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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非分不清 第九章 作者:於晴

  當晚--

   及腰的黑色長髮小心翼翼地被梳著,薄薄的單衣下難得沒有綁住白布,阮冬故年輕俏美的臉龐似在沉思。

   鳳春邊梳著邊看銅鏡裡的人一眼,將始末娓娓道來。

   「……幾年前,阮東潛出現在阮府裡,著實讓少爺嚇一跳。你明白的,阮東潛的確曾在阮府裡苦讀三個月,雖然咱們聽說他一路被貶到外地,但少爺已非是官場中人,就算有心幫忙也是無能為力。他一出現,我們以為他棄官潛逃,後來才知道,他被貶為縣丞再貶主簿時,曾遇過一名白髮青年--」

   「是一郎哥。」阮冬故回神,笑道。

   「是他沒錯。阮東潛說這白髮青年的主子是少爺的遠親,跟少爺一樣有遠大的抱負,可惜錯過科舉,所以,這一次看見阮東潛被迫同流合污,有心買下他的官位,也可以一併保住他的名聲。」

   「是啊。」阮冬故笑道:「這全是一郎哥的主意。他說,要再晚一個月,阮東潛勢必熬不住掙扎,重披朝服回京,錯過這一次機會,就再也找不到與我長相神似的官員。鳳春,其實一開始我好心虛,從頭到尾一郎哥都不准我出面,他以我手下的身份與阮東潛對談三日,阮東潛才終於放了手,他以為一郎哥的主子必是才智比一郎哥更好的人才,沒料到我是一肚子草包呢……」

   「我家小姐才不是一肚子草包,你只是不喜讀書而已。」

   「是是,我在你眼裡,是最好的小姑娘。」阮冬故取過她的梳子,拉著鳳春的手上床。「鳳春,鳳春,我好想你呢,打小就只有你敢抱我,要不是我怕大哥沒人照顧,我真想帶著你出走。」她親暱地抱住如同娘親的鳳春,心滿意足地合上眼。

   她離家出走多年,身邊親近如一郎哥、懷寧,都是男性,官場也全是男人,就算偶爾上街買個菜、吃個飯,也不敢隨意跟姑娘交談,怕讓對方留了心,好久沒像現在,可以跟最親的鳳春撒嬌親熱。

   鳳春輕輕摟住懷裡的小姑娘,柔聲道:

   「傻瓜小姐,我早知道你性子的,打小你的脾氣就這麼直,我常想你要長大了,嫁給誰才好?誰才能容得了你的性子?阮家兩個人都是一樣的,少爺為了百姓弄瞎了雙眼,你比少爺還要硬脾氣,人家才笑一郎白髮,你就把一頭長髮給弄白以示公平,那時我真怕你長大後,為了替其它人伸張正義而毀了自己的未來……」

   阮冬故哈哈笑。「沒這麼嚴重……」見鳳春含怨瞪著她,她立刻改了口氣,帶點姑娘家的腔調軟軟說道:「鳳春,你瞧我現在挺好的,是不?」

   「缺了手指還叫好?阮東潛一說出一郎的外貌,少爺就知道買官的是誰了,他當機立斷留阮東潛在府裡,不讓他四處宣揚,也幸虧阮東潛是個好人,沒將你的事外傳,同時改了名字,只是他一直以為你是少爺遠親,不知你是阮家小姐。」

   「一郎哥說過,阮東潛是個好人,也跟大哥一樣是個想為百姓做事的人,只是,有些人就算立志當個好官,也不見得能禁得起再三的威脅利誘。」

   鳳春見她似有感慨,柔聲道:

