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在所剩不多的歲月裡解開西貢之謎,史詠虹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與心理醫師約好做回歸催眠,試圖將當年的事件還原。
經過將近二個小時的等待,診療室內開始出現—些騷動,並傳出史詠虹間歇的嘶吼聲與悲痛的啜泣聲。
終於,當真相被還原後,史詠虹如同野獸般瘋狂的衝出診療室,直奔出醫院大門;然後她跳上計程車,往家中回去。
就在史詠虹如失了心智般的奔進自己房間的當兒,紀菱正好由外面回來。
聽到史詠虹失常的叫喊,紀菱衝上她的房間,聽到浴室裡傳來嘩啦啦的水聲,紀菱奔入浴室,看見史詠虹穿著衣服跌坐在蓮蓬頭下,任冰冷的水淋濕全身,而她像發瘋般的拿著肥皂搓揉著身上的每一個部位,不停的顫抖、哭泣。
紀菱被她的舉動嚇得大喊:「詠虹!你做什麼?」
但史詠虹好似沒有聽到紀菱的聲音,依然哭喊著,呼吸急促、頭髮濡濕而顯得狂亂,她不停的搓洗著自己。
「詠虹,現在是一月天,你居然淋冷水!」紀菱連忙關上蓮蓮頭的開關,拿了兩條大浴巾包裹住史詠虹,將她用力的拖抱至房裡。
她快速的將史詠虹濕透的衣物脫下,換上干睡袍,再扭開中央空調的暖氣。
史詠虹仍一言不發的戰慄著,神情呆滯,淚珠不停地大顆大顆的滾落。
「詠虹,說話啊!你不要嚇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快告訴我!」紀菱看史詠虹這失常的模樣,擔憂得紅了眼眶,搖晃著她的雙肩,震顫的喊著。
忽然,史詠虹發出一聲淒厲的哀號,抱住紀菱泣不成聲的說:
「小菱……我……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
「什麼?」紀菱根本聽不懂史詠虹到底在講什麼。
「為什麼……上蒼要……要這樣對待我!」她又發出冷厲的吼聲哭泣著。
「你這樣沒頭沒尾的我聽不懂啊!」紀菱抱著她打著冷顫的身軀,焦慮的問。
「不要逼我、不要逼我……」史詠虹死命的搖頭。
「我打電話叫展桓回來吧!」見史詠虹說不出個所以然,她只有找史展桓。
「不要!不要找哥哥……不要!小菱……求求你……不要找哥哥來……」史詠虹一聽紀菱要找史展桓,失措的一把抓住她,哀求著。
「我可以不找展桓,但是你必須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史詠虹顛三倒四的話,聽得紀菱簡直快跟她一起發瘋了。
「我……我知道西貢事件的始末了……」
「真的?」紀菱一聽欣喜若狂,狂烈的的搖著史詠虹。「你快告訴我!」
「我不能說……」史詠虹欲言又止的緊咬下唇。
「什麼?你不能說。」紀菱頓時怒火高張,「你在愚弄我嗎?」
「不是……不是的……」
「不是?你和展桓為什麼都不告訴我當年在西貢老家到底發生什麼事,誰才是我的殺父兇手?既然你已經知道答案,為什麼還不告訴我?你不是跟我保證過,只要得知答案就不會隱瞞,為什麼出爾反爾?」這種混沌的狀況,使得急切想知道謎底的紀菱憤怒得口不擇言,用力的掐緊史詠虹的雙肩搖晃著她。
「小菱,不要逼我,我有苦衷……」
「苦衷?你們都有苦衷,就連展桓也拿這個來搪塞我,但是有誰瞭解我的痛苦?」紀菱傷心的硬嚥著,忽然又沉重的猜測道:「難道是……展桓?」
「不!跟哥哥沒有關係,跟哥哥沒有關係!」史詠虹倉皇的搖
「展桓說西貢事件與你沒有關係,你又說跟展桓沒有關係;那麼,是不是只跟我一個人有關係?」紀菱冷笑著,史詠虹曖味不明的舉動說明她想極力掩飾的事。
「小菱……」史詠虹憂傷的望著她,不知該如何啟齒。
「你到底要不要告訴我?」紀菱快喪失耐性的又問一次。
「不……」史詠虹悲傷的看著紀菱,漂亮的眼中儘是淚,但依然堅決的搖頭。
「好!既然你也不想說,就當我一個人在發瘋,全是我在發狂,而你從此以後再也沒有我這個姐妹,西貢事件更是完全不存在,這樣你們總該稱心如意了吧!」想要追求真相的心,使紀菱憤怒的撂下話後,便奪門而出。
「小菱,不要走,你聽我解釋……」史詠虹急忙的要拉住她。
「解釋?哼!我什麼都不想再聽,你和展桓都是撒謊的騙子!騙子!」吼完,紀菱一扭頭奔出屋子,跳上汽車駛回自己租賃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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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後,紀菱實在遏抑不住憤怒,全身氣得發抖,理智全被憤怒所吞噬。
