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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我拒嫁 第一章 作者:柏沙

  越南西貢(今胡志明市)

   在西貢近郊,沿著溪邊綿延的草原展現一片天垠的翠綠,初夏的稻穗迎著南風掀起陣陣草浪,重疊的梯田在巍峨的山峰下蜿蜓著。

   放眼望去,藍天如洗,白雲如絮,這裡有肥沃的田畝、善良的百姓以及豐沛的物產,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是造物者特別眷顧的土地。

   一幢避暑別墅坐落於近郊的溪流邊,這是華裔商人紀龍開的私人別墅之一。

   紀龍開是從台灣到越南經商的商人,在西貢頗具勢力,早年專營自南洋出口木材到台灣或日本等國的生意,擁有自己的商船以及卸貨碼頭。

   但因為五年前美軍開始介入越南的戰事後,使他原本的木材生意在機緣下,轉為軍資補給品的運送。

   當然,戰時所謂的補給品除了食物、醫療器材、民生必需品外,當然也少不了軍火槍械雜帶其中。美軍除了用正常管道來運送軍火外,這當中為了避免越共得知他們擁有特殊的秘密武器或間諜的滲透,這種較特殊的物品運送,有時是由民間的商船作為掩護,來負責執行這種特殊任務。

   紀龍開靠著早年在東南亞、中南半島等地所打下的勢力與信譽,不論是為美軍做掩護運送物品,或他借用美軍管轄地所給他的方便,一直都與美軍有著很好的往來關係。

   所以,當美軍與越共打得如火如荼,當地華僑欲撤退回台灣之際,他卻面不改色的在西貢大做他的運輸生意。

   實際上,戰事尚未波及至西貢這個城市,這個有著紅瓦紅磚的中國式民房,及曾經由法國統治時期所遺留下來的長廊與白柱的西貢,一直是各國商旅販夫眼中的肥羊。

   紀龍開算是一個奇特的人,他做生意絕不容許對方討價還價,是個說一不二又重信用的漢子,這也是美軍會信任他並把一些重要的秘密任務交由他負責的原因。

   七年前,他便開始拓展海外市場,常來往東南亞與中南半島一帶,在全盛時期他手上的商船有近六十艘之多,可說是東南亞地區的海上霸主。

   他結婚得晚,妻子足足小了他二十歲,但他卻極其寵愛這個可以作為女兒的小妻子;只是他的妻子在為他產下一女後,卻因難產而使得身體每況愈下,終於在女兒六歲時撒手塵寰。

   為此,他痛不欲生,決定離開台灣這個令他觸景傷情的地方,於是便來到越南發展;如今,妻子的死亡雖然是他生命中最深的痛,但值得他欣慰的是妻子為他所生的獨生女——紀菱。

   紀菱是他珍愛的掌上明珠,在妻子離世後他把所有的愛都投注於小女兒身上。

   紀菱的模樣簡直是妻子的翻版,水靈靈的明瞳使每一個凝視都透著秀雅的靈氣。

   當她漾開微笑時,春天彷彿在她身旁永駐;晶瑩的雪肩如搪瓷般細白,活力總綻放在她仿若玫瑰色的雙頰上;自然微卷的柔順雲發長至腰際,每當她一蹦一跳嬉戲時,飄逸的長髮便會在陽光下閃爍著動人光彩。