   「你要是這種人,我只會感謝上蒼,偏你不是。」就算哪天有人要逼死她,她也只會認定該走的路擴少爺已經瞎了眼,她好怕連小姐都出事。

   「鳳春,鳳春,別這樣嘛。明天我親自送你出縣,多陪你一天。」她甜笑道。

   「然後再趕回來監工?小姐,你不苦嗎?」

   阮冬故一臉疑惑:「你為什麼這麼問呢?鳳春,既然是做我想做的事,我怎麼會覺得苦呢?每次我完成一件事,想到能讓多少人受惠,我就好開心,前兩年我常想,皇上能耳目並開,那有多好!若有忠臣在側,天下盛世指日可待啊。」

   鳳春聽她心裡只有政事,眼眶微紅,嘴角隱約有驕傲的笑花。

   「既然如此,少爺要我跟你說,應康城阮姓富商會是你這個戶部侍郎背後最大的支持,它日只要你需要銀子打通朝中官員,儘管開口。」

   阮冬故沉默了會兒,又笑:「鳳春,你這樣一講,我倒想起來了。今年有人官商勾結,趁著治水工程亟需物料,圖謀暴利,後來有商家突然出面經手,朝廷才能以平價購入,是大哥從中周旋的嗎?」

   鳳春微笑:「咱們知道朝中阮侍郎是誰,自然不能讓她受阻。這一次,少爺一聽東方非路經應康城,特地布了個局,讓東方非發現阮臥秋在應康城,由我來確認你的身份,從此我們之間就不必暗渡陳倉,他也不會懷疑你的身份了。」

   東方非根本早知道她不但不是阮東潛,而且還是女兒身了吧?阮冬故想起下午他附在自己耳邊的話,不由得有些迷惑。

   「小姐,你今年二十一了……你喜歡一郎還是懷寧?」

   阮冬故聞言,笑出聲。「鳳春,我們三人就像兄妹。我一要他們娶,一郎哥雖然夠義氣賣我個面子轉移話題,但懷寧就徹底裝睡了。」

   「這麼過份!」鳳春秀臉有些猙獰。「一郎是高攀,懷寧書讀得不多,也配不上小姐,還敢嫌棄小姐!」

   「哈哈,也許在他們心裡,早就明白兄妹之情跟男女情愛的差別吧,何況懷寧書讀得不多,卻是一個我可以放心把背靠著他的師弟,因為我知道他會捨命保護我。」阮冬故說完,若有所思。

   「小姐,別管誰對你有兄妹情份,重要的是你心裡怎麼想?最常放在你心裡的男人呢?」

   她搔搔頭,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才抱著鳳春香香的身子笑道:

   「放在我心裡的可多了。大哥、一郎哥、懷寧……還有東方非……」

   「東方非?你想著他做什麼?」

   「這個……因為我得防著他搞花招,自然時時刻刻想著他啊。何況,他雖然是個為所欲為的人,卻不是藏頭縮尾之輩,最近,我一直在深思一個問題……」注意到鳳春目不轉睛看著她,她笑道:「連我自己都還沒想個透,就讓我先別說吧。」

   「一郎知道你在想什麼嗎?」鳳春柔聲問。

   她搖搖頭,笑道:「一郎哥也要忙許多事,這種小事不必煩他。鳳春,你也累了麼,先瞇個眼,我睡前再讀點書吧。」

   「這麼晚了……」她的小姐也許不覺得苦,但在她眼裡,阮家兄妹簡直將一生賣給朝廷了。朝中沒有人願意奉獻雙耳,就算這對兄妹嘶聲力竭地吶喊,又有誰會聽見?

   阮冬故扮個鬼臉。「一郎哥是嚴師,他要驗收的。」又賴在鳳春懷裡一會兒,才依依不捨地起床。走到桌前,拿起鳳一郎騰好的孫子兵法,準備苦著臉讀。

   「小姐。」鳳春忽然想起什麼,說道:「臨行前,少爺私下叮嚀我,近年邊境有零星戰亂,蠻邦新主驍勇善戰又好大喜功,如今的皇上重文輕武,未來不出幾年必有戰爭,少爺說你是文官,本不會受牽連,但戶部侍郎是負責軍鎮費用的,那時你要還在這個位置上,立即辭官。」

   阮冬故聞言,呆呆注視著手裡的兵法卷則,不由得暗歎一郎哥的神機妙算。什麼時候她才能有一郎哥的先知灼見呢?

