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麼事了?她探頭向窗外張望,發現本該在沉睡中的隱淵堡,此刻卻鑼鼓喧天,燈火通明,堡門外一聲響過一聲的禮炮不絕與耳,那氣勢簡直就像在迎接出巡的皇帝。
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處於清醒狀態,正想好奇地去屋外一探究竟時,躺在床上的燕墨陽忽然悶哼一聲,睜開眼睛。
「啊!你醒了?」
見到他甦醒,聶紫芊連忙止住腳步跑了過來,臉上表情驚喜又意外,她還以為他今天不會醒。
昨晚她幾乎整夜沒合眼,因為他體內赤毒作怪,渾身滾燙得像烙鐵,滲出的汗水將衣衫完全浸透,而她能做的,就是幫他擦汗,撬開他的嘴巴為他灌藥。
老天,從小到大她還沒這麼伺候過人呢!
不過……一整晚下來,她不得不承認,她並沒有被逼迫、或不情願的感覺,當看著他被病痛折磨,聽見他在睡夢中無意識地發出微弱的呻吟,她的心也跟著不受控制的陣陣揪痛著。在那一瞬間,她甚至希望,自己能夠分擔他的苦楚,哪怕只有一點點。
她是怎麼了?是不是也染上赤毒,把腦筋燒壞了?就算對他再欣賞、再心動,她也不該對他有這種超乎尋常的感覺吧,她從來就不是多愁善感、黏雜不清的女孩子呀!
基於任何立場,她都不該同他有太多牽連,盡早離開這裡去找大哥,才是當務之急。
說到底,她是捕快,而他卻是黑道中人。可是……為什麼她的心並不如想像的那麼堅定?她好像對眼前這個盜匪頭子起了某種特殊的依戀。
但她不認為他對她也有同樣的感覺,雖然他一見到她,就要她當貼身女奴,可那並不代表什麼,應該只是男人單純的佔有慾作祟罷了。
他並不卑鄙,甚至還可以算得上是君子,但那也改變不了什麼,她還是她,聶家神捕的一員,只要她還姓聶,就不能讓聶家蒙羞,就必須在事情發展到無法控制前做出決斷。
那麼,她是不是該同他好好談談?
床上那雙帶著血絲的眼睛緩緩轉向她。「好吵。」燕墨陽聲音嘶啞地說,表情相當痛苦,彷彿在忍受極大的煎熬。
「有點吵,不知外面出了什麼事。」聶紫芊關心地望著他,想了想又問:「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什麼?」在他身上的赤毒未解之前,他應該要適時補充些體力吧。
燕墨陽皺了皺眉,輕哼一聲。「水。」
她答應著,連忙扶他坐起,讓他靠舒服了,然後回身倒了杯茶水,小心翼翼地餵進他的嘴裡。
「還要嗎?」一杯茶水落肚,她又問。
「不用。」燕墨陽輕咳著搖搖頭,聽見外面的喧鬧聲非但沒有停止,反而有越來越響的趨勢,他恍然大悟道:「是封天聖女到了。」
「啊,她到了!」驚訝過後,聶紫芊不禁展顏。「那你是不是馬上有救了?」呵,不難想像,他過不久又可以威風凜凜的拿鞭子抽人了。
「聖女放血是何等大事,沒那麼快,還要沐浴齋戒三天。」
「還要三天啊。」眸中掠過一絲失望,聶紫芊的臉蛋黯了下來。那……還要不要跟他商量離開這裡的事?算了,等他去毒之後再提,反正也不急在這一、兩天。
聽出她的弦外之音,他若有所思的望她一眼。「有事?」
「沒……沒有。」她遲疑著咬咬嘴唇。
非常確信自己不喜歡她這副吞吞吐吐的模樣,燕墨陽忽然伸出手,毫無徵兆的一把捏住她的下巴。
聶紫芊一驚,本能的想往後跳開,但那雙手卻像鐵鑄似的將她牢牢困住。這時她才知道,就算在重病中,他手上的力氣也大得驚人。
「我說過,你是我的私有財產,你所有的一切為我所有,包括你的秘密!」他緩緩開口,語調低沉,極具威懾。
「我……」
他眸中透出的危險氣息令她瑟縮,理了理腦中紛亂的思緒,聶紫罕決定採取迂迴方式。「我覺得……那天打傷你的那幾個人……武功還滿高的……」
分明是話中有話!燕墨陽紋絲不動,等著她的下文。
見他不搭腔,聶紫芊尷尬地繼續說道:「他們是誰呀?呃……我的意思是說,要是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就好了,以後碰到他們,好逃得快些。」
逃得快?會是這樣嗎?
