲抱怨。
「老實說我也不太喜歡這樣的場合,所以就出來透透氣。」
「你會不會跟籐崎先生結婚?」秋原千趣忍不住又問了。
「這個……」她直爽的問法真讓堤綾香不知該怎麼回答才是。
「如果你不跟他結婚,我爸爸就會要我嫁給他。」秋原千趣說得哀怨,可見她很不願意,但是受控於父親也沒辦法,只能希望那個籐崎剛不要娶她就好了。
堤綾香呆住了,一時間沒辦法反應。
「我爸說如果要和籐崎集團合作,就要想辦法讓我嫁進籐崎家,可是……」她頓住話尾,不知該不該說出心中想法。
「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個?」堤綾香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害怕籐崎先生會答應我爸爸的要求,可是我不喜歡他,也不想嫁給他。」
她是不是該鬆口氣?眼前這女人對籐崎剛一點興趣也沒有。不過籐崎剛說過他今天是來談一筆合作案的,如果秋原小姐所說的沒錯,那籐崎剛的答案呢?
「你別擔心嘛!籐崎剛又不一定會答應。」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搞的,該擔心的人應該是自己,結果反倒安慰起秋原千趣來了。
「可是我爸說籐崎先生一定會答應的,他還說……還說……籐崎先生不會為了女人放棄合作案。」秋原千趣有些遲疑,但還是說了。
堤綾香不知為什麼突然想起過去一些媒體對籐崎剛的評語,他們總說他是披著最美麗外貌的禿鷹,不知道的人會惑於他斯文的表象,但他骨子裡的冷血是出了名的。她即使相信他,內心還是忍不住有些動搖。
在她心思搖擺間,有人從噴水池的另一端走來。
「綾香。」籐崎剛走向她,他的身旁還有另一個男人,她認出是宴會的主人。
「籐崎先生,容我向您介紹小女千趣。」秋原次郎一把拉過女兒介紹道。
「籐崎先生。」她怯怯地點了頭。
「秋原小姐,你好。」籐崎剛有禮地回應,看著秋原次郎故意讓女兒著和服裝扮,他微微蹙起眉,看來秋原次郎為了迎合他的喜好下了一番工夫。
他見堤綾香的神色有些疲倦,既然已經作了決定,也毋需久留,他向秋原家父女告別,「秋原先生,我先告辭了,至於合作的事宜我們就再聯絡了。」
看著秋原次郎明顯的歡欣神色,加上籐崎剛確定與秋原集團合作的話,堤綾香心裡一涼,跟著籐崎剛離開前她回頭看了一眼,秋原千趣的臉色比她身上的和服還蒼白。
那時候,她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