   紀龍開位於西貢近郊的別墅,是一幢佔地七百坪的二層樓法式花園洋房,整幢別墅富麗堂皇,對貧窮的百姓而言,仿若皇宮一樣巍峨壯麗。

   別墅週遭遍植花木,嫣紫艷紅的花朵點綴在碧草中,別墅後方銜接著一條溪流,清冽的泉水蜿蜒流至山後的一個瀑布;平日鳥鳴悅耳、清泉淙淙,溪流中有亂石峻崎。

   這天下午,紀菱才剛到別墅不久就嚷著要奶媽帶她到溪邊采野草莓;拗不過她的要求,奶媽只好帶著她往溪邊走。

   「小姐。別跑那麼快,我這把老骨頭追不上了。」奶媽在後面氣喘吁吁的喊著。由於剛下過雨的關係,草地上泥濘不堪,奶媽戰戰兢兢的走著,而紀菱卻踏著輕快的腳步往河邊跑去。

   「奶媽,你不走快點的話,等會兒草莓就會被野兔子吃光光了啦!」紀菱甜甜的說著,微笑著向落後的奶媽揮揮手後,又踏著小兔般的步伐,哼著兒歌繼續往前走。

   由於兩個星期沒見著父親了,這次父親帶她來這裡度假,讓她雀躍不已。

   「這兩天才剛嚇過大雨,溪水漲得很高,你不要太靠近溪邊,小姐。」這時,上氣不接下氣的奶媽走到大石上坐著休息,一面不放心的叮嚀著。

   「知道了,奶媽。」

   奶媽是紀菱出生前就待在紀家了。九年前紀菱的母親在生下她後,身體狀況一直不好,養育紀菱的工作就落在奶媽身上;而奶媽的丈夫則是紀家的管家,在紀家已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奶媽夫婦倆對紀龍開是忠心耿耿,而紀龍開對待他們夫婦亦如兄嫂,一點也沒有將他們當作下人看待。所以,即使他們夫婦身為家僕,但在紀家的地位卻是舉足輕重。

   「奶媽你看,是野百合花,好漂亮喔!我要下去採。」在草地上采野草莓的紀菱瞥見河床的斜坡上綻開著三株野百合,她立刻溜下斜坡一手抓著斜坡的一根粗枯木,一手伸長了手臂欲滴下那三株百合花。

   「這樣很危險的,小姐,我來采給你,斜坡的泥土會弄髒你的新洋裝的。」奶媽由大石塊上起身,準備去幫紀菱摘百合花。

   「沒關係,我快摘到了,馬上就好。」紀菱把手臂往百合花伸去,就在手指快觸及花瓣時,由於剛下過雨土質鬆軟,原本深植於土中的枯樹根倏地連根拔起,紀菱整個人失去重心的滾了好幾圈,然後筆直的滾落溪流中。

   由於前兩日的滂淪大雨使得溪中水位高漲、水色混濁、水流湍急,奶媽還來不及出聲呼救時,無情的溪水就已快速將紀菱捲進混濁的水裡。

   奶媽見狀驚呼一聲:「危險啊!小姐。」

   紀菱不會游泳,但就算會游泳,面對這麼湍急的水流亦無用武之地;她欲出聲呼救,但水卻直往口中灌入,她被強勁的水流帶往瀑布的方向而去。

   「來人啊!小姐掉到溪水裡了,誰來救命哪!」奶媽神色倉皇的高聲呼救。

   這時,水中倏地傳來撲通一聲,有人往溪流中躍入,奶媽看到有一個人在溪水中浮沉著。

   他的身影快速的接近紀菱,用中文大聲說:「快抱住我的脖子!」

   紀菱隱約聽清楚他的話,死命的圈緊他後,他開始往岸邊游去。

   他的泳技算是不錯,但是水流實在太急了,加上身上又背著紀菱,無論他怎麼奮力的溯水而上,依然敵不過滔滔溪水猛烈的衝擊勁道。

   而且水流似乎愈來愈湍急,因為他們已經靠近水流的盡頭……瀑布處。

   就在奶媽驚悸的尖叫聲中,兩人雙雙掉入落差有五十公尺高的瀑布底下,有如千軍萬馬奔騰般的溪水,把他們吞噬在水底。

   但奇跡般的,在深入水中不久,他抱著紀菱露出水面繼續努力的游向溪邊,而強勁的水流卻忽地把他們推往另一側,那裡有一根巨大的枯樹幹,斷裂的缺口參差不齊,像似一把把豎立的尖刀,他用空出來的手想劃聞過那根危險的枯樹幹。