接下來的幾天裡,紀菱完全沒有再回到史展桓與史詠虹的家,恰巧史展桓那一星期因一個重要的工作而忙得不可開支,並且每天留宿在太空中心,所以根本不知道紀菱與史詠虹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那一天,在傷心、絕望與氣憤下,紀菱回到公寓,一進到家中胃就一陣難過不適,她奔進浴室把胃中所有東西全部吐了出來。怒氣、反胃,還有猜忌折騰了她一個晚上,讓她簡直快發瘋了;她不知道該怎麼化解心頭的那些結,詠虹失常的反應更是教她胡亂的猜測,思緒猶如一團雜亂的棉絮,理也理不清。
原以為這些不舒服是心情惡劣的影響,但每天持續的嘔吐,使紀菱開始正視這個現象,算一算日子,這個月的生理期已晚了許久,加上每天早上規律的嘔吐與體力不支,她震驚的聯想到自己是不是懷孕了。
這個猜測使她欣喜得不能自已。
懷有展桓的寶寶,一個他與她的生命共同體。這是多麼讓人雀躍的事啊!
明天到醫院仔細的檢查一番,等確定懷孕的答案後,一定要趕快告訴展桓與詠虹這個好消息,就這麼辦吧!
紀菱欣悅不已的計劃著,而這個喜悅已將先前的不快一掃而盡,甚至忘了要去追問西貢事件的答案,此時任何的傷心痛苦與猜疑都已拋到九霄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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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下午,紀菱向雜誌社請假前往醫院檢查,當醫師向她賀喜並告訴她確實已懷孕六周後,她高興得暈陶陶,彷彿喝了一罈陳年的美酒般沉醉在這令人歡愉的喜悅中。
她輕快的步出醫院,準備直奔史展桓家告訴他們這個天大的喜訊。走出醫院,發現原本灰濛濛的天空開始下起雨,夾帶著隆隆的打雷聲與交錯的閃電,但這對此刻的紀菱而言,絲毫沒有影響,不管是雷雨交加也好,白雪紛飛也罷,都影響不了她的快樂心情。
「好稀奇,休士頓的一月居然下起雷雨。」她在車內望向幽暗的天空,自言自語地道。車外的氣溫近五度,她扭開汽車裡的空調,暖氣驅散了一車的寒意。
汽車在滂淪大雨中緩慢的前進,紀菱跟著收音機裡的音樂哼著輕快的歌曲;由於視野惡劣、她花了比原本還多一倍的時間,才將車駛進史展桓家中的車庫裡。
一路踏著輕快的腳步進到客廳後,紀菱叫喚史展桓與史詠虹的名字;上到二樓,史展桓的房間空無一人,她又朝史詠虹的房間走入,裡面也是一片幽暗。
就在此時,天空打了一道閃電,刺眼的閃光透過玻璃窗戶竄進房間裡,在這瞬間的照明中,她隱約看到房間裡有人影,她觸摸到壁上的開關按下,光亮霎時取代了房間的黑暗。
就在這燈亮後的一瞬間,紀菱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腦中一片空白。
在史詠虹的床邊,史展桓雙膝跪在床下,頭髮紊亂、鬍渣狼狽,臉色慘白的呆望著床上的人,他跪在那裡猶如一座已基立千年的雕像,一動也不動。
而史詠虹躺在床上,她全身斜躺著,身上的衣服是整齊的毛線衣與毛料長裙;她的右手放著一把史展桓的手槍,臉是仰著,太陽穴旁邊有一大攤暗紅的血濡濕了她的頭髮,她的臉色雪白,緊閉著眼瞼,緊閉著雙唇,靜靜的躺在床上。
詠虹舉槍自殺了。
原有的喜悅與血色瞬間自紀菱體內抽離,她腳步踉蹌的衝到床邊,雙腳癱軟的跪在史詠虹的身邊,淒惶的抱住她的身軀,哀號的尖叫:「詠虹、詠虹……」
史詠虹的身軀已冰冷而僵硬,她淚流滿面、雙唇戰慄的發抖,當她抬起頭時,史展桓依然如石膏像般跪立著,她繞過床撲在史展桓肩上。
「發生了什麼事?展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詠虹為什麼會自殺?你說話、你說話啊!」她搖晃著史展桓,但他卻像沒有靈魂似的愣愣的跪著。就在此時,紀菱看到史展桓的身邊散落兩份信紙與一卷錄音帶。她拿起那兩張信紙,史詠虹的字跡映入眼簾——
哥 哥:
若是當年的西貢事件是我們三人都不能避免的痛苦與悲哀,那麼,這悲劇的苦酒,就由我一個人喝下吧!