燕墨陽眉毛揪結了一下。「魔羅天教裡只有教主和左右護法會用『赤焰刀』,魔羅天數主武功蓋世,近幾個月又在閉關,所以那兩個使刀的肯定是左右護法,至於那個使拳的,我倒沒見過,不知道是誰。」
「是這樣啊。」聶紫芊的聲音裡帶著說不出的失望。
她還以為大哥讓她好好照看他,說不定他認識大哥呢,既然他不知道,她也不敢再提,只不過還有件事……
「嗯……那個……那個……」她咬著唇,考慮該怎麼表達才比較妥當。
目光凝在她臉上,他靜靜聽著她說話。
雖然有施恩圖報的嫌疑,聶紫芊還是漲紅了瞼輕咳兩聲。「那天是我救了你,沒錯吧?」
他眉心一皺,算是默認。
「所以……」聶紫芊心虛地瞟他一眼,出口的聲音明顯地氣不足。「所以你能不能放我走?我想去找大哥……」
燕墨陽臉色倏地一沉。「你想去找你大哥?」他問,聲音好冷。
「是。」雖然他不怒而威的氣勢,令聶紫芊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但她仍不願就此妥協。
這一切該結束了,她該回到自己的生活中,而不是在這裡當盜匪頭子的女奴。努力忽略心底傳來的陣陣悸動,她努力告訴自己。
燕墨陽眸中光芒一閃,手上力道加重。「你難道忘了我說的話嗎?你,是我的女奴。」
他的宣告,讓聶紫芊不由自主呼吸一窒,呆了片刻後,這才深吸口氣,迎向他的目光。
「我希望你能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放我走。」他會大發慈悲嗎?希望他會……
然而,沒有人聽到她的禱告。
「不可能。」
他盯住她的臉,搖了搖頭,薄薄的唇間吐出冰冷的三個字,將她的希望一下子全毀了。
「為什麼?」聶紫芊悶叫起來。「願意當你貼身女奴的人多得是,為什麼一定要選我?」
光她待在隱淵堡這短短幾天,不知有多少美麗的年輕女子老將「少堡主,少堡主」的掛在嘴邊,就知道他有多得美人心了。
他高深莫測地睨她一眼。「因為選擇權在我,而你,沒有。」
這是什麼答案?聶紫芊糊塗了。不可思議的望著眼前這張臉,瞪大眼睛久久無言,心裡一點也不明白,她究竟遇到了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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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里糊塗當了幾天燕墨陽的貼身女奴,這天盼兒忙著洗衣服去了,聶紫芊在廚房一角的灶台上準備滋補湯藥,旁邊站著個臉臭臭的丫鬟。
她叫燕兒,原本是燕墨陽的粗使丫鬟,向來把服侍燕墨陽的事看得比天還大,燕墨陽在她心中自然也賽過天神,但沒想到卻憑空多出個女人搶了她的美差,而她只能淪落到在廚房燒火,怎不叫她懷恨在心?
燕兒陰著張臉邊切菜,邊用惡毒的眼光盯著聶紫芊,心裡怎麼也搞不懂,這個瘦巴巴又來路不明的漢女有什麼好,少堡主竟為了她遣散身邊所有丫鬟,沒準是狐狸精轉世,哼!
事實上,堡裡喜歡少堡主的人比比皆是,要吃醋也輪不到她燕兒,但聶紫芊搶了她的差事,這又是大大不同。
將洗好的藥膳擺在一邊,聶紫芊見水滾了,抓了把甘草正要丟進鍋裡,冷不防手肘被人撞了一下,半隻手頓時探進燒滾的沸水裡。
就在她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時,一張誇張的笑臉隨即出現在她眼前。
「啊!紫芊姑娘,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來,我幫你敷一下。」燕兒說著,殷動地端過一盆冷水,使勁拉著她的手浸下。
聶紫芊覺得自己快痛死了!手被燙得通紅不說,眼前這個小丫頭還一直用力捏著她的傷處,瞥眼看見燕兒臉上那過於燦爛的笑容,她不禁皺了皺眉,懷疑自己上輩子是不是得罪過她。
算了,許多事情追究不完,就當自己倒楣吧!只是……再讓這丫頭捏下去,她的手就真要廢掉了!
「可以了,我想回房再上些藥。」聶紫芊說完扭頭離去,身後隱約傳來的吃吃笑聲,讓她無力地歎了口氣。
回到廂房門口,她一推門,卻不由自主怔住。
廂房門居然從裡面鎖上了!