   然而,水流卻把他們推往那些如尖刀枯乾的斷裂處。就在這一瞬間,他猛地轉身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住紀菱,使原本要刺往她後腦勺的樹幹,轉而刺入他的左側肩膀;在一陣哀號聲中,殷紅的血馬上融合於溪水中,隨著洶湧奔騰的溪水傾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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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菱昏沉沉的眨眨眼瞼,在視線逐漸清晰後,她看到床鋪上頭裝飾的織錦布幔。

   「謝天謝地,老天保佑小姐平安無事,要不然我怎麼對得起死去的太太!」奶媽紅著一雙眼,雙手合十不停的向上天膜拜。

   「我好怕!我要……找爸爸。」紀菱一面哽咽一面含糊地說。

   「好、好,等會兒老爺就來看你了,現在老爺正在處理救起你那個孩子的傷勢,他傷得不輕,不知道還有沒有救。」

   「救起我?是……誰啊?」紀菱頗感疑惑,當時在激流中只覺得有人緊緊的抱住她,但在掉落瀑布時她就昏厥過去,對後來發生的事她全然沒有印象。

   「一個大約十三、四歲的男孩,還不知道叫什麼名字;他在你掉入溪流時跳下去救你,後來你跟他一起掉入瀑布中;我們以為你們沒救了,沒想到你竟然毫髮無傷,但是那個男孩卻受了重傷。

   我們趕到瀑布下方時,看到一根樹於叉進他的肩膀,他整個人就懸掛在溪流邊,雙手緊緊的抱著你;直到我們趕到,他人已經昏過去了還不放開手呢!要不是他讓樹幹刺穿肩膀的力量勾住,你們早就被溪水沖走了,真是佛祖保佑。」

   「他傷得怎樣了?」她抬起頭來好奇的問,淚水還掛在臉頰上。

   「噢!好可憐,因為樹於穿過他的左肩膀,我們又沒辦法把他從樹幹上拔起來,只好把刺穿他肩膀的樹枝鋸斷,現在樹枝還留在他的肩上;老爺和家裡的人正在處理,小姐放心好了,好人有好報,老天不會這麼不長眼的,一定會保佑他平安無事的。」

   「我要去看他!」紀菱聽到有人因為救她而受傷,她不假思索的溜下床奔下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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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廳已聚集一群人,正七嘴八舌的說著話。

   這時,紀菱聽到父親威嚴的說話聲:

   「阿福,快去路上看看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怎麼醫生到現在還沒來?」

   「爸爸!」紀菱欣喜的喊了父親,一古腦兒的往父親身上飛撲上去。

   「小菱,我的蜜糖娃娃,爸爸的小寶貝。」紀龍開張開雙臂抱住她,把她抱上自己的膝上,摟著她不斷的親吻她的臉頰和額頭。

   「爸爸,剛才好可怕喔!」紀菱把頭依偎在父親的肩窩裡,雙手緊圍住他的脖子,甜甜的撒嬌著。

   「不怕,不怕,都過去了,我的小心肝。還好你沒事,不然我怎麼有臉去見你母親啊!」紀龍開緊摟著女兒的小身子,手愛憐的輕撫她的頭髮,心疼的說著。

   回想起奶媽慘白著臉衝回家說小菱掉到溪中時,他的心臟簡直快停止跳動了!

   當紀菱靠著父親的肩上時,視線正好落在平躺在床上的陌生男孩身上;那男孩上半身裸露著,頗瘦,有著相當立體而俊美的混血兒輪廓,黑亮微長的頭髮半濕,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弧度優美的唇慘白,而且正急促的呼吸著。

   再往下看他的左肩上有一根樹枝刺穿過,傷口周圍是一圍紅腫與青紫的瘀血,而且正滲出血來,整個床鋪已染上殷紅的血,看起來很恐怖,她從未看過有人受傷成這樣。

   正當她為這景象瑟縮時,那男孩痛苦地扭過頭的視線剛好對上紀菱的眼睛。

   在他們凝視著彼此時,她看到一雙碧綠深邃的眼瞳,正因疼痛而流露出渙散的目光;他定定的凝視她幾秒後,乏力的合上眼。

   紀菱雖然見過不少同年齡的混血兒,但是,眼前這男孩卻給紀菱一種說不出的奇異感,當他的眼眸與她對視時,他的綠眸使她感到一股震撼心靈深處的悸動,她不懂這是什麼感覺,以她的年齡而言對這種感覺仍懵懂無知;但那觸動心靈的一瞥,讓她彷彿能感受到兩人的靈魂在前世就緊緊抱在一起的熟悉感。