我會帶著這個悲劇連同事實的真相,永遠的長眠黃土之下。
詠虹絕 筆
小 菱:
我永遠的好姐妹,原諒我對你隱瞞真相,因為我實在沒有勇氣告訴你,但我必須為西貢事件所帶給你的不幸負責,所以我只有用這個方式向你贖罪。
希望我的死,能滌清我所帶給你的不幸與痛苦。
你曾經對我說過,知道事件的真相才能跟哥哥追求幸福,但我卻可以肯定,不知道真相,才是真正的幸福。
用我一生最深摯的祝福,祝福你與哥哥,永相隨,誓死不分離。
詠虹絕 筆
「詠虹,你為什麼這麼傻!」紀菱悲不可抑地欲摟住史詠虹的身軀。
忽然,史展桓的手臂一揮,阻止了紀菱的動作,大喝一聲:「滾開!」
「展桓?」紀菱被他的咆哮聲震懾住。
「你為什麼要如此的執迷不悟!」史展桓狂吼,聲音暗啞、眼神凶狠,雙手粗暴的把住她的雙肩。「為什麼一定要追根究柢的查出事實真相,為什麼要如此逼迫詠虹?是不是要有人以死付出代價,你才肯罷手、才肯放過?」
「我沒有逼迫詠虹,我沒有!沒有……」
「沒有?」他咬牙,用力的晃著她薄弱的雙肩。「這卷錄音帶已經說明一切,你還要對我說謊、還敢對我狡辯嗎?」
「錄音帶……錄音帶說了什麼?」她哽咽的看著他。
「你逼詠虹找心理醫師用回歸催眠讓她想起西貢事件的真相,你知道這真相對她而言是多麼殘酷與可怕嗎?」
「我……」
「當年,西貢淪陷的那一天,她被三個越共……輪暴了!」他苦澀的吼著,「後來在精神錯亂的狀態下,詠虹搶走了槍,將他們都射殺了,其中包括誤殺我的母親在內!」
「天哪……」一陣青天霹靂的消息震得她臉色慘白,淚水霎時滾落。
「我早說過,不要逼問詠虹事情的真相,為什麼你不聽我的勸告?」他咄咄逼人的直對著紀菱狂吼:「你一定要弄得詠虹為此付出代價,才肯罷手?為什麼你就是不放過!為什麼你就這麼殘忍!為什麼……」
「我完全不知道詠虹發生了什麼事,早知道……」
「住口!」他怒不可抑的咆哮,額上的青筋清楚的浮現。「我從不知道你那美麗的外表下,竟然隱藏了一顆冰冷、無情、殘酷的心!」
「不是、不是!展桓你聽我說……」她困難的說,喉頭緊繃得發疼。
「夠了!詠虹已經被你逼成一具冰冷的屍體,你還有什麼話說!」他捏緊了她的胳膊,力氣大得幾乎想把她捏碎。
「不要這樣對我,展桓,我沒有要逼死詠虹,沒有啊!我只是想到如果知道了真相,我們之間的心結就可以打開。你要相信我,我沒有要詠虹死,沒有……」她不能自制的顫抖著,用力咬著下唇搖頭。
「真相!你要真相?好,我就給你真相。」他死命的盯著她,像一頭面臨絕境的野獸,眼中佈滿絕望,惡狠狠地說:「真正殺死你父親的不是詠虹,是我!」
「不!展桓……」
「聽好這個真相!」他的話自牙縫冰冷的迸出,「當年,你父親就是死在我的槍桿下!你滿意了嗎?」
「不!不!你說謊、你說謊……」她駭然的連聲喊著。史展桓的話像一把尖刀直直地刺進她的胸口。
「我沒有說謊。」他的聲音大而響亮,大得蓋過了雨聲、蓋過了隆隆的雷聲,像巨雷般的劈打在她身上。「是我殺了你父親!詠虹並沒有殺你父親,她只是為我背負這個罪過,我才是帶給你十二年來痛苦與折磨的禍首!讓你從幸福的雲端跌至冰冷深淵的元兇。你可以為你父親報仇了,現在,你可以一併的向我討回去!」
說著,他粗暴的推開她,拿起掉落在床上的手槍,上了膛,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紀菱驚駭的撲過去,扯著他的手臂,緊緊的扣住他欲舉槍自斃的手,淒惶的喊著:「不要!展桓,住手啊……」
砰的一聲,子彈射出,紀菱適時的拉開史展桓的手,子彈射偏在牆壁上。
「滾開!」他再次將子彈上了膛。