   「小姐?」

   「……我明白了,也聽見了,鳳春。」她始終不給正面承諾。

   從一開始,阮冬故就給他一個「很窮」的清官印象。

   真窮啊……

   在京師沒人提供住宿,所以她租東西窮巷的破屋,現在有官舍,她偏還要住在這種尋常屋子。這個窮字真要成了她的天性嗎?清官,可不能算是好官啊。

   雖是這麼想,東方非卻毫不在意地倚坐在粗木窗檻上,在浪濤江聲下「欣賞」這間小小的屋景。

   這兩年來,阮冬故就是聽著這江聲入睡的吧?她在睡前到底在想什麼呢?想著何時才能完成治水工程,想著何時百姓才不受水患之苦?

   他唇畔泛起帶趣的笑意。明明她的心思太好揣測了,他對她的興趣仍然不減反增,這實在是他始料未及的。

   眼角瞥到對面老迴廊裡出現一抹熟悉的白影,定睛一看,原來是阮冬故匆匆走過。她一身黃白舊衫,腰間隨意束條帶子,從遠處看來,確實跟個少年沒有兩樣,這時辰她該跟那個鳳什麼的閒話家常才是,難道她一天十二時辰都不必入睡?

   忽然間,她往這兒看來,見他還沒入睡,笑容滿面地迎著夜風走來。

   她精神奕奕,好像永遠不會累似的,忙碌的工程沒有讓她增加絲毫的老態,反而如他預料,就算過了二十,她還是少年脾氣,一點也不像盛開的黃花閨女。

   是啊,她哪是花兒,根本是路邊的小野草嘛,怎麼被欺壓都會彈立起來,若是男的,他絕對要盡情欺凌她,偏偏她是女的啊……視線緩緩落到她的左手。

   「東方兄,睡不著嗎?」來到他面前,她笑容滿面。

   東方非抬眼注視她一會兒,才不徐不緩地說道:

   「睡不著倒不至於,不過,我難得離京,自然要好好體會『民情』了。」

   「哈哈,東方兄,你要體會民情那是最好不過,皇上是坐在龍椅上的神子,要體會民情也只能讓身邊的人去做,一郎哥曾提過蜀漢皇帝不知民苦,累得諸葛亮鞠躬盡瘁也無法挽回大局。不如這樣吧,東方兄,你若不睏,我帶你出去走走。」

   「這種地方有什麼好走的?」

   「好走,真的很好走。」她一向積極,主動拉過他的手臂,逼得他不得不翻窗出來。她笑道:「你別看我們這附近窮酸,工人住在另一頭的通鋪裡,每到入夜會有小小市集,我請你吃碗麵吧。」

   東方非知她的用心,要他真的去「體會民情」。他笑道:「有酒嗎?」

   「有,不過二更後,誰也不准賣酒。若私下販售工人,一律罪罰。」

   「哦?你訂下的規炬,能服得了人嗎?」他頗有興致地詢問。

   她走出屋外,才朗笑出聲,拉著他往另一頭微亮的夜街走去。

   「一開始當然服不了,如果不是白天有人上工出事,,我也沒有想到夜晚的小市集會有這種影響,一郎哥建議由縣官發出公文,凡參與治水工程的工人不准飲酒,不過你也知道官僚體制有多陳腐,這裡又天高皇帝遠的,等公文下來大概也是一個月甚至半年後的事了,所以我一時衝動,一連數天半夜跑去拼酒,誰要有能力喝得跟我一樣,隔天還能像我一樣精神十足地上工,我願交出半年薪俸!」

   東方非聞言,雖已猜到結果,仍然好奇問道:

   「你自幼千杯下醉?」

   「當然不!我只有在懷寧十五歲那一年陪他喝個徹底,那種痛苦我一點也不敢忘。我記得那時被一郎哥訓到我這一生再也不想要碰酒,不過自我當官之後,每一天他都逼我喝上一杯,現在雖然我算不上酒鬼,但要灌醉我也不容易……其實,那天我喝到頭暈腦脹,眼前跟我拼酒的人是誰我也不知道了,但我很明白我身後有一郎哥跟懷寧,就算我倒下了也不打緊;如果倒下了,也許我就不會那麼難受……」她忽然閉眸,笑道:「我心裡這麼想的時候,就清楚地聽見了這江聲,這聲音真悅耳,每天陪著我入眠,可是,只要一天沒有完工,這聲音就有可能會成為催魂無常,突然間,我就清醒了。」

   「阮冬故,你是個傻瓜啊。」東方非說道,語氣既譏諷又藏著莫名的情緒。

   「我是傻瓜嗎?沒有關係,世上算計的人太多,總要幾個傻瓜來平衡的。」語畢,忽然停步,向他深深一作揖。「東方兄,我雖然是個傻瓜,卻也不會不明白你看穿了什麼,你不當眾揭露,冬故在此道謝了。」

   她的坦率讓他黑眸微亮。那種微微的興奮感再度盤旋在心上,只有這個阮冬故能勾起他這種的情感,就連任由老禿驢坐大的期間他也沒有任何的期待,因為一個人的性子限制了他能作亂的程度,就算將來老國丈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也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拉他下台,但阮冬故不一樣。

   明明他能猜透她的心思,卻無法摸透她直率的下一步,她的性子硬如骨,即使她的房舍內沒有寫著「浩然正氣」四個字,但她胸懷磊落,無不可告人之事,讓他好心動,心動到就算放棄了現有無聊的權力與官職,他也要跟她鬥一鬥,享受她帶來一波波的驚喜與新鮮。

   放棄官位?這個想法在他心底滑過並且微訝,隨即聽她輕喊:

   「東方兄?」

   他回神,雖然面下改色,/頭卻還是怦怦直跳著,那種興奮難以退去,讓他徹夜不眠也不會感到任何疲累。

   「今我不揭露,不表示未來我不會隨心情告發你,冬故,你要記得,我可是朝中翻雲覆雲的東方非,是你痛恨到手刃也不心軟的狗官啊。」

   她朗笑了兩聲。「就算我再痛恨你,也不會無故手刃你,國有國法,如果我無視律法的存在,那跟強盜殺人有什麼兩樣?何況……東方兄,我最近常在想,你到底是不是個惡官呢?你明明沒有罪,雙手也不曾沾上血跡,只憑喜好做事,迷誘官員貪污攪亂朝綱,同時你也推動了治水工程,一切都是你隨心所欲下的產物,如果……」視線從小小的市集移向他,神色帶點難掩的迷惘。「如果它日你被斗下來了,那麼是誰坐上首輔的位置?」

   「絕對不會是正直的官員。」

   「是啊,是啊……」她喃喃著:「既然如此,那倒不如讓你在朝中繼續翻雲覆雲來得好,是不?」話才說完,忽地被他一把抓住。

   她愣了下,揚眉朝他微笑。

   「阮冬故!」他厲聲大笑。

   「東方兄?」她莫名其妙。

   東方非內心狂喜,貪婪地注視著她,幾乎不願把視線移開了。他沙啞地說:

   「你可知,在千步廊上第一眼見到你,我就心跳如鼓,每見你一次,我就難掩興奮。直到現在,你給我的驚喜太多,我幾乎要懷疑你沒有讓我失望的一天了!」

   她訝異,脫口:「你真這麼喜歡我?」

   「什麼?」

   「東方兄……你對我一見鍾情?」

   「……」東方非看著她,然後再重複問:「什麼?」他沒聽清楚。

   「你不是說,你一見我就心跳如鼓嗎?這是一見鍾情吧?」她靦腆地摸摸鼻子。「可惜剛開始我認定你只是個攪亂朝綱的狗官,巴不得押你到午門處斬呢!」

   「……」東方非緩緩鬆手,訝異地說道:「是這樣嗎……」

   「唔,我去買碗麵吧,東方兄你看起來很餓了,這裡的面料十足,你等等。」

   東方非目送她的背影走進夜街,一時尋思難定。

   一見鍾情?