   「老爺,這孩子快撐不下去了,得快想想辦法。」管家齊伯看男孩已經流了不少血,再這樣下去恐怕會有生命危險。

   「醫生還沒到嗎?」紀龍開皺起眉頭問。

   就在此時,家中的僕人阿福神色匆匆的跑進大廳,一面喘息、一面說著:

   「老……老爺,醫生的車子陷在兩公里外的泥漿裡了,一時還沒有辦法趕過來,但是我把他的急救箱先拿來了,醫生說他會盡快趕到。」

   「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出意外呢?好了,我們不能再等下去,阿菊、榮嫂你們去準備熱水、紗布、酒精燈,我來把這孩子身上的樹枝拔出來。」紀龍開聽了阿福的話有些不悅,皺了皺眉後立刻吩咐僕人去準備急救的事宜。

   雖然他不是念醫科的,但是外傷的處理他還略懂一二;再說若不趕快處理的話,這男孩的性命將不保,他可是小菱的救命恩人,自己無論如何得救活他。

   「老爺您要自己動手把他肩上的樹枝拿掉嗎?」齊伯問道。

   「嗯,這樹枝並沒有刺到動脈,拔掉應該不至於會使動脈破裂而導致大量出血。」紀龍開很有自信的下決定並且柔聲的向男孩安慰著:「孩子忍著點,我把樹枝取出後就沒事了。」

   男孩衰弱的輕點著頭!並緩緩的眨了一下眼皮。

   紀菱也站在他身旁,掏出口袋裡的手帕幫他拭去不斷冒出來的冷汗。

   「哥哥不痛、不痛喔!紀菱幫你吹吹就不痛了。」

   男孩凝視著紀菱,吃力的址出一絲笑容,他似乎對紀菱拭汗的動作感到歡喜。

   在一切準備就緒後,紀龍開拿起一根用紗市纏裹著的木條對男孩說:

   「孩子,咬著這個,忍著點兒,一會兒就過去了。」

   男孩張開雙唇,緊緊的咬住本條。

   在紀龍開的命令下,有三個人上前牢牢的抓住男孩的手腳,他就趁此時快速俐落的使勁一拔,樹枝被拔離了男孩的左肩,男孩痛苦的嗚咽一聲後就昏厥過去。

   正如紀龍開所判斷的,拔掉樹枝並沒有弄傷動脈,接下來就是消毒、止血與縫合傷口的工作了。

   此時,醫生終於趕到,說了連聲的道歉後,便接手善後的縫合工作。

   在大家都鬆了口氣後,開始有人稱讚這男孩:

   「這孩子敢跳進湍急的溪水救人,真令人佩服!」

   「是啊!而且從受傷到現在,連喊一聲痛都沒有,比大人還勇敢。」

   在讚美聲中,紀龍開口問了管家:「齊伯,他是誰家的孩子你知道嗎?」

   「我也不是很清楚,應該是附近人家吧!他一看就知道是個混血兒。」齊伯回答道。

   「老爺.我知道這男孩是誰家的。」在整理東西的榮嫂忽然開口。「他是我們別墅空著時負責管理的太太的兒子,他們就住在別墅的附近。」

   「阿福,你去通知這孩子的母親,順便請她過來一下。」

   「好的老爺,我這就去。」阿福恭敬的回答完後便快步的走出去。

   這時男孩已沉沉睡下,紀菱從頭到尾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醫生為他縫合、上藥、包紮,對那些血淋淋的畫面,她也只是皺著眉,卻靜靜的在一旁看著醫生處理傷口的過程。