她離開的時候明明只虛掩著房門,難道燕墨陽醒了?但他身體才剛好一點,有必要鎖門嗎?心中奇怪,聶紫芊不由得側眸,透過門縫往裡張望。
視線昏暗的室內,她正好看見一個陌生男人的背影,手裡似乎拿著把短劍。而當她發現那黑色暗影正無聲無息向燕墨陽睡著的床前走近時,情不自禁的倒抽一口氣,驚駭地大叫起來。
「燕墨陽,小心!有人要行刺你!」
心急之下,她來不及細想,一腳踢上房門,不料那門厚重結實,踢了幾下竟沒動靜,只好拚命大叫:「燕墨陽,醒醒!有人要行刺你!」
見事情敗露,那漢子臉色一變,快步衝到床前,舉起短劍直刺燕墨陽心口。
「啊——」
聶紫芊想也不想,只知道不能讓燕墨陽就這麼不明不白死去,於是拼著全身力氣一腳踹飛門板,同時抽出腰間軟劍向持劍之人的後心急攻過去。
此時此刻,床上的燕墨陽也被這驚天動地的響聲驚醒,見一把雪亮的短劍朝他刺來,反應極快地提起被褥一卷,將短劍擋開。
「閻晟,你膽子倒不小。」趁著這個空隙,燕墨陽坐起半個身子,陰冷的眼神彷彿萬年寒冰。
「膽子小就不來了!」見自己一劍刺空,閻晟額頭上不禁冒出涔涔冷汗,但他仍不甘心,咬著牙,反手又是一劍。
燕墨陽哪容他近身,驀地伸出兩指夾住劍身,那柄短劍就停在當空,無論持劍之人如何用力,再也無法推進半分。
「許多人都想殺我,就憑你,還不配。」燕墨陽挑了挑眉,低沉和緩的聲音帶著傲然冷僻的氣息。
滿臉怨毒地瞪著燕墨陽看,閻晟手握短劍,刺也刺不進,拔又拔不出,渾身僵直,冷不防一把軟劍從後背刺入,他雙眼一翻,還來不及哼聲,就倒在地上。
聶紫芊出現在閻晟身後,臉色煞白,握著軟劍的手不住發顫。
「墨陽……」她抖著唇,根本不敢想像自己要是遲來一步,會出現什麼樣的情形。
剛剛看到他遇險,她心驚肉跳,差點嚇得失了魂,一種前所未有的可怕感覺將她吞噬,就像落進無底深淵般充滿恐懼和無措。
就在那一刻,蟄伏在她內心深處的情感無法抑制的湧現出來,劇烈翻攪著她的五臟六腑,讓她有種不顧一切的衝動。
她突然發現,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完全超乎自己想像,彷彿失去他,就如同失去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一樣。
門外傳來凌亂的腳步聲,隱淵堡的下人聽見這邊有異,紛紛跑來察看。
不一會兒,閻晟被人抬走,燕北漠也趕來了。
「沒想到閻晟這小子狗膽包天,竟敢行刺你,墨陽,沒傷著你吧?」
燕墨陽皺了皺眉。「沒有。」
「沒有就好,你好好休息,爹先走了。」燕北漠寒暄了兩句,看燕墨陽狀似困乏地靠在床背上,便識趣的離開。
見屋子裡其他人都走光了,燕墨陽鬆了口氣,扭過頭想叫聶紫芊走近些,不料這個動作卻拉痛他剛才夾短劍時扯裂的傷口,眉心不禁一皺。
看見他蹙眉,聶紫芊一愣,驚訝地發現他肩頭的衣衫上似有血絲滲出,不禁低呼。「你流血了,別動,讓我看看。」
說著,她熟練地解開他的衣襟,一眼就看見他帶血的傷口,正想為他灑上點金創藥時,手卻被他牢牢捉住。
「你的手怎麼腫成這樣?」他吃驚地問,關切的眼神在不自覺中,觸動了她某根神經。
「燒湯時不小心燙著。」她低哺著,臉蛋不由自主發紅,因為兩人之間過於親近的距離。
從小到大當捕快這麼多年,男人的胸膛她已見過不少,可不知為何,他精壯的胸膛竟令她感到異樣,她有一陣失神。
「怎麼這麼不小心?書桌第二層的抽屜裡有上好的消腫藥,你去拿來,我替你塗上。」
他低啞的聲音讓她的心狂跳起來。「這……不好吧……你流血了……還是我先替你……」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他不耐煩打斷。「你想讓我自己去拿?」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照我說的做!」他的眼神變得認真,令聶紫芊的心臟猛地緊縮。
「好吧。」實在拗不過他,聶紫芊只好取過藥膏,看著他一點一點小心翼翼的為自己塗上,心也在不知不覺中一寸寸淪陷。
替她上好了藥膏又包紮完畢,他靜靜地看著她,眸光因她臉上的羞澀而變亮,他伸出手,輕輕攏住她的腰,將她往自己懷裡帶。
顯然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動作,聶紫芊啊了一聲,紅潮飛上面頰,然後反應極快地說:「別、別這樣,現在是白天,別人會看見的。」
話才出口,她立刻摀住嘴,臉蛋更紅了。難道不是白天、沒人看見,就可以聽憑他為所欲為嗎?