   她的腦子在裝什麼啊?他東方非是什麼人物,雖然對她有興趣到有點喜歡她的地步,但還不至於被迷得暈頭轉向。

   他一見鍾情?哈哈,虧她想得出虧她想得出……

   細長帶點輕佻的鳳眸移到市集裡的一角。

   這小小的市集說穿了,不過是平民商販兜成的小夜市,多以賣夜消為主,也只有低階工人在其中熱鬧,他見阮冬故還在等面?於是舉步走向先前鎖住的一角。

   小小市集裡就屬這個角落最特別。別的攤子依附程度不高的工人做買賣,在這個攤位卻是一名書生在賣字畫。

   之前他就注意到了,這名書生打阮冬故一來,就開始作畫,像在畫她……他走近攤位一看,神色立時凌厲,瞇眼注視那幅攤在破桌上的丹青。

   「大、大人……」那書生連忙起身,手足無措地作揖。

   東方非隨口應了一聲,狀似不經意地取過桌上的畫像打量。

   「你在這裡販畫為生嗎?」

   「是,草民入夜之後在此販畫為生。」

   「這種小市集是因應工人需求產生,你的畫雖好,卻不會有人買吧?你白天在做什麼?」畫,確實好畫,好到他從來不知一株野草竟然也能成牡丹。

   「草民白天讀書,為了求取上京盤纏,所以蒙阮大人照應,夜晚在此作畫……」那書生偷偷覷著這名來自京師的高官,他正目不轉睛看著畫……畫有問題嗎?

   「阮大人如何照應你?」

   書生以為東方非是專來視察的官員,連忙道:

   「這市集是在阮大人的建議下產生的,白天工人勞動力大又苦悶,城裡物價高,沒錢找樂子,所以就在此臨時搭建了市集,草民原是工人之一,後來、後來……」吞吞吐吐:「草民體力實在不勝負荷,只得白天回去苦讀,夜晚才來販畫--」

   「好,你這幅畫本官買下了。你有火折子嗎?」

   書生一臉困惑地送上火折子。

   丹鳳眸再凝望畫中人像片刻,深深烙進記憶裡,才突地從紙角開始燒起。

   「大人!」書生失聲叫道:「你做什麼?」

   「你好大的膽子!」東方非頭也沒回地說,盯著畫中美麗的姑娘逐漸消失在火苗之間。「戶部侍郎明明為一男兒身,你將她畫成女孩家,你該當何罪?」

   「沒,我沒將……」好好的畫啊!他得意的畫啊!