   紀龍開見到此景頗感意外,他從不知道一向捧在手心的小女兒會有如此堅強的一面。

   「老爺,男孩的母親來了。」阿福匆匆的趕回大廳。

   紀龍開轉過頭便看到一個身材瘦削的嬌小女子,她的服飾簡單而有些粗糙,頭髮整齊的在後腦梳了個發譬。

   那女人來到男孩身邊,手不停的輕撫他的臉頰,肩膀微微的顫抖著,看來像在哭泣。

   「這孩子已經沒事了,你可以放心。」紀龍開走到她身後,輕拍她的肩膀。

   她抬眼望著他,漆黑的眼底滿是淚水,臉上的皺紋寫盡風霜,但隱約可看出年輕歲月時的姣好面容,以及受過良好教育的氣質。

   她有些驚慌失措的拭去頰上的淚珠,連忙自床沿站起,帶著些許怯懼的開口:「老、老爺。」

   「怎麼稱呼你?」紀龍開問。

   「我……我夫家姓羅安,我姓史,歷史的史。」她簡扼的回答。

   「羅安大太……」

   「對不起,請你叫我史太太。」她打斷他的話並堅持的說。

   「哦……史太太,今天早上我女兒不慎跌落溪水中,你兒子是為了救我女兒才受傷的,現在經過醫生的治療後已無大礙,我會給他最好的醫療和營養直到他康復。」

   她只是默默的聽著紀龍開說明緣由,沒有怒罵亦沒有哀號,只是靜靜的掉著淚。

   見她一直不語,紀龍開又道:「史太太,有些事我想與你商量。」

   「老爺,請說。」她恭敬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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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龍開領著史素芬來到二樓書房,在僕人奉上茶退出後,紀龍開走到她的面前,突然單膝屈跪在地,向她行了一個大禮。

   「史太太,我女兒承蒙你兒子捨命相救,此救命之恩實感五內,無以言謝,請受我一拜。」

   紀龍開突如其來的舉動使史素芬驚慌的奔到他面前,結巴的說:

   「老……爺,快……快別這樣了,會折煞我的,我只不過是個下人,怎受得起如此的大禮,快別這樣。」

   「不。小菱是我的命,你兒子會命相救便是我的恩人,以後別叫我老爺了,叫我紀先生吧!」

   史素芬早有耳聞紀龍開是個恩怨分明、重信諾的漢子,今天總算是親自見識到了,但她萬萬沒想到他居然為了女兒,肯在她這個身份低微的下人面前屈膝答謝。

   「紀先生言重了,只要能夠救得了小姐,而且展桓也沒事,這就夠了。」

   「好。那我們就進入話題吧!請坐。」紀龍開坐回椅子,喝口茶示意她在對面落座。

   「恕我冒昧的問,呃……這孩子的名字叫史展桓吧!他是美亞混血兒嗎?能否請你告訴我他的身世,抱歉,我不是要刺探個人隱私,我只是想多瞭解展桓,我很欣賞這孩子。」

   「這也不算什麼隱私,展桓那張臉令誰看了都知道是混血兒,我沒什麼好避諱的。」史素芬的嘴角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似乎以擁有這個兒子而自豪。

   「展桓不是美亞混血兒,他是中法混血兒,他的父親是法國空軍的飛行軍官。十七年前我從台灣的師專畢業後,便自願來這裡的中文學校教書;當時正值越法戰爭,越南人一直在爭取獨立,解決被法國人統治近百年的殖民地地位;因為我會法文與越南話,所以常被微調去做翻譯,我就是在那時認識展桓的父親。

   幾年後我們結婚了,生下展桓和他妹妹,在展桓九歲時他父親申請調回法國服務,但是命運捉弄人,在我們打算整裝回法國時,他父親在一項任務中因飛機失事為國捐軀了。原本,我們可以從法國政府那裡領到一單優厚的撫恤金,但是就在他父親的葬禮上,他在法國的妻子出現了。」

   她沉重的垂下眼簾,才又接續道:

   「他父親並沒有欺騙我,結婚前他就告訴我在法國有個前妻,而且他在被徵調到越南時就簽好離婚證書給他的妻子,沒想到他的妻子並沒有拿去法院訴請離婚;也就是說,在法律上她還是他合法的妻子,我想就連展桓的父親也始料未及吧!不過可笑的是,他的妻子帶著與別人同居所生的女兒來參加葬禮,從法國政府手中接過棺木上的國旗,以及國家給予的榮耀和賠償金;而真正與他生活了九年、與他有真正血源的我們卻變成沒有身份的外人與私生子。」說到此,她慘淡淒涼的一笑,臉上有著不勝負荷的悲哀。

   「在那之後你為何沒想過要回台灣呢?」紀龍開好奇的問。

   「當初我要嫁給展桓的父親時,我在台灣的家人極力反對,甚至不惜與我脫離親子關係;如今我沒了身份,我的孩子變成私生子,再加上戰亂使得中文學校一間間的停課,我失去了工作,我們的生活簡直被逼上絕路,還好暫時找到這份別墅的管理與清掃工作,才讓我們有個棲身之所。所以如此狼狽的模樣,教我如何有顏面回台灣?

   這就是屬於自己自尊上的悲哀吧!不是在自己的土地上時,可以忍辱偷生、可以受他人歧視,就是不能忍受同胞、家人對自己的唾棄、怒罵;再說,混血兒在這裡因為有不少相同際遇者,所以較能夠讓人接受,不像台灣保守的民風,混血兒被視為異類。所以就算在越南如何的孤苦無依、日子如何的艱難,我還是選擇留下來。」她潤潤乾澀的嘴唇,端起了几上的茶,緩緩的就口啜了一點茶。

   紀龍開沉思一下,「展桓的中文說得極好,是你教的嗎?」

   「是的,展桓似乎有語言上的天分,除了中文他還會說法語和英語,因為戰爭使學校停了不少間;而我們這裡離學校又遠,加上經濟上的因素,所以目前是由我在教導他們兄妹。」

   「我想我們對彼此都很坦誠了,我就開門見山的說吧!我很喜歡展桓這孩子,不單是因為他救起了我的女兒,當我第一眼在溪邊看到他時,我就認為他是個可造之才。」

   紀龍開自坐椅上站起,雙手交握在身後,緩踱著步,提出了他的計劃。

   「小菱現在是小學三年級,但是這裡的學校教學情形並不理想,所以我打算聘請你為小菱的家庭教師,讓你加強她中文的基礎以及法語、英語;以後你就帶著兩個孩子住到我家來,我會讓他們接受與小菱一樣的教育、一樣的家庭環境。老實說,小菱自從她母親死後一直很孤單,雖然我極為疼愛她,但這是不夠的;她還是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的老師來教導她,而且有同年齡的玩伴,對她一定會有正面影響,不知你意下如何?」

   「這……」史素芬猶豫著。

   「我想今天的事件或許是上蒼有意的安排吧!我一直在為小菱找一位精通多國語言的家庭教師,現在我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與你提議這件事,無關恩情不恩情;而且話又說回來,若你沒有這份本事,我也不會做這樣的提議。」

   史素芬佩服紀龍開除了做生意的手腕高超外,說服人的口才也是一流。自從丈夫去世後,她帶著兩個孩子在戰火中求生存,該有的尊嚴早己被生活的重擔壓得消失殆盡;這些年的隨波浮沉,使她幾乎喪失一個為人師表應有的信念,如今他的一番話,讓她重拾人格尊嚴與自信。

   她笑著回答:「紀先生都這麼說了,若我還是拒絕的話,豈不是不識抬舉了?」

   「言重了,那麼以後小菱就勞你多費心了,史老師。」

   「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希望不會讓您失望。」

   「好了,既然以後是一家人,我想客套話就不用多說,希望你可以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一樣,不要受到拘束;兩星期後,等展桓的傷好一點,那時我們就一起回西貢市吧!」

   「好的,紀先生。」史素芬帶著淺淺的微笑,允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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