燕墨陽輕笑一聲,放開對她的箝制,目光卻始終興味的凝在她身上,一直覺得她太瘦,想把她養胖一些,不過……纖細的腰肢自有其迷人之處。
聶紫芊的心在顫抖,因為他的目光,更因為心底傳來的強烈悸動。她用力低下頭,取過剛才撒了一半的金創藥,企圖裝出專心的模樣替他包紮傷口,一顆心卻亂的可以。
燕墨陽沒有吭聲,目光一直停在她身上。
感受到他灼人的目光,聶紫芊不安的扭了扭身子,為了不讓自己的臉蛋更紅,她隨意找了個話題。
「那個……閻晟為什麼要行刺你。」
「他?」燕墨陽看她一眼,淡淡道:「他濫殺無辜,被我革了職,現在降為普通堡眾,自然恨我。」
僅僅是這樣嗎?聶紫芊口裡沒說什麼,心中卻很狐疑。
她到隱淵堡的日子雖然不長,但也感覺得到堡內暗潮洶湧,有幾股力量在明爭暗鬥。
不過令人奇怪的是,身為堡主的燕北漠好像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對此不聞不問不說,還把堡內的大小事務統統交給燕墨陽打理。
更令人奇怪的是,堡內眾人對燕墨陽的態度竟天差地別的分成兩派,有不少人對這個年少有為、武藝高強的少堡主敬佩極了;也有不少人對他懷有強烈的仇視心理。
這是為什麼,她感到很奇怪,卻想不出所以然。
彷彿知道她的心語般,他忽然開口。「我娘是個漢人,我從小不是在隱淵堡長大的,而是兩年前才回到這裡。堡裡不少人看我不順眼,趁我重病時,挑撥閻晟來行刺,這也是有可能的。」
「啊!你、你娘居然是漢人?!」聶紫芊頓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怪不得這裡的人就數他看著最順眼,原來是氣味相投啊。
燕墨陽不再說話,將目光投向窗外。
她也閉上嘴,心中卻為他的無言而揪痛著。
過沒幾天,在她刻意追問下,聶紫芊終於瞭解到燕墨陽的身世。
那是個老得不能再老的故事……
「許多年前,堡主去中原遊玩,認識了少堡主的娘親,兩人一見鍾情,沒多久就有了肌膚之親,之後堡主回到隱淵堡,而少堡主的娘也懷孕了,不過當時堡主並不知道,就這麼過了許多年……嗯,紫芊姑娘,你頭上的金釵好漂亮喔,是少堡主送的嗎?」
盼兒嘴裡說著故事,眼睛卻晶亮的盯住聶紫芊頭上的髮釵。
「喔,送你了,來,我替你插上。」聶紫芊拔下頭上的髮釵,將它插到盼兒的秀髮上。
盼兒紅著臉嘻嘻一笑,接著道:
「直到兩年前,堡主不知怎的,得知少堡主的娘親為他生了個兒子,這才派人去中原把他們母子找回來,因為堡主妻妾雖然眾多,卻一直沒有子嗣。」
沒想到他竟是個私生子!
聶紫芊一驚,忍不住又問:「那少堡主的母親呢?我怎麼從沒見過?」
「夫人她……」眼睛往左右看了看,盼兒壓低了嗓音說:「我可就偷偷告訴你一個人喔,夫人來時就瘋瘋癲癲的,見到堡主後整天又哭又笑又叫,沒過半年就死了。」
聽到這裡,聶紫芊不禁啊了一聲,不過……她心裡還是有個小小的疑問。「那少堡主一身武藝是跟誰學的?」
盼兒撓了撓頭。「大概是夫人吧,聽說夫人本是中原一個武林世家的千金。」
瞭解燕墨陽的身世後,聶紫芊的眼裡不禁浮起一層霧水。相較之下,她雖然也父母雙亡,但仍有大哥的疼愛,倒比他幸福多了。
此時的她忽然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對他懷著仇視心態,因為他身上有一半漢人血統,同時她也明白,為什麼他臉上的表情總是那麼冷淡。
回到廂房,望著平躺在床上的燕墨陽,聶紫芊輕輕走近他,溫柔握住他的手,彷彿這樣做,就可以撫平他受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