   「怎麼啦?東方兄,你在燒什麼?」阮冬故笑著走來,一看書生臉色發白,她瞄了眼地上的灰燼,好奇道:「書生,首輔大人燒了你的畫嗎?」

   「畫已賣給大人,大人要燒……小人也不敢阻止。」書生低聲說道。

   「這個……東方大人向來有個怪癖,愈是喜歡的東西愈要燒。」她將熱騰騰的包子塞到他懷裡。「書生,你也餓了吧?」

   「阮大人,每回都勞你……」他有點羞愧。

   阮冬故輕拍他的肩,笑道:「不勞不勞!你的畫功好是眾所皆知的,對了,東方兄,你付畫錢了沒?」想也知道他不會帶錢出門,她只好看看自己還有沒剩錢。

   書生連忙搖手。「阮大人,平常蒙你照顧已經夠多,大人要多少畫都儘管拿去,就算要燒,小人也絕不多言。」他委屈道。

   阮冬故搔了搔頭,踢來兩張矮凳,放下面後拉過東方非,並坐在畫攤前。

   「書生,你幫東方大人畫張像,晚點來我屋子拿錢吧。」

   「就憑這畫功也想畫本官?宮中西洋畫師曾想為我畫肖像,我還不願意呢。l

   阮冬故不以為然,拍著胸保證道:「書生的畫功是連我一郎哥都讚許的,我對他可是有信心得很。」

   書生聞言,原本蒼白的臉微紅,開始坐下磨起墨來。

   「阮大人,小人不擅畫男子,若是……」

   「不會,上回你畫懷寧,我就覺得你把他那石頭樣兒給畫下來了。東方兄,吃麵吧。」她展笑道,微微靠近東方非,壓低聲音問:「東方兄,你燒什麼畫啊?」

   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空氣十分清涼,竟在她貼近之際,聞到她身上的女孩香氣。他瞇眼,微慍又帶詐地笑道:

   「阮侍郎,本官從來不知你這麼適合扮女裝,連一個平民百姓都能將你看成女兒身,若傳回京師你可知會惹來多少閒言閒語?」

   「原來你是為這燒了畫啊……其實,這畫像可多了……」

   「什麼意思?」

   「書生畫了不少畫像……都是畫我--」她大剌剌笑道:「妹子。」

   「你妹子?」東方非瞪著她。

   「是啊,書生擅畫女子,我就讓他畫我的雙生妹子,我妹妹跟我生得一模一樣,她長年待在家鄉,這個……也算是慰藉我思鄉之情吧。」她眨眼忍笑道。

   東方非聞言,俯近她的耳畔,以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冷道:

   「阮冬故,你為了讓一個窮酸百姓討生活,讓他畫你……妹子?」

   「是啊。」她笑著低語:「東方兄,人要討生活真的很難啊。」

   「幾幅?」

   「這個……都收在一郎哥房裡,我要回頭數數。」

   這直姑娘簡直是不知死活!若有人因此看穿她的性別,她可是犯了欺君死罪!她的義兄是怎麼想的?不是才智賽諸葛嗎?竟也由得她如此傻干!

   就為了一個讀書人的肚皮嗎?

   「那個……阮大人,一郎公子何時跟阮小姐成親?」書生有些臉紅地問。

   「耶?呃,再過個兩年吧。」瞄到東方非又密切注視她,她低聲解釋說:「畫到上個月,我想不出來法子了,就找個理由……讓他畫一郎哥跟我……妹子。」

   東方非冷笑:「真是個好法子啊,這個月是不是還有個妹子跟你另一名義兄要畫成親圖呢?」

   阮冬故知他在諷刺,也不在意地笑:「這樣也不錯,不過懷寧可能天天瞪著那幅畫裝睡。東方兄,你吃了幾口就不吃了,不好吃嗎?」

   東方非看了那書生一眼,哼笑:「這種貧民食物,本官一向難以入咽。」

   「那我吃吧,正好我餓了。」她移過麵碗,大口吃著,毫無姑娘家的秀氣。

   東方非注意到那書生雖在畫他,臉龐卻微微通紅。這個人,是對阮冬故著迷呢,還是對幻想中阮大人的妹子有了好感?

   不就是一株野草嗎……他掃過她豪爽的英姿,明明舉手投足都像個男孩,在畫裡卻是異樣地俊俏美麗。他見過的美人何其多,卻沒有畫中女子的精神,炯炯有神的眸永遠向前看,這種女子他從未遇過,世上也幾乎沒有,讓他好生心折啊--

   一見鍾情嗎?