「求求你!展桓……把槍放下……我求求你……」剛才史展桓射出的槍聲,彷彿射穿她的魂魄般讓她驚顫,她用力的拉住他握槍的手。
「放手!」他粗暴的叫著。
「不!我不放手,死也不放手!」她緊緊的扣住槍口,拉扯著他的手腕。
「叫你滾開!」他一把將她推開。
她承受不住那樣大的力道,摔倒在地上。
她爬了過來,死命的又撲往史展桓身邊,把他又要舉槍的手扣牢,雙臂環抱住他的頭,緊揉在懷裡,淒厲的大喊:「求你住手!求求你!展桓,不要這樣,我求你住手!求求你啊……」
紀菱用盡全身的力氣奪走史展桓的槍,踉蹌的衝到窗戶前,推開窗戶將手上的槍用力的扔了出去,那手槍就淹沒在黑暗的風雨裡。
隨著紀菱打開窗戶的一瞬間,狂飄的雨水打了進來,濡濕了她的發,無情的打在紀菱蜷縮在窗欞下的身子;外面是雷電交加,屋內亦是充滿了狂風暴雨。
突然,他衝過來一把擒住她軟弱的身子,像一頭受傷而發狂的野獸般的吼叫:「既然你不要我為你父親的死償命,那麼你到底要什麼!」
「我……」她囁嚅的說,膽戰心驚的望著他。
「你苦苦要的真相如今已大白,這樣你滿意了嗎?你稱心了嗎?」
「不是這樣的……」紀菱僅能滾落心痛的淚,死命的搖頭。
「在我還有自制力,制止我不恨你恨到扼死你之前,滾出我的視線!滾!」
「展桓……」
那絕情的口吻、狂哮的話語,使她悲慼的張大了嘴,喉頭像哽著什麼東西似的吐不出半句話來,心彷彿被推進冰冷的深淵裡;她淚眼迷濛的看著他,他那漂亮的碧綠眼眸,此時已不復見溫柔的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兩簇燃燒著憤怒的火焰,彷彿已死絕了任何希望般的瞪著她。
「若是我們的幸福必須用詠虹的生命來換取,那麼,我寧願捨棄!所以,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聽到了沒?滾!」
她從沒見過他這樣,他唇邊有著暴戾,眼裡進射出絕望與淒愴地將她推至門邊。
「展桓……不要這樣對我……求你聽我解釋……」她不放棄的哀求他。
只要他願意聽她一句解釋,要她跪著乞求他的原諒她都願意,她伸出雙手欲握住他的手。
「滾!」他對著她無情的叫囂,並粗魯的揮開她,用充滿恨意的綠眸凶狠的瞪視她,彷彿極力的壓抑自己別出手扼死她。
她淚眼凝視他,心中的酸楚使她緊咬著顫抖不已的唇,咬得那樣重、那樣用力,嘴角都滲出了血也不自知。
最後,她傷心欲絕的轉身奔出屋子,直衝進滂淪的大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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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菱沒命的狂奔,史展桓嚴峻冷酷的話,在她的腦海裡不停的迴響著;史詠虹的遺書,一字一字清楚的浮現在她眼前。
她悲泣的跑著,腳步不穩而踉蹌著,豆大的雨滴打在她的臉上、身上、發上,一下子就將她的全身濡濕:在冰冷的風雨裡,她仍不停的跑著,雨水滲入她的眼裡與淚水混雜著,她的視線模糊而混亂,無助的不停喊著:
「救救我吧!上蒼!救救我吧……」
忽然,一道眩目的閃電劈打下來,視線一度花白,她看不清楚前面的狀況。
就在此時,紀菱與轉彎過來的汽車迎面相撞,車頭正對她腹部猛烈的撞擊,砰的一聲巨響後,她癱倒在濕冷的路上,一陣椎心刺骨的強烈疼痛自下腹襲來,她感到有股溫熱的液體緩緩的從兩腿間流出,一攤血混入雨水中,她痛不可抑的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