   「哈哈!」他忽然笑出聲。

   阮冬故正吸著麵條,聽見他大笑,瞥他一眼。

   「阮侍郎,你可知本官為何入朝為官?」

   她搖搖頭,忙著吃麵。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她,笑道:

   「自幼本官聰穎過人,性喜挑戰,所以我應試科舉,沒想到狀元這麼容易到手。我要的不是高官爵位留名青史,我要的是能夠贏我的人……可惜啊,十幾年來除了一個阮臥秋,其它朝官只要我彈彈指,立即掉進慾望的深淵,他要是再當官幾年,也就不會讓本官這麼記掛了,他也會折腰,也會在本官彈指間成為一條狗。」

   「他不會!」

   「哦?你這麼有把握?」

   「我不會,他就不會!我能做到的,他會比我好上幾百倍!」一提及自家親生兄長,她就絕對力挺。

   東方非俊臉微露異樣。「好,就當這樣吧!你說的對!本官對官場已無興趣,現在,我只對你有興趣,哪天你若辭官,本官也可以照樣辭官與你糾纏一生!」

   她愕然。

   他不以為然地說:

   「我待在官場,也不過因為那是人間最高處,能有的挑戰絕非常人可以應付。這幾年,我已經找不出身在官場的理由了,冬故,你想不想試試?」

   「試?」

   「成為我的人,在你被我厭倦前,你可以盡你所能地改變我。」

   阮冬故聽出他的暗示,他是要她成為他的妻子?

   他挑眉:「我這人一向喜新厭舊,當你不再讓我感到新鮮時,自然也不會引起我的興趣,即使我再納感興趣的妻妾,你也照樣可以在我府裡安穩過下半輩子。」

   她聞言,眨了眨眼,忽然哈哈大笑。

   「東方兄,如果真有一天咱倆兜在一塊,三五年後你要再納妻妾,我必定樂於送上大禮,然後從此專心做我要做的事情。」頓了頓,見他臉色好像不太好了,她忍笑道:「我有太多的事要做了,東方兄,感情對我來說,可有可無,我不是故意要這樣,可我天生就是這樣了,就算咱們三五年見不著一次面,我心裡雖會想起你,卻不會思之欲狂,你說,這算是喜歡嗎?」

   東方非忽然哼了一聲,拉近她,吻上她還在吃麵的嘴。

   雖然只是輕輕擦過,她也已經呆掉,在旁的書生則倒抽口氣。

   「你可以想想。」東方非沉聲道:「不過,你的未來是我的。只有我,才能碰你的心碰你的人!再有男寵,就休怪我無情了。」

   她輕輕摸上有些發熱的唇瓣,心裡覺得有點異樣。雖然身邊都是男人,但這還是頭一遭被人這樣吻著。

   「你身上有什麼東西?」

   「什麼?」唇間帶點他的氣息,真是……不知該如何形容,還不算討厭就是。

   「信物。怎麼?你一郎哥沒有跟你提過互訂終生,是需要信物的嗎?什麼東西是你從小帶到大的?」

   她直覺拿出腰間香包旁的小墜子。紅繩成結,懸吊著小小透明的瓶子,瓶子裡裝著有些灰白的清水。

   東方非接過來凝視半晌,笑道:「這東西也算特別。你帶著這污水做什麼?」

   「瓶子是西方的玩意,裡頭的水是某年冬天裡的雪。」她微笑。

   「雪?」雪水有這麼髒嗎?

   「我裝冬雪入瓶,沒多久就化成水。有一回,我家總管看見了,就說我像是冬天裡的白雪,讓週遭的人相形失色了。l

   「確實如此。」她太乾淨了,站在百官裡只顯突兀。

   「不,這世上沒有什麼相形失色的,不管是誰都是一樣的,所以我一惱之下,就趁著寫文章,沾了點墨汁進去。」回憶令她笑得開懷,抬眼對上他。「東方兄,這世上,有你這種人、有我這種人,也有一郎哥和懷寧那樣的人,其實大伙都一樣的。」

   東方非攏縮掌心,將小瓶子收下。熟悉的心跳又加快,以往他只覺得是興奮難耐,如今就算是要說心動他也毫不懷疑。

   「不一樣,冬故,冬雪在我眼裡再平常也不過,你染了墨,才教我心折啊。」

   她摸摸鼻子,笑道:「這還是頭一遭有人對我心折,東方兄,哪日我辭官了,一定考慮你。」

   「嗯哼。」東方非對她是勢在必得。在感情方面,她還像是純白的上好宣紙,他算佔了先機。他對美貌一向沒有很濃的興趣,就算她一朝美貌褪一去,只要她的性子不變,他還是對她充滿興奮的期待,再等她個三、五年也無所謂,她有心官事,他倒想看看她的官能做得多好?

   「冬故,我等你。」他笑:「我等你,你三十歲也好,四十歲也好,只要你一朝如同現在,我就捨不得放下你……」將她拉近自己,然後鎖住她的雙眸,平靜說道:「近年必有戰亂,若在工程未結束內發生,我由不得你抗議,不是貶職就是罷官不做,絕不能再坐在戶部侍郎的位置上。」

   不遠處--

   黑衣勁裝的男子緊握劍鞘,像是隨時可以出鞘動手。

   「懷寧,沒事了。這是冬故自己的選擇。」鳳一郎溫聲說道。

   「他不配。」

   「配不配不是由我們來決定的,至少他不會對冬故下殺手。」正因一路尾隨,才讓鳳一郎放了心。連東方非也看出未來局勢有變,這表示十之八九戰爭會成真。

   「你早就預料到了?」懷寧始終不服。

   「只是猜測。」鳳一郎微笑:「前年他冒著讓曹泰雪進宮削弱他勢力的風險,從國丈與錦衣衛手裡救了我;去年他連夜進宮為冬故取來上好金創藥;這一年來,若不是有『東方非』三個字當靠山,工程不會如此順利。他是一個憑喜好作事的男人,若不是極為喜愛冬故的性子,他不會做這些事。」

   「興趣?」懷寧沉默一陣,簡潔地說道:「如果有一天他對她的興趣沒了,冬故也已年華老去……」那時他死了,怎麼為冬故出頭?

   鳳一郎微微笑道:「不說東方非,你說,那時冬故會怎麼做?」

   懷寧毫不考慮地說:「揮揮衣袖,轉頭就走。」

   「是啊……」提及她時,鳳一郎不自覺放柔聲調:「她就這個樣兒。在她心裡,情愛不是絕對,放掉她,她照樣快活過下去。」他很有信心。

   明知鳳一郎說的精確,他就是不服。「冬故跟著他,沒有未來。」

   「誰跟著誰,還不知道呢,懷寧,冬故一向是跑在咱們前頭的,將來也只會在不知不覺中走在東方非的前頭,到頭東方非不用盡心機是抓不穩她的。何況,她若嫁入平凡人家,沒有人能忍得了有這樣的妻子。還是,你願意?」

   懷寧立刻閉口裝傻。過了一會兒,他又看向畫攤前的師姐兼義妹。

   只要她晚睡,他跟鳳一郎就不會合上眼,她要身先士卒,他定守護她的背後,直到前年鳳一郎遭錦衣衛帶走,在她堅持下,他才轉分一半的心神保護鳳一郎。

   風風雨雨一路走來,那樣幸福的光景終有一天要結束的,就因為,她是個姑娘,而他跟鳳一郎是男子,男女間兄妹之情不能永遠在一塊。

   「鳳一郎,如果有一天我走了,請務必火化我的屍身,我不想待在不見天日的陰土裡。骨灰你收著,別讓她看見。」

   「……好。我收著,我會待在離她近一點的地方,讓你也能守著她。」

   「謝謝。」

   「我是你跟冬故的義兄長,還稱什麼謝呢?」

   「我一直想要一個懂得害羞的可愛妹子,而不是力大無窮的師姐當妹妹。」

   「……我